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2 / 2)

建安幻 楷湘 21673 字 3个月前

唐璎问起他狩猎当日的情况,小硕道:“那日大人带着新来的经历一同外出打猎,途中误射一鹰,偶然发现那鹰腿上似乎绑了一张信条,那鹰被大人擒着似乎有些不大舒服,挣了挣,那信纸便掉了下来。”

唐璎抬眸,“那信纸有问题?”

小硕点点头,似是意识到什么,刻意压低了声音,道:“那信纸的一角留有印章,我隔的远,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我听大人说,是刑部尚书的用印”

他顿了顿,“大人起初还有些犹豫,觉得私拆他人信件的行为很不礼貌,正准备将鹰放归时,又想到寿御史被刑部那群人稀里糊涂砍头的事儿,还是将信打开了。”

他说的寿御史应当是福建道巡按寿安康,至于刑部尚书…唐璎皱眉,又是他…

傅君这人有点儿意思,身份上不仅是是漳州知府李有信的女婿,更是大理寺卿齐向安的孙女婿。

李有信自不必说,被寿安康抓到私贩禁毒的证据后,于狱中自尽了,至于齐向安…据朱青陌生前交代,藏在他背后指使他敛财的人似乎正是齐向安,如此想来,这个傅君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刑部、大理寺原来仇夫人所惧怕的三司,竟有两司的当权者都涉入其中,难怪仇瑞回家后那般谨慎

唐璎拧眉道:“那封信呢?”

小硕回:“大人让新来的经历大人带走了。”

“他人呢?”

小硕皱眉,似是有些为难,“我也不认识,大人过世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都察院的经历司……

唐璎呼吸一滞,一股寒意爬上脊背,激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难怪姚半雪处事那般谨慎,难怪黎靖北不肯将案件移交给三司,原来不止刑部和大理寺,竟连都察院都被渗入了…

“你可瞧见那信纸上写了什么?”

小硕思索片刻,道:“信纸展开后,除了那方模糊的官印外,我只瞥见其中一角,上书”龙骧卫千户“五个字,至于那千户的具体名讳,我也没大看清”说罢,似也觉得有些后怕,忍不住跟着打了个寒颤。

龙骧卫是上十二卫所中的其中一支,与锦衣卫一样同属天子近卫黎靖北在莳球楼遇刺就是锦衣卫做的,如今又来了个与刑部勾结的龙骧卫

唐璎深吸一口气,他这皇位怕是坐得不太稳啊

第46章 第四十五章“谁说的,我也站了她——……

这时,周年音和李书彤回来了,两人的面色都不太好,尤其是看到仇夫人时,俱是微微别开了眼,不忍对视。

唐璎心下了然,对仇夫人柔和一笑,“夫人,您同我们说了这许久的话想必也累了,一会儿仇夫子就回来了,我们若还有疑问可以向她请教,您先去歇着吧,不用管我们。”

仇夫人面露茫然,似乎对“仇夫子”这一称呼还不太适应,转而又想到唐璎是书院的学生,那么“仇夫子”指的应当是她女儿仇锦,遂放下心来。

“好。”

仇瑞去世后,她的身子一直都不大好,时常头晕体乏,精神恍惚,方才一激动,一时竟疲乏至极,便也不再推辞,吩咐家丁给几人看完茶后,去后厢房歇着了。

仇夫人走后,唐璎便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分享给了周、李二人,又问:“你们这边如何了?”

周年音和李书彤对视一眼,竟似有些难以启齿。

李书彤镇定道:“我们在茶楼里守了两个时辰,终于遇上了那位目击者。”

她皱起秀气的眉毛,“那人是个老秀才,因乡试屡屡落第,便也歇了读书的心思,这些年一个人领着官府的粮银勉强度日,他所求不多,日子过的倒也简单,每日也就临临字,遛遛鸟,再去茶楼里喝喝茶。”

唐璎点头,李书彤抿了一口茶继续道:“那日戌时,那老秀才如往常一般去了茶楼,忽然瞥见二楼的包间内进了两人,其中一个他认识,正是仇大人。去年他家良田被京兆尹的人侵占时,他申诉无门,是仇大人帮的他,是以他对仇大人印象深刻。此外,他说另一位与仇大人密会的人”她顿了顿,神情凝重,“是个女子”

唐璎手一顿,果然…方才她二人进来时神色就不大对,尤其是当周年音看到仇夫人时,眼神还有些躲闪,想必是产生了跟仇夫人一样的猜测

周年音咬了咬唇,补充道:“御史的身份本就敏感,更何况是私会女子的秘事,弄的不好就会被说成狎妓,落得跟陈大人一样的下场。那秀才似也是知道这点,仇大人与他有恩,起初我们问话时他还支支吾吾的,直到书彤拿出金虎令,跟他说起仇大人去世的事儿,声称我们是官府派来的人,他才愿意配合。”

唐璎不置可否,心中那根无头的线似乎终于理顺了些,又问:“你们可打听到那女子的相貌了?”

周年音蹙眉,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李书彤道:“据那秀才所说,那女子一身官服,身材高挑,不苟言笑,看上去冷冷的,擦身而过的瞬间能闻到淡淡的熏香。”

这般形容…唐璎顿了顿,低喃了声“月夜。”

甫一听到这个名字,另外两人也是一顿,李书彤不解,“仇大人为何会在临死前密会一个女官?”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这样的结果象征的什么,似乎不言而喻…

周年音突然一惊,看向唐璎:“你方才说仇大人生前替友人还了不少债,还是几个月一还的这种,他不会是…”

唐璎知道周年音想说什么,她跟仇夫人一样怀疑仇瑞养了外室。

可即便如此,她却是不大愿意相信的。唐璎虽然不了解仇瑞,可对月夜的脾性还是多少了解点儿。月夜在东宫的那四年,性格寡淡,处事小心,从不会刻意去巴结谁,也包括她这个东宫最大的女主人,当初唐璎正是看上了这一点才将月夜选做了自己的侍女。

试问这样一个人,又如何愿意低下头颅做小伏低呢?

李书彤似也觉得周年音这话说的不大妥当,轻斥道:“年音,我们人还在仇府,没证据的事儿别瞎猜。”

周年音不忿,但见唐璎没有表态,只好嘟囔了句“好吧。”

“这可不一定是瞎猜哦。”

门口传来一道轻佻的声音,四人回过头,是一身纨绔打扮的孙尧,他执着一柄金丝折扇,语气中是漫不经心的恶劣,“葛大人和仇大人的死相隔足有一周,而仇大人与月夜却几乎是前后脚死的,你们说他俩没点儿奸/情,谁信呢?”

这话一听,陆子旭不乐意了,俊眉一弯看向孙尧,笑得不怀好意,“燕春楼、香衣坊、云潇馆,嗯…若是我将你常去的这几个地儿告诉孙大人,你说他会如何做想呢?”

此话一出,周年音、周惠、李书彤几个女子皆向孙尧投去嫌恶的目光,孙尧倒是不怕她们,但怕他哥,忙梗着脖子急道:“你…你可别瞎说,我去那些地方是去听曲儿的,没做别的。”

“你说没有就没有?”

孙少衡对孙家众人向来管束严格,陆子旭自然明白孙尧不敢在外头狎妓,但一想到这家伙对自己“准岳父”的污蔑,也不想轻易放过他,眯了眯眼,“云潇馆先不说,可这燕春楼和香衣坊,除了听曲儿,倒还有些别的营生呢,你说你跟这里头的姑娘们没发生点儿什么,谁信

呢?”

