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萌芽》杂志
桑悦日记：「随着长大的脚步，不仅仅是身高变高，我产生了比小时候更多的想法。无论是与家人有关的、还是与朋友有关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复杂难懂。失去或者得到，都不能完全如我所愿。
世界已经不再是一张白纸，毫无征兆地，好像突然就变成了一篇英语完形填空。
但我的英语真的很差。」-
随着外婆和桑建忠的这场争吵落幕，桑悦家重新换了格局。
外婆和罗枚一起睡去了小房间，大房间还给了桑悦和她爸妈。罗英也把家里的单人床和缝纫机搬到了大房间，让桑建忠睡小床，她和桑悦睡大床，能睡得宽松一点。
桑悦写作业的地方，则是从原本的梳妆台，换成了缝纫机台面。
桑悦本人对这个安排没有什么抗议，二十几平的弄堂都住过，到哪里都如鱼得水。
更何况，她一点也不喜欢写作业，无论是在梳妆台上写还是在缝纫机上写，区别不大。
但这一次家庭战争，桑悦再次选择了站在外婆这边。
外婆是在她的邀请下搬过来的，她们一起生活了十多年。而桑建忠是陌生的爸爸，之前一年只见两三次，骤然生活在一起，除了陌生还是陌生。哪怕桑建忠花钱比外婆家任何一个人都随意大方，会给她买可乐买西瓜、给她买王心凌的卡拉OK碟片，父女俩依旧互相看不顺眼对方。
在这种情况下，亲疏远近就很明显了。
更何况，桑建忠莫名其妙就发火要打桑悦，外婆也是为了帮她。
田书秀被打到那一下，出乎意料的严重，居然在胸口留下了一大片浅浅的乌青色，好久才消掉一点。这是她身上为了桑悦而留下的第二处印记，第一处是额角那个凸起。
桑悦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对外婆说：“外婆，你一直住在这里陪我好嘞。真的呀。”
外婆摇着扇子，笑眯眯地吊起眼，含混不清地说着：“个么房子还是要买额呀……”
房子，房子。
说来说去最重要的还是房子。
上海2008年的房价已经比去年高了不少，罗枚每天长吁短叹，在家里说着看中这套看中那套，都是靠近市中心的好房子，但又怎么都不愿意当机立断地拍板决定。
罗枚是外婆唯一一个未嫁女，外婆年纪大了有些搞不清楚情况，动迁给的钱全交到她手上让她做主，但她就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自己拿主意，怕以后房价重新下跌，自己变成这件事的责任人“吃排头（被指责）”，非要罗英去看，又要罗莉和罗敏去看，要得到所有人的一致认可才行。
罗英工作忙，罗莉也要每天早出晚归地看摊子，罗敏要带萨萨，谁高兴东奔西跑地到处去看一套又一套的房子。
罗敏私下同罗英说：“要我说啊，妈和罗枚她们俩，一生一世不会买房子的嘞。罗枚平常这么节约的，买个排骨都要泥来泥去（犹豫不决）半天，叫她拿一百万去买房，那不是要她命嘛。”
事实上，罗英和罗枚是同一种人，也是花钱这么纠结的人。
她不好评价什么，只能尴尬地笑笑，“她也是怕买不好被妈骂。反正在我们家住着也没什么关系，慢慢看好嘞。”
罗敏“嘁”了一声，不屑道：“我看这个房价是马上要涨嘞，再过两三年，一百万都要不值钱了。反正随便她们吧，我也是不管这些麻烦事。”
她是最小的女儿，又早早就嫁到了国外，在家中自然可以万事不管。
偏偏罗枚是最听罗敏的，没有罗敏的支持，买房这件事就这么被悄无声息地搁置下来。
……
对孩子们来说，因为每天的生活没什么波澜起伏，日出日落，上学、放学、考试、放假，乐此不疲地周期循环着，时间便呈现出非常符合文艺作品中的生动描述，意为“一晃而过”。
2009年的暑假转瞬即至。
桑悦的暑假生活年复一年地重复，总归逃不开看剧看小说看动漫听歌，或是上沈照清家用他的电脑打游戏。
去年台剧《公主小妹》引进湖南卫视，引发好一阵看剧热潮。
因此，今年暑假湖南卫视又在白天档重播了这部剧。
桑悦小时候无聊，把《上官婉儿》翻来覆去看了五六遍，现在《公主小妹》在电视台里重播几次，她也能反复看得津津有味，也不可避免地开始幻想自己是不是也被抱错了，原本是什么首富家的小女儿之类的。
对此，罗英的回复非常朴实：“你是在红房子医院出生的，当时我那个病房就两个人，还有个是煤气厂的家属，要不要我带你去煤气厂找找看你的亲妈？”
这年头，上海煤气厂的工作和罗英的一样，都是铁饭碗，里面的员工大部分一辈子不挪窝的，要找肯定能找到。
桑悦听着听着就泄了气，瘫在沙发上连连感慨：“啊，大别墅梦碎了——”
罗英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倒是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她立马拍了拍桑悦的小腿，示意她坐起来，有话要跟她说。
罗英：“最近沈照清在组撒？这几天怎么没到我们家里来啊？”
桑悦说：“在他外公外婆家呀。过两天估计就要来玩了吧。”
沈照清人虽然几天没露脸，但短信却是一天几十条地发，事无巨细，什么都要给她一顿分享，她不回还会一直一直发，发个没完没了。
但沈照清的信息也很具有个人特色，句子很短，表述精炼，每条短信尽量浓缩在十五个字内，好像多说一个字就会亏钱一样，和桑悦那种要在一条短信里发十个“哈”或者十个“！”的习惯大相径庭。
想到这个，桑悦没忍住笑了一声，懒洋洋地补充道：“也不好说，他不是变声期嘛，平常讲话越来越少了，说不定不好意思来，有形象包袱的呀。”
罗英接着又好奇地追问道：“沈照清在你们班上很受欢迎吗？”
桑悦点点头。
他们这一届，九月份开学就开始上初二。
14岁，也差不多到懵懵懂懂情窦初开的年纪了。至少就桑悦知道的，班上偷偷看言情小说的女生不在少数，男生也有。
打从入学开始，沈照清就是年级里最俊俏漂亮的男孩子，这两年进入发育期，个头也开始疯长，远远甩开了桑悦。桑悦现在才刚到1米63，但沈照清已经1米79了。并且因为变声期没过，多半还
能再长一些。
高挑清瘦，五官优越，成绩又好，还沉默寡言不怎么说话，看起来很有距离感，完全符合言情小说中高冷男主的人设，实在是很难不受欢迎。
桑悦：“在我们国兴的贴吧里，有好多关于沈照清的帖子呢，问他的手机号什么的。”
罗英点点头，若有所思，“噢……”
桑悦：“怎么了？你咋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呀？”
罗英没有隐瞒她，开口解释道：“沈照清妈妈估计马上要再婚了。你没事干就多关心关心他吧，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嘛，沈照清这个小孩也蛮可怜的。”
“……再婚？！”闻言，桑悦愕然瞪大了双眼，“李觅阿姨吗？”
罗英：“是啊。”
她和李觅一直有联系，07年弄堂动迁那会儿，李觅已经有了新对象，所以沈照清的爸爸沈军跑来大闹了一场，就怕离婚的时候分给李觅那点钱落到旁人手上。
之后，李觅签字把从沈家得到的一切都给了小沈照清。
结果她那个对象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只笑呵呵地来了句：“给孩子好啊，本来就是要给孩子的。咱们不差他那点。”
对象是李觅客户的领导，之前一直在国外，新世纪初和外国老婆离婚后才回国创业，家底颇深，确实不差沈军那点钱。
李觅原本是真的不打算再婚的，但和这个对象相处了两年多，觉得他事事靠谱，人又好，不会再重蹈覆辙，这才渐渐地松了口。
两边父母都见过了，两人都是再婚，也没什么好互相挑剔的。
