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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不是坏事-

借着虫族同类蚕食的小小动乱,蔚起很快找准了一处视觉盲点,带着简秀躲了过去,快速拉起了精神海所构成的屏障,暂时隐匿。

“这些工兵状态不对劲,我先送你……”他的后半句话硬生生被咽了回去。

简秀,也不对劲。

向来温和从容的青年此刻死死攥着他的衣角,但说是攥,倒不如说是“撕”更合适,如果不是军用作训服质量颇好,想来此刻已经变形了。

蔚起不知道看上去这么纤弱的他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指节处已经被压迫成不正常的青白色,呼吸单薄且急促,整个人努力蜷缩起来,不自觉的颤抖。

橙花翻腾着颤抖的苦涩,不安、惶恐、无措,挤占满了二人之间本就密集的空间。

“简秀?”蔚起心底一紧,抬手覆盖于他冰凉的手背,轻声呼唤,“简秀,冷静,先冷静,怎么了?”

模糊之间,简秀好像听见了蔚起的声音。

蔚起扣住了他的手,强行扳开几乎被他扎入掌心的指尖,静静握住,避免他不自觉的自残:“简秀。简秀?简秀!”

他在叫他……

蔚起在叫他……

有人稳住他在怀中,明明应该是个不自觉亲密的拥抱,却被保持着一个克制的距离;但是,他的掌心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白檀明神安定的香渐渐包裹住了他。

此情此景,令简秀想起了幼时噩梦惊醒时,颜姝也会将他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孩提时的他后背,指尖一下又一下的抚过,温声细语哄着,似乎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平静祥和的拥抱。

清醒的意识缓慢的回笼,简秀僵硬的抬起头,看清了眼前的人。

蔚起。

与此同时,蔚起才来得及看清了眼前的简秀。

方才兵荒马乱,他精心编制的花环早就不知散落在了哪里,还有零星的一朵簪在他的鬓边,脸色白得几乎透明,眼眸失神,惶惶不安。

这样的简秀令蔚起萌生一种错觉,青年好像变成了一泊小小的易碎琉璃,他倘若稍一松手,便粉身碎骨,再也抓不住了。

简秀喃喃:“……蔚起?”

“对不起,吓到你了。”蔚起没有松开他的手,“以前这种情况,身边的都是Alpha和Beta的军人,所以随手一拎习惯了。”

因为现在简秀的信息素也是Alpha,蔚起下意识忘记了二次分化的事。

“不,不是……不是你的原因……”简秀笑得有些苍白,“是我自己被吓到了,抱歉,我又拖累你了 。”

蔚起直接打开了还没有中断的终端联结界面:“我先给你转成旁观模式,这些都是全息投影……不会受伤的。”

潜台词:都是假的,别怕。

简秀:“嗯。”

上校实在是不太会安慰人,他的唇角悄悄抿起。

指尖开始逐渐消散、呈透明状态,简秀没来由的心慌,下意识抬起头,想再看一眼蔚起,入眼的,却是陡然凑近的一双冷清凤眸,以及……起身离开的蔚起、恰好擦过他唇畔的侧脸。

还未彻底脱离触觉的简秀心跳一顿。

蔚起没有察觉,神色清明,落落大方,起身离开了这处小小的隐蔽点。

思绪停顿了数秒,简秀才敢愣愣地抬手,触及自己的唇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彻底转为了旁观模式,蔚起的视野空无一物,所以他才毫无感知。

所以,应该没人看到,他刚刚和上校……不自觉间,这个认知令他心底滋生出丝丝缕缕悄然无声地雀跃。

“简老师?”一声呼唤乍地打破了简秀的遐想。

简秀呼吸一窒,整个人浑身一激灵,朝声音响起的方向望去,只见已经聚拢起了浩浩荡荡的一小群人,或坐或站的处于透明状态,想来是跟随已久。

其中还包括了薇薇安、亚希伯恩,蓝斯等人,皆是整齐划一地盯着他。

他们与他一样呈现着半透明的状态——显而易见,由于早早被淘汰出局,只能在此被迫旁观。

由于视角原因,薇薇安恩等人不觉有什么异常,只是亚希伯恩有些担心,关切问道:“简老师?您没事吧,刚刚您好像很难受?”

“没事。”简秀猛地背过手去,有些心虚,“你们怎么在这儿?”

薇薇安微笑:“其他人去旁观自己的朋友们了,我们是默认旁观教官,想旁观学习一下教官的实战经验。”

简秀:“挺好,挺好,那旁观多久了?”

早早“阵亡”的蓝斯没个好气:“从始至终。”

简秀:“……”

第45章 教授

下午, 五点整。

一整壶的红茶已经将近过半,不知不觉间,莎莉已经就着红茶, 吃干净了瓷碟中的树莓慕斯。

劳伦斯:“在生物意义的区分上, Alpha、Beta与Omega三性, 这种性向分化不限男女两性, 所以,人类自此被划分为六性。”

他切下还余有半块的树莓慕斯, 放入口中:“曾经有人类认为, 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男女之间的性别权力比重平衡了。”

“这部分人群的想法天真到愚蠢。”劳伦斯先生如是评价。

“生物功能的优先级。”莎莉无奈的闭上双眸,“在生物优先级上,ABO三性划分要优先于男女双性划分。”

这些, 在人类历史上确实发生过,才形成了现今的社会常识, 而她, 也不过是对既定事实的总结罢了。

她说道:“ABO带来了信息素与精神海的所谓‘进化’, 却也带来了Alpha的生理优势,Beta的绝对基数, Omega的繁育能力……这些,都决定了群体划分的实质定义。”

“Alpha是Alpha, Beta是Beta,而Omega也只是Omega。”劳伦斯感慨道,“Alpha的女性再也无法设身处地地理解Omega女性的痛苦与难处, 哪怕她们同为女性。”

“同理,很长一段时期,Alpha的男性都在否定Omega的男性, 粗暴地剥夺了他们身为男性的一面,漠视着这部分从地球时期开始、基因赋予他们的共性。”

“没有真正身处于同样的境地,无法共情苦与痛。”

“可是,可是人类现在也在逐渐平衡这种社会问题啊。”莎莉并没有被这样的叙述彻底带离思维重心,依然坚持着原先的锚点,“在生物上的变动是不可估测的,可是人类的历史曾无数次证明,人文社会在某些重大问题上,也会调整与趋合。”

“曾经地球时期,因为生产力与消费的需要,女性得到了工作的机会。”她语气逐渐坚定且清晰。

“到了星际时代,人类基因进化,精神海的个体强度与三性无关,而是与个体本身大脑神经元的评估相关,而且,Omega虽然体能被更大幅度的弱化,但却并未错失在新兴生产方式的起跑。”

莎莉:“我知道其实我的眼界很单薄,也知道时代从来都不曾美好,可是身为人类,我依然……”

她忽然噤声于原地。

她看见了劳伦斯先生的眼睛,或者说,莎莉从未如此时此刻一般,如此临近且真切地目睹着劳伦斯先生的眼神。

那是一种……异常考究、深思,且幽邃的眼神。

有那么一刻,莎莉感觉自己仿佛被细心安置到了某个一尘不染的解剖台上,被冰凉的手术刀精确地剖开,一寸寸的切割,观察。

令人心悸的寒意,凛然刺骨。

可是,是错觉吗?

劳伦斯先生,好像通过她的脸,在寻找什么……

“劳伦斯先生。”莎莉小声道,“您是在通过我,和谁注视吗?”

“嗯。”他蓦地柔和了神色,平日里温和礼貌的劳伦斯先生又重新回来了,“只是感觉,你刚才的神态似乎很像一个人。”

莎莉:“是朋友吗?”

劳伦斯:“是一个素不相识的熟人。”

“嗯?”莎莉为他这自相矛盾的形容词汇而困惑,却并未细究,劳伦斯先生并不想告诉她那个人是谁,再深挖,便也失礼了。

她只是随口问道:“很像吗?”

“也没那么像,事实上,你们没有太多的相似处。”劳伦斯微笑着移开了目光,为自己又斟满了一杯茶,“只是你们看待问题的态度,在刚刚有部分的重合,所以才令我想到了他而已。”

莎莉:“这样啊。”

劳伦斯:“不过,虽然是同样的方向,他思考得应该会比你更深入一些。”

“莎莉,我认为你的看法很好,真的很好。”他诚挚地说道,“那么幸福,乐观,积极,真诚……这该是源自一个多么明亮美好世界灵魂?值得神明赞颂,世人称道。”

如此的评价,莫名令莎莉想起来了一些旧事;邻居家的的欧文太太,她是一位虔诚的教徒,会为她和他她的弟弟做祷告,也会为他们烤香甜的点心。

而小时候的周末,他们有时会陪着欧文太太一起去教堂做礼拜,那个时候,在教堂遇见的温和神父,似乎和现在的劳伦斯先生的有些近似。

不论是言辞,气质,还有神态。

劳伦斯:“可是莎莉,你还是忘记了一件事了。”

莎莉:“唉?”

劳伦斯:“生物进化影响的……可不只是性别。”-

“咳咳!学习得怎么样了。”简老师收拾好心态,故作平静的起身,向他们走去,问道,“这节课感觉如何?”

亚希伯恩自我解嘲般的苦笑调侃:“下线太早,体验感约等于无。”

“没关系,人都是在积累中进步的。”简秀宽慰,“只要有所收获就好。”

“不过,这次已经五点了,课时已经过半,可是人数还剩余不少,这次的地图显然比之前的大得多,教官应该来不及追踪到距离他较远的人吧。”薇薇安还专心关注着战局,认真分析。

“肯定来不及。”蓝斯断言,“我就不信了,我们这么分散,而且他还被困在这里,肯定会耽搁不少时间,这次他总不能再把我们全歼了!”

“分散?”简秀心间一动,眉宇微蹙,“你们采用了化整为零的战术?”

“嗯。”亚希伯恩觉察到了简秀情绪的转变,反问,“有问题吗?简老师。”

蓝斯极为低声的低估了一句,细若蚊蝇,语气之中煞是不忿:“他只不过是个文学教师,懂什么实战,而且刚才他还……”

其实蓝斯的音量确实很小,距离简秀也有一段距离,除了在场精神海比较敏感的几人,都也没有多少人注意。

薇薇安与蓝斯的距离不远,由于注意力集中,精神海同样灵敏活跃,也将他的嘲讽纳入了耳中,她下意识地抿起了唇角,感到了一阵蓦然的烦闷与不虞。

“蓝斯?*? !”不等薇薇安说什么,同样听了个清清楚楚的亚希伯恩直接出言打断了他,语气冷硬,包含警告的意味,“好好观战,不该走神。”

嗯?