孙尧百口莫辩,张了嘴就想骂人,陆子旭也懒得理他,弯了弯桃花眸,看向唐璎,“交换?”

书院结业案是以学生日志汇报的内容作为考核标准的,学生参与得越多,记录的内容自然也会越详细,届时得到的评分也就越高,在这样的竞争压力下,消息是很宝贵的。

唐璎点点头,她一向清楚陆子旭进书院的目的,作为挚友,她自然没有不帮的道理,笑了笑,道:“我是无所谓,若你队伍中其他几人无异议,那就交换呗。”

这话说完,孙尧头一个反对,“那可不行,我们方才去齐府可没少受脸色,光是等齐夫人午休就等了两个时辰,她老人家起来后没说几句又回去休息了。”

他眼含警告地扫向其他几个队友,“我们千辛万苦打听到的一点儿消息,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告诉别人?”

李书彤嗤笑,“你都说了千辛万苦才打听到‘一点儿消息’”,你想跟我们换,我们还不乐意呢。”

周年音也跟着附和,“就是。”

陆子旭没理他,看向周惠和沈栋,“你们觉得呢?”

被陆子旭点了名,周惠有些紧张,红着脸小声回了句:“我…我没问题的。”

一旁的沈栋也道:“我也是。”

孙尧方想发火,陆子旭没给他机会,拉过周惠和沈栋,对他笑道:“少数服从多数,我们仨去交换,你一个人爱不听。”

两方既然决定要交换信息,他若不参与,消息势必会滞后,思及此,孙尧咬了咬牙,含恨加入了。

唐璎从陆子旭这边了解到,葛大人的确是因为过量吸食大烟而死的。陆子旭一行人去了齐府后,齐向安的夫人,即葛大人唯一的胞妹告诉他们,她兄长的烟瘾来自于他的幼子。

葛留为官清廉,家中原本就不算富裕,年近四十才得一子,从小溺爱的不得了,哪料他儿子长大后竟成了个赌徒,不仅败光了所有家产,还在外欠了一屁股债。

葛留无法,只好将祖宅和良田都卖了,即便如此,却仍旧是杯水车薪。望着这填不上的窟窿,他只能终日靠吸食大烟解愁,久而久之便上了瘾,日渐消瘦,形容枯槁。亲近的人有心想帮他,可他偏又是个心气儿极高的人,就连齐夫人的援助都拒绝了好几回,日子长了之后,同僚们就更是不敢跟他提这个了。

周惠苦笑,“我们原本还想多问点儿,可齐大人却突然闯了进来,说是齐夫人身子不好,需要休息,”她微微低下头,呢喃道:“可是她分明才醒的”

唐璎了然,齐向安想必也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才勉强让他们入的府,明面儿上做做功夫,稍微配合下得了,至于更多的细枝末节,自然不可能让他们挖到

比起陆子旭一伙人的情报,唐璎这边查到的线索显然更多,她分享完毕后,孙尧得意道:“我还以为仇大人替友人还债是为了帮葛大人呢,啧啧啧,可惜了…”

他摇了摇头,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陆子旭,又看向唐璎,嗤笑道:“就你们方才说的,齐夫人似乎并未提及这回事儿,那仇大人这钱,只能是拿去给别人用喽。”

孙尧的话太露骨,众人一时间没有接茬儿,陆子旭的脸色更是变得十分难看。

“我说错了么?”见没人理他,他脸上的笑容更加得意,“还有,月夜被调到外廷的旨意下来后,群臣要么反对,要么闷不吭声,彼时好像也只有仇大人一人站出来为她说话了吧?”

“谁说的,我也站了她——”

一道低沉的女声从屋外传来,是仇锦回来了。

她一身素白色的孝衣踏雪而来,手握长剑,腰别玄佩,美目凛冽,眸中似燃着一簇烈火,英气十足。

一见到她,某人阴沉的脸色瞬间转变,眼眸弯弯,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如三月里盛开的灼灼桃花,多情而又热烈。

“姐姐,你回来了。”

仇锦一愣,瞥开眼不去看他,蓦然走向孙尧,气势凌然,“孙公子,麻烦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第47章 第四十六章“此子虽慧,性却太直,该……

满室寂静,孙尧更是垂着头不敢答话。

仇锦是圣上亲封的五品郎中,而孙尧虽然时常仗着孙少衡的名头胡作非为,自身却只是一介白丁,向来不敢得罪有官职在身的人,更何况…仇锦还是他的夫子。

见孙尧不做声,仇锦又近一步,肃容道:“我敬郑御史生前克己奉公,不欺暗室,胸怀坦荡,却未曾料到她这一生最大的败笔竟是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听她提起那个人,孙尧咬紧了牙,眼神霎那间变得阴厉。

他母亲郑弦出生低微,曾是燕春楼的一名乐妓,孙尧的父亲相中她后,便托人找关系帮她脱了籍,纳入府中成了良妾。饶是如此,郑弦却不安于后宅的妻妾之争,一心只想做官,为百姓请命。父亲宠她,经不住她几番恳求,竟也稀里糊涂地答应让她去考科举。

得到夫君的首肯后,郑弦兴奋至极,便开始积极准备起来。她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胜在肯下苦心,考了十余年竟也中了举,后又被先帝封为巡城御史。母亲成为御史的第一年,父亲却意外过世了。

郑弦生前为官清廉,誉满建安,就连嘉宁帝也时常对她称赞不已。

这样的母亲千好万好,却唯独对他不好。

少时,郑御史对孙尧极其严苛,五岁不到就替他报考了童试,强逼着他读书,自己却又忙于公务,日日宿在值房内,始终抽不出空来管教他,以至到她过劳而死的那一天,孙尧见她的次数加起来都没超过十次。

父母早逝,正房的哥哥姐姐又同他不亲,孙尧从小疏于管教,长大后便也成了个纨绔。郑御史过世后,世人常常会拿他和他母亲做比较,扼腕叹息过后,孙尧心里总会生出一股恨意和委屈。

明明是她先不管我的,凭什么要我长成她所期待的模样。

日光倾泻而下,落在厚厚的积雪上,刺得人眼眶发酸。

孙尧脸色阴沉,再次望向仇锦的目光带了些挑衅和自伤,“仇夫子怎么说我都无所谓,横竖我都已经长废了,可家母毕竟是入了功臣墓的人,您身为后辈,却在她死后诟病她,不觉得有些不妥么?”

仇锦浅浅一笑,显然不吃他这一套,“那你在别人家中妄议别人的亡父,这样的行为就很妥帖么?”

毕竟是他理亏在先,孙尧辩不出个所以然来,憋了一口气,不服道:“既如此,那他所谓‘替友人还债’的钱都还到哪儿去了?”

