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个要面子的人。
如果今天不是沈照清的话,桑悦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
在毛颖她们面前,罗英一直是超级好的妈妈,给了桑悦极高的自由度,那些杂志小说漫画碟片,没人比她拥有的更多。而且,甚至她都不用躲躲藏藏背着家长看,也不会被责骂“玩物丧志”、“不务正业”,平常她出门玩到晚上也不限制她,听起来简直能羡煞众人。
桑悦从来不会刻意给罗英塑造什么光辉形象,但也不会在外人面前抹黑父母,再去跟着别人一起抨击家人。
人总是想把好的一面展示出来的。
这是天性。
随着年龄增长,桑悦觉得自己会考虑的事情越来越多,哪怕是生活里发生的、很小很小的细枝末节,譬如旁人的一个眼神、一句带有深意的话,也要放在心里纠结一阵。
但幸好,自始至终,她从来不会试图折磨别人,不会把负面情绪展现出来。
所以同学朋友老师家长依旧觉得,她就是个阳光开朗、大大咧咧、有时候甚至有些调皮不懂事的小孩子。
桑悦再次长叹了一口气。
演唱会门票卖完,既然现在已经无可回转,沈照清也没办法再安慰她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唉声叹气。
想了想,沈照清突然问道:“桑悦,你礼拜天有空吗?”
桑悦:“有空啊,不是考完了嘛,怎么了?”
沈照清:“叔叔给了我几张F1的票,我们去看F1吧。”
这个“叔叔”自然是李觅的新老公,经过一段时间相处、或者说保持距离下的磨合,沈照清和他的关系已经变得十分融洽,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融洽的。
对方是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为人温和,还不是沈军这种不靠谱的,情商极高,就算看在李觅的面子上,也不可能刁难沈照清一个小孩。
每周末沈照清过去,家里的阿姨是方方面面都能照顾到他的。
这个新“叔叔”在金钱方面更是爽快,甚至还私下问过李觅,要不要帮沈照清把他现在住的那套房子买下来,趁着房价还不高。但李觅另有安排,拒绝了,他这才作罢。
F1上海站的门票是“叔叔”公司的团建福利,他拿了一些来送人,又从中抽了几张给沈照清,让他约上同学朋友一起去看。
据说,今年会有车王舒马赫。
桑悦对赛车没什么兴趣,或者说她从来没有看过、也没有了解过,连舒马赫的名字都是听爱好体育赛事的罗枚提起的。
不过,沈照清再三强调,这是叔叔送的票,不要钱,并且如果她不去的话,他也没有其他人可以约,只能浪费掉。桑悦回家和罗英商量了半天,总算磨得罗英松口,允许她蹭一下沈照清的福利,沾他的光去现场体验一把赛车魅力。
2010年4月18日,上海国际赛车场,15岁的桑悦和沈照清一起见证了舒马赫的复出首战。
于桑悦而言,虽然不如演唱会来得吸引她,但赛车足够刺激,还是叫人忍不住心潮澎湃,跟着周围人一起欢呼。
她忍不住对沈照清感慨:“上一次看到赛车,还是在《放羊的星星》里,没想到现场看居然是这种感觉啊,怪不得阿星立马爱上仲天琪了。”
对此,沈照清看起来无动于衷,只是淡淡地问了句:“你又爱上谁了?”
上次爱上泰国歌星,回家之后,桑悦把那张CD反复听了好多遍,还到网上去搜索他们的消息。可惜这个团实在太新人,又是泰国人,连百度百科都没有收录他们相关内容。
过了没多久,桑悦的“爱”便慢慢消散殆尽。
她就是这样,好像对什么都热情、有兴趣,但好像什么都坚持不了太久。想了好久的新概念作文比赛,《萌芽》杂志上的报名表都填
好撕下来了,文章写到后半段,又搁置不想写了,转头去贴吧写同人文。
桑悦:“没有,我是在想,我打算以赛车手为设定写一篇小说。你觉得怎么样?”