薇薇安侧目看向了亚希伯恩,他站在简秀身旁,下意识的踏出了一步,这样细微改变的站位,呈现出来某种仿佛要将柔弱亲和的简老师给挡在身后的趋势。

很奇怪,她安静观察思量着,青年红发明明烈烈如旧,但总觉得最近这几天有些反常……至少,至少没有以前那么刺人的锋芒了!

蓝斯脸色不好看,还想争辩着什么:“我——”

“而且刚才我还怎么了?”简秀没有给蓝斯和亚希伯恩吵起来的机会,轻轻抬手摁下了还想再说什么的亚希伯恩,平静微笑道,“蓝斯,我可以听完你的意见吗?我很好奇。”

他的语气宁定祥和、坦然愉悦,隐约还带着某种天真的探寻,仿佛真的在诚心抒发着自己的好奇心。

“老师。”亚希伯恩担忧地呼唤了一声。

“……没什么!”蓝斯有些意外,他以为简秀并不会听见方才那声嘀咕,撇过头去,似乎不想再多说。

已经有不少人将目光移向了这里,注意着此处小小的异动,简秀扫视一眼那些或多或少投来的余光,无声无息的摇了摇头,悄悄按了按亚希伯恩的肩,示意他不要再有什么过多的反应。

随即,他松开了青年,神态自若地走近了别过头去、不愿回头的蓝斯。

在他松开手的一瞬,亚希伯恩就感觉自己的耳尖烧了起来;一开始只是一点火星,缓慢、微末,但它不知引燃了什么,逐渐滚烫,刹那燎原。

橙花从他的身旁轻盈地掠过,夹杂了他回忆中如雪的苹果花瓣。

简秀站到了蓝斯的身旁,与他一起看向了正周旋与几只工兵间的蔚起,压低声音:“你刚才是不是想说……‘而且刚才他还怕成那样,估计连虫族都没有看清,能想得到什么问题呢?’”

“你……”被捅破了心思,蓝斯一时语塞,只是故作不在乎道,“你来我这里干什么,薇薇安和亚希伯恩他们都在那边,他们才是你喜欢的学生。”

简秀:“可你也是我的学生啊。”

蓝斯顿感不悦:“所以呢?”

在他看来,简秀的这句陈述没有那么博爱,倒更像是借着老师的身份,以此来故意提醒他,辖制他。

“所以,我得过来。”简秀眼睑微垂,“蓝斯,你刚才说,你们教官被困在这里,地图过大,时间过半,兵力分散,这次你们一定有人能达成‘存活’这一条件,是吗?”

蓝斯:“……嗯。”

“可是在我看来,却觉得有些不妥。”简秀眸光淡然,“首先就是……这点虫族工兵,困不住蔚起。”

听着他肯定的叙述,蓝斯有些想笑:“你又不……”

不等他说完,旁观视角的学生中翻腾起一阵小小的惊呼:“教官脱身了?”、“怎么做到的!”、“竟然还可以这样!”

蓝斯心底一惊,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蔚起所在的方向。

此时,周边的景致已经跟随着蔚起的行动换了一轮。

他并没有如一群学员所预料的那样恋战,相反,蔚起轻而易举地绕过了几个工兵的视线,甚至哪怕出现在某只工兵的视野范围之中,他们也没有收到半分惊动,迅速脱离了这一片包围圈。

蓝斯瞳孔一缩:“怎么可能!难道他介入了后台程序?”

“是精神海。”简秀挑眉,“虫族是除了人类以外,第二个拥有精神海的智慧种族,甚至由于他们大部分群体本身智力尚且不及人类,所以生存更依靠于本能,这注定了它们的神经系统中、精神海组织要比人类更加发达。”

闻此,蓝斯更为不解:“如果是那样,那他不更应该被工兵们发现吗?”

“正是因为虫族习惯了本能行事,太多时候,所以,它们太相信自己的精神海了。”

简秀眼底流动着某种几乎澄澈的严谨:“你们应该也用过相同的方法,用精神海拉起屏障,使自己暂时藏匿,不被工兵发现,你们教官采取的方式,从原理上来讲,是一样的。”

“那怎么可能?”蓝斯语气中有些震惊,却努力压制,“在没有外界辅助、同伴配合的情况下,直接用精神海树起屏障,极为耗费精力,更何况要随身移动而不是原地静止?”

“怎么不可能?”简秀不置可否,“实际战中,确实是有相关设备来接入精神海,配合你们精神海被最大化利用。”

“可在正规军中,军部为了避免极端环境的出现,或是缺了设备就打不了仗的少爷兵的养成,对关键的正规军的要求却是自身潜能的极度开发。”

简秀:“在特战防爆、边境筑防、行星战役、星际远航等等岗位上,这些随时可能面临多方位极端情况的军种,更要求他们能够在缺乏武器设备的情况下,依然完成精神海精准作业,随时可投入战斗。”

蓝斯:“这……”

简秀似笑非笑:“也就是说,这不是你们蔚教官修改后台数据作弊,也更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出众,这只是对实战类尖端兵种的基本要求。”

“不过,你们现在不清楚也很正常,这是后面的安排,你们入学才半年,你和你的同学还属于在打牢精神海实际应用基础的阶段。”

他的声音宛如清扬的玉碎撞击,含着盈盈如水的温润包容。

简秀:“大概在你们军校毕业前一年,就会有这部分的前期准备训练;而正式训练,应该会在你们毕业以后的见习期间的甄选中,然后在实战中形成不同岗位需要的精尖细化。”

不知何时起,蓝斯脊背已经是冷汗淋漓,思绪错综复杂,后知后觉间,他陡然意识到了什么,赫然望向身侧的简秀。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见此,面容温良的青年教授忍俊不禁,他眉目和煦:“不是说……我只不过是个文学教授而已吗?”

第46章 强权-

蔚起踏出数只工兵的包围圈时, 面前就直接栽下来了一团黑影,显然这是个倒霉蛋被方才狂躁不安的工兵所波及,运气尤为不妙, 直直倒栽葱式的栽到了蔚起的面前。

“倒霉蛋”感受到了面前有人的存在, 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与蔚起冷漠寂静的目光毫不避讳的直接撞上。

“倒霉蛋”不是别人, 正是乔·艾利斯。

蔚起:“下午好。”

“教,教官。”乔有些僵硬地微笑着, “下午好啊……”

说真的, 他实在是快要对“下午好”这个词有PTSD了!尤其是从蔚起嘴里说出口的“下午好”!

“嗯, 你好。”蔚起礼貌地点了点头。

“那我就先告辞了……”乔十分没出息地缓慢匍匐后退。

蔚起:“这样太慢了,我送你一程,不客气。”

乔:“……”

呵呵, 以前他怎么没发现,他们教官, 这么幽默呢?

没有容许乔拒绝, 下一秒, 零的播报声再度响起,无机质的电子声竟然透着某种深切的沉痛:“‘草莓慕斯’, 确认阵亡。”

旁观了全程的亚希伯恩嘴角抽搐,无奈扶额:“这个白痴。”

送走了乔的蔚起打开了自己的悬浮屏面板, 目光定格于现在的时间之上。

五点零九。

时间,快到了-

虞和光:“他在看什么?”

喻柏花:“时间。”

虞和光:“时间?是时间不够了吗?这个地图确实比之前的大了不少,学员又是分散逃……”

“不, 够的。”兰德出声提醒,“他的时间完全足够。”

“足够?”虞和光陷入了思索。

喻柏花莞尔:“兰德中校,不要和虞少校打哑迷了, 当初他上前线的时候已经是战争后期了,而且负责的不是正面战场。”

兰德也跟着笑起来:“不急,应该快到了。”-

“快到时间了。”简秀没有回答蓝斯的上一个问题,而是看向了蔚起的方向,他的这个角度,恰好可以捕捉到上校的侧脸,青年军官神色淡淡,静霭沉沉,如冷月寒霜。

蓝斯:“什么时间?”

简秀温和的说道:“被你们遗忘的时间。”-

蔚起关上终端,站定原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给过这些孩子们机会了。

“轰隆!!!”

剧烈迸发的巨响猛地回荡于整片丛林,飞鸟惊旋,走兽狂奔,没有意义的尖啸哀鸣紧随而来,裹挟着几乎将要撕碎一切生灵血肉癫狂,肆意爆烈。

紧接着,零的声音骤然响起——

“‘杨柳’,确认阵亡。”

“‘阿伊雅娜’,确认阵亡。”

“‘布鲁克林’,确认阵亡。”

“‘银山泉’,确认阵亡。”

“‘咖啡’,确认阵亡。”

……

“‘橄榄叶’,确认阵亡。”

紧迫的滴声警告与生物的咆哮交错冗杂,几乎贯穿过了竺平安的耳膜!

“唔!”他死死摁住自己的太阳穴,克制住自己想要将精神海与终端断联的冲动,踉跄了几步,几乎要站不住。

宋衡又一次扶稳了他。

“不对……只是终端警告和纯粹的兽类吼叫达不到对我这么大的影响。”竺平安唇角泛白,意识到了什么,“是精神海……这是,针对精神海的穿刺影响!”

宋衡的精神海评估等级要高于竺平安,受到的影响要比他稍好些,打开悬浮屏面板,扫视一眼地图:“刚才连半分钟不到,就已经阵亡了十九个人,有很大一部分集中于地图的北方,和我们的坐标方位正好处于相对角状态。”

三十秒不到,剩余存活者,折损过半。

曾经蔚教官第一节课上一次性收割半数同伴的阴影再度笼罩下来,竺平安只觉得心跳沉重压抑,一切仿佛某种无法规避的诅咒,难以挣脱。

不,也不对。

他重新看向了地图,扫视一眼所有地图上的红色定位,这次教官被分散活动的学员拖住了脚步,甚至该有简老师的插曲,也就是说,有相当一部分群体,没有与教官正面对上。

那曾经课上蔚教官采用的寄生暗杀的手段并不成立。

“虫族,教官,精神海……问题……问题应该出在虫族身上!”竺平安的思绪豁然开朗,血色尽退,脸色苍白,“宋衡,我们不能离教官太远了。”

“嗯,我们现在只有两个选择。”宋衡也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说罢,二人陷入了沉默,回首望向了来时的路。

竟是,前途未卜-

“倒底怎么回事?”良久,蓝斯才找回来了自己的声音,难得正视地看向了简秀,看向了此刻唯一能给他答案的人——曾被他所不屑的文学教授。

简秀但笑不语。

蓝斯艰难道:“简老师。”

“乖。”简老师眉眼弯弯,怡然自得,“蓝斯,你先告诉我,《虫族生物概况精选》这门课,目前你修完了吗?迄今为止,你和你的同学们,又有多少人选修了这门课?”