仇锦扫了他一眼,神色未变,“这事儿父亲只告诉了我一人,便是连母亲和邑儿都没有说,却未曾想他生前的善举,死后却会被无知之徒诽谤。”

她厉目扫过堂中众人,落到孙尧身上,声音有些发颤,“作为女儿,我见不得他的身后名被污,也不想再替他守着这个秘密了。”

她垂首,掩住眸中痛色,“父亲初入官场,是葛御史一手提拔起来的,两人是亦师亦友的关系,是以对葛御史得性子还算了解。葛御史心气儿高,不肯无故受人钱财,可家中的窘境又迫使他不得不变卖祖产来抵债”

说着,她拿出一沓地契,清冽的眸中划过一丝哀伤,“每当他遇到困难,需要将家中地契、田产、商铺等抵押出去时,父亲便会出高于市场十倍的价格购入,帮他减轻债务负担,当然是以坊间商人的名义…”

众人不语,似也被她的悲意所染,纷纷垂下了头。

陆子旭心疼的厉害,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低喃了句,“姐姐…”

仇锦没有理会他,带着众人来到弟弟仇邑的书房,素手指向一方砚台,“这是十二月初七那日,我父亲从外头带回来的。”

她将砚台拿给众人看,“十二月初七那晚,父亲说他打猎回来的途中遇见了一位故友,还帮了对方一个大忙,那人十分感激,却羞于身无长物,便将自己珍藏多年的砚台赠与父亲作为报答。父亲看那砚台不贵就收下了,回来后便将此物放进了邑儿的书房,说是状元用过的,放书房里可以激励邑儿好好读书,顺便沾沾福气。”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你们说,十二月初七那日,若我父亲在茶楼内约见的是情人,他还会把她的东西带回来,明目张胆地放进愚弟的书房么?”

仇锦说完,室内一片寂静,周年音也因为自己先前的揣测而羞愧地低下了头。

孙尧被她当众下了脸,心中恼怒不已,却又惧于夫子的威慑不敢反驳。他抬眼扫视一圈,仇锦、李书彤、周年音这几个女人,没一个他打得过的

听完仇锦所述,唐璎的思绪似乎也跟着明朗了不少。

状元…情人…密会

等等!

十二月初一,葛留去世,一周后,仇瑞和月夜相继死亡。

张小满曾告诉她,葛留的死因乃过量吸食大烟而亡,陆子旭一行人今日也去齐府证实了这一点。

葛留的死期与仇瑞的相隔不算太久,而大烟与箭美人的死状又十分相似,如此一来,几乎可以断定有人想借葛留之死欲盖弥彰,用以混淆仇瑞的死亡真相,而仇瑞的尸体她一早便在功臣墓验过了,系死于箭美人之毒无疑。

至于月夜…她垂下眼眸…目前的说法是死于“天谴。”

唐璎自然不信鬼神之说,那些关于“天谴”的猜测虎头蛇尾,不过是朝中的某些男性官员用以打击女性为官而散播的谣言罢了。

况且,方才仇锦不说她都忘了,她曾经的那位侍女还曾是嘉宁年间的状元,虽未真正入过庙堂,却也在翰林院试过官,才学不浅。仇锦说那砚台乃她父亲的状元朋友所赠,而月夜的体貌与那茶楼的老秀才所说一致,是以她基本能断定仇瑞死前会见的女子正是月夜。

至于仇瑞肯帮她,应当也是推己及人,想起自己女儿在官场的不易,便对同样身为女子的月夜也起了怜悯之心。可令她不解的是,月夜向来勤俭惜物,很少将自己的东西随意送人,更何况是贴身珍藏多年的墨砚仇瑞究竟帮了她什么?

申时,问话结束,众人告别了仇锦,各自散去了。

走在湿滑的路面上,唐璎脑中仍思索着案子。

她记得仇瑞的随侍说过,他曾在他家大人截获的信纸上瞥见了刑部尚书的官印

官印唐璎微一琢磨,照磨所文卷冗杂,种类繁多,里头或许留有傅君的用印,目前案件陷入瓶颈,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思及此,她抬起头,见天色尚早,转身去了趟都察院。

*

都察院的西南角,一白一绿两道身影不疾不徐地走着,身姿矫健,步态悠闲,夕辉的落影将两人的身影拉的长长的。

绿袍男子问身旁的白袍男子:“陛下维扬遇刺一事,你怎么看?”

白袍男子:“学生以为,此事乃福安郡王所为。”

闻言,绿袍男子并未感到惊讶,又问他:“那后头去的锦衣卫呢?”

白袍男子低下头,声音清寒,“怕只是障眼法。”顿了顿,“或者说…是反向障眼法,福安郡…谁!”

他话还未说完,忽然听见院墙边传来一阵窸窣之声,厉声喝道:“何人擅闯都察院?!”

窸窣声静止了,松树后边探出来一只脑袋,一张清丽的容颜赫然眼前,那人讪笑道:“是我。”

姚半雪眸光一凝,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你又偷听?”

冤枉啊!

偷听就算了,什么叫“又!”说的她跟个盗贼似的。

唐璎不忿,忽而想起上回在灵桑寺,她似乎趴在石墙边儿上偷听过念佛堂内的审讯,彼时她心系师父,没考虑太多,才会不得已而为之,可这回…

唐璎有些无语,恭敬回道:“大人误会了,下官并非有意偷听,此番回都察院乃是有事要查,沿着墙根儿走路也是怕路面的积雪污了鞋面,脏了…”她看了姚半雪一眼,“您的值房。”

此言一出,姚半雪淡漠的表情微妙地僵硬了一下。

唐璎心里更是一阵苦。

天地良心,她来此不过是为了去照磨所找找卷宗,真没想过要偷听的,等等…陛下遇刺?

唐璎皱眉,黎靖北在维扬一共遇刺过两回,第一回是莳秋楼的小厮所为,行刺的匕首上刻有千秋阁的图腾,第二回则是锦衣卫做的,那截麻花样式的官带便可证实这一点,可依姚半雪方才的意思,此事又是福安郡王所为,还有什么“反向障眼法”之类的…

她难得有些糊涂,却又不好开口询问,主要是问了他非但不会说,还免不了要在言语上挨上一顿。

一旁的绿袍男子问她:“你来都察院何事?”

唐璎转过眼,这才发现与姚半雪并肩而行的人竟是左都御史曹佑,立刻敛衽行礼,“见过总宪大人。”

眼下年关已过,都察院还有最后一日的休沐期,院中除了值守的几名小吏并无他人,若非为了仇瑞的案子,她也不会在黄昏时分跑到这边儿来。

曹佑的眼神太过犀利,莫名让她有些生畏,唐璎挺直了腰,答道:“仇大人的案子下官查到些线索,便想着来照磨所查查用印。”

她说的很模糊,曹佑将她打量了半晌,倒也没有追问。

他笑了笑,与姚半雪对视一眼,突然道:“赤芒啊,这年关一到,院儿里的那些人都争先恐后地来给我拜年了,还送了好些果物,像什么枇杷、甘蔗、朱樱、荔枝之类的,还净是些甜的,这年一过完,我那所剩不多的几颗老牙怕是都要掉光喽。”

姚半雪一愣,垂首淡淡劝道:“太医说过,太甜的果物吃多了对身子不好,总宪于政务上操持过重,本就休息得少,为了您的康健着想,饮食上当格外注意些。”

曹佑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神色间似乎有些不虞。

唐璎怔了怔,忽而眼中放光,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问曹佑:“敢问总宪大人,您是否于十二月初七那日收到过一份紧急公文,上头还留有刑部的用印。”

曹佑抚须思索片刻,道:“不曾。”

唐璎了然,道了声多谢,辞别两人后,径自往照磨所的方向去了。

她走后,曹佑问姚半雪:“方才我提起那些果物时,你为何不配合我将这出戏唱完?”

姚半雪垂眸,“她已经猜到了。”

曹佑慨然,“人倒是聪慧,一点就通。”

他顿了顿,看向姚半雪的神情中染了些许揶揄之色,“怎么,你心疼了?”