剩下唯一的问题就是沈照清。
电话里，李觅对罗英说，沈照清是个非常聪明早慧的孩子，她不打算拐弯抹角，要心平气和地把这件事、还有自己作为妈妈的想法，全部都告诉沈照清，希望他能理解自己。
李觅说：“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清清，我生了那么好的一个小孩，却没给他一个和其他小孩一样快乐普通的童年。我其实是个自私的妈妈。”
罗英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在罗英的观念里，既然生了孩子，就该担起这个责任，万事以他为先、为他付出。
她小时候家里孩子多，父母各有工作要忙，她作为老二，不仅要照顾自己，还要和罗莉一起照顾弟弟妹妹。
田书秀脾气古怪，加上生活辛苦不顺心，对孩子是动辄打骂。
从那个时候起，罗英就在心里发誓，如果自己将来有了孩子，一定不让她做任何事，绝对一根手指头都不会碰她。她也确实一直如此践行着。
现下，虽然两个妈妈观念不同，但罗英也感觉得到，李觅是爱沈照清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和沈军闹成那样，非要离婚不可。
想了一会儿，罗英说：“你也别太担心了，晚点我让桑悦多跟清清讲讲话。小孩子嘛，难过几天也就过去了。你样样事情都为他考虑，他那么聪明，不会不懂你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罗英内心还是觉得沈照清有点可怜，这才来桑悦这里打探。
桑悦不知道这些事，也是第一次听说李觅要再婚的消息，大惊失色，第一反应就是：“那沈照清怎么办？！”
罗英：“什么怎么办？”
桑悦：“李觅阿姨要是再婚，再生个孩子，沈照清怎么办？”
罗英：“哪能办，侬问我我怎么知道，凉拌！”
……
因为这个事，桑悦陷入了辗转难眠之中。
桑悦自始至终一直觉得，沈照清和她是一国的。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沈照清都一直支持她。哪怕她不讲道理胡闹，他也会当她的同伴和帮凶。
所以，这回，无论沈照清想怎么做，她都无条件支持。
几天后，桑悦估计沈照清也该从外公外婆家回来了，给他打了个电话。
沈照清接得很快，抢先开口道：“桑悦？我在车上，马上到家。等会儿过来接你。”
桑悦的思路被他打断，愣了一下，问：“接我干嘛去？”
沈照清：“我买了莉莲，你过来吃一点。”
莉莲蛋挞是个蛮有名气的葡式蛋挞牌子，据说是从澳门来的上海，这几年招牌打出来之后，一直很受欢迎。
桑悦喜欢吃甜食，就喜欢这种甜滋滋的东西。但莉莲价格不算便宜，特别是对一个初中生来说，零花钱有限，不可能经常买来吃，还是得求罗英带她去买。
但罗英嫌排队太麻烦，十次里面最多答应两三次。
听沈照清这么说，桑悦张了张嘴，“啊……”
没想到，都现在这种时候了，他还有闲心帮自己去排队买蛋挞，不可谓不令人感动。
沈照清果然是她最最最好的朋友！
桑悦蹦起来，对着手机说：“没事，我自己过来！等会儿见！”
大约二十分钟后，两人在沈照清家碰头。
桑悦有沈照清家的钥匙，比他先到一步，就自己开门进去了。沈照清进门的时候，她就懒懒散散地半躺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杂志。
杂志是她过来的路上在书报亭里买的，是上海作协出的《萌芽》。
在毛颖的推荐下，桑悦从上学期开始沉迷各种小说杂志，例如《花火》、《公主志》、《爱格》之类。因为大部分都是月刊或者半月刊，上面还有连载文，为了能看到下文，她每个月都要花一笔钱在这上面。
小说杂志看得多了，桑悦也忍不住想试试自己动笔来写。
《萌芽》就是他们班班主任推荐给她的，说他们每年都会办新概念作文大赛，让她有兴趣的话可以投稿试试看。
随着年级上升，桑悦的英语成绩呈现平稳下降的趋势。
150分的英语考卷，她已经开始在110分左右徘徊了。
但桑悦的语文成绩却尤为突出，几乎次次都是年级前三。
上海初中语文作文还在写记叙文的阶段，老师夸她文笔细腻、视角独特，善于观察生活且写作能力强，经常把她的作文印出来给各个班级当范文传阅。
如果能去参加新概念作文比赛拿奖的话，有机会拿到知名高校的保送名额。对桑悦这种偏科严重的学生来说，是一条很不错的升学捷径。
桑悦之前一直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毕竟高考离她还十分遥远。
甚至连中考都还有一阵呢。
但今天她路过书报亭的时候，刚好瞥到放在最外面架子上的《萌芽》杂志，这才突然想起来老师的话，付钱买了一本来看看。
没想到杂志还挺好看，里面的文章，说是作文，其实更像中短篇小说，文笔很特别，和平常写的作文截然不同，剧情又引人入胜。她不知不觉就看了进去。
等这一篇看完，桑悦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余光落到桌上的塑料袋，上面印着“莉莲”两个字，还有非常明显的LOGO，一看就是沈照清带回来的蛋挞。
她立马把杂志扔到一边，站起来去扒塑料袋，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起来：“沈照清！你回来怎么不提醒我一下呀！”
外面天气热，沈照清出了一身汗，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里面冲澡。听到桑悦说话，他擦着头发走出去，低声解释道：“你不喜欢别人打扰你看书。”
桑悦：“……好啦好啦，当我没说。沈照清，谢谢你哦！”
相处这么多年，她已经不是几岁小孩，逐渐察觉到沈照清不爱吃甜口，也不会再往他嘴里塞巧克力了。所以，蛋挞就是特地给她买的。
沈照清摇摇头，重新回到卫生间去吹头发。
等他再
出来的时候，又变成了往常那个不好接近的模样。
桑悦嘴里叼着半个蛋挞，目光上下打量着他，继而很满意地笑起来。
从初一开始，沈照清就把头发留得长了些，长度到耳后，刘海则是盖在眉毛上一点点，卡着学校要求的男生清爽发型的尺度。
但就那么一点点半长不长的长度，再配上他这张脸，很有点台剧里花美男的气质，赏心悦目的，看了就叫人高兴。
虽然，桑悦在短暂地跟风使用火星文后，很快就对这个难以辨认的字体失去了兴趣，但她的审美依旧紧跟流行趋势，偏爱容貌精致的男生。
很显然，沈照清就是容貌精致的男孩子。
这个清瘦帅哥不紧不慢地在桑悦面前坐下，等她把嘴里那半个蛋挞吃完后，才轻声开口道：“桑悦，我妈要再婚了，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桑悦没料到他这么直接，惊得浑身一颤，讲话都没往常利索，磕磕绊绊地试图安慰他：“啊、啊，对。你别太难过了，你想啊，你以后多个叔叔，能多拿一份压岁钱呢。”
在沈照清的成长中，李觅毫无疑问是缺席的。
因为早就习惯了，也称不上难过与否。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很快就岔开话题：“我现在还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闻言，桑悦毫不犹豫地点头，“那当然！”
沈照清得到了她的允诺，这才满意地牵了牵唇角，说：“慢慢吃。冰箱里还有一些，等会儿给你带回家去。”
其实，沈照清真正想问的是，7年前那句孩子气的“我要你”，现在还作数吗？
但也不必问，无论作数与否，他都会让它成为不可推拒的誓言。只要有桑悦在，他不会变成小草。