蓝斯摇头:“这属于专业的通识必修类的课程,但只要在学年内修完就可以了,我暂时没有选这门课,也不太清楚同学们的选课情况。”

简秀又问:“刚才虫族工兵的包围圈是谁引起的?”

蓝斯答:“是钟成嘉,也就是刚才那个‘破译专家’。”

“那他一定已经修完了这门课,课后你可以问问他。”简秀坦言评价道,“他想到了利用虫族生物习惯来借刀杀人,只是太可惜了,看尽三步,前头却还有十步,百步,千步。”

可这不怪钟成嘉。

蔚起的熟练与老道源自于实打实的殊死一线的历练,这种高度紧绷的备战思维需要实际的战场压迫,每一次误判的可能都以人命为数字来填补结算,而这些,都是一个尚在求学生涯的军校生不可企及的。

运筹需千里,而走一步看三步……太短了。

“第三个问题。”简秀继续问道,“你注意到了你同伴的死亡时间了吗?”

蓝斯:“死亡时间?注意过……但是我们主要注意的是每次时间节点阵亡播报的人数,以此根据地图黯淡的红点来反推教官的活动范围。”

“很聪明啊,蓝斯同学。”简秀丝毫不吝惜自己的表扬,神情祥和慈爱得令蓝斯想起来了自己的祖父祖母。

——每当蓝斯那从会爬进化到刚会走的表弟把积木搭起来时,祖父祖母就会一边揉着他肥嘟嘟的脸蛋、一边将他如此壮举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不同之处大概在于……简秀的面容并非温厚慈祥的长者,而是气质清和隽永的一位年轻学者,再加之东方人普遍面相显小,看上去并不比蓝斯大多少。

也正是这时,蓝斯才发现,原来简老师真的很好看,青年模样,容貌昳丽,五官纤巧雅致,却又不过分小家子气,带着文人儒雅俊秀的风采。

“额……好,嗯!”蓝斯含含糊糊的应着,有点慌张的错开了自己与简秀目光中所有的对视,“那个,谢谢简老师。”

谢谢什么呢?大概是在谢谢简秀这样宽慰的表扬吧,他不知所措地想着。

蓝斯的信息素是新鲜香樟,这种气息有时候在他身上总是提现着某种尖锐的冲撞感来,而在当下,这种辛辣刺激的草木香竟然难得的服帖起来,懵懂着植物蔓发生长的清新。

“只是这份聪明还差一点。”简秀打开了悬浮屏面板,调出来了本节课所有人的阵亡记录,“四点零五分,代号为‘云丝顿’,你们的第一个战友阵亡了。”

简秀:“第二次死亡通报,四点二十六分,‘紫云英’阵亡,紧接着,第三次阵亡播报是在四点二十七分,分别是‘洛可可’、‘莲花’、‘蜂鸟’,‘蓝尾翠’。”

蓝斯:“有什么问题吗?”

“时间隔得太尴尬了。”简秀淡然一笑,“你们蔚教官的击杀习惯和处理方式你已经体会过了,如果‘云丝顿’是由他所击杀,会和第二次间隔时间那么远吗?”

确实,在几次实战课上,蓝斯就已经有了一点模糊的体会,若非有必然需要,蔚起几乎懒得掩藏自己的行动轨迹。

甚至,不知是为了省事还是为了让学生认清现实,面对他们,不同于其他教官,蔚起也不会太刻意分散击杀。

他基本上秉持着“来一个宰一个,来两个剁一双,来一群捅一串”的简单粗暴原则。

“也就是说,第二次和第三次击杀,前后一分钟以内,击杀速度快得没有超过零的播报断句,这才应该是你们蔚教官的手笔。”简秀的素白指尖定格在第一次播报时间与第二次播报时间之间分间隔空白处。

蓝斯:“可是,可是也有可能是……教官只是在中途锁定目标追踪花了时间。”

“我不认为你们教官会盯上相隔太远的目标,更不认为你们有机会从你们教官手底下挣脱二十余分钟。”简秀说道,“麻烦,也不必要。”

蓝斯:“不必要?”

简秀无奈道:“因为他直接放了二十分钟的水,蔚上校一开始,就已经给了你们二十分钟的安全活动时间了。”

蓝斯心跳重重的停滞了一秒。

战场上的二十分钟,已经足够做很多事了,对于军人来说,这是一个相当慷慨的时间;但这也间接说明,在这样的话前提条件下,他们甚至连半节课都没有撑过。

“所以,第一个‘云丝顿’,并不是上校杀的……而应该是虫族。”简秀半垂下头,瞳孔的虹膜上倒影出悬浮屏上的光色斑驳,“说明你们在前五分钟,就已经惊动了虫族。”

“惊动?难道不是我们本来就应该猎杀虫族吗?”蓝斯注意到了简秀措辞中的异常。

简秀:“虫族是群居形式动物,拥有极为严格的社会分工,甚至在生物意义上的阶层分化更是极端到了严苛的地步,从一出生,每一只虫族就注定了它们的等级与重要程度。”

“而工兵,则是被虫族这个群体都视为‘可被牺牲’的一部分,包括它们自己。”不知为何,蓝斯从简秀的措辞中听出了幽深的凉,“它们并不算最难对付的,甚至在人类与虫族的战场之上,伤亡最多的,也是它们。”

“但有一点,使得他们很难缠。”

“与人类不同,虫族的精神海在社会生物意义上与种群联结,他们没有语言系统,却能够共享精神海,传达更直观的非语言类信息,这也是它们生物阶级不可更改的主要原因;工兵,便是整个虫族的爪牙,耳目。”

“假如你惊动了一只工兵,就意味着你们惊动了整个虫巢。”他正色道,“尤其是在繁殖季与哺育季,为了使得种群得以延续,整个巢穴的青壮年虫族都会陷入一个极端敏感的攻击状态,不惜一切代价,将可威胁到女皇与虫卵的敌人给清除出去。”

简秀:“此后,五分钟内,虫巢便会开始整合资源,十分钟内,不间断外派巡查工兵,二十分钟内,向外蔓延,半个小时至四十五分钟左右不等,便会在成规模的范围内爆发虫潮。”

蓝斯:“虫潮我们不是没有遇见过,怎么这次……”

他再度哑然了下去。

此前在全息模拟中遇见虫潮,他们大多处于操作机甲的状态,有了科技武装的补助,弥补了人类本身肉体凡胎的脆弱,便从未觉得面对虫族这样的庞然大物有多困窘无力过。

这个认知令他感到深重的颓败:“如果有非机甲武装要求的特种行动,正面遇见了工兵,这个问题就无解了吗?”

简秀:“除非你当场毁掉它的大脑,我说的是彻底毁掉……最好的办法是瞬间高温炸裂成碳化,非常不够保险的办法还有精准找到它的大脑神经中枢,立刻绞碎,但这也得在一秒之内完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说着,他将记录界面往下滑动,停在了新增加的阵亡记录上:“你看,不过就在我们说话的这点功夫,就又折损了八个人,上校解决了三个,还有五个死于虫潮。”

简秀:“成规模的虫潮已经形成,而蔚起的活动区域应该是他一开始就挑好的,非常巧妙,刚好属于虫潮的边缘带附近;由于他的精神海频波要远强于普通工兵,以他为中心,周边的虫族影响会远低于其他地方。”

蓝斯推断道:“这也是教官整节课都没有主动远距离猎杀、只活动于一个范围的原因?”

简秀颔首赞许道:“孺子可教也。”

那么,那些在获得教官定位以后主动远离的人呢?他们岂不是……在简秀的启示下,蓝斯浑身一凉。

“兵不厌诈。”简秀看向了蓝斯,眼底尽是明亮的狡黠,“你们都是很优秀的学生,专业技术水平和作战能力并不逊色,甚至拔尖,但是你们真的太缺乏经验了。”

“这种经验不在于你可以在学习里取得多高的建树,不在于你在考试中获得了多高的分数,更不在于你掌握了多少技能;他来自于真正的死生一线,不能重启,不能预演,赢了就活着,输了便死亡。”

明明简秀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学教授,甚至还是气质孱弱得不如某些训练有素的Omega。

但此刻,他却轻而易举的将生死悬命剖析得如此简单,用一种极端冷静的理智,纵横捭阖,牵引着自己的学生,一步一步看清楚全局。

“您不像是个文学教授。”蓝斯开口,听见了自己嗓音中干涩的嘶哑,“简老师。”

“是么?”简秀抬眸,端详着眼前的孩子,他是他的学生,一个性格尖锐得可以伤人伤己的Alpha。

他淡淡反问道:“蓝斯,到底是我不像一个文学教授,还是你们太轻视高处以外的人了?”

闻言,蓝斯有些迷惘:“我不知道。”

简秀:“你依然认为文学老师对你的意义不大,你认同的不过是我在虫族方面的知识,但你尊重的仍然不是‘我’这个个体本身。”

简秀:“换个直白点的说法,你尊重且崇敬的——仍然是‘强权’。”

蓝斯:“我……”

“你不像个军人,至少不像我认识的、合格的军人,蓝斯。”简秀侧开了视线,“更应该说,你们都还只是孩子,和真正的军人,相差甚远。”

他说道:“而你们教官……”

却又是个绝对的军人。

在蓝斯的目光中,青年学者微笑着注视着一个方向,眼尾的朱砂泪痣,宛如一点瑰色星火,烫得人心神一颤。

星火的尽头,是年轻的Omega军官劲拔冷峻的身影。

他的老师,在凝视他的教官。

第47章 平等

躺在病床上的黛安娜·图尔斯正在看窗外的月亮。

和其他星轨比起来, 第四星轨与人造月球的运行星轨距离相近,即便这个距离对于人类来说,这也依旧是一个遥远到不可企及的程度。

但这并不妨碍人们从第四星轨仰望夜空, 天上月仿佛与人间世亲近了不少, 满月如轮, 明光皎洁, 无声温柔的磅礴。

也正因如此,在每年固定的季节和地点, 都会有不少的外来游客, 前来第四星轨的各个小行星, 游玩观月。

守在病床前的阿尔文·谢利嘴里还叼着一块刚才匆忙撕开包装的能量块,他对黛安娜解释道:“你们来的时候不巧,换做1至3月份的时候, 这时人造月球与第四星轨的罗兹玛丽星距离成直线,月亮才是最好看的。”

“这样已经很好了。”黛安娜没有挑剔, 收回了目光, 失血过多的苍白依然萦绕于她的眉宇之间。

面对着这样安静病态的Alpha女中尉, 和昨日印像中的雷厉风行格外不同,阿尔文·谢利心上不是滋味的抽动了一下。

“抱歉。”他匆匆忙忙咽下能量块, 有点呆呆傻傻地低着头,“抱歉, 图尔斯中尉。”

黛安娜摇了摇头:“你为什么要说抱歉?”