姚半雪身形微僵,面色如常道:“她曾在维扬助学生躲过一箭。”

曹佑拍了拍他的肩膀,眸中含笑,“可你方才并未帮她。”

说起这个,一股莫名的恼意爬上心头,姚半雪再次垂眸,“此子虽慧,性却太直,该吃些苦头长长记性。”

曹佑“啧”了一声,“你当年跟她一样。”

日暮西斜,他凝视着自己的爱徒,目光突然变得幽深,“赤芒…为师还是欣赏从前的那个你。”

听言,姚半雪默默捏紧了拳头,低声道:“老师说的是。”

第48章 第四十七章“章御史,你解释一下。”……

开年后,照磨所的文卷积压众多,文字上刮补涂改的,文意上差错谬讹的,时间上变更年月的,伪冒、稽迟、违枉的,诸如此类多如牛毛,好在大部分都已照刷完毕。

唐璎点了灯,从库房中取出近年的卷帙,一页页翻过,半个时辰过去了,仍未能找到她想要的那卷。

任检校上前,将浩如烟海的一沓沓案卷堆到她桌案上,温声道:“大人,您要的文卷都在这儿了。”

唐璎头也没抬,“多谢。”

她的声音清冽,幽幽烛火下,幂篱下的容颜若隐若现,说话时朱唇微微翕动,似壁画里的仙子,竟将任轩看呆了。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新来的都事大人似乎一直都很忙,并不常来照磨所,平日来也只会在重大文卷上把把关,其他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通通都会丢给他们这些检校做主。

任轩原先还为调来的人是个女子而有些不忿,但相处过后却发现这位章大人为人低调,处事井井有条,抓大放小,常常事半功倍,更重要的是,她对他们这些手底下的人管束甚少,从不摆官威,久而久之,竟觉得在她手底下当差也不错。

灯下的女子抬起头,活动了一下酸涩的脖颈,笑着看向他:“都察院最后一日休沐,你不回家?”

寒风扬起,掀起幂篱的一角,隐隐露出女子挺翘的鼻翼和羊脂玉般的下颏,看的任轩喉头一紧,脸色微红,忙低下头,“下官家人

早逝,如今已是孑然一身,今日来照磨所也是为了多拿些银两,是以大人还有什么需要下官帮忙的,尽管吩咐便是。”

唐璎了然,黎靖北登基后曾立过规定,凡逢年过节值班留守的官员,当月都可拿到三倍的薪俸,任轩的境遇让她莫名想起了在建安无亲无故的自己,心下一时有些感慨。

她看向这位比自己还年轻了几岁的小伙儿,默然叹了口气,她原是想早些放他回去的,但乍一听到他家人没了的消息,忽又觉得他此时回去未免有些孤单,遂改了主意。

她指了指他方才搬过来的文卷,淡声道:“既如此,你帮我找找刑部尚书的官印吧。”

任轩见她不准备赶他走了,心中涌起一阵雀跃,干脆地回了声“是!”

外间白雪纷飞,屋内两人点着烛火,低眉翻动着书页,天色越来越沉,就这样一直耗到了后半夜。

烛泪燃尽时,任轩从文卷中抬起头,神态疲惫,“大人刑部的文卷我都翻完了,并没有找到印有尚书官印的那一卷”

他顿了顿,神情间似乎有些自责,低声问:“侍郎的可以吗?”

唐璎不置可否,笑道:“辛苦了,此时宵禁也快结束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说完却没有停下手中动作的意思。

任轩有些懊恼,暗怪自己不够尽责,红着脸呢喃道:“我再重新筛一遍…”

“不用了——”

他一愣,侧过身,只见面纱下的女子唇角勾起,拿着一本经历司的卷帙笑得十分愉悦。

“我找到了。”

*

所谓瑞雪兆丰年,开年后的第一次朝会尚未开始,太和殿前的白玉阶上就堆满了厚厚的雪层。

卯时,洒扫的太监们急赶急,终于赶在开朝前清完了前殿和廊檐的积雪。

带队的少监捋了一把汗,方准备回御前候着,一抬眼便看见不远处立了道清瘦的身影,瞧身形似乎是名女子。

后宫妃嫔不得入前朝,也不知是哪个不懂事儿的娘娘跑过来了。

少监皱眉,方准备上去劝,那女子转过身来,眉眼明澈,一身青绿色的鸂鶒补子官服,手持竹节笏,一派端然清正之气。:

他一惊,顿住了脚步。

咸南律法明文规定,五品以下官员皆不得上朝,若单看这女子的衣着,显然还够不到上朝的资格,但她手上拿的竹节笏却象征着其御史的身份,想必这位就是都察院新来的那位女官章寒英了。

少监叹了一口气,担忧地望了眼远处的天色,不久恐还有一场暴雪落。

另一头,皇帝的御案上收到了一份来自锦衣卫的弹劾奏章,奏章署名是照磨所都事章寒英,弹劾对象竟是都察院的佥都御史罗汇。

喜云将奏折唱出来后,整个朝廷为之哗然,黎靖北的脸色也不大好,问一旁的守殿太监:“她人呢?”

小太监眼皮一抖,跪在地上颤声道:“在殿外。”

“宣她进来。”

“是。”

唐璎在后宫待过四年,却从未踏足过前朝,她一步步走近这座巍峨的宫殿,目光扫过一张张充满鄙夷之色的男性面孔,心中颇为感慨。

须臾间,她已来到高坐上的帝王前。

“跪下!”

人群中不知是谁厉喝了一声,唐璎愣了愣,撩袍欲跪,被黎靖北打断:“不必。”

他走下丹陛,伸手虚扶了她一把,眼含警告地瞪了出声的那人一眼,拿起御案上的奏章,再次将视线转向唐璎。

“章御史,你解释一下。”

帝王的一言一行皆被众人看在眼里,他这般“不同寻常”地礼待她,众人也只当皇帝欣赏自己亲封的臣子,并未多想,可人群中的钟谧和董穹在看到唐璎的一瞬间,俱是惊讶不已。

钟谧和董穹是黎靖北潜邸时期的老臣,太子大婚时自然也是见过唐璎的,此时见了大殿上的女子,又听皇帝如此称呼她,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也逐渐明白了皇帝不想拆穿她的心思。

唐璎弯腰,朝黎靖北行了个臣礼,不疾不徐道:“正如臣在奏章上所诉,臣欲弹劾都察院佥都御史罗汇私藏重要文件,隐瞒不报,是为窃秘,请陛下明察。”

昨夜她去照磨所翻看文卷,其实主要还是冲着经历司那卷去的,让任检校去查刑部尚书的官印也只是顺带为之,若是能查到最好,查不到却也无妨,反正罗汇若是栽了,也不愁咬不到傅君。

没错,她想以小搏大。

黎靖北听言,阴沉着脸色没有说话,呼吸有些紊乱。

帝陵一别后,两人已经许久未见了,她今日的到来出乎意料。他很气,既气她冒进,又气自己给了她孤身犯险的权力。

今日这番局面所造成的后果,恐怕连他都有些不确定该如何收场。

忠渝侯变节后,时任尚书令的钟谧是首个主张太子废妃的,如今入了内阁的他更是不会对唐璎有好脸色,当即喝道:“放肆!”

他和董穹一早就察觉到,黎靖北对唐璎入宫启奏的事儿压根儿不知情,如此一来,只能是皇帝事先赐了牙牌,给了她自由出入宫闱的权限,她今日才敢大剌剌地出现在前殿。

后宫与前廷向来各行其是,两方若有交错,乃是大忌!况且她还是那样一个特殊的身份,长此以往,不仅会秽乱后宫,更会祸及朝廷!