第22章 22正大广场
八月，暑假进入后半程。
2009年，上海的夏天已经和之前的感觉不一样了，不知道是不是受全球变暖的影响，似乎越来越热得难熬，不再是老上海打扇子乘风凉就能坚持过去的季节。
桑悦家中的气氛始终有些不尴不尬，刚好，外婆和罗枚受到贺云皎的邀请，去她长宁的新家住几天玩玩。
贺云皎买了房之后，就把她爸妈从临街的棚户房接到了新家去，家里的摊子也租给了别人，不用再去菜场起早贪黑地卖鸡鸭。
夫妻俩一辈子没给贺云皎提供过什么帮助，但凭借着女儿有能力有出息，沾了光，顺顺当当地开始颐养天年。
罗枚和田书秀也是非常喜欢做客的性格，贺云皎打了几次电话，她们俩稍微客套了几句，很快收拾了东西，坐车从杨浦出发去天山。
原本桑悦是要一起去的，贺云皎家里有电脑还有网，又没人管，可以每天通宵玩电脑，特别爽。但罗英最近在休调休假，有时间能带她出门去玩，她就留在了家里。
14岁，桑悦已经过了去公园随便逛逛就能快乐的年纪，所以，她婉拒了罗敏提议的、带上萨萨一起去和平公园划船的方案。
桑悦：“划船也太热了吧！我不去。”
罗英：“湖上有风的呀，上去坐一会儿就风凉了。”
桑悦义依旧正言辞地坚定拒绝：“No！”
罗英没办法，只能改变目的地，带桑悦去正大广场。
2009年的正大广场还是浦东顶顶热闹的地方，地理位置好，在东方明珠脚底下，铁隔壁就是黄浦江，从电梯里看过去能看到粼粼江水，另一边还有鳞次栉比的办公大楼和香格里拉酒店，人来人往，时时刻刻都是很闹忙（热闹）的。
桑悦从小到大一直住在浦西，浦东来得少，公交车经过去年刚建成的环球金融中心时，她趴在窗户玻璃上“哇”了一声，“好高啊！这楼是新建的嘛？老早（以前）好像都没看到过。”
罗英也跟着瞥了一眼，开口道：“个么就一把刀呀。”
桑悦扭过头，不解地问：“什么一把刀？”
罗英：“喏，就这个‘开瓶器’，换个角度看不是很像一把刀吗？日本人设计的，想插在上海的心脏上呀。”
桑悦拧着眉研究了一会儿，立马就对这座建筑失去兴趣。
幸好，再两站，公交车就抵达终点站，正大广场。
罗敏家在浦东，比桑悦她们近很多，这会儿已经带着萨萨坐在正大广场里的汉堡王吃东西了。
等罗英和桑悦露面，罗敏放下汉堡，立马冲他们展示自己今天意外收获的成果——
两张儿童艺术照免费拍摄券。
罗敏：“楼下有个拍艺术照的店在搞活动，我刚刚跟萨萨路过的时候，一人抽了一张，结果都中了呀！晚点么就让悦悦和萨萨一起去拍好嘞。”
罗英坐下。身，接过那两张券，正过来反过去研究了半天，语气有些犹豫不决：“免费拍？会不会是骗人的啊？覅到时候拍完要收钱咧。”
罗敏：“个么我们不付钱他们还能不放我们走啊！哎呀这种店么就是搞套路的呀，先骗进去免费拍，然后选片拿片要钱。到时候看看呀，要是拍的好，付钱买几张么也没关系的咯。悦悦不去的话，我叫我们萨萨自己去拍。”
罗英原本是不想出这个钱的，在她的观念里，艺术照这种东西纯粹就是店家搞出来骗钱的，自己家里拿相机给小孩拍拍就够了。以前胶卷还要底片冲出来，现在都有数码相机了，手机也有拍照功能，样样都能留念，很方便。
但罗敏这么一说，俩孩子都在旁边听着，就等同于把她架了上去，不给桑悦拍的话，也怕桑悦心里难受。
想了会儿，罗英还是松了口：“行，那等吃完汉堡，我们就先去拍拍看吧。桑悦，怎么样？”
“好啊。”
桑悦其实没有那么喜欢拍照。
她这个年纪，正是对旁人视线敏感的时候，心里总觉得自己不够漂亮，但又不愿意表现出来，时不时就偷偷想，自己如果能长成像萨萨那样……哪怕像毛颖那样，是所有审美里都认可的漂亮女孩的话，应该会很幸福吧。
事实上，桑悦也不是个丑姑娘。
她外表和小时候的变化不大，依旧是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五官线条都很圆润，组合在一起，会有种很亲切可爱的感觉，让人觉得很有好感。
只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已经开始欣赏瘦伶伶的身形，对“圆”这个字敬谢不敏。
桑悦1米63的身高，体重一百一不到点。
因为尚在发育期，平常还极度缺乏锻炼，脸颊胳膊肚子大腿都是肉嘟嘟的。
称不上胖，也和瘦无关。
外婆说等她再长大点，自然就会瘦下来的，现在只是因为年纪小。她父母都很瘦，罗英更是遗传了外公的标准瓜子脸，想必孩子也胖不了。
但同样是小孩子，萨萨一直很瘦。
萨萨刚回国的时候，还被上海少儿台导演选中过，要让她去上“小荧星”。桑悦却只能每周在沈照清家的电视机里看“小荧星”节目。
在孩子之间，姐妹之间，对比会更容易产生落差感。
这种想法和随之产生的敏感情绪，桑悦从来没表露出来过，偶尔抱怨几句“我好胖啊”，也是开玩笑一样的语气，不会让别人放在心上。
因为和罗英一样好面子，她好像一贯只折磨自己，不会真的把自己在意的弱点暴露，惹人怜悯、或是高高在上的嗤笑。
所以这次，她依旧满脸开心地蹦跶下楼，跟萨萨一起去拍艺术照。
这家儿童摄影店是新开的，最近才开始打广告，店里面没有其他客人在，两个化妆师就都绕着桑悦一家转。
以桑悦的身高去拍儿童写真，店里面给儿童提供的衣服尺码已经有点不够穿，她只能选一些宽松的、不怎么限制身高体型的衣服。
等换完衣服、化完妆，桑悦走到背景墙前，面对着镜头，须臾之间，突然产生了从来没有过的恐惧感。
万一很胖怎么办？
万一很丑怎么办？
刚刚外面那个店员姐姐，明显对萨萨更热情，一直夸她可爱，混血混得很
漂亮，好像确定她妈妈会买下更多的片子。但对桑悦，她好像只是例行公事地介绍了一下流程，眼神都没有多给她几个，弄得罗英的笑差点挂不住。
就在这种紧张的纠结中，桑悦勉强拍完了第一套衣服。
摄像师倒是表扬了她好几句，一直引导她笑，但也跟罗英悄悄说了句，说孩子好像笑得有点尴尬。
罗英摆摆手，解释说：“她就是这样的，一看镜头就测乌米空（脸色难看）。”
桑悦没说话，转身进去换衣服发型了。
这个免费拍摄券一共可以拍4套免费衣服，两个孩子动作慢，换来换去的，一直拍到晚上六点多才全部结束。
今天来不及选片子，她们约了三天后再来。
结果到了晚上，沈照清得知桑悦跑去拍写真，非要之后跟她一起去选片。
桑悦躺在凉席上，翻着手里的《仙度瑞拉》杂志，懒懒散散地随口道：“你去干嘛？又不是没见过。”
手机开着扬声器扔在旁边，沈照清沙哑的声音就顺着电波传出来：“我要去。”
桑悦：“小阿姨和萨萨也去呀，你不是和她不熟悉吗？而且路很远的，要坐一个小时公交车呢。”
沈照清：“没关系。”
桑悦：“那随便你吧。”
……
对沈照清的不请自来，罗英完全没意见。
因为李觅即将再婚的事情，她一直就有些同情沈照清，听桑悦说他好好的，没什么不高兴，也觉得是小孩子逞强装出来的，能出去散散心也好。
不过沈照清从小就是个情绪内敛的小孩，差点被他爸打都能面不改色，好像天生不会哭也不会闹。
如果不是跟着桑悦的时候，平常连个笑都少见。
罗英有时候觉得他又乖又懂事，读书也好，很让人省心，有时候又觉得这也太没个孩子样了，还是小炮。弹一样烦人吵闹的桑悦更让家长放心。
去正大广场的路上，罗英对着沈照清旁敲侧击了几句，想让他说点关于李觅的事情。
沈照清摇摇头，声音轻轻的：“我妈最近都在忙。”
言下之意，他也好久没见到李觅了。
罗英“哦”了一声，没有再问，只是偷偷用余光打量起沈照清来。
今天周末，这辆公交车人不算多，但他们中途站上的车，已经没有连在一起的座位了，桑悦和罗英坐在前后排，沈照清就一直站在桑悦位置旁边，也没去前面的空位上坐。