阿尔文:“如果不是因为我,您和凯尔应该能很快就能解决问题,而且还因为我的原因受伤……”

黛安娜有些好笑:“我是为了保护摩西不被灭口才受的伤, 你怎么就上赶着把错往自己身上揽呢?”

可他仍然没有钻出死胡同:“可是如果我不在,那凯尔就不用分神保护我,他可以协助您……”

黛安娜:“那这也应该是我们统筹规划的问题, 而不是你的。”

阿尔文:“其实您可以申请使用医疗仓的,虽然费用比较高昂,但是您是在任务中受伤,执行厅一定会批准……”

他其实也没弄明白,为什么这位中尉在接受完手术以后,只在医疗仓里呆了一个小时,就匆忙结束了治疗,大大延缓了自己的愈合进度。

“什么口味的?”黛安娜忽的打断了眼前这个呆头呆脑的小文职员,她舔了一下开裂的嘴唇,“你的能量块。”

“巧克力味儿的。”阿尔文·谢利挠了挠头,有些为难道:“只可惜您现在正处于术后二十四小时以内,无法进食,所以暂时只能注射营养液。”

“没事,我不饿,也对那种能量块没胃口。”黛安娜恹恹不乐,补充道,“甚至有些倒胃口。”

“嗯?!”阿尔文有些慌忙的将入口即化的高甜的能量块咽下去,“抱,抱歉!我不知道……”

黛安娜:“和你没关系,当初在基础行星见习的时候,经常越野负重强行,地表勘察,或者承担星际远航的任务,可能一年十二个月,会有九个月吃这玩意儿。”

“这……这确实是容易反胃。”阿尔文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这可不论什么口味繁多,估计是人都得吃得绝望,“条件很艰苦吧。”

“其实也还好,只是在太空高强度作业的时候,能量块和营养剂的进食方式能够最大限度保障工作环境安全和效率迅速,只要在行星的军事基地呆着训练的时候,供给的伙食还是相当不错的。”

“我其实特别喜欢在第九星轨时期的基地伙食,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接受不了昆虫,但是我的长官教过我怎么在野外做盐焗蜗牛,要是在加热的时候用一种叫‘萨卡苏’的草包起来——很像香辛料的味道,肉质会更鲜美,咬开还在淌汁。”

阿尔文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刚开始,我也很不适应那样的环境,太空磁暴和恒星风对人类的电子设备的打击已经成了常态,尤其是远航巡查;整片星空,太广博了,似乎能够包裹一切,吞噬一切,这会让你感觉到基本上和人类世界脱轨,死一样寂静。”

“当时,负责我的上级长官是一个笑起来特别甜的Beta女孩,因为我低落的情绪表现的太过明显,她带我去看星星,看极光,还给我带了她行星勘察时候摘的浆果,有的很酸,有的很甜。”

“就像第四星轨可以仰望最圆满的月亮一样,其他行星也可以瞰望到不同的风景,你没有见过玫瑰色的极光吧。”

阿尔文老实回答:“只在视频和照片上见过,闲着没事会看行星地理的节目。”

黛安娜:“事实上,真正的玫瑰极光要远比记录的更震撼,广袤,绵延;那是在外星轨,人造磁力设备受太空长时间磁暴影响下,而产生的特殊极光,在自然与人文的集合之下,形成了有史以来最为庞大的极光光带,很漂亮。”

“那里天空,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但有一整片玫瑰色的黑海,浸润着星星。”

言笑晏晏的Alpha女中尉绘声绘色的向他描绘着一个未曾谋面的世界,久久,她才说:“所以,后来……仔细想想看,其实,那些日子,也挺美好的。”

“确实。”听着她的话,阿尔文也不由自主的带起了笑,“感觉得到,您对那片星空的热爱。”

“在第九星轨呆过的军人,没有不会深爱那片星野的。”黛安娜意味深长的说着。

阿尔文:“是因为军人的荣誉感与使命感吗?”

“也许部分人是吧,但并不止于此。”她望向了头顶的明月,平静地说道,“我听说,每年的八月或九月,许多东部星区的人都会赶到第四星轨的东部星区,那个时候,东部星区的行星距与人造月球基本呈垂直状态,人们可以在那段时间看见最圆满的明月。”

“有什么区别吗?和西部星区的小行星。”阿尔文并没有弄明白这其中的关翘,“这很正常啊,我记得东部星区最佳赏月期就是在7到9月。”

“那当年修建的时候,为什么东部星区是将这个时候定在7至9月呢?”黛安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由于为人造月球和人造小行星,这些都是可以推测演算的,这可是东部星区主动要求的时间节点。”

“额,我不太清楚,很抱歉。”阿尔文深感自己知识的浅薄,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谈天者,“要不我查一下……”

黛安娜:“因为中秋节。”

从来没有离开过第四星轨,更鲜少离开罗兹玛丽星的阿尔文不明所以:“中秋节?”

黛安娜:“是一个观赏月亮,一家团聚的节日;大部分是东部星区母语为中文的群体居民在过,对于他们来说,这个节日有着异于寻常的重要性。”

“因为,在他们的民族文化里,那寓意着故乡。”

月是故乡明,亦是无法返航的故乡。

他们仰望月光,以目光跨越光年,无视空间,无视时间,那是一程注定无法企及的归乡之途,未有归期,永无终点。

黛安娜有些怅惘的阖上了眼:“真是奇怪,明明他们这几代人,一出生便已经远离了地球,实际上,东部星区大大小小的行星才应该是他们的故乡。”

“星际联盟自从规划为行星时计时以后,纪年法便由中央星系的几大行星为准,甚至很多的功能性小型行星并非地球规模、一天就能完成三次自转,甚至连“月球”,都不再是曾经的月球了;可即便这样,人类依旧没有抛弃原本的节日观念。”

“你看……人类这个物种实在是太矛盾了。”黛安娜喃喃自语般的说道,“涉足星空,我们依然会祷告;纪年更迭,他们依然会望月。”

阿尔文努力想让气氛轻松一些,笑道:“中尉似乎很熟悉东部星区的民风习俗。”

“是我的长官熟悉,她告诉我的,她看星星的时候,永远望向的是东方。”黛安娜扯了扯嘴角,“她告诉我,她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是在军校读书时认识的、东部星区的同学。”

“她不?*? 知道他具体在哪里服役,但是她知道,他在东部星区的边境线上,他走得比她还要远,呆得比她还要久。”

“她说,那个人很好,只是不喜欢她罢了,后来她去了西部星区的边境线;空间上,他们背道而驰,但意义上,他们却是战友了。”

“您的长官是个很厉害的人!”这样洒脱坦率的胸怀令阿尔文·谢利不由得肃然起敬,萌生出了听情感故事的好奇感来,“很值得人倾佩,然后呢?”

“然后她死了。”黛安娜笑着,“战死的。”

阿尔文蓦然止住了一切情绪,像陡然间被泼了桶冰水,彻骨的寒凉,他不知怎么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十一年前吗?”

十一年前,外星域星盗大规模联合动乱,仅仅是这还不足为惧,但这次星盗的武装动乱引发了自星际联盟成立以来,最惨烈的一次虫族危机。

绵长广阔的边境线,强火力武装的星盗联合,被人有意引导失控的虫潮……

一线边境军十不存一,以相当惨痛的代价,在第一时间将所有的战火挡在了第九星轨以外,艰难的强撑到了后续支援的到来。

“嗯。”她依旧在笑,眼中有头顶灯光破碎的光,“我当时还没有正式毕业,只是见习的士官,甚至只是负责最简单的勘察任务,距离真正的前线还有一段距离。”

黛安娜:“所以,在正式军力还完全充足的情况下,我们这部分菜鸟也得离开前线,由边境军的掩护,跟随非作战任务的大部队向内星轨撤回;当时负责断后阻截的、就是将我送上返航舰的长官。”

黛安娜被长官送上星舰前,死死拽住长官的作训服衣角。未来强势自得、独当一面的图尔斯中尉在当时还是一个从未真正目睹过战争的见习士官,军校连结业证书都还没有给她颁发。

她的胸口又闷又慌,努力压制住自己嗓音里的颤抖问,“长官……我们,不,不对……玛希,会有很多人死吗?”

玛希·格兰特上尉,她是她的上级、前辈、朋友,姐姐。

“黛安娜,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们死的。”满身戎装的玛希亲昵地吻了吻她的额头,那一刻,她像极了《圣经》中慈爱微笑的玛利娅,“他也不会。”

惶恐不安之间,黛安娜才意识到,玛希口中的“他”,是那位远在东部星区边境线上的某位不知名的军官。

黛安娜不肯放松:“我,我也要留下,玛希,我也是军人,我是侦查类兵种,我会很多……”

“我知道的,但还不是时候,孩子,我相信,相信你们会成长为优秀的军人,但在此之前——”说着,玛希温和且决绝地扳开了她的手指。

“我,他,整个边境军,还有星联全体一线官兵,都会为你们守好这道防线!”