思及此,钟谧额头青筋直跳,执笏走上前,怒气冲冲地瞪向唐璎,厉声道:“你区区一介照磨所都事,说来也不过是个整理文书的,寻常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谁给你的胆!竟敢越级弹劾官员?!”

迎上他威厉的目光,唐璎丝毫不惧,“为何不敢?”

她直视着钟谧,一双清矍的眸子熠熠生辉,语气铿锵,“都事掌管奏章文移,照磨稽查一职,然照磨所隶属都察院,下官亦是御史,若遇受贿、结党、乱法、败坏官纪等行为,亦有权直接向陛下弹劾的权力!”

钟谧冷哼一声,扫了眼她的折子,不屑道:“总宪和翰林院都未掌过眼的东西,你也敢往圣上跟前递?”

咸南律法有规定,御史非必要不可越级上奏,尤其是低等级的御史,所书奏章必须通过翰林院或都察院的高级官员核验后才能被递到御前。

一旁的林岁听言更是讽笑道:“女子就是女子,目不识丁便罢了,连官场规矩都搞不清楚也敢在此大放厥词。越级弹劾,便是蓄意扰乱朝堂秩序,陛下,”他看向高座上的人,“臣以为,这样的人,当罚!”

林岁的眼神里充满了鄙薄,唐璎却恍若未觉,未等黎靖北开口,亦厉声道:“臣要弹劾的人乃佥都御史,而总宪即使身居高位,身份上亦隶属于都察院,既如此,我还如何敢把奏章往总宪跟前递?!”

她这话说的清正,却有些得罪人,仿佛曹佑也有嫌疑似的。

此言一出,都察院众人的脸色也是相当可观,赵琢皱眉,一副头疼的姿态;赵姚半雪垂着头,对大殿上发生的事仿佛充耳未闻;封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罗汇的脸色则早已黑如锅底,望过来眼神恨不得将她活剥了。

唯有曹佑…

唐璎怔了怔,竟看见他不以为忤地对她笑了笑,

笑容狡黠悠然,却让她有些毛骨悚然,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高坐上的帝王开口了,他并未理会林岁的提议,反而看向唐璎:“奏章是锦衣卫那边呈上来的,章御史给朕说说,你是如何搭上他们的?”

唐璎一愣,须臾,她明白了黎靖北的意思,不由有些感激。

他问这句话的目的除了替她转移越级弹劾的注意力外,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锦衣卫乃天子近卫,她一介小小的都事若能通过天子亲卫将手直接伸到御前,怕是会引起不少人的恐慌和忌惮,他在给她解释的机会。

唐璎抿唇,垂首道:“禀陛下,前不久轰动维扬的那起科举舞弊案,正是由锦衣卫同知孙大人主导破获的,彼时尚为仵作的下官有幸与大人结识,承他欣赏,才有了此次的相帮”

唐璎咳嗽一声,道:“下官官身低微,察觉到罗御史所犯一事后,唯恐所奏之事不达天听,向孙大人陈完情后,求了许久,孙大人才答应替下官将折子递到了御前”

她顿了顿,看向黎靖北的略微有些心虚,“孙大人说过,只帮下官这一次,若是下官敢误奏,他定不轻饶。”

黎靖北从善如流道:“如此看来,孙少衡倒跟你不同,是个恪尽职守的。”

他这话看似是在借孙少衡贬她,实则撇清了她跟锦衣卫的关系。

唐璎抬眼眸,却听他又道:“既如此,罗御史所犯一事,你仔细说说吧。”

第49章 第四十八章“既如此,那信上又写了什……

君王都开口了,诸臣工也不好当众拂了他的面子。

钟谧和林岁退回队列中,等着那女官将事情说完。

唐璎朝黎靖北施了一礼,道:“陛下将两位佥都御史的案子移交到书院后,臣便携了金虎令去仇府拜访,顺便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他看了罗汇一眼,“具臣所知,十二月初七,也就是仇大人去世前一日,他曾带着同样爱好游猎的某位经历一同去了城郊狩猎。仇夫人告诉臣,那经历彼时方入职,顺着这一点,臣昨夜去了照磨所,比照着都察院经历司所有官员的名册都查了一遍,发现唯有罗御史符合这一点。”

黎靖北点点头,眼神扫向罗汇,“罗大人,可有此事?”

罗汇出列,“回陛下,确有此事。”

他身形枯瘦,走起路来有些摇摇晃晃的,弯着罗圈腿,磨磨蹭蹭走了半晌才走到御前,恭敬道:“彼时臣方入职经历司,也确实在十二月初七那日随仇大人一同去过猎场,却不知为何同‘窃密罪’牵扯到了一起。”

他看向唐璎,暗暗磨着后槽牙,眼神里满是憎恶,“章御史,你入职当日我曾好心赠与你乌石荔枝,本是存了结交之意,你不领情便罢了,缘何还要污蔑我?!”

唐璎斜了他一眼,这荔枝正是她怀疑的根源。

她入职那日收到罗汇的荔枝后,隔天便分享给了书院众人,转头却又在淑妃娘娘的案头看到了同样的品种。孙寄琴告诉她,这东西是漳州进贡的,六宫都有。

漳州

走私箭美人的李有信不仅是漳州知府,更是傅君的老丈人、齐向安的女婿,昨夜她去照磨所翻看文卷时,查到彼时新入职的经历便是罗汇,文卷上还写了他的籍贯——漳州。

这些可能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可仇瑞的随侍分明说过,十二月初七那日,仇大人偶然从误伤的老鹰腿上截获了一封信,而罗汇当时也在现场,仇瑞还将那信交给了他

这一切太过巧合,很难让人不作联想。

当然,即使知道此事与傅君、齐向安都脱不开干系,可没有证据的事,她也不敢贸然把他俩牵扯进来,省得被反咬一口,罗汇却是个不错的突破口,只要死咬住他,就不怕捉不到齐、傅二人的把柄。

思及此,她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队列中的齐向安和傅君。

在仇府时,她能明显感觉到仇夫人对三司的恐惧,遂索性在方才一股脑儿将仇夫人所知道的信息全部公诸于世,让她失去被威胁、被恐吓的价值,至于被报复…她抬头朝黎靖北使了个眼色。

君王眉头一动,当即会意,“张己!”

“臣在!”

龙椅上的人声线低沉,“朕躬闻仇府近几日进了贼,你调两骑羽林卫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是!”

张己退下后,齐、傅二人的脸色明显一暗,傅君的眼皮更是疯狂跳动起来,手心沁出了薄汗。

再看罗汇,即使事情被拆穿,他仍旧一脸淡然,丝毫未见慌张之色,浑浊的瞳孔间隐隐有些许愠色浮动。

他一步步走向唐璎,质问道:“章御史,你说我私藏重要文件,藏的是甚么文件?你说我窃秘,窃取的又是哪里的机密?!”

他的模样充满侵略性,齐向安也眼神狠戾地审视着她,傅君则躲在一旁不敢抬头。

唐璎知道罗汇想诈她,想引她说出傅君的名字,才故意摆出这般骇人的姿态,他企图让她说出更多无法被证实的猜测,好反将她一局。

仇瑞的随侍曾目睹过信件的落款处有刑部尚书的用印,还说仇瑞看完后将信交给了那新来的经历,并嘱咐其将信转交给都察院的一把手曹佑。

由此,她自然也就明白了傅君同罗汇的联系,却不想在这个时候打草惊蛇。

唐璎没有直接回答罗汇的问题,拿出金虎令,问他:“仇大人出猎那日,曾误射一鹰,那鹰腿上绑有一封密信,有人曾目睹到仇大人将那密信截获后转手就交给了你。”

她顿了顿,目光凌厉,“罗大人,可有此事?”