罗英没养过儿子，也不是带着周骏才长大的，从沈照清身上，她突然意识到，男孩子长大好像就在一瞬间。当初那个在弄堂里跟着桑悦跑的小萝卜头，现在已经是个180的帅气大小伙了。但这小鬼头（小孩的亲切表述）不说话的时候，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看起来不好相处。
罗英想，桑悦说沈照清在学校很受欢迎，应该不是骗人的。现在的小女生不都喜欢这样的吗？用桑悦的话说叫什么？高冷？
正思索时，前方转向灯跳红。
公交车晃了两下，在路口停下。
罗英看着沈照清从口袋里摸出一只话梅糖，放到桑悦手上。
话梅糖是冠生园黑色包装的奶油话梅，以前他们还住在弄堂的时候，罗英下班会领着两个小孩沿步行街走一段，穿过世纪广场的喷泉，再去旁边的华联超市兜一圈。
她有很多联华的购物卡，进去让俩人自己挑一样想吃的，但不能比外面大超市贵太多。桑悦经常会拿这个话梅糖。
不过，桑悦牙齿不好，罗英平常不允许她多吃，偶尔才给她买一袋，也不让她一下子全部吃完，要留一点，等出门晕车的时候含一颗，酸味能缓解头晕。
沈照清倒是一直没忘，也不知道拿零花钱偷偷给桑悦买了多少她不许吃的东西。
反正他们俩就是同仇敌忾的盟友，大人越不让，他们就越要对着干，一点都不懂事。
罗英想想就觉得碍眼，轻轻“啧”了一声，干脆撇过头不看前面那两个人了。
等三人到店里，罗敏和萨萨已经在显示屏前面选片了。
按照免费券上的提示，她们每个人有8张免费底片可以给，也会包修图，但要拿更多的照片、或是做相册、放大装相框之类的，都得另外算钱。
萨萨长得漂亮，每张照片看起来都很好看。
罗敏是比较舍得花钱的人，以前就舍得给自己买十块钱一对的耳环，现在2009年了，虽然物价上涨，但国民收入也大大提升了，她自然不会对女儿扣扣索索。
在罗英他们还没到的时候，母女俩已经选了将近30张，每套衣服都有七八张，正在和修图师商量选哪张放大。
见罗英过来，罗敏小声同她讲：“我看他们这个店拍得蛮好的，我准备给萨萨弄个相册。你让悦悦也看看呀，反正拿一张也就十几块，喜欢的话就多要几张好嘞，我来给悦悦出钱，就当留个纪念，长大了也好拿出来翻翻。”
罗英这么不愿意欠人情的人，怎么好意思让罗敏给桑悦出钱，连忙拒绝道：“不用了，她喜欢的话我会给她买的。不过我们桑悦她拍照不好看的，也不知道拍出来怎么样。”
等萨萨选完册子，就轮到桑悦去选。
相册一打开，电脑大屏幕上跳出了她的脸，她忍不住捂了捂眼睛，“好胖！”
罗敏：“哪里胖啦？我觉得很可爱啊。”
桑悦的五官皱成一团，扁了扁嘴，小声问道：“小阿姨，你是没戴眼镜吗？”
这图上不是每张脸都很大吗？
简直令人不忍直视。
罗敏：“我戴了隐形眼镜。悦悦你别废话了，快看呀，是有几张拍得不错的。”
五个人凑在一起研究了半天，总算勉强从几百张相片里选出了十来张。做相册要另外加钱，桑悦兴趣不大，罗英就让她选了张最喜欢的放大，回家之后买个框裱起来，可以挂在大房间的墙上。
在他们商量的时候，罗敏按着电脑键盘翻了翻，问：“好像少一套衣服嘛？那套小天使的呢？悦悦不是喜欢那个吗，怎么没有拿那套的照片。”
罗敏说的那套衣服是桑悦第一眼选中的，白色无袖连衣裙，裙子上面都是羽毛，还有配套的天使翅膀可以背在身后，是小女孩都会喜欢的造型。萨萨也喜欢，最后还穿了一样的。
但那套裙子是童装，码数比较小，桑悦这样的大“儿童”，挤倒是可以挤进去，拍出来效果却一般般。
翅膀对她而言小了些，袖口卡着肩膀，把手臂上的肉都挤出来一小块，显得身体胖嘟嘟的，好像这个天使随时就会“坠机”。
罗英觉得不好看，桑悦也不能欣赏，把这套衣服的片子都匆匆翻了过去，没有认真挑。
“不要那个了。”
桑悦小声说。
等两个大人付了钱，一行人转道去吃麦当劳。萨萨是混血儿，回国那么久，依旧只喜欢洋快餐，出门就是肯德基麦当劳汉堡王必胜客轮着来。
桑悦想喝麦乐酷，柜台没有卖，要去下一层的甜品站。
闻言，沈照清站起身，跟着她一起走出麦当劳，坐电梯下楼。
周末的正大广场比平常热闹数倍，扶梯上上下下都是人，沈照清站在桑悦旁边，和她离得很近，肩膀都快要贴到一起，硬生生空出左边一截位置，好像时时刻刻都牢记着要“左行右立”。
他的声音也毫无阻碍地闯入桑悦耳朵里，带着沙沙的质感，“那套白裙子，其实很好看。”
桑悦无语，冲他翻了个白眼，脆生生地反问道：“哪里好看啊！我看起来那么胖！你也开始近视了吗？”
“不胖。而且，”沈照清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的眼睛，“你真的不想要吗？”
“……”
四目相对中，桑悦一下子沉默了。
平心而论，她确实觉得那套衣服拍出来不好看。但现在真的比萨萨少拿一套照片，心底隐隐约约又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委屈。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觉得说出来就显得太斤斤计较，显得自己很小心眼，只能别别扭扭地算了。
人长大之后，果然会逐渐变成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当年那个可以肆无忌惮大笑着和麦当劳叔叔合影，不
用在乎拍出来好不好看的小桑悦，好像早就被弄丢了。
在沈照清清泠泠的目光里，桑悦长长地叹了口气，慢吞吞地开口道：“你要是问我的真心话，其实不想要，拿回去也是压箱底，没啥用。但是萨萨有我却没有的话，总感觉有那么一点点不甘心。”
桑悦和沈照清之间没什么秘密，熟悉得不能更熟悉，什么阴暗的小心思都不用藏着掖着。
“……前几个月，我们到萨萨家里去玩嘛，你应该记得的。然后小阿姨给我妈看萨萨的玩具，她居然有一橱的玩具，门拉开来，里面全都是芭比娃娃一刚！看起来比商店里还多嘞，大概有几十个，而且全都是正版的。”
“萨萨跟我讲说，哪个哪个是她妈妈给她买的，哪个哪个是她爸爸给她从迪拜带回来的，是芭比最新出的什么系列，还有芭比的衣柜，芭比的家……我感觉好羡慕啊。然后我跟我妈说我也想要，她说我这么大的小孩了，还玩什么芭比。可是我小时候也没有过啊。”
在桑悦小时候，正版芭比娃娃就要几百块一个，还不是哪里都能买到的。像萨萨那种什么带换装带家具的款，更是得大几百一套，属于很昂贵的玩具。罗英只会觉得这是骗钱，根本不可能给她消费。
甜品站的队伍不知不就排到两人，桑悦声音停顿一下，从口袋里拿了张二十块，想要递过去，但被沈照清拦了一下，“阿姨已经请我吃汉堡了，饮料我来请。”
说着，他拿了张一百，让甜品站的小姐姐做五杯麦乐酷。
桑悦没跟他争，收回纸钞塞进口袋里，重新挂上了笑眯眯的表情：“那就谢啦！”
不可言说的小心思话题终结。
桑悦重新变回了无忧无虑风风火火的小炮。弹。
吃过饭，几人又上楼去逛。
正值周末，正大广场8楼的美食街恰好在搞中泰交流活动，画了很大一个场地出来，还搭了舞台，请了几个泰国男星来唱歌。
旁边有两个年轻女孩在窃窃私语。
“台上那几个是谁啊？”
“不认识啊，没见过，应该是泰国的新人男团吧？”
“等下好像还有免费的专辑送，可以握手什么的……”
桑悦想买榴莲糖，被罗英骂了一句，只能讪讪收回手。
等他们在美食街转了一圈，绕到另一边时，舞台上恰好切了一首新歌。
悠扬的民谣伴奏从音响里传出来，温柔的男声在唱：“WellyoudonedonemeandyoubetIfeltit，ItriedtobechillbutyouresohotthatImelted……[注1]”
桑悦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驻足。
她英语听力差得不能更差，就算是这么简单的英语歌，也完全听不懂歌词在说什么，只是单纯觉得台上这人声音很好听，长得也很帅，有种忧郁又清冷的花美男味道。