玛希做到了,她和她的战友都做到了。

“战后,我重新回到了第九星轨,依然执行勘测任务,但再也没有人,会在行星勘测以后,悄悄给我塞新鲜的浆果了。”黛安娜音色安宁寂静,“但是,她一直都在,他们都一样,一直都在第九星轨。”

他们大部分人,都长眠于那片浸染了玫瑰极光的星野之中。

行星战役以后,大部分生物是不会留下完整尸体的,几乎都在各式武器的轰炸与清扫中,化为尘埃与原子。

不论是同伴,还是敌人;不论是虫族,还是人类。

他们没有办法让英雄荣归故里。

生命,于此间平等。

万物众生,这些生命,宛如星辰之子一般,来于星辰,归于星辰;第九星轨的极光星海,这是人类历史纪年以来,现有记载的、规模最庞大的群体坟场。

绯红血色极光晕染的星野,每一粒尘埃,每一颗星辰,每一株植物,每一湾流水,都埋葬着曾经的敌人与英雄,缓慢游动,周而复始,自然生长。

“所以,谢利,知道了吗?”黛安娜深深的望向了呆滞在原地,眼眶发红的阿尔文,“知道为什么每一个驻军过第九星轨边境防线的军人,都会深爱那片星海吗?”

“恰如东部星区的人的放不下月光,但凡真正从战争与浩劫中存活下来的军人们,余生,也将再也无法割舍那片玫瑰色的极光星野。”

“我们的灵魂被打碎了,碎片与战友同葬。”-

“那是他们的埋骨之所,是我们的魂牵之地,是已故战友无声缄默的坟墓,是无形高耸的边防界碑,是每一个幸存者的第二故乡。”-

蔚起停下了脚步,抬头仰望头顶的天空。

随着时间的推移,地图上空的天色黯淡了下来,瑰丽的夜空渐渐攀升而上头顶,高处的星光或明或暗,森罗棋布。

玫瑰极光。

这张地图的地理信息取自边境上的一颗自然小行星——事实上,第九星轨以及外星域,基本上是没有明确的白昼黑夜的,因为人造太阳的光照无法抵达。

只不过,这颗小行星所在区域是属于稀少的例外。

这颗小行星位于第九星轨相当边缘的地带,处于第九星轨与虫族聚集方向的外星域交界带,已经被边境的正规军队清扫过,基本上仅做特战实训和学术勘察作用。

它恰好处于一颗年迈的白矮星的可照明带的边缘,也是边境线附近难得拥有六个小时黯淡白昼的小行星。

由于行星所在区域实在是尴尬,开发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对更远区域的虫族清理,所以星联政府并没有进行深入建设。

当白昼彻底褪去之际,在外太空类太阳恒星风磁暴和群体行星磁场防御系统影响下、形成的玫瑰极光浩瀚盛大,浮动游弋,好似乐章的序幕,于星野之间彻底铺展开来。

极光之地,星海之滨,潮起潮落。

仿佛触手可及。

蔚起下意识地抬手,想触碰一下头顶的星空……恍然间,他这才想起来,其实自己已经离开边境线两个月了。

居然有两个月?原来才两个月。

明明灭灭的星光自蔚起的指缝流动,穿梭过他的指尖,摇曳着,徐徐地落入了他的瞳孔之中。

错位的回忆翻飞,宛如混乱坍塌的时空,光阴不断重置转圜,却需要他倾其一生来横渡;无数的呓语怪诞荒谬地挣扎嘶吼,又仿若垂暮者的窃窃私语。

……

“蔚起同学,再见。”

“小起,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

“先生,需要服务吗?只要三星币。”

“你得学会警惕所有人,记住,是所有。”

……

“话说,小长官,你会喝酒吗?”

“少校,面包和盐,是祝福,也是期许。”

……

“如果有选择,这些孩子如果真的有选择,有人把他们带到一个合法社会,教会他们规则……”

“再荒芜、再贫瘠的土地上,也会孕育期待着幸福的生命。”

……

“蔚少校,履行你的职责,请直接从源头解决。”

“杀了他。”

“小……长……官……”

“你这种人,你的军功不过是我们的命铺路才得来的,算个什么东西!”

“先生,您认为……我应该恨他吗?”

……

“救,救命。”

“求求您,求您救救他们。”

……

“蔚起,他们都死了。”

……

“白昼之光,岂知夜色之深。”

“我为此深深的感到绝望,上校。”

……

蔚起自幼以来接受的教育告诉他:人生而平等,生命值得尊重。

但在无数个角落与暗面,生命——

出生,饥饿,孱弱,疾病,恐慌,死亡,溃烂,腐朽……然后,然后又是新生;而贫困,谎言,欺凌,压迫,暴力,毒品,冲突,杀戮,与之共生。

那是一个多么荒寂怪诞的人世间?被苦难充斥、撕扯,艰难求生。

人生如逆旅,不论是人文意义上的人生,还是生物意义上的人生;于象牙塔中教授予孩子的人格与道德,被世事无常辗转、借他们一生的时间来否定、消解。

诡丽绚烂的极光星海之下,无数个生命,无数个瞬间,无数个永恒,悲恸而又无望地回响-

旁观视角下,有人低声讨论着什么,他们说……“教官这是在做什么?”、“麻痹对手吧!”,“得了,刚还说偷袭呢,现在更不敢上了。”

蓝斯不敢轻易下出定论,侧头去看简秀,想听听他的表态。

可方才侃侃而谈的文学教授却沉默了。

简秀只是怔怔的将手伸出,缓慢且坚定,白皙清瘦的指尖抬起,触上了蔚起摸索天空、无限怅惘的指尖。

说来好笑,他们两人,一个在全息模拟中仰望夜空,一个于旁观视角下深切凝视,可无法相交,无从传递;或无知无觉,或满心满眼。

虚无之境,指尖相触。

恍如隔世-

有人拉住了蔚起的手腕:“名字,你的名字?”

……

骤然之间,一切的杂音戛然而止。

所有的兵戈硝烟,都在这道清澈虚弱的声音里寂静下去。

万籁俱寂。

一双眼睛注视着蔚起,湿润,无害,干净,且安宁。

……

蔚起说:“抱歉,保密。”-

蓦然间,简秀心上生疼。

不知为何。

第48章 基因-

下午, 五点零九分。

蔚起阖上了双眼,不再去仰望那片星海,事实上, 他并没有沉湎经年旧事多久, 从玫瑰极光升起, 直到现在高悬于顶, 前后也只不过短短数秒。

在战场上的愣神是极为危险的,哪怕只有瞬息。

但由于此前蔚起在课上对所有学员各方面上的绝对压制, 在情况并不明晰的前提下, 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上前试探。

就如同筛选一般, 现在还存活着的人,都相当的谨慎。

不过蔚起确实也不需要再做什么了。

伴随着虫潮包围圈的逐渐压缩,所有人的生存圈都在被迫挤压缩小, 他们不得不以蔚起为中心而靠近。

零的阵亡通报已经暂停了有一会儿,但是却给蔚起传达了一个更为直观的信息——他们已经处于了他的可控范围-

“劳伦斯先生?您可以再说得详细一些吗?”莎莉长呼一口气, 坦然谦逊的微笑, “我认可我的浅薄, 并诚挚地渴求知识。”

“目前来说,人与人的差距还太微观了。既然是生物, 那么就不该局限于某一种生物,而是所有的物种。”劳伦斯不再拐弯抹角的铺垫, “当我们从宏观的生物史上来看待物种时,‘进化’,往往就寓意着抛弃与更新, 变轨与未知,生存与毁灭。”

“人类,太容易聚焦于自己, 反而忘记了,生命这一漫长征途,人类只占了其中极小的一部分。”

“至今我们也没有彻底解锁生物与进化的密码。”

劳伦斯:“而‘物种’这个词,一般都包含着所谓特殊创造作用这个无法预知的因素。”

他看向了莎莉:“孩子,你有没有仔细看过他们?”

看过,生物们-

“老师?简老师?”蓝斯轻声呼唤着简秀,“怎么了?”

“哦,没事,就是发了会儿呆。”简秀收回了手,为了防止视野阻碍,每个人的全息观测视角是独立的,所以这些孩子自然也没有注意到方才简秀小小动作的用意。

简秀:“刚才说到哪儿了?”

蓝斯:“您说,我们不像个真正的军人,我们缺乏了太多的经验。”

“不止这些,我们暂时不论军人。”简秀找了块地儿,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坐下,并示意一旁的蓝斯坐自己身旁,“如果说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你还缺乏了对弱势者的尊重,缺乏了对基本生命的平视。”

简秀:“你是Alpha,从小都是,你太习惯站在那样一个受社会资源倾斜的角度来看待问题,甚至看不见低处的人。”

说着,他无比认真的看着蓝斯,一字一句:“甚至你有可能会想……凭什么?我凭什么要看他们?那些人,有什么值得我去关注的?”

蓝斯眼神一怔,他确实想过类似的事。

简秀语气中泛着疼惜:“可是,是你自己选择成为了军人啊。”

蓝斯动了动嘴角:“我……”

“历史上组建军队的原因与理由有很多,贪婪欲望也无可厚非,谋求私利也未尝不是,但在当代,军人是为了战争而生吗?”简秀的语气淡而轻,“目前已知的备战军力、布控最强区域在哪里?”

这个问题在蓝斯的知识范围以内:“第九星轨,作用于前线边防。”

简秀:“你的家乡在哪里?”

蓝斯:“第三星轨西部星区,卡挪里斯塔星。”

简秀:“那学过军事史论的你应该知道,曾经的第三星轨,就是如今的第九星轨。你只是运气好,没有出生在那个时期而已。”

“蓝斯,我们虽然将你们视为孩子,可你们早已经不是无知的稚子了。”他眉眼安详慈善,“因为你是人,所以你要有一个成为人的基本标准,正因为你选择成为一个军人,所以对你的要求,要比一般的人更为严格。”

“品行,思维,能力,道德,约束……”

“这些都是你自己选择要去承担的。”简秀说着,不由勾起唇角,“如果后悔了,你现在都可以选择退学,麻烦归麻烦,但你后半辈子,都不会再被这样的约束压制,你大可以在法律之上合法的做你一切想做的事,哪怕别人道德谴责,也无从让你付出代价。”

“不,不是的!”听着简秀这么说,蓝斯心上居然涌起了些许慌乱,“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有想保护的人,也有想尊重的人,我只是……”

“只是没看见。”简秀为他补充完了后半句,“你只是没有看见你视野以外的人。”

他问道:“蓝斯,你有没有真正平视过众生?”