听到“密信”二字,罗汇眼中闪过一丝晦暗,脸上却依旧是一副无所畏惧的神情,避重就轻道:“什么密信?莫非章大人给我安的‘窃密罪’,窃的就是那封‘密信’上的秘密?”

他笑了笑,眼中精光闪过,“既如此,那信上又写了什么?”

罗汇的模样胸有成竹,唐璎心中莫名闪过一丝不安,冷声道:“十二月初七那日,仇大人若当真截获了重要信件,定会亲自誊录一份,再着人第一时间将誊录本转交给总宪大人,而后自己拿着信件的真本前去面圣……”

可她昨日才问过曹佑,曹佑告诉她,十二月初七那日他并未收到过任何紧急公文,由此可见,那誊录本应当已经被罗汇私自处理了,至于信件的真本…恐怕也在仇大人毒发身亡的瞬间被人拿走了。

唐璎脸上划过一丝懊丧,转向黎靖北,“陛下,罗大人所犯的罪行,便是私藏信件誊本,隐瞒情报,蒙蔽圣听之罪。若密信所书内容有关社稷安危,动摇了国本,那罗大人所犯的,乃窃命之罪!”

她顿了顿,又道:“仇大人身边有个叫小硕的随侍可以作证,陛下若是不信,可着人将那随侍传上来,问他仇大人当日是否将誊本交给过罗大人。”

既然曹佑说他十二月初七那日并未收到任何重要文件,那么只要找到小硕这个人证,证实仇瑞那日确实将信件交给过罗汇,还吩咐他带给了曹佑,罗汇就必须对那封信的去处有一个交代。

黎靖北听言,面色阴沉,眉宇间隐有忧色浮动,思索片刻,还是按照她说的去做了。

“康娄,你去趟仇府,将那个叫小硕的随侍带来。”

“是。”

半个时辰后,康娄独自一人回来了,脸色有些为难。

黎靖北问他:“人呢?”

康娄垂首,“启禀陛下,那随侍死了。”

“什么?!”

唐璎大惊,猛然抬头望向黎靖北,却见他面色平静,并无意外之色。

康娄续道:“开年后没多久,那小硕的祖母伤了腿,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他得到消息后连夜往老家赶,马车行至城郊却不慎遇上了劫匪,一直被追赶至山崖边,最后连人带车一同坠下了崖”

罗汇听言颇为感叹,“可惜了,仇大人刚死没多久,竟连他的随侍也…”

唐璎暗暗咬牙,未曾料到罗汇这行人竟敢如此胆大包天,连仇瑞的侍卫都敢杀,做的这般明显难道就不怕天子起疑么?

思及此,她不禁感到一阵后怕,幸亏她方才暗示黎靖北派人去了仇府,如若不然,仇夫人怕是也要跟着遭殃。

一时间,她竟有些心慌,可转念一想,猎场如此大,除了小硕,未必没有其他人目睹过仇瑞将信交给罗汇的瞬间,只要…

这时,罗汇却突然跳了出来,话锋一转道:“陛下,仇大人确实于十二月初七那日交给过臣一份文卷,说的是按察司的宋提学强抢民女一案,臣接到誊本的当日便马不停蹄地将之转交给了总宪,途中未敢耽误,这点总宪大人可作证。”

黎靖北的目光转向曹佑,眸中冷意乍现。

曹佑恍若未见,也不顾唐璎诧异的目光,走上前恭敬道:“臣作证,确有此事。宋提学所犯一案,于社稷危害较小,臣不忍叨扰陛下,核实过后便自行处理了。”

怎么会这样

唐璎额间冒出冷汗,她环视大殿四周,曹佑神色泰然,替罗汇陈完情后便站回队列中垂首不语;姚半雪脸色未变,似乎对一切早有预料,从事发到现在,自始至终都未曾抬头看过她一眼;黎靖北看向她的目光则隐隐带有忧色,有愤怒,还有些…自责,可眉宇间却并无意外之色

至于其他臣工除了仇锦和墨修永,皆向她投来鄙薄的眼神,仿似她今日的弹劾就是一场笑话。

被诸多目光扫视着,唐璎有些晕乎乎的,思绪一下回到了昨夜偶然遇见曹、姚二人的场景。

那时,曹佑跟姚半雪聊了许多,说谁谁谁过年给他送了哪些果物,像是朱樱、枇杷、荔枝之类的…正是听到荔枝二字,才让她想起了给她送荔枝的罗汇,而孙寄琴曾说过乌石荔枝是漳州的贡品,说起漳州,她又想到了寿安康、李有信,而说起李有信,她又想到了他的女婿傅君…

原本这些都只是她的臆测,直到昨日在都察院见过曹佑,她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那日在仇府,小硕分明说过仇瑞将信件交给了新来的经历,并让他带给总宪,可曹佑却说十二月初七那日他并未收到任何重要信件,回到照磨所后,她确定了那新经历的身份乃罗汇,一切便都解释得通了。

出猎那日,尚在经历司任职的罗汇恐怕就已经是齐向安和傅君的人了,而那信纸上的内容想必对这二人极为不利,罗汇看到后便当即通知了齐、傅二人,在二人派人潜入仇府下毒之际,他私自伪造、调包了誊本,将信件原本的内容替换成了所谓的“宋提学强抢民女”一案。如此一来,既能不落人把柄,又对都察院这边有了交代。

没证据的事儿唐璎不会贸然提起,正是因为小硕和总宪的那番证词,她才敢托孙少衡将奏折往御前递,才敢在早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弹劾罗汇,企图透过他一举拉下傅君……

可如今小硕死了曹佑也的确实收到了奏报…一切被抹得干干净净…

一阵穿堂风刮过,唐璎忽觉手脚冰凉,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

第50章 第四十九章“陛下身为一国之君,难道……

情况对唐璎越是不利,林岁越是得意,“章御史,你事情没调查清楚就敢诬告自己上级,实属居心不良,此乃风闻奏事!”

“风闻奏事么…”人群中的封敬也跟着嗤笑道:“按律不仅要罚俸一年,还要受笞刑三十…”

他的声音太过尖利,有种小人得志的张扬感,让人莫名不适。

黎靖北皱眉,眼神扫过人群中的墨修永,“墨卿怎么说?”

墨修永一愣,旋即明白了君王的意思,出列垂眸道:“风闻奏事的罪名太大,臣以为章大人不该受。”

他如今已是五品工部郎中,一身青色的白鹇官服,头顶玄玉冠,眉眼低垂,墨发间横插着一根古朴的紫灰玉簪,衬得整个人端方沉稳。

唐璎愕然回首,她几乎要忘了他从前的样子了。

若放在十五岁那年,她绝不会想到眼前吊儿郎当的少年有朝一日会穿着这样的衣服,戴着这样的配饰,以如此凛然的姿态来到这般庄严的场合。

大殿上,曾经的少年肃容道:“章大人所述,除信件内容那块儿有所出外入外,其余基本属实,况且…”

他的眼神扫过罗汇,意有所指道:“那名侍卫的死亡时间太过蹊跷,缘何章大人前脚找他问过话,后脚他就跌下山崖摔死了呢?”

唐璎看向他时,他的目光也恰好看过来,两人眼神交汇的瞬间,黎靖北暗自捏紧了拳。他笑了笑,若有所思地看向墨修永,容色昳丽,“哦?那依你看,朕该如何处置她?”