桑悦：“完了，我爱上这个明星了，他叫什么名字？”
罗英跟着往台上瞥了一眼，不屑嗤笑：“你什么眼光啊，这人还没沈照清帅呢。倒是他旁边那个，看起来很阳光的男孩，长得还可以，蛮正气的。”
桑悦：“……老妈你不懂，你已经out了。”
因为这个惊鸿一瞥，桑悦在这个免费活动上逗留了几个小时，不仅听完了他们的表演，还去排队握手，拿了张免费的签名专辑。
不过这几个泰国人连英语也不会讲，握手的时候也没有交流空间，只能用一句“萨瓦迪卡”敷衍过去。
回家路上，桑悦把那张专辑拆开，一边在歌词本里找那个成员的照片，一边小声感慨：“真的很好看啊。而且他的声音很温柔。原来明星真人都这么帅的啊，我爱上了。”
沈照清坐在她旁边，难得没有回应她的话，甚至连个眼风都没给。
桑悦：“沈照清，你不觉得吗？”
沈照清不给面子地兀自阖上眼，开始闭目养神，“不觉得。”
“……”
回到家，桑悦随手把包放下，就去开DVD。
专辑是CD，没有画面的，不过DVD机也能放。
罗英看不过眼，开始念叨：“有这么着急吗？回来衣服也不换，东西么也不收收好，买来的照片都不要啦？”
桑悦：“别急，等会儿会收的呀。”
罗英：“喏，别听了，给你多拿了一张。快点去放起来吧。”
桑悦回过头，发现罗英手上拿着一张塑封好的艺术照，正是她没选的那套小天使。
罗英一向是没什么亲女儿滤镜的家长，好看就是好看，难看就是难看，不会因为自己女儿就捏着鼻子夸奖。所以，她按照自己的审美，在那套照片里选了一张桑悦侧头捧着道具鸽子的造型，构图视角刚好挡住了手臂。
桑悦眼睛一酸，愣愣地“啊”了一声，没动。
罗英瞪她：“啊什么啊，快点收起来！这么懒，以后是准备懒死吗？”
见她快要发火，桑悦连忙拿起包，从她手上接过那张照片，回了房间。
家里住的人多，装修那会儿上海还不兴打柜子，都是买的很贵的实木家具，导致储物空间很少，就把那个玻璃橱的下层给了桑悦，能放书放小说，再放点文具杂物之类的。
她先习惯性地压了压玻璃，再去拉底下的柜门，准备把新拍的照片都放进去。
打开包后，里面又滑出来一张孤零零的照片，没和其他选好的照片放在一个信封里，而是单独落在外面。
桑悦有些诧异，随手将照片翻到正面。
居然又是那套小天使。
第23章 23“包脚布”
升入初二之后，桑悦的班主任一转过去两年的随和，开始给同学们“收骨头（收心）”。
2009年，上海依旧秉持着优先素质教育的原则，要求全市中小学生每天必须有体育课、每学期都要有春秋游等等。
比如在国兴中学，特色班的学生不仅要每周学画、一直学到初二结束，并且每学期还有课外写生，会由学校组织集体去苏州杭州这种周边地区速写等等，活动很多。
但素质教育归素质教育，这是写在教育部文件上的内容。事实上，就算强制落实下来，学生们的中考压力也不会有所缓解。
因为在中考分流下，将近百分之40的学生最终上不了普高，会流入中专职校。
作为特色班的班主任，学生在入学前已经进行过一轮筛选，要么会画画，要么成绩好，在这种情况下，到时候要是高中录取率太低，必定要挨批。
老师们的压力也不小，自然天天对着学生们耳提面命，让大家要开始紧张起来，距离初三只有最后一年了。
桑悦的学习态度散漫，至今全凭着小聪明在往下学，无论别人怎么催，始终一点紧迫感都接收不到。
好在，初中知识简单，她那点小聪明还算够用，除了英语瘸腿之外，其他科目的成绩始终保持得不错，语文物理偶尔还能考个年级前五，让老师又爱又恨的。
桑悦对沈照清说：“看来中文才是我的天赋所在。我是中国人，外语和我没缘分。以后我也写小说去，最好能当个知名作家，能开签售会的那种，你觉得怎么样？”
至于物理嘛，应该就是遗传了当电力工程师的罗英，是遗传学在帮忙发力，和她本人无关。
这会儿，沈照清正在帮她默写单词，闻言，抿着唇沉默了很久，“……但你要先上高中。”
桑悦：“是啊，普高都考不上的话，我妈肯定要叫我复读。”
2009年的上海，中考高考都是能复读的。
不过受两遍罪的事情，如果不是结果实在太差劲的话，罗英多半是舍不得女儿去复读的。
沈照清：“你不能争取一下市重点吗？”
桑悦：“除非我英语145分，否则哪有希望啊？算了吧，咱别说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了。市重点就该让你这种好学生去念，我去了也是当吊车尾，整天挨骂，没劲。”
沈照清放下英语书，平声说道：“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去。”
桑悦瞥了他一眼，嘴角不由自主地牵出一抹笑来，拿起笔，一边拼单词一边小声碎碎念：“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会努力的，目标就是……复旦附中？四大名校，这样行吗？不过，沈照清同学，你也该学着长大独立了哈。”
沈照清：“……”
桑悦：“这周五去不去三星路？”
桑悦是搬到杨浦区之后，才知道三星路这个地方。就在沪东工人文化宫旁边，一条小路，里面都是各种精品小店，卖点学生喜欢的东西，譬如手链项链围巾动漫盗版碟，还有就是奶茶汉堡香酥鸡之类的小吃摊。
桑悦第一次来是毛颖带她过来的，说这边的香酥鸡特别好吃，之前还上过地方台的“人气美食”，她吃一次就爱上了，老是偷偷背着罗英跟同学一起坐车过来。
还有桑悦手机上挂着的那条塑料片挂件，也是在这里买的。
沈照清跟桑悦去过好几次，有一条一模一样的。
他的上面印的是周杰伦，桑悦的是朽木白哉。把手机拿起来的时候，塑料片互相碰撞，会发出的“叮铃哐啷”的声音，很潮流。
听到桑悦的邀请，沈照清低声问：“你要去买什么？”
桑悦：“嗯，准备买个手表。然后再看看有没有什么新上的碟片吧，《全职猎人》我已经看完了，明天给你带过来。”
他们俩总是看一样的书、一样的动漫，这样书和碟片都可以多次利用，出一份钱让两个人用，从精神上省下一半钱。
如果毛颖或者其他同学也有兴趣的话，后面还能再借给别人。
沈照清说：“周五我要去试衣服。”
桑悦：“试什么衣服？……你妈妈婚礼上要穿的吗？”
沈照清点点头。
李觅再婚也要办酒，而且第二个老公比沈军还有钱，排场也比上一次更大，酒水直接摆到和平饭店去，定了三十桌，时间就在国庆假期里，没剩几天了。
桑悦小时候去和平饭店吃过好几次饭，都是别人请客的。
可惜因为年纪太小，她早就已经忘了里面是什么样。
罗英说，罗芬和她老公那个家暴男结婚，就是在和平饭店摆的酒，但那时候桑悦压根还没生出来，更是错过机会。这次李觅再婚，她刚好能沾光进去体验一把。
桑悦笑了一下，拍拍沈照清肩膀，大大咧咧地说道：“那你必须得好好试啊，选一套帅点的，让李觅阿姨的新老公看看她儿子有多帅！”
……
周五放学，桑悦和毛颖、还有另外两个女生一起出发。
车站前，毛颖四下张望了一圈，没看到熟悉的清瘦人影，转头问桑悦：“沈照清没来吗？你们俩不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么。”
桑悦一点没听出她话里的深意，只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他有事先回家了。别管他啦。”
毛颖有些失落，点点头，小声说：“噢这样……我之前还想，他不是快要生日了嘛，要不要顺便给他选个礼物……”
因为两人都和桑悦走得近，一直一起行动，他们仨在班上组成了新的三人组，架势有点像当年的宋书豪和方圆。但毛颖比方圆要开朗许多，就算没有桑悦在，她也能沈照清说上几句话，可以算得上熟悉。
但毛颖这么一提，桑悦还是觉得无比惊讶，愕然道：“沈照清的生日不是还有两个多月吗！”