沈照清:“很好。”
桑悦:“你觉得会有人喜欢我的故事吗?以后会有很多人来看吗?就像我们之前去书展看到的那些作家一样。”
15岁的桑悦,尚没有称得上“要为之奋斗一生的梦想”,她只是发觉了自己在文字上面有点天赋,并且迫切需要得到他人认可。
沈照清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会的。我会第一个喜欢。”
第26章 262010南非世界杯
2010年5月,上海世博会正式开始。
为了迎接世博,政府给上海市民发了世博大礼包,里面有公交卡和世博会门票。
贺云皎和罗英的单位也都分别给了赠票。
桑悦一家都很有上海人特性,爱个闹忙(凑热闹),但像世博会这种真的热闹活动,又不愿意往上凑了,嫌麻烦,也不想和外地游客挤来挤去。故而,就算有免费的门票,家中依旧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有想去看的想法。
罗枚甚至还提出要不要把票卖掉。
但苦于没有合适的出手渠道,只能放弃。
桑悦在为演唱会低落了几天后,又重新恢复了往常神采奕奕的模样。
马上就是初三前的最后一个暑假,别人都忙着复习补课,她是一心就盘算着要怎么玩,把罗英气得够呛。
罗英:“期末考还没考呢!玩什么玩!”
桑悦依旧躺在沙发上,笑眯眯地答道:“急什么呀。反正我先想想,想想又不要钱。”
毛颖暑假报了三个补习班,都是名师小班课。
她是很典型的文科生,语文英语都很好,数理化全都不行,有时候物理单科就能差桑悦十几分,所以数理化每样都要补。计划是假期每科一周两次,开学后一周一次。
毛颖对桑悦这种悠闲的状态十分羡慕,见她坚持不去补课,也没有劝说,转头又去问沈照清。
沈照清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补课计划。
沈照清是属于每科成绩都相当平均的学生,没有显著偏科,基本都在上游。再加上他平时不声不响,从不惹事,各科老师都非常喜欢他,对他寄予厚望。
毛颖:“啊?你也不补课啊?你和桑悦真是我们班的两朵奇葩。”
整个班里,到现下临近初三的关节,几乎没有人是不参加课外补习的。哪怕是班上数一数二的优等生、常年第一名的那个女生,每周末也有补习课要上。
桑悦扯了扯头发,给毛颖解释道:“沈照清一点都不奇葩,他念书很认真的,不像我。我外婆以前怀疑我有多动症,坐不住,集中不了注意力,去补课也是浪费钱,没办法呀。”
如今这个世道,针对学生们的补课班盛行。
什么大班小班机构名师,各种花样齐全,而且样样都不便宜。
像毛颖去的那种六个人的小班课,据说老师是隔壁学校的一线名师,两百块一个小时,一次课就要上两小时,四百块钱,一个小时做题一个小时讲解。这还不算上来回路费。
桑悦没有什么远大的目标,暂时只想能考上高中就行。
到哪儿做题不是做题啊。
这钱花出去还不如拿给她用。
她大大咧咧地说着:“这个世界也要允许有人平凡普通嘛。反正我做不了学霸,我也愿意当一个平凡的人。”
时过境迁,桑悦好像依旧是弄堂里那个东奔西跑的小女孩,永远有着无忧无虑的夏天。
……
六月,初二期末考悄然到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2010南非世界杯。
桑悦不仅不了解赛车,也不了解足球。但她四年前就跟着罗枚一起看过几眼世界杯,发现里面帅哥球员不少,为此也生出了一些兴趣来。想起来的时候,会与众多球迷一起期待着今年世界杯开赛。
相比之下,至少桑悦还懂规则,懂角球、越位的意思,不是网上说的那种纯粹凑热闹的“伪球迷”。
等到考试结束,世界杯最新主题歌《wakawaka》已经传遍大街小巷。
沈照清向桑悦发出邀请:“要不要到我家来看球?叫胖哥哥也一起。”
从小时候起,沈照清的运动神经就比桑悦发达许多。
而且,虽然他人闷不吭声的,但足球篮球羽毛球之类的都会,个子高还清瘦灵活,每年学校运动会,班里体委都会勾肩搭背地拉上他一起参赛,充点项目人头。
沈照清一般不会拒绝,并且比较好的一点是,他走进教室的时候,不会跳起来摸一下门框。