墨修永从善如流,“风闻奏事是指御史为了一己私利无端诬告他人,祸乱朝纲,而章御史此番并非有意为之,况且罗大人与她并无利益牵扯,是以臣以为,当免去其鞭笞之刑,罚俸即可。”

黎靖北狐眸微眯,状似满意地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便依照墨卿所言吧,来人!”

此言一出,钟谧和林岁双双出列,愤慨道:“陛下,章御史以下犯上,肆意诬告,她若无罪,罗大人又何冤?”

罗汇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唐璎,也跟着慨然道:“陛下,章寒英是您亲封的御史,臣念着您的君恩,固然蒙受了不白之冤,心中也不敢对她有丝毫不满,只是…”

他话锋一转,“只是此等捕风捉影的行径,一经宽恕,怕是会为我咸南官场埋下隐患。您今朝赦免了章御史,他日其他官员见了,恐会以同样的方法罗织罪名,不分尊卑地肆意诬告自己的上级、同僚,长此以往,我咸南官场将变得乌烟瘴气臣以为,罚俸的惩治终究太轻了…”

说罢,他撩袍跪下,声音激昂,“臣恳请陛下严惩章御史,防微杜渐,以儆效尤!”

钟谧和林岁也会跟着请求,“求陛下严惩章御史!以儆效尤!”

眼见其他官员似乎也有出列的迹象,黎靖北喝道:“放肆!尔等是想逼宫不成?!”

此言一出,众人迈出来的脚步又都缩了回去,须臾,宽阔的大殿内乌泱泱跪了一片,“陛下息怒!”

气氛僵持间,大殿内传来一道清冽的女声,“陛下身为一国之君,难道不该赏罚分明么?”

黎靖北一愣,转头看向丹陛下的女子。

她一身厚重的绿袍,笔直地立在人群中,单薄的身子几乎要架不住宽大的衣袍,清正的气质却偏又撑得起这份端严,这身官服穿在她身上非但不觉得突兀,反而仿佛量身为她定制的一般。

他看见这女子向他走近,缓缓跪地,从饱满的朱唇中轻轻吐出“臣愿领罚”四个字,澄澈的鹿眸里载满星辉。

她的声音不算铿锵,神情不算激昂,却莫名让他想到了紫金山下的帝陵旁,她漠然而决绝的那句“木已成舟,你我今后互为君臣,往事就不要再提了。”

她对人狠,对自己更狠。她既可以为了他所谓的“背叛”,卸下一身荣华,在他即将功成之时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见过世间百态后,她也可以为了自身宏愿,不顾与他前尘的纠葛,以蝼蚁之躯毅然闯入这浑浊的官场中,再次与他共谋。

先圣法度,所宜坚守。【1】

她向来以身作则,恪守法度,即便已有官职傍身,为了不让女子为官被世人诟病,仍然坚守科举入仕的旧制,自请入读书院,此次为了齐、傅两个恶吏,更是不惜犯上谏言,直接拿都察院的同僚开刀…

清吏治,肃官邪,这是她的夙愿。这般心怀宏愿之人,又怎能容忍自己以身犯法呢?

此刻,他好像突然就懂她了。

黎靖北默默握紧了拳,垂下微微颤抖的眼睫,沉声道:“康娄!”

“臣在!”

“章御史以下犯上,风闻

奏事,拖出去,帐臀…“他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心软了,“五下!”

林岁听言还想劝他加刑,黎靖北朝他看了一眼,他便又缩了回去。

那一眼让他不寒而栗,他知道帝王这回是真的动怒了。

久经官场的他到底明白,纵使他再痛恨女子当官,再想严惩章寒英,只要君王肯后退一步,他就不能再往前了,得寸进尺只会让他万劫不复。

乌蒙蒙的天空下,落雪纷飞,唐璎躺在冰凉的木凳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蜷缩。雪花落在眼睛上,被她用手拂开,她闭上眼,扯着唇角苦笑了一声。

五下…还是帐臀黎靖北终究还是对她心软了。

也好,至少他终于懂她所想了。

朔风泠冽,行刑的康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着刑凳上身形单薄的唐璎,目露不忍,“章大人,您…准备好了吗?”

“来吧。”

他叹息一声,“得罪了。”

木板落在身上的第一下,唐璎疼得浑身一颤,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竟教她感受不到冬日的寒冷,只有臀部那处钻心的疼痛。

殿内的百官还在看着,康娄不敢放水太过,只能稍稍控制一下手上的力道,“您还好吗?”

唐璎咬牙,“再来!”

第二板落下,她疼得冷汗直冒,身体也开始痉挛,呼吸变得急促不已。

唐璎闭上眼,紧咬住牙关,饶是已有心理准备,却未曾料到帐臀竟也能如此疼。

第三板,第四板,第五板纷纷落下…直至刑行完毕,她仿佛已经没有了知觉。

不知何时,天已经彻底亮了,金乌炽热,毫不吝惜地将自己的光芒洒向天地间。

沐浴在柔和的日光下,唐璎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她的身体冰冷一片,思绪也逐渐模糊。

她在太和殿的门口行的刑,此刻殿内似乎已经下朝了,各部官员熙熙攘攘,来来去去,从她身边经过时,或带着鄙薄、害怕、忧惧的眼神,犹如阿修罗道里的魑魅魍魉。

在这些形形色色的视线中,她似乎看到了那双熟悉的寒眸,清冷,漠然,居然还带了些许难过和心疼。

真是好笑,姚半雪怎么可能心疼她,不来嘲讽两句就是好的了。

唐璎闭上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暗怪自己老眼昏花。

雪越下越大,她躺在刑凳上动弹不得,逐渐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正裹着一床柔软的厚褥,浑身剧痛,鼻息间是清新的药草味。

“醒了?”

入眼的是一张寡淡的面孔,发髻乱飞,妆容凌乱,面容沧桑且憔悴,是淑妃孙寄琴。

“这里是?”

唐璎问完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竟似针扎般痛,脑袋亦有些发晕。

“你受了刑,又染了风寒,不慎晕了过去,此处乃南阳宫后殿,是陛下将你抱回来的,他去为你熬药了。”

南阳宫…她竟来了黎靖北的寝宫。

提起黎靖北抱她这般亲密的举动时,孙寄琴脸上没有丝毫波澜,既无妒色,也无羞窘,仿佛自己的丈夫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还不忘朝左侧吩咐道:“春兰,给章大人上药。”

唐璎微愣,春兰分明站在孙寄琴右侧,她左侧的床塌边并未站人,孙寄琴这眼睛…是已经不能视物了吗?

想起上回在安和宫她过激的情绪,唐璎抿了抿唇,终究没再问些什么。

春兰上药的手法很轻柔,饶是她全身依旧痛得厉害,在皮肤触及到冰凉药膏的瞬间,疼痛感似乎也减轻了。

唐璎垂眸,“多谢淑妃娘娘。”

孙寄琴淡然道:“这些药膏是我兄长托我带给你的,说是专门给昭狱里受过冤刑的人用的,便是对皮肉腐烂之人都能起到疗愈的效果,你这点儿伤自然不在话下,你倒也不必谢我,他…”

她顿了顿,终究没能把剩下的话说完。

春兰伺候完唐璎上药,孙寄琴便在她的搀扶下告辞了。

望着她羸弱的身影越走越远,唐璎终是忍不住道:“娘娘,若您信得过臣,可将您的烦恼与臣倾诉一二,臣虽然不能保证一定能替您解决,但也愿意竭力一试。”

她顿了顿,柔声道:“您的兄长也很担心您”

那日在北镇抚司,孙少衡同她说起孙寄琴时,虽然没有明说些什么,但眸中的担忧和自责却作不了假,他是真的很在乎这个妹妹。

听她提起孙少衡,孙寄琴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孙寄琴走后,唐璎没有多待,趁黎靖北煎药之际,吩咐南阳宫的小太监搀着她走出宫门,一路过了承安门。

回去的路上,唐璎的心跳的很快,不知为何,她不愿让黎靖北看到她受伤的模样,不想看到他担忧的眼神,更恐惧于他的悉心照顾。

她不想同他亲近,只想离得远远的。

越想越心慌,她忍着臀尖上的剧痛,逐渐加快了脚步。

许是走了太久的路,臀上传来的痛感几乎令她晕厥,一到官舍就再也支撑不住,俯身趴到了床上,连门都没来得及关。

这青天白日的,应当不会有人到官舍来打家劫舍吧?