毛颖挠了挠脸，垂着眼小声解释：“……早点可以多挑挑呀。”
一时之间，桑悦有点心虚。
她和沈照清太熟悉了，每年过生日都在一起，准备礼物就开始逐渐随意，没有小时候那么走心了，实在是不应该。
桑悦：“你说得有道理，但我还得存一阵钱，等我先想想送什么吧。”
毛颖：“行。”
话题自然而然地就此转开。四个女生说说笑笑着，一起上了去往三星路的公交车。
从学校到三星路要坐20分钟车，路上还有点堵，走走停停的。几个人站在后门，围着把手杆绕成一团，小声聊起学校里的事情打发时间。
“你们听说了吗，最近学校旁边有变。态狂！”
“我知道！好像就上周开始的吧，小区里有个神经病在那边脱裤子……好几个初三的学姐都被吓过。”
“这么可怕……”
这年头，网络开始普及，但街头暴。露。狂这种话题倒还算新鲜事，骤然听说变。态就在身边，大家纷纷咂舌不已。
国兴中学和其他学校不同，学校在居民区里，还是比较老旧的居民区，几乎没怎么管理，地面凹凸不平，车位杂乱，小区里还有各种羊肠小道穿梭，两边的树荫茂盛，遮天蔽日，走起来跟迷宫似的，确实像是变。态会出行的地方。
不过，桑悦是在弄堂里长大的，从小就穿行在弄堂七弯八拐的小路上。过来之后，她没有丝毫不适应，每天上学放学都和沈照清一起往小巷子里抄近道走。
没想到，好巧不巧，几个女生讨论完这件事的下一周，桑悦放学路上就遇到了那个暴。露。狂。
秋老虎余韵未过，上海天气闷热难耐，桑悦手里拿了听快要见底的冰可乐，转到巷子口，又觉得实在热得不行，满脸是汗，人都快要被蒸化了，迫切地想吃根冰工厂压一压热气。
沈照清十分干脆：“我去买。”
小区里路不平，不好骑车，他把自行车推到边上，让桑悦能靠着车架子休息，自己掉头往旁边的小卖部大步走去。
就这么短短几分钟功夫，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从拐角出现，渐渐地离桑悦越来越近。
桑悦本来在玩手机小游戏，一局结束后，头倏地一抬，猝不及防间，看到了一个穿得破破烂烂、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与桑悦对上视线后，没等她反应过来，立马狞笑了一下，把身上破烂的外套一把扯开。
桑悦：“……”
恰好，沈照清已经买了冷饮，转回了巷口，也跟着一起见到了这一幕。他拔腿便往桑悦面前冲。
桑悦比沈照清反应更快，她面不改色，将那剩下一个底的可乐罐头往那个中年男人身上丢过去，顺嘴又大声地骂了一句脏话。
“咚。”
易拉罐稳稳砸到男人裸。露的身体上。
男人面露讶色，正想开口骂人，眼见沈照清已经跑到跟前，立马掉头就跑。
三两步，人转入巷子岔口，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桑悦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声音清脆，喊住沈照清：“沈照清，别追了。”
沈照清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时，拳头无意识地捏得死紧，“……为什么不追？”
桑悦：“追到又怎么样？打他一顿，这种没脸没皮的神经病，他要是报警，吃亏的还是你。”
说完，她轻轻地“啧”了一声，抖了抖胳膊，整个人这才真正放松下来，小声碎碎念着：“太恐怖了，你看我手都抖了。还好我三步上篮扔得挺准，早知道就该拿个2.5L的可乐大炮……沈照清，我突然想到，我看了脏东西，会不会长针眼啊？”
“……”
沈照清深深地注视着她，好久没应声。
他一直清楚，从小到大，桑悦一直不是需要他保护的女生。她有着弄堂人民朴实的特性，勇敢且热心，路见不平会仗义执言，哪怕是面对更强势的人，也会义无反顾地挡在别人前面。
她不会被这么一点小场面吓到，就算真的害怕，也会装出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输人不输阵。
生活不是王子公主的童话。桑悦看了那么多小说电视剧，却厉害到不需要任何人拯救。况且，只是一个暴。露。狂而已。
沉默半晌，沈照清终于低声开口：“不会的。不会长针眼。”
桑悦松了口气，轻轻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我的冰工厂呢？”
沈照清伸
出手，将拎了一路的冷饮递过去，“喏。”
……
周四晚上八点多，李觅的电话突然打到罗英手机上。
罗英听了会儿，眉头渐渐拢起，诧异地问道：“啊？侬刚撒？沈照清被带到派出所去了？哪能回事啊？”
“哦哦哦，那现在呢，人出来了伐？……那就行。哦哟，这小孩子，胆子也太大了！你让他下趟不好这样的，别管外面的闲事呀，现在马路上神经病很多的！”
桑悦正躲在房间里看小说，罗英突然推门进来，把她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就把小说往英语书下面藏，又飞快地随便捞了支笔，假装在奋笔疾书的样子。
罗英：“好嘞，别藏了，我又不是瞎子。”
桑悦讪讪笑了一下，扭过头，问她：“老妈，什么事情啊？”
罗英：“刚沈照清的妈妈打电话来，说沈照清被带到派出所去了。”
闻言，桑悦瞪大眼睛，给出了一模一样的震惊反应：“啊？——”
“你也不知道？”
罗英立马把李觅的话转述给桑悦听。
李觅说沈照清今天有本作业忘带回家，晚上就骑车回了学校，结果在学校小区里看到一个醉汉**躺在地上，看着很吓人，就报警让警察把人带走。后来那个醉汉半路清醒过来，非说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是沈照清弄的，衣服也是被他硬脱的，警察干脆就把沈照清也一起带走了。
罗英不知道内情，只皱着眉感慨：“这也太吓人了，沈照清没事情管闲事干嘛，喝醉的人搞不清楚，万一突然打人，把他打伤了怎么办哦！个小人（这小孩）！”
桑悦却是突然听出了一点门道，想了想，问：“沈照清现在怎么样了呀？”
罗英：“他妈妈讲已经把他领出来了呀，你们学校那个小区里没监控，沈照清说他只是路过，那个男的比他壮得多，而且还喝了很多酒，讲的话又没证据的咯。警察还说那个男的可能要被关几天。你明早去问问沈照清具体怎么回事呀，让他以后记得小心一点。这次还好没出什么事，他妈妈吓也吓死嘞！”
桑悦点头，“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沈照清还是在桑悦的车站等着，和平常一样。
他一只手撑着自行车把，另一只手里拿了个“包脚布”，看到桑悦下车，直接就给了她。
“包脚布”是一种煎饼的上海话说法，做法有点类似煎饼果子，桑悦很喜欢吃，但罗英不许她吃路边摊的东西，再加上她家旁边那个“包脚布”早上生意特别好，去买还要早起排队，对她这种踩点起床的学生很不友好，只能放弃。
沈照清手里这个明显是刚出锅的，塑料袋还冒着热气。
饼上刷了桑悦最喜欢的甜面酱，香得不得了。
桑悦立马跳上沈照清的车后座，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口，眯着眼笑起来，道谢：“好吃！谢啦！”
沈照清：“明天还吃吗？”
桑悦摇摇头，拒绝：“算了，偶尔吃一次就过瘾了，每天吃的话会胖的。”
沈照清：“嗯。”
桑悦嚼了两下，蓦地，又抬头问他：“昨天你报警抓的那个男的，是前两天我们碰到的那个男的伐？”
“……嗯。”
“是你打了他？”
“不是。”