最近家里又开始为房子的事情低气压,桑悦有些不耐烦,正想找借口去沈照清家玩电脑呢,闻言,立马就爽快答应了下来:“行啊。等下我给胖哥哥打电话。晚点我们一起过来。”
2010年,周骏才已经从大专毕业,实习也已经结束,目前正在家待业。
这几年里他的身高体型都在继续高速膨胀,如今已经长到了1米94,体重也在往220斤狂奔着,一直没停下。用外婆的话来说,那就是变成了一根胖版的“电线木头(电线杆)”,看起来很有压迫感。
前些日子,罗芬托了各种关系给周骏才找工作,还问到了罗英和贺云皎这里,但暂时还没有特别合适的,所以他还算十分悠闲。
接到桑悦电话,周骏才爽快地就答应下来。
他家和沈照清家离得不远,小区就隔了两条马路,步行十分钟就能到,比桑悦家过去方便得多,之前也去玩过几回。
今年世界杯在南非举办,和国内有时差,球赛都在北京时间的深更半夜。
桑悦先回家吃晚饭,再一个人过去的话,时间就有点太晚了,家里人不放心,最后还是沈照清骑车来接她。
上海的六月已经明显开始热起来,哪怕是没太阳的夜晚,依旧燥热难忍。
桑悦穿了身简单的短袖T,是她和沈照清一起去CP漫展买回来的《未闻花名》广告衫,下面配了条七分裤,再加一双涂鸦板鞋,正是当下学生中十分流行的穿搭。
但因为广告衫的材质不是纯棉的,七分裤又有些紧身,实在不怎么凉快,导致她不由自主地出声,催促前面骑车的沈照清:“快点快点,好热!我想吹空调!”
沈照清:“好。”
应完,他蹬自行车的速度骤然加快。
车轮胎骨碌骨碌转动,两人穿过初夏夜幕里的大街小巷,从闷热的空气里硬生生挤出一丝晚风,感受着簌簌惬意。
桑悦抓着沈照清的衣摆,说话声音清脆:“沈照清,你猜猜今晚谁赢。”
今晚十点第一场,巴西踢葡萄牙,两边都是热门队伍。
沈照清:“葡萄牙。”
桑悦:“那我猜巴西,打赌吗?谁输了谁明天早上去排队买包脚布给大家当早饭。”
沈照清颔首,“行。”
他们俩到家的时候,周骏才已经到了,正自觉主动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球赛还没开始,他在看东方卫视重播“一周立波秀”,是周立波的海派清口节目,最近蛮有热度的,开场白“看看较我今朝头丝清桑伐[注1]”,也一度在小规模范围内成为流行语。
周骏才听到开门的声音,注意力转到门边,开口道:“你们好慢啊。我妈请大家吃全家桶,再不来要凉了。”
桑悦:“我妈在呀,我今晚要通宵不在家,那她不得多啰嗦一会儿。”
周骏才是受过罗英折磨的,知道她有多喜欢啰嗦,比他妈罗芬更甚,闻言便立马“啧啧”两声,不说话了。
三个人就像小时候一样,围坐在电视机前的地上,一边稀里哗啦地吃着东西,一边耐心期盼着球赛开场。
巴西和葡萄牙的对战,以0比0收场。
小组赛0比0平没有加时,但后面还有一场西班牙踢智利,要凌晨2点半才开始。
熬到1点半,周骏才已经有些撑不住了,摆了摆手,从沙发上拖了个抱枕下来当枕头,直接就在地上躺下睡觉,“我先眯一会儿,等开始了再叫我。”
沈照清侧目,看了看旁边脑袋往下一点一点、明明已经昏昏欲睡还硬撑着眼皮的桑悦,对周骏才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没过太久,兄妹两人都已经打起了瞌睡,呼吸变得平稳。
客厅里只有沈照清还醒着。
他没有动,只是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小几格,然后眼睁睁注视着桑悦的头慢吞吞掉下来,掉在他肩头。
……
桑悦发誓,西班牙那场开始之后,她确实是短暂醒来过一下的,看到两边的比分踢到了一比一平,然后又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外头已经天光大亮。
空调通宵运行着,依旧兢兢业业地向房间里输送冷气。桑悦整个人斜靠在沙发上,身上盖了条毛巾毯。
不远处,周骏才枕着抱枕,巨大一个身体上也盖了条毯子,还在地板上呼呼大睡。
桑悦迷迷怔怔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目光逡巡一圈,没找到沈照清的身影。
她哑着嗓子试着喊了几句:“沈照清?沈照清?”