蓝斯敏感的注意到了简秀的措辞,他不是指的众生平等,而是平视众生。

简秀定定地看着他。

平视众生,不卑不亢-

劳伦斯:“彼时,古老而遥远的曾经,‘忒伊亚’撞上了地球,使得这样一颗在溺于星海之滨的普通小行星有了四季,得以孕育生命,它的名字来源于希腊神话中太阳神与月亮神的母亲,而这便是生命的起点。”-

简秀:“而这寓意着地球上的生命,正是‘星辰之子’。”

“还在地球上的时候,三十八亿年前,你与我的祖先还浸润于同一片海洋。”他缓缓地阐述着,“也许今天,你走出门去,随意偶遇并未来再无相干的一个路人过客,你们所遗传到的基因可能来自于同一个原始生命。”-

劳伦斯:“真核生物诞生,可能你的基因与他的基因曾共享过好几个百年,你们见证了大陆的漂移与形成,历经了雪球地球事件,于阿瓦隆大爆发中存活,一起迎接来了寒武纪的生命大爆发。”-

简秀:“你不记得,但你的基因记得。”-

劳伦斯:“打个比方,莎莉,你的信息素的外化气息是山茶,说明你的祖先曾经嗅到过它,基因记住了它,然后它藏在这份基因的记忆里,它沉睡着、度过了历史长河,经过了无数进化的巧合,才于现在的人类身体机制之中,在你的身上得以显现出来。”

劳伦斯:“这也是为什么信息素的气味呈现,各有不同的原因。”-

简秀:“这是一场生物意义上的漫长重逢。”-

劳伦斯:“这就是基因的记忆。”-

简秀:“再说回过去,你们曾目送着其他的‘兄弟姐妹’或是成为一尾游鱼;或是成为了某只三叶虫;更久以后,你们目睹着他们中有的离开了海洋,开了一朵花、长成了一颗树、萌发了一粒种子。”-

劳伦斯:“偶然之间,在某一个时刻,某一次分裂,你们如此前的兄弟姐妹一般,你们离开了海洋,来到了大陆,不同的是……你们拥有了脊柱,一个不同于此前所有生物的进化,铸就了地球生命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生物种群——脊椎动物。”-

劳伦斯:“诞生了后来陆地上的一切飞禽走兽。”-

简秀:“从无至有,无限分化。”-

劳伦斯:“而昆虫中,最先诞生了拥有飞翔能力的生物;生命,第一次征服了天空。”-

简秀:“纪元更迭,几次物种大灭绝,你所知晓的每一种生物都曾是地球的霸主。”-

劳伦斯:“后来,智人自灵长类中进化而来,在古新世,一个新的纪元,成为了新的生物霸主。”-

简秀:“从广义上来说,自诩为万物灵长的人类,和那些芸芸众生的起点都是一样的,飞鸟鱼虫,万类霜天,大家都在努力求生,延续物种。”-

劳伦斯:“在每一个物种的竭力生存的进化之下,人类诞生了,而你与我,不过只是运气比较好,成为了这个群体的一员。”-

简秀:“而再恰好的恰好,我们萌生在了一个行星较为平稳的发展阶段,这是在无数乱序常态下,得以庆幸的一个偶然。”-

劳伦斯:“在这片短暂的温床之上,人类得以发展,得以掌控,逐渐可以无视其他的生物。人类从不在乎一只蚂蚁,到无视一种鸟类,再到上位者无视下位者 ”-

简秀:“而生物进化上,从早期智人到现今人类,人类的身体特征一直在改变,但总体可以划分为四个大阶段。”-

劳伦斯:“原始两性人类,古代两性人类,现代两性人类,现代六性人类。”

劳伦斯:“每一次进化都有过渡,在星际两性人类社会,第一批被发现的ABO六性人类群体的出现,令他们恐慌,避之不及,甚至对于他们受到信息素的这种人格控制而感到同情与讥讽。”

劳伦斯:“而大脑神经中枢开发的精神海尚未被发现,它对这类群体大脑的负面影响促使这些人更容易患上脑部疾病,或者出现严重的精神创伤。”-

简秀:“他们认为那是病毒,疾病,畸形,有人将他们用做实验,有人想尽办法摆脱,有人视他们为新奇怪异的商品。”

简秀:“直到后来,ABO六性群体逐渐壮大,同时人类对大量此类群体的解剖与切片研究,促使了与虫族同类型的精神海神经中枢的发现,才有相关科研人员提出,这不是畸形,也不是病毒,是进化。”

简秀:“为了适应星际环境而诞生的进化。”-

劳伦斯:“可这并没有使得社会的处境变好。”-

简秀:“旧人类中有的人为此感到恐慌,如果说新人类是适应发展而进化,那他们呢?他们就注定要被抛弃吗?”-

劳伦斯:“有没有感觉很熟悉,明明从这个角度上来看,明明ABO只是进化的一部分,是自然给予的,生物意义上的差异,但却造成了整个人类社会的动荡与矛盾。”-

简秀:“新人类认为自己是基因的选择,未来应该属于他们,旧人类并不接受这份选择,认为信息素的强制匹配与精神海的负面影响不过是会造就一群没有自由意志的疯子,带着整个人类群体走向绝路。”-

劳伦斯:“这个时候的旧人类似乎忘记了,忘记了自己也不过是从原子生命进化而来。”

劳伦斯:“彼时的人类还只是踏上星际征途的孩子,生存矛盾本就压在了整个人类群体之上,这场由生物进化而造成的争端像个导火索一般引爆了所有矛盾。”-

简秀:“可实际上,这种二元对立的极端矛盾,不过是双方上层即得利益者为了争夺己方利益而不愿和解共谋出路。”

简秀:“矛盾一旦被转移,那就容易忽视真正的问题。”

简秀:“新人类与旧人类的矛盾日渐积累。”-

劳伦斯:“星际人类联合社会四分五裂,一起从地球之上离开,于星海之间自相残杀,仿佛只要这样,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

简秀:“这样的内耗加速了人类群体的缩水与虫族的壮大,技术出现停滞,本就还未彻底适应星际环境的人类更是陷入了繁衍危机。”-

劳伦斯:“人类自取灭亡从来都是有一手的。”-

简秀:“你看,从古至今都是这样,永远都有人在重蹈历史的覆辙。”-

劳伦斯:“莎莉。”-

简秀:“蓝斯。”-

“你现在还认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局限问题吗?”

第49章 旁观

“您的意思是一味只看到自己, 而看不见他人,这样的局限……反而容易造成祸端?”蓝斯斟酌着回答。

“方向上有些接近了。”简秀抿唇,“蓝斯, 你想成为军人, 你未来也将成为军人, 意味着你要拿起不同于他人的一种权力, 这份权力的赋予,不该是为了单一的某一方既得利益者。”

简秀:“你们的教官在本节课开始前, 就和你们说过,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 任何时候、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那个做选择的人。”

“倘若让你做出选择,没有命令, 没有指示,没有对错, 迫切的需要你来权衡出一个对整个大局最合适、利益最大化的选择。”此刻, 眉眼温润而泽的文学教授眼眸间是与他自身气质不相符的冷练, “这个选择不计代价、不论牺牲,不择手段。”

“不计代价?不论牺牲?不择……手段?”蓝斯回味着方才简秀的话, 简秀的这番话和一般老师对于人文社科方向的道德教育格外不同,带着某种极度动荡与不安定的惨烈。

“简老师。”他继续问道:“这个牺牲, 是包括一切吗?”

“一切。”简秀毫无任何犹豫,“你的父母,你的孩子, 你的爱人,甚至你曾经要保护的人。”

蓝斯:“电车难题?”

简秀笑了,笑得极为无辜:“蓝斯, 最绝对极端的电车难题中、双方与你没有任何直接关联,绝对的旁观,他们和你没有任何牵扯,你只需要袖手旁观,只要足够冷漠,那你就不用负担任何屠杀的道德愧疚。”

“因为……你没有杀人。”他用再无害不过的音色淡声道,“你只是在旁观而已。”

噗通!

蓝斯的心脏骤然间剧烈跳动,他意识到了什么,他拼命回忆着自初见简秀以来,对他的每一次印像、每一句话,每一秒神态;竭尽全力地寻找任何一丝一毫与他素日呈现的纤弱美好不同的地方。

简秀,简老师。

他说,“文学,是人类必须的骗局。”

他说,“外在的刀刃可以一个世纪征而不败,文字的剑锋却能够屠杀千百万年。”

他说,“你只是没有看见你视野以外的人。”

他还说,“你只是在旁观而已。”

太少了,真的太少了,蓝斯回味斟酌着简秀唇齿直接辗转的字字句句,想要去更深入的构建这些言辞背后的人到底应该是怎样的一个人。

可一切都太模糊了。

他此前从未真正认同这个人,却在此刻,为他简单的一句话而脊背生寒。

简秀:“你认为你应该旁观吗?”

旁观么……

蓝斯犹豫着,嗫嚅:“我……以一个军人的身份来看,我觉得我不该旁观。”

可选择的话……

他垂首,无力道:“可是,可是我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到底要怎样的选择,才能对得起这样决绝惨痛的牺牲。”

“……”

简秀:“很矛盾?”

蓝斯:“很矛盾。”

“时至如今,我们所能在人类社会看到的一切矛盾,都不过是基于一个‘人’字之上。”简秀反问,“蓝斯,你不能只是去理解一个抽象概念上的‘人类’,你看不见真正的‘人’,又谈何选择呢?”

蓝斯:“人?”

简秀:“对,人。”

蓝斯:“是被我忽略的那些人吗?”

简秀:“包括他们。”

恍然之间,蓝斯觉得自己好像被迫清醒,注意到了曾经忽略的种种。

他不由苦笑:“简老师,这是对我之前恶劣行为的批判吗?”