“我不信，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他们俩前几天才碰到那人“作案”，怎么沈照清刚好就昨天晚上没带作业回学校，还刚好就碰到那人喝多了又是被打、又是脱光呢？他只是变。态，又不是疯了，喝醉了不躺家里，怎么会躺在路上？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自行车轮碾过柏油马路，正“骨碌骨碌”作响，夏末微风吹起了沈照清的衬衫下摆，吹出起伏不定的鼓胀。
清瘦的小少年把车骑得稳稳当当，面对桑悦的怀疑，头也不回，只把单薄的背脊露给她。
他的语气始终十分坚定：“不是我。”
桑悦“哦”了一声，也不坚持，只是小声道谢：“沈照清，谢了。……不过，下次不许干这么危险的事晓得伐？万一人家身上有刀呢？有啤酒瓶呢？你要是被捅了，我会很难过的。”
沈照清：“……嗯。”
第24章 24跨时代演唱会
进入2010年，世博会的气氛已经十分浓烈，处处都贴上了“城市让生活更美好”的标语。
在偌大一座上海城，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模样。
桑悦最近喜欢吃东方既白，广告说是什么中式快餐连锁、肯德基的兄弟品牌，里面有个干炸小馄饨，又香又脆，别的地方都没见过。面条她也喜欢，比味千拉面性价比高多了。小笼包也是。
再加平常东方既白店里顾客不多，总是有位子坐，还不怎么吵闹，一时之间，晋升为桑悦最爱去的地方之一。
国兴中学每周五下午都会早放。包括初三在内的所有年级，开完最后一节班会课，两点四十全部放学。
之后，桑悦和沈照清就会骑十分钟车，去附近大润发隔壁的东方既白里面，随便点几样下午茶，挑个角落坐下，凑一起写周末作业。
有时候毛颖、岳思文、还有另外几个同学，也会一起加入其中。
随着年龄增长，桑悦的作业拖延症愈发严重，不仅仅是寒暑假、连周末作业都要拖到周日晚上才会动笔，如果不是有罗英催着骂着，非得得搞到半夜不睡觉才能补完。
但从年初开始，罗英自己也开始忙碌起来。
她们单位明年有个外派出差的项目，要去印度尼西亚做电力技术支援，为期一年不能回国，补贴奖金达到百万之高，需要员工有工程师资格证，且通过印尼语考核。
印尼语属于小语种，全国内会的人也不多，更遑论电力这种带有一点点技术性专有名词的行业。
单位特地从北京外国语大学请来给员工做培训，从头开始教学，定期考试。
罗英还没想好要不要去，毕竟印尼这样的小国家，不清楚条件怎么样、会不会有危险之类的，还要待一整年……但福利太好，她还是先报了名，开始学语言。
单位里的工程师虽多，完全符合项目方向的也就那么五六个，罗英恰好是其中之一。
罗英一直说自己不聪明，是笨鸟先飞里的笨鸟，学习一直非常努力勤奋，才为自己和孩子奋斗出了今天这样的条件。
在学习上，她和桑悦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一旦确定要花时间去学，必定全心投入。除了每周两节课之外，每天回家吃完饭，干完零零碎碎的家务琐事，就一个人到厨房餐桌那边背单词、听录音、练口语，很快就能说几句简单对话了，效率极高，一点都不拖拖拉拉。
但也因此，罗英没有之前那样多的时间盯着桑悦了，只能抽空对着她耳提面命，发出严厉警告：“自己写作业！不许抄沈照清的！知道了吗？要是再每天弄到半夜12点，下周零花钱不给了。”
桑悦气得鼓起了脸，“可是作业很多啊，我们马上就要初三了呀！12点又不算晚的咯。”
罗英：“每天写作业写到12点才能说作业多，你在房间里关着门看小说，当我不知道？”
桑悦：“……”
罗英：“还有，不许去沈照清家抄作业，或者让他帮你写。周末也不许去！知道了吗？别以为躲在沈照清家就能偷偷玩电脑。侬则小人，是一点自制力也没有的。”
去年十月，李觅和新对象正式登记结婚。
婚礼排场搞得很大，桑悦她们一家、还有另外几个弄堂里的老邻居，也受邀去和平饭店吃了酒。
婚后，李觅就搬去了新老公家。
沈照清没跟着去，还是住在租的房子里。
李觅当时是想把他一起带走的，但她老公住在静安寺附近，距离国兴中学实在太远，比沈照清外公外婆家还远不少。静安寺这边路特别堵，沈照清要是往返，得每天早起将近一个小时。他已经初二，马上就要开始紧张
的初三，时间耽误不得，能多睡会儿还是多睡会儿好。
因为这件事，李觅跟沈照清沟通过几次，依旧和以前一样，充分尊重孩子的个人意见，允许他独自一个人留在杨浦这边上学，每周六素描课结束后再去静安区，和妈妈还有新叔叔维护家庭和谐氛围。
对于沈照清的决定，桑悦表示大力支持：“我帮侬刚，静安寺对面那个静安公园，你知道伐？早上安静的时候，里面一直会有没腿的小孩飘来飘去的，吓人。”
沈照清：“你见过？”
桑悦缩了缩脖子，立马摇头否认：“当然没有。杂志上看的呀。不过，我觉得很有可能是真的，静安公园以前不是外国人公墓嘛，闹鬼也是正常的。”
沈照清对她的想象力认可但不理解，反问：“外国人死了也会变成鬼吗？难道不该是去见上帝或者下地狱？”
“……”桑悦苦思冥想半天，暂时还无法给出具有说服力的回答，只能岔开话题，“不管怎么样，咱们还是能一起上学放学，感恩！我真的不想走路！”
闻言，沈照清很浅地笑了下，把她乱飞的头发扒到一边理顺，“嗯。”
……
过年那段时间，贺云皎迷上了新出的卡牌桌游，三国杀。
她们单位领导里有不少年轻人，中午休息的时候会约了一起打一把。贺云皎为了能更好地融入其中，特地买了一副牌来练习，每周到桑悦家来看外婆的时候，就撺掇着家里人一起打。
三国杀最少也要五个人开一局，一主一忠二反一内，桑悦家人多，周末罗敏也经常带着萨萨来，贺云皎、罗敏、罗枚、桑悦，再加一个周骏才，刚好能凑齐基本身份局。
桑悦学会规则之后，立马开始沉迷其中。人凑不够的时候，她就去沈照清家上网玩online版。
去年年底，游卡刚把三国杀的运营权卖给了盛大边锋，做出了线上网页版。
服务器才开没多久，正是玩家热情如火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上线，都能匹配到很多玩家一起打。
罗英发觉之后，就不允许桑悦跑去沈照清家了。
除此之外的另一方面，还有因为两个孩子都长大了，李觅不回家，她有点不是很放心。
桑悦没办法，只能暂时先戒了这个乐趣，转而带着沈照清去外面的快餐店写作业看小说。要不然，每天老老实实闷在家里，也太没劲了。
……
2010年春天，周杰伦官宣超时代演唱会即将巡演到上海站，6月25日开唱。
桑悦对周杰伦的爱，自打“听妈妈的话”开始，延绵不绝，硬生生坚持了好几年。人难得有机会来上海，她特别想去看，超过世博会期待值的一万倍。
她还从来没看过演唱会呢。
没有丝毫意外，罗英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行。什么演唱会，吃饱了啊，浪费钱。”
桑悦：“为什么不行！我用我的压岁钱去看！你之前说帮我收着的，以后还是给我用，现在就是我要用的时候呀！”
罗英：“我说不行就不行。”
桑悦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终于把罗英吵得没法看书，松了口，承诺她只要本次期中考考到年级前五，那就允许她买票去看。
刚好，开票时间在期中考后一周。
好像老天把一切都安排得恰到好处，只等桑悦交出成绩单了。
为了演唱会，桑悦咬着牙放下了写到一半的同人文，天天拉着沈照清给她补英语。
东方既白的角落里，沈照清拿了支笔，正耐心地给桑悦讲解语法：“……bealwaysdoingsomething，虽然表达总是的意思，没有进行时，但是后面还是要加doing，不能用中文的意思去做英语语法。”