“……”
屋子里没回音。
桑悦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上午9点多了。她立马掀了毛巾毯起身,又顺路踢了周骏才两下,匆匆忙忙地说道:“胖哥哥!快点起床!马上要中午了!再不回家,一会儿我妈要杀过来骂死我们了。”
以前李觅还没再婚的时候,桑悦在沈照清家留宿过一两次,这里有她的毛巾牙刷。她跑到卫生间,熟门熟路地把自己的东西翻出来,眯着眼飞快洗漱了一下,再戴上眼镜,打算拿梳子梳头发。
镜子里照出了一个普通少女的模样,但头发却不知道被谁编成了一条一条的小辫子,全头都是小辫,目测至少有二十几条,有点像昨晚世界杯广告里看到的南非土著女孩。
“……”桑悦错愕地瞪大了眼睛,愣愣看着自己的发型,终于没忍住尖叫了一声,“沈照清!你有毛病吗!”
恰好,正此时,沈照清推门回到家。
听到桑悦的怒吼,他垂着眼,轻轻牵起唇角,镇静地开口道:“桑悦,吃早饭吧。”
虽然比分是0比0,但沈照清还是去排队买了“包脚布”。
在这个城市地表气温高达34度的清晨里。
第27章 27迪美购物中心
2010年的世界杯,以西班牙获得大力神杯为结局,在一片球迷的欢庆声中落下帷幕。
下一次要等到四年后,桑悦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但就目前来说,她的悠闲夏日还没结束。
暑假作业还有八月份一整个月可以补,桑悦至今一笔都没动过。
趁着毛颖没课的休息日,两个女生、外加一个形影不离的小尾巴沈照清,一起坐地铁去人民广场逛迪美。
迪美广场在人民广场地铁站口,和香港名店街连成一整片的地下购物广场。
说是购物广场,但这里实则主要面向年轻人,里面大部分都是小摊小店,卖点城隍庙或者七浦路批发来的衣服和小饰品。再往里走一些就是一些小吃店,还有个迪美游戏厅,人流很大,毛颖经常和班上另外几个女生来这边玩跳舞机,音乐响起之后,会有其他喜欢跳舞机的陌生人在旁边围观鼓掌。
桑悦打小最喜欢逛小商品市场,这摸摸那摸摸,不管有没有用,只要好看的东西样样都喜欢。但罗英基本不让她瞎买,说买回去就是一堆垃圾,没用不说,还占地方。
现在没有大人在,桑悦就像是鱼掉进海里,一个摊一个摊走过去,看到那些项链手链发卡,眼睛都比平常亮了不少。
“我喜欢这个……啊,这个也喜欢……这个好好看啊!”