他的幼稚、无知、傲慢、自负,目中无人。

“蓝斯,你只是一个习惯了天真的孩子。”简秀说着,一如既往的温柔,“太多时候,你只是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的天真会不会残忍,会不会造成更恶劣的后果。”

此处的“天真”,不属于褒义,不归于贬义,不稳于中立,反复徘徊摇摆,随时可能倾轧而下,牵一发而动全身。

“世界上的人很多,好人很多,坏人很多,你比许多人优秀,但许多人也比你优秀;就像曾经分化的基因一样。”

“事实上,大家不过都是人而已。”

“所以不是批判,是批评。”简秀浅浅弯眸,“更是老师希望学生变得更好的谈心。”

蓝斯默默抬起头,安静思索着。

突然,他注意到了,简秀一直与他呆在边缘处,大部分人都全神贯注地观望着课上的战况,除了少数的几个人分心观望着这边,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个角落的动静。

不知为何,蓝斯有一种直觉,直觉方才的简老师提前为他分析好战况,正是为了把握这个时候的空隙,于无人处、与他的一场交谈。

甚至刚刚自己交流期间,简秀打开了私密模式,却依然放轻着自己的音量,最大限度的照顾着他的情绪。

他默然良久:“简老师,其实您不必这样的。”

不必这样顾虑一个没有真正尊重过您的人。

事实上,蓝斯不是不会理解体谅,不是不会人之常情,只是太多时候,这份正常的思绪情怀都被他放得太高,平日里看不见;仿佛不入他眼的人不配为人,占尽了自我高度的优越感。

以牙还牙是报复,以德报怨是纵容,可简老师既不想报复也不愿纵容。

他以这样温和且不容拒绝的方式,牵着蓝斯的手,走了下来,站定在一个新的入口,希望他好好重新看看这人间。

“蓝斯,你是我的学生。”简秀抬起了手,戳了戳现在呆呆的蓝斯的额角,明眸善睐,流光宛然,“ 而我,是老师。”

他继续说着:“ 但凡我换一个场合、换一个身份,换一个时间遇见你们,我大概很难不会为你们的某些行为感到愤怒并谴责,我想,我大概会恨不得将自己在这方面遇见过的所有不顺与怨怼都倾注在你们身上,将你们和所有恶劣等同,使尽自己的一切偏见看待你们,绝不认为你们这样的人还会有任何闪光点,让自己恨得痛快又直白,轻松得不是一星半点。”

蓝斯犹豫道:“那您为什么不呢?”

简秀:“不是不会,而是不能。”

蓝斯:“不能?”

简秀:“说实话,在之前那件事上,我想没有一个置身其间的老师是不生气愤懑的,包括我。因为临时不可抗力原因,中央大学的调任老师确实不能满足在信息素生理抗压方面的要求,这点确实很抱歉。”

“但在私人感情上,我们也是普通人,请不要苛责,你们不能以圣人的要求来要求我们,人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即便是在阐述不满,简秀也依然平静道,“可不只是我,这门课以来的每一位老师,都不能。”

“怎么可能?”蓝斯不敢相信简秀的回答,他清楚的记得那些文学老师苍白无力的脸庞、无措与愤怒的眼神,甚至连学术赋予他们的骄傲都被涵养禁锢。

彼时的蓝斯内心虚浮着一层讥诮与轻蔑,在他看来,那些文弱的文学教授,连怒意都是绵软。

他们……

蓝斯哑声道:“不,不对,老师,为什么不呢?”

他不像只是在问简秀。

“因为,是老师。”简秀无奈道。

他们有个人情绪,却同样有职业道德。

不是好为人师,而是不可枉为人师。

简秀:“他们是Omega,是Beta,他们却也是是人文社科类的年轻教授,在自己的领域各有建树,学富五车,教授一门文学选修不在话下。”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

简秀:“你们真的很幸运,他们都是很好的老师。”

与爱憎无关。

有些人,可能一辈子也来不及遇不上这样的老师,中央大学,更是从来没有敷衍过中央军校的调职申请。

“…… ”

蓝斯再度沉默了。

“我认为,我需要想想。”哑然语塞了许久,他终于彻底找回来了自己的声音,“但是,谢谢您,简老师。”

话音刚落,零的下课提示音与阵亡播报声几乎是一前一后的响起。

零:“下午五点四十,课时已结束,请各位师生注意把握时间。”

零:“‘蝉翼’,确认?*? 阵亡,全员确认阵亡。”

零:“‘蝉翼’于课时结束前达成求生条件,任务成功,其余阵亡者,任务失败。”

零:“本次求生任务结束,系统评分与详情数据已发送至13级-10班全体学员个人终端,请注意查收。”

蓝斯一愣。

脱离方仓的前一瞬,他想着:竺平安,他任务成功了?-

“居然已经五点四十了。”莎莉回过了神,揉了揉做重点记录右手的手腕,眼底明光烁烁,“劳伦斯先生,我得走了,晚上我还有晚课。”

她的语气中有一种兴奋感,聊了这么久,笔记记了好几页,莎莉感觉自己的作业似乎也不是无物可写了。

“嗯,好。”劳伦斯点头示意,“今天的赠送小礼物是烤好的泡芙,我包装好了放在前台的小柜子那儿,今天客人不多,你多带些走吧。”

“劳伦斯先生,你这样可是会赔本的。”莎莉扑闪了一下眼,无奈笑道。

劳伦斯乐了,自我调侃:“那你可得好好珍惜了,我破产以后就没有小礼物啦。”

莎莉眉欢眼笑:“好。”

劳伦斯细细的品味着最后一口红茶,目光定定,泛着漠然,目送着莎莉离开的背影,蹦蹦跳跳,纤细而又轻快,依旧是欢喜快乐、不知愁的模样。

不知想起来了什么,她雀跃地回身:“对了,劳伦斯先生!我的作业写好了,会给你看看的!”

“好啊,我的荣幸。”劳伦斯又微笑了起来。

莎莉:“再见!”

劳伦斯:“再见。”

“我可怜的孩子。”他喃喃着祷告,一如教堂中的每一位虔诚信徒,散播着意志的福音,“愿神明庇佑你。”

不过……-

神明,真的会庇佑吗?-

阿尔文靠着窗前,仰望着头顶的夜空,如是想着。

在伤情的影响下,黛安娜已经睡着了,他不敢再打扰她,争取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动静。

他对这类祷告其实并不感冒,但是家里的长辈倒是会习惯性说这些,尤其是许多糟糕的情况,仿佛有了一个“神明”的存在,万事万物就都有了一个最低的保障。

可方才倾听完了黛安娜所讲述的一个不算长的故事,得知了从前未知者的悲欢,一切都宛如那他未曾得见的世界。

深沉的玫瑰,隐秘而没有穷期。

似乎,庇佑人类的,从来都不曾是他们所虚构的“神明”。

正思考着,凯尔推门进来了,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个人,同样,是个男性Alpha。

Alpha拥有着相当典型的斯拉夫民族男性五官,和凯尔与黛安娜所带的仿生面具呈现的外貌一样,也属于平常到丢人群里都没人能找到的那种风格,想来也是带了仿生面具。

“叫他伊凡就好,他的全名太长了,你没必要记。”凯尔和阿尔文介绍道,“我们的同伴,本次的暗线专员。”

“您好。”这个叫伊凡的男性Alpha个子很高,这使阿尔文不得不仰视着他,有些紧张,“阿尔文·谢利,您叫我谢利就好。”

伊凡颔首,尽量使自己看上去和善一些:“您好。”

凯尔:“谢利,我和你换一下,我来照顾黛安娜,你和伊凡一起去吃点东西吧。”

“嗯,好。”说着,阿尔文小心地起身,确保不惊动休养的黛安娜,同伊凡一起离开了。

在阖上房门前一秒,阿尔文下意识地看向了房间内部,门口正对的视角下,凯尔没有坐下,站的位也置十分恰好,挡住了黛安娜安详沉睡的侧脸。

“啪嗒”;门关上了。

黛安娜眼睑轻轻颤动,良久,直至门后一切声息彻底远离,才慢悠悠的睁开。

黛安娜:“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看着他的,完全没有和外界联系,似乎连轴转,已经忙忘了。”

凯尔点点头:“我放在他身上的感应器也没有任何反应。”

“感觉如何。”他坐在黛安娜身旁,“这个小职员。”

“没有任何多余的一点儿心眼,处理后续极不专业,完全没有接受过专业外派训练,更像是从人堆里随便捡了一个送到我们面前。”黛安娜评价道。

“正常的外派执行员在我们擅自离开他们的安排范围时时,就应该直接阻拦,汇报上级,并和我们交涉。”她思索着,“他一开始的行为更像一个来接机招待客人的本地代表,到处陪我们吃喝玩乐,晚上把我们正常送到酒店就行。”

在黛安娜看来,阿尔文不去做导游都浪费了。

凯尔:“甚至在你受伤以后,汇报完自己上级以后就傻乎乎的围着你连轴转,医院里跑上跑下,完全没有多关心我们对摩西后续处理的意思。”

黛安娜:“这不像是主动来监视牵制我们的。”

凯尔:“没错,他是文职类工作,甚至只是本地执行厅的编外人员,一份工作可以干大半辈子的那种,主要负责外围资料整理汇总方面,俗称的‘端茶倒水’,甚至,他只是编制归属于执行厅,并不属于内部人员。”

刚才,他已经调动内网系统查询过阿尔文的简单背景了。

黛安娜挑眉:“故意的?”

凯尔:“真正的‘接机人’另有其人,在我们落地时就已经进入他们的监视区了,假设我猜的不错,哪怕我们没有打乱他们的计划、顺着他们安排走,中间也会遇见各种‘意外’,而阿尔文,就是他们送上来的‘损失’。”

说着,他揉了揉眉心,“就从你进手术室开始到现在,伊凡和我已经替他挡了好几次足以致死的‘意外’了,他完全对于自己这边上级冷处理态度异样没有察觉,也完全不觉得已经快过了一天,第四星轨西部星区执行厅还没有正式出面有什么不对。”

黛安娜莞尔:“我知道为什么要挑他来送死了。”

这么迟钝,换成她,大概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凯尔沉吟:“不论如何,只要他死在了我们的面前,名义上是为了我们的任务而死,也算死在了我们的保护范围之下,是我们的失职;那么罗茨玛丽星的执行厅就有的哭丧了,这样,也就给了他们后续介入调查的机会。”

黛安娜:“第四星轨执行厅想将自己从这其中摘干净,故而迟迟不肯与他们正面接触,却不想一拖再拖,该死的人没有死成,还平白交由了一份把柄。”

凯尔:“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牵制我们明面上的行动,促使暗线调查进展的延缓与碰壁。”

“啧,小可怜。”黛安娜故作同情的怜悯道,“无辜被牵扯进来,还傻傻不知道有人想要自己的小命。”

凯尔:“总之,他们已经失了先机,上头的指示是先等。”

戴安娜懒懒地窝回床榻里:“是怕我们被不明不白的按在这儿吧。”

毕竟,这里可不是中央星系,天高皇帝远,第四星轨执行厅如果被逼急了狗急跳墙,中央星系执行厅无论做什么,都有滞后性。

“他们还没有彻底摸清楚我们这次的暗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凯尔为她到了一杯清水,放到了她的手中,“现在,我们只能等了。”

等。

等他们先露出马脚来。

第50章 交谈-

“本节课结束, 课后所有人根据复盘在下节课课前给我提交一份战术报告分析书,报告书要求除了自己视角与总体视角以外,同时结合竺平安的视角。”课下, 蔚起照例安排着作业, “下节课是理论课, 我们更换教室, 记得看教务系统安排,明白了吗?”