15岁，沈照清的变声期基本结束，声音明显褪去青涩，比小时候低沉了一些，但依旧是少年人的清澈感，戛玉敲冰似的悦耳好听。
不过，他依旧不爱说话，很少讲长句子，没办法在别人面前充分表现优势。
桑悦和沈照清已经熟悉得不能更熟悉，早就习以为常。
哪怕是这样好的声音，在她耳边念起洋文来，依旧具有催眠的效果，很难让人振奋起来。
玻璃外的阳光洒进来，晒得人暖洋洋的，桑悦“咔擦咔擦”吃完了一盘油炸小馄饨，脑袋开始变得沉重，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往下掉。
“……”
沈照清声音停顿一下，牵了牵唇角，侧过脸，用笔帽轻轻按了按她的脸颊，“桑悦，醒醒。”
桑悦眼皮耷拉着，都不忘条件反射地反驳：“我听着呢！”
见状，沈照清叹了口气，“喝不喝冰可乐？”
听到可乐，桑悦立马精神起来：“喝！”
冰可乐一口下去，整个人都被刺激得一激灵。
桑悦从旁边拿来了一袋小麻花，一边嚼一边继续和莫名其妙的“do”和“doing”做斗争。
小麻花是泰康的，沈照清上周回静安的时候，在南京路步行街下了车，绕去泰康买了一堆小零食，每天带到学校给桑悦偷偷摸着吃。
泰康食品也是上海的老字号了，但自打他们搬出弄堂之后，桑悦好像再没吃过。毕竟住得远，特地过去买也麻烦，也不是什么不可替代的东西。
一袋麻花吃完，沈照清的教学也进入尾声，“……这次期中考的主要语法就这些，剩下的就是背单词。别的科目你成绩都很好，把英语拉起来，也不是完全没机会进前五。”
桑悦拍了拍手，将桌上的垃圾收好，继而长叹一口气：“借你吉言吧。”
她的成绩确实不差，每次大考总归在班级前五徘徊，起伏不算大，但距离年级前五，大概还需要再多考15分左右才行。
罗英就是故意给她提了一个看似有机会、但实则很难达到的条件。
英语这种科目，怎么可能一下子提高起来呢！
不过桑悦也没完全泄气，将沈照清给她讲解的卷子仔细折起来，塞进书包，准备回家再研究研究。
桑悦：“距离晚饭还有一会儿，沈照清，能陪我去玩跳舞机吗？”
她已经好久没去玩跳舞机了，因为运动细胞不够发达，连带着肢体也不够协调，踩键的时候总是显得动作有点怪，音乐快一点脚步就跟不太上。哪怕去毛颖家练过几次，看起来也没太多长进。
但毛颖她们都已经跳得很好了，甚至还会去扒歌曲的原版舞蹈，跟着学着跳。
之后，桑悦只能推说自己不太喜欢玩这个，不再在其他人面前丢人现眼，每次去玩都只当观众，给大家鼓掌叫好，帮她们看包投币。
现在刚好只有沈照清在，再丢脸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沈照清：“嗯。”
第25章 25F1与舒马赫
随着世博会开幕日的临近，不仅仅是桑悦的期中考试迫在眉睫，家里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萨萨的爸爸即将结束外派回国，公司安排的房子届时会到期收回，罗敏当机立断，直接掏空夫妻俩手上所有存款去买了套新房。
她虽是五姊妹里的小妹，但确实是姐妹里最有“杀心（狠得下心）”的人。无论大事小事，但凡下定决心，就能当机立断。这种特质，从10块的金属片耳环里就能管中窥豹，一点都不像罗家人。
面对全家人的惊讶，罗敏表现得非常理所应当：“萨萨以后要在国内上学的呀，总不能一直租房吧。正好她爸爸还没回去嘛，我让他抽空跑了几趟，看到有合适的就定了呀。”
新房子也买在浦东，上海绿城二期，距离他们现在住的地方不远。
绿城二期虽然已经开盘许久，但罗敏买的是一套毛坯，是小区里比较小的房型。价格肯定比前两年涨了许多，但目前尚且还在接受范围内，未来就不知道会如何了。
趁此机会，罗敏还没忘记劝说田书秀和罗枚：“老妈你们也好快点买房子了呀，这两年房价涨得这么快，估计等世博会开始又要更加高了。我们也是上当了，要是萨萨爸爸他来的那年就去买房子，能买个比这个好很多的了。”
田书秀摆摆手，脸色不太好，声音也没有在弄堂那会儿那么尖利，“我搞覅懂额。侬蛮好叫小枚一道去看看较呀。”
听她说完，罗敏有点生气，撇了撇嘴，说：“哦哟，叫伊么是叫覅动的。上趟阿拉起额辰光叫伊了呀，伊噶自噶哎了要西，刚撒伐欢喜浦东咯，浪费车底咯，样样在想得册额。”
（叫她是叫不动的。上次我们一起去的时候叫她了，她一直装模作样地端着，说什么不喜欢浦东、浪费车费什么的，真是样样都想得出来的。）
罗英倒是和罗敏一起去了，但她也是个花钱犹豫纠结的人，看着房子好、手上钱也够，明知道房价多半还要涨，还是怎么都下不了手，只能推说家里已经有房子了，要等桑悦长大工作之后看看她单位在哪里，到时候买在她单位旁边，通勤也好方便一点。
罗敏翻了个白眼，不屑地哼笑：“到时候买不买得起还难说嘞。现在帮老早不一样了，不是我们那个时候了，钱不值钱的。你看，现在老妈动迁那点钱还能去黄浦区买个大点的老房子，明年估计就不一定了。”
事实上，罗敏私下也抱怨过，罗枚和田书秀之前不同意拿浦江镇的补偿房，现在世博大部分国家馆建在浦东，距离浦江镇不算太远，把浦江镇那一片的房价都带起来了，后悔都来不及。
现在她们还把钱拿在手里，一直拖拖拉拉的不买房，到时候等钱越来越不值钱，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罗英的钱她管不到，但动迁补偿款，五个户口里就有罗敏一个，说破天她也是有份额的。
虽然最后大家一致同意，所有钱都给田书秀拿去买房，但要是那二十几万罗敏自己拿走，现在她在绿城的房子就能买多一个房间，偏偏田书秀自己还不去买，想想真是令人心生不甘。
无论罗敏怎么说，罗枚始终不动如山，坚决不愿意成为这个大家庭中的背锅人，只是固执地说：“浦东妈覅去的呀。要么你们拿主意，钱你们拿去，我以后也不管了。”
罗敏骂了句“西样怪气（阴阳怪气）”，径直拂袖而去。
她还要忙着装修房子，没工夫在这里跟她们扯。
各人有各人的命，没魄力的人，活该呆在人家家里，每天吵来吵去。反正也不是她难受。罗敏想。
……
为了演唱会，桑悦每天努力学习，像是回到了当年为了买手机拼搏的时候。因而，至今还不知道罗敏买房的事。
只是，就算拖拖拉拉地努力了，结果也不能次次如人意。
期中考试，桑悦的英语卷面分难得突破一次120，但总分的年级排名在13名，和上学期的期末考保持一致。
周杰伦上海站的演唱会，彻底泡汤了。
桑悦只能眼睁睁看着门票在自己眼前售罄，气鼓鼓地把手机扔还给了沈照清。
2010年，拜沈军和李觅所赐，小土豪沈照清同学已经率先用上了苹果手机。
这年头，一个手机五千多的价格依旧不算便宜，但拿给桑悦玩，沈照清一点都不嫌心疼，心甘情愿地让她随意折腾，还自觉给出提议：“要不要砸两下出气？”
桑悦：“拉倒吧，弄坏了我可赔不起。”
她至今还在用08年发行的诺基亚N79呢，依旧是老旧的塞班系统，甚至还是09年降价之后才换的。
沈照清：“没关系。”
顿了顿，他又心平气和地补充道：“我说请你去看，你自己不要。”
沈照清在得知演唱会信息的第一时间，立刻主动提出要请桑悦去看。周杰伦算是他们两个人都从小喜欢的歌手，每张专辑出来都会一起循环播放，沈照清想找桑悦陪他去也是理所应当。
不过，桑悦却很干脆地拒绝了他的邀请，直言不讳道：“门票不便宜，就算你说请客，我妈也会强行要你退票的。你知道她的呀，最讨厌欠别人的。到时候吵起来，说不定连你一起骂。她讲话可难听了。”
沈照清：“没关系，我不怕挨骂。”
桑悦叹气，还是摇头，“不行，我觉得好丢脸。还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