桑悦看到一根银色毛衣链,上面挂了把钥匙,钥匙旁边还有个爱心,很有设计感的样子,便爱不释手地摸了两下。
见状,摊主立马上来招呼:“小姑娘,很有眼光的喏,这个是‘开心’项链呀,卖得很好的!”
桑悦:“多少钱?”
摊主比出两只手,开口要价:“这个项链很火,平常都卖120的,看你年纪小,100块给你了。”
“……”
桑悦讪笑一声,挽着毛颖的手臂,默默将她拉走。
一百块买根金属链子,要是被她妈知道了,一定会用没收零花钱来制裁她的。
毛颖不是很理解,见桑悦走远了还频频回头,问了句:“喜欢为什么不买啊?”
桑悦:“太贵了。”
毛颖:“你家不是挺有钱的嘛。阿姨是工程师?”
桑悦摇摇头,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地解释道:“但是我妈妈很节省。”
因为罗英太过于省钱,且随时随地对她耳提面命,让桑悦在花钱的时候也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愧疚心理。好像她大手笔地在浪费,而自己亲妈在扣扣索索地省钱,显得她实在有些没良心。
毕竟桑悦年纪还小,还得靠罗英给钱用,但罗英都舍不得给自己买点吃的、买几身衣服,却愿意给她喝进口牛奶,买各种进口巧克力,只为满足她的口腹之欲。
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关系,本来就不存在着什么单箭头,必定是在潜移默化地互相影响着的。
蓦地,桑悦用力握了握拳头,立下誓言:“我以后一定会赚很多很多钱。”
多到能轻而易举买得起外婆想要的、市中心的房子。
多到罗英能不再为一分一厘的琐碎纠结不休。
多到这个大家庭不再成日争吵不休。
……
对桑悦的豪言壮志,毛颖听完之后,给出精准点评:“买个项链也用不着赚很多钱吧。其实这里可以讨价还价,你要不要去试一下?你心理预期多少啊?”
桑悦:“十五。”
毛颖:“……我们还是快点去玩跳舞机吧。”
经过一段时间的偷偷练习,桑悦目前的跳舞机水准已经上升了一个台阶,至少不太快的歌能全都踩到键位,不会歌曲中间就失败,但要在迪美这种跳舞机大神云集的地方玩,好像还是丢人现眼了点。
所以这次,她依旧坐在旁边的观众席,替毛颖抱着背包,笑吟吟地给她鼓掌加油,一点没有不情愿。
第一轮三首歌结束,毛颖气喘吁吁地跳下台子,过来桑悦这边喝水。
顿了顿,她随口问了声:“欸,沈照清呢?怎么没看到他。”
一经提醒,桑悦才意识到沈照清已经消失了好一段时间。只怪他平常沉默寡言,又老是习惯跟在她们后面,人一多起来,走散了也没法第一时间发现。
桑悦摸出手机,“可能去买什么东西了。我打个电话问问。”
毛颖喝了一口脉动,嘟了嘟嘴,假装娇声抱怨起来:“你俩关系可真好啊。好像一分钟都不能分开的感觉。”
闻言,桑悦不禁大笑出声,“太夸张了吧。又不是连体婴。他就是闲的没事干才跟着我们出来玩,沈照清在家一直就一个人待着,有点惨。你要是不喜欢,下次我不叫他了。”
毛颖摆了摆手,连忙解释:“没事,咱们都认识三年了,不是一直这样的嘛,没什么不喜欢的。我就是觉得,你俩关系这么好,到时候万一哪一方谈恋爱,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
谈恋爱?
桑悦有点怔愣,张了张嘴,第一次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至今为止,她还没有设想过这个问题。
虽然看了一大堆偶像剧和言情小说,但桑悦并不习惯将想象代入现实中,不曾情窦初开,也不知道真正的恋爱是什么样的感觉,会不会真的像书里描述的那样命中注定一见钟情、或是对某个人产生心悸与羞涩的反应,难以自拔。
那沈照清呢?