“明白!”所有学员挺直了脊梁, 齐声道。

蔚起:“下课。”

众学员:“是!”

不知是不是蔚起给众人带来的心理阴影太过严重, 哪怕已经有了“下课”的指令, 在他没有离开以前,没有任何人敢造次,除了紧绷着的身子稍软了些许, 没有再多余的放肆。

———但仅有一个人是例外。

从刚才所有学生按着平日里安排好的位置自主立正时,就明显多了一个人。

简秀。

他不敢打乱队伍, 便小心翼翼地屏息安静挪到了旁边的一角, 乖乖巧巧的驻足, 以自以为是隐蔽实则格外清晰的目光,专注且明亮, 尽数凝聚于蔚起身间。

因为,没有学生敢用这样的热切坦然的情绪直视蔚起。

当蔚起道了“下课”、转身以前, 循着目光,看向了简秀,蔚起颔首示意了门外, 便离开了;简秀心领神会,怡然自得的跟上前去。

“简老师……”人群中有人低低地在唤着他,简秀回头, 看见了还尚且在原地怔愣的亚希伯恩,似乎恍然的想伸出手,却又矛盾的放下,他的姿态便介于此之间。

简秀回身:“怎么了?康纳同学。”

“没什么。”亚希伯恩彻底放下半抬的手臂,错开了自己的视线,却又舍不得的遗留了几许余光,他说,“再见,简老师。”

简秀明眸善睐:“再见。”

说罢,他回过了身,跟上了蔚起的脚步。

“亚希,你想找简老师?”乔在亚希伯恩的身侧小声低语。

“没什么。”亚希伯恩攥紧了掌心,复又松开。

他确实希望能让简秀停下来,回过身,最好向他走来,眉眼弯弯,笑语盈盈;为此,他其实早在课上时、就打了很久的腹稿,准备了好些深奥问题。

毕竟,简秀甚至愿意为对他态度恶劣的蓝斯驻足长谈,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留住他?

不过,当亚希伯恩撞上了简秀那双眼眸的期待之际,便怎么也无法将自己小小心思的询问宣之于口。

眼前人那点零星的希冀太美太好,即便不是为了他,他也不忍打断简秀的期许。

亚希伯恩喃喃自语:“没什么……”

他是老师,是Alpha,也是简秀。

所以,没什么。

……

蔚起并没有走远,只不过是为了让那群孩子感到轻松自在些,走出学员们的视线范围以后,他便伫立于原地,神色寂静的眺望着不知处,满身清淡,白檀似雾,切切若白霜一捧,悄然无息。

“上校!”不远处,橙花微动,与简秀一起雀跃而来,“你是在等我吗?”

他看向蔚起的眼睛很亮,使蔚起时常想起曾在第九星轨公立福利学校见过的孩子们。

寥寥的天色里,像震颤着翼的蝶。

“嗯。”蔚起点头承认。

简秀若有所感:“上校,你……等我有事?”

蔚起继续点头:“嗯。”

纵然蔚起面上依然是无风无波的模样,可简秀就是能抓住那一丝情绪的波动,他也说不清道不明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但他有一种模糊的意识——当他觉察到这些时,不是自己有多么善解人意,而是蔚起愿意让他觉察。

情绪是蔚起的边界,他却在隐晦地让步。

奇怪,明明他们两人谋面尚早,相识不久,却又该从何处来的这分无言的默契呢?

“那……走吧,边走边说。”简秀拨步至蔚起的并肩处,“吃晚餐吗?”

蔚起:“好,你想吃什么?”

简秀探寻的问道:“唔,还没想好,上校想吃什么?有忌口吗?”

蔚起:“我都可以,不过敏,不挑食。”

简秀被蔚起这无懈可击的回答一呛,哭笑不得。

话音落地,蔚起才发觉自己的措辞似乎听上去有些敷衍了事的意味在,复又补充道:“确实是这样,饮食方面我没有过多要求,也没有什么习惯,聚餐一般都是随他们。”

“我知道。”简秀忍俊不禁,“那我们先走走吧,一会儿看看想吃什么。”

蔚起:“嗯。”

莞尔过后,简秀并没有忘记蔚起初始的目的,侧眸望向了蔚起:“是什么事呢?上校。”

蔚起平静道:“一些问题,晚饭后再说吧。”

猝然间,有什么被隐隐约约的勾勒出潦草的轮廓,预知一般,简秀心上一颤,恍如一滴沉重的雨打落了一瓣花的颤动。

晚饭后?为什么要晚饭后?

将然未然,他却觉出了丝丝缕缕的不安来。

难得,简秀没有顺着蔚起的口风说下去,而是顿了数秒,直言道:“现在问吧,有些问题总归是要谈谈的,上校,你不用担心我的还吃不吃得下的问题。”

“……嗯。”短暂地沉默后,蔚起复又道,“抱歉。”

“没有,你没有任何的错,是我该抱歉。”简秀唇角微弯,笑着,缓声道,“是我的问题。”

他还是在笑。

“那,到底是什么事呢?”他问道。

蔚起垂下眼眸:“有三件事。”

蔚起:“第一件事,我看过你的中央军校附院的入职体检报告;单看那一份报告,符合一切标准,没有任何问题。”

简秀不语,不必多说,他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毕竟,只是“单看”而已。

而蔚起手上,绝不止一份医疗体检报告。

“不过说来也巧,因为雅兰区医院的精神海暴动,你曾在起点星军部第三附属特殊医院接受过治疗,由于与公共安全相关,而我又是参与人之一。”蔚起将一种平静坦然的眸光披到了简秀的身上,“所以,我看过当初那份由军部第三附属医院所开据的医疗检查报告,时间……在半月以前。”

他继续说道:“据那份检查可知,你的精神海评估为B。”

蔚起:“后来,你接到调任,平级调动,由中央大学调动至中央军校,经中央星系高校管理办法统一规定,无论哪所高校,所有首次入职教师都需于该就职院校附属医院进行入职检测,所以,你又做了一份体检。”

“这次,你的精神海评估为A+。”上校看向了身侧沉默的教授,“而前后,也不过半个月。”

精神海是属于当代ABO多性别人类群体和曾经的双性别人类群体在身体机能上的主要区别之一,和胎儿一出生的任何一处先天器官一样,每一个人的精神海几乎都会有不同的差别,与“没有人会生长完全相同的一个器官”同理。

而所谓的精神海评估等级本质上,每一个阶段评估也只是根据其大脑活性与神经中枢的敏感程度而做出的数据分类,有的人反应强,有的人反应弱;几乎大部分没有外物干预的情况下,人都趋于稳定于一个等级,也就是出生时所处于的评估等级。

这是由基因先天赋予、对于个体本身最安全的一个等级。

但除了本身的先天条件以外,外在手段也确实可以改变精神海的活跃性,从而影响评估结果。

蔚起:“某些经历了长年累月的精神海相关训练的人群,一部分可能因为大脑疲软与神经中枢负荷造成失控,从而产生无意识暴动;而另一种,则是可能会在这样的训练中逐步适应,提高大脑承受阈值,从而提高精神海的评估等级。”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

说着,蔚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凝练成某种锋利的实质,但他移开了目光,不再去看简秀:“还有一种,就是药物手段了。”

不论是伊维格试剂还是0-号试剂、或者说其他高管控精神海治疗干预药物,都不是轻易能拿到手的糖果。

而药物在身体中发挥的作用受计量与新陈代谢影响,现有药效可持续范围为二十四小时以内,一般超越这个时限,便超过了受体本身可承受范围,失控暴动、继而死亡。

换而言之,二十四小时是人类的上限,不是药物的上限。

蔚起:“体检为了保证身体数据准确性,提前一天你得停药,你的两次体检都没有干预痕迹,我倾向于你没有服药,这就是你身体的如实反馈。”

“所以,你在缺乏长期相关训练,没有短效摄入药物的情况下……”他说道,“半个月内,骤然提升了精神海的评估等级。”

“关于这一点,我很抱歉,但我没有违反任何规定,我的一切资料都是合法合规的,我可以保证。”良久无声后,简秀才解释道,“具体原因,我不便告知,但出于对公共安全的负责,您可以报告上去,确保我没有说谎。”

“好,我知道了。”蔚起点头,表示接受这个答案,“那下一个问题,和上一个无关……”

“等等!怎么就下一个问题了?怎么就无关了?”难得的,简秀顿在了原地,眉间涌上了一丝诧异,“你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了?你不继续问吗?”

他不觉得自己的回答对于蔚起来说有太大的说服力。

蔚起站定,与简秀一起停下。

这时正值饭点,还逗留在路上的行人十分稀疏,此刻更是再无旁者,寂寥得仿佛天地都仅余下了他们二人。

这样冷清而又寂静的环境里,很容易给人造成一种错觉。

——世界都在回避,他们与人间隔绝,被默许了小小的坦诚相待。

蔚起问:“我应该做什么呢?”

“我以为……”忽地,简秀哑然下来,最后再度扯起唇畔的弧度,几乎是严丝合缝的与方才的笑意重合,“我以为,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审问,毕竟,你的质疑与考虑都属于合理且正面。”

蔚起觉得简秀现在的似笑非笑有些刺眼。

“我只是提问,不是审问;只要这个问题的答案符合我所需要的条件,不有悖于事实依据,那么便是一个可以相信的合理答案。”他淡声道,“你的回答我自然可以验证,既然不会危害他人与社会,我便没有资格逾矩他人的隐私。”

蔚起:“无论有多么正当的理由前提,都不应该是我此刻的借口。”

明明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话语,源自于基本的道德与规则,他却说得一字一句,认真且严谨:“你刚才的想法很不好,简老师,请保护好自己,不必为此感到负罪担忧。”

“为了符合程序正义?”简秀问,“上校。”

“和程序正义无关。”蔚起回答,“只是没有必要,所以我做出我认为正确的选择。”

简秀:“如果有必要呢?”

蔚起:“那么,我可以随时‘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