正思索着,不妨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唐璎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谁啊?”

“是我。”

出乎意料的,是姚半雪的声音。

趴在床上终究不雅,可她此时又疼得坐不起来,只好勉力翻了个身,拉过被子半倚在床上,不至于让自己看上去太不得体。

调整好姿势后,她低声道:“请进。”

片刻后,门扉开动的声音传来。

到底是绅士,即使她没有关门,姚半雪也没有贸然闯入,敲完门后,也是等她说了“请进”二字后才敢迈步走进来。

他甫一进门便看见了半倚在卧榻上唐璎,眸光一滞,皱眉问:“好些了吗?”

唐璎微讶,顿时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这还是姚半雪头一回造访她的寒舍,他肯来就已经够让她讶异了,他竟还关心她好不好?她还以为他见面问的第一句话会是“你可知错?”

“好多了,多谢大人关心。”

唐璎吃惊的样子有点儿呆,像只不明所以的楞头鹅,难得见到她这副模样,姚半雪寒眸中划过一丝清浅的笑意,随后礼貌地挪开了视线。

他在寒舍四周晃了晃,将一个小药瓶放在了她的床头。

药瓶的样式很熟悉,跟孙少衡托孙寄琴给她的那瓶金创药一模一样,说是什么北镇抚司的稀罕之物,也不知姚半雪从哪儿弄来的。

唐璎心下微有些感动,直言道:“多谢大人。”

姚半雪“嗯”了一声,“你上药,我先出去,”说罢拉了门就准备往外走。

唐璎有些无奈,“我今日在宫中已经上过了。”

姚半雪脚步一顿,转回身,看着药瓶道:“那留着以后用吧。”

唐璎点点头,忽然问他:“总宪大人昨日是故意的吧?”

昨日在都察院,她问及曹佑是否曾在十二月初七收到过重要公文,曹佑说不曾,而后他又兀自说起各大官员过年期间送他的果物,还特意提到了荔枝,若说曹佑没有刻意误导她的意思,唐璎是一点儿都不信的,不过方才在回来的路上,她已经大致琢磨出了他的用意。

三司中刑部和大理寺已经被傅、齐二人牢牢捏在手里了,都察院此时正处于风口浪尖上,曹佑无力与他们抗衡,此时急需抛一个人出去转移注意力,而后又因为某种原因“相上”了她,顺势给她下了罗汇这个“饵”,让她拿到一些捕风捉影的错误信息后风闻奏事,让刑部和大理寺的人知道,都察院如今掌握到的情报也不过如此。

前有狼后有虎,曹佑即使早已身居高贵,位列七卿,每一步仍旧走得如履薄冰。

姚半雪垂下眼睫,没有否认他的话,“我知你心中有介,然总宪也有他的不易,望你海量,不要责怪于他。”

原来是为曹佑说情的,难怪他今日会登门拜访。

世间诸人,不管同谁虚与委蛇,姚半雪对他这位老师却总是过分真诚。

唐璎微微些失望,方才赠药的感动瞬间烟消云散,抬起头斜了他一眼,“姚大人觉得我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么?”

她眸光澄澈,斜眼看人的目光也明丽的,不但没有让人感觉受到了轻视,反给人一种奇异的嗔怪感。

姚半雪眼皮一跳,压下心中异样的情绪,再次别过头去。

须臾,他咳嗽一声,意有所指道:“当敌人有多个时,切忌以小博大,不要老想着从小人物来找突破口,如此只会打草惊蛇。”

唐璎恍然大悟,他竟一早就看穿了她的想法。

维扬那起科举舞弊案,她便是采用了以小搏大的策略,最终获得了成功。彼时,她让孙少衡从官职最小的焦毕伦开始查起的,而后咬出李胜屿,再顺藤摸瓜地寻到朱青陌,一级接着一级,层

层递进。所以这回当她察觉到罗汇、傅君、齐向安三人的联系后,便想着以同样的方法先扳倒罗汇,再让他供出傅、齐二人,却未承想事情非但没有成功,反让自己被笞了。

说起这个,姚半雪清寒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愠色,“此前在维扬我就多次警告过你,不要老想着以小博大,强行冒尖儿。小人物都有把柄握在大人物手里,哪儿那么容易妥协,就李胜屿伏法那次,若是佟娘的事儿没出来,你觉得他会供出朱青陌么?”

他顿了顿,目光清寒:“树倒猢狲散,大鱼的把柄抓到了,它肚子里的虾米自然也跑不了。”

唐璎这回难得没反驳她,仰着头叹了一口气,懊悔地嘀咕道:“这次的事儿,是我犯蠢了。”

“你知道就好。”

“……”

合着他今日是专程过来气她的。

唐璎坐直了身子,方想说点儿什么,微风拂动,吹起姚半雪宽大的衣袍,露出他修长的手腕,衣袖掩映间,是深深浅浅的伤痕。

唐璎当即震惊在原地,“你的伤…”

姚半雪低着头,听她提及腕上的伤口,眸光一暗,手臂情不自禁地往回缩了下。

半晌,他沉声道:“幼时做木工不慎划伤的。”

唐璎直视着他的眼睛,良久不语。

她自幼学医,见过大大小小上百种伤痕,诸如黎靖北胸前的刀伤,墨修永手腕上的烫伤等等,都是她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存在,至于姚半雪手上的这些伤痕…她垂下眼睫,是割伤而且是他自己割出来了

姚半雪自然也知道她通医理,既然他不肯明说,那她也不便拆穿。

唐璎移开眼,强行让自己的思绪回到仇瑞的案子上。

其实仔细一想,十二月初七那日,猎场人那么多,除小硕外,仇瑞将信件托付给罗汇的事儿很可能也叫其他人看见了,罗汇若是私自将誊本销毁,都察院那边儿没收到东西,他势必会为自己惹上嫌疑,如此一来,倒不若调包,横竖除了仇瑞也没人瞧见信件的具体内容,罗汇随便扔一颗棋子给曹佑交差便是,只要曹佑收到了东西,他的嫌疑自然也就洗清了。

想起仇瑞的死,唐璎又有些不解:“仇大人若当真从信件中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齐、傅的那些人为了堵住他的嘴,想必一早在他面圣的途中就会设伏,缘何他最后却死在了家中呢?”

“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姚半雪蹙眉,难得对她表示肯定,“你说的没错,还有若是仇瑞截获了什么重大信息,按常理来说,定会马不停蹄地跑去面圣,除非他途中遇到了什么人,让他临时改变了主意,觉得这封信即使不通过他也能被安全送到御前。”

“你是说”

姚半雪点头,“我始终觉得那些人尚未找到信件的真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