他在学校里非常受欢迎,会不会已经有女生对他表白过了?
要是他去谈恋爱了,以后他们的关系会变成怎么样?
顿时,桑悦陷入了苦恼之中,好像突然遇上了一道棘手的难题,整张脸
都不由自主地皱成了一团。
毛颖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只是撞了撞她的手臂,小声说:“诶,悦,电话不用打了,沈照清回来了。”
走道尽头,人高腿长的沈照清正大步朝两人这边走来。
2010年,沈照清的身高已经达到1米83,身形却还是纤瘦单薄的,看起来依旧是小少年的感觉。
他今天穿得很随意,白T加运动裤运动鞋,一身阿迪达斯,头发比上学那会儿稍稍剪短了些,少了点阴郁冷淡味道,显得十分清爽帅气,在迪美这种年轻人聚集的地方,弥足引人注目。
“啊?……哦哦哦。”
桑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顺着毛颖的目光看过去,与沈照清对上视线后,习惯性抬起手臂用力摆了摆,示意他赶紧过来。
等沈照清靠近了,走到两人面前后,桑悦才问他:“沈照清,你偷偷跑到哪里去啦?怎么都没跟我们说一声。”
沈照清没作声,面无表情地拎出两杯冰镇西瓜汁,分给两个女生一人一杯。
迪美在地下,空气不流通,空调又打得不够凉,里面一直是闷闷的感觉。
两人在人多的地方呆了那么久,冰西瓜汁简直能救命。
毛颖朝着沈照清笑,继而很郑重地道谢:“沈照清,谢谢你。”
桑悦就非常随意,“嗯嗯,谢啦谢啦。”
沈照清:“不用谢。”
说着,他在桑悦旁边坐下,把她手上的包和袋子全都拿到自己这边。
跳舞机要投币排队,毛颖还没有排到第二轮,就一边喝着饮料,一边和他们聊天:“悦,你打算去世博会吗?”
桑悦想了一下,“不一定。”
要先发消息问问宋书豪。
两人小学毕业前约定一起去世博会的事,桑悦还没忘记呢。
这几年,她虽然和宋书豪联系得不多,逢年过节的却也不会忘记问候几句。只是因为距离远,生活上又没有交集,关系显得不如小时候亲密,但友情还是在的。
毛颖直接把这句“不一定”理解成了不去,“哦”了一声,又越过桑悦去问沈照清:“沈照清你呢?”
沈照清垂着眼,语气淡淡的,好似没什么情绪,只是说:“看桑悦。”
毛颖:“……”
她撇了撇嘴,收回视线,不再自讨没趣。
回程路上,毛颖比桑悦和沈照清先下车,去换乘新开通的10号线。
等她走掉之后,沈照清摸摸口袋,掏出来一根“开心”毛衣链,放到桑悦手上。正是她刚刚看中却又舍不得买的那条。
桑悦愕然地看向沈照清,“……你什么时候买的呀?!”
沈照清:“就刚才。”
桑悦表情看起来喜欢得不行,拿着链子上挂着的钥匙翻来覆去地欣赏,心里却还是替沈照清心疼钱,小声嘟囔着:“那么贵,你被攒葱头(割韭菜)了。”
沈照清轻轻笑了一下,摇头,“还价了。所以刚刚没马上拿出来给你。”
“还到多少?”
“十五块。”
……
八月中旬,桑悦在Q.Q空间里看到了毛颖、岳思文、还有班上另外两男一女一起去世博会的照片。
他们五个人凑在一起,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对着镜头比耶。
背景是红色的“东方之冠”,也就是世博会中最大放异彩的中国馆。
在看到照片前,桑悦还在津津有味地看动漫。看完照片,她的情绪一下子跌落谷底,连动漫都没心情看了,只恹恹地关掉了显示器。
恰好今天沈照清也在她家玩,见她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手机塞回来,问了句:“怎么了?”
桑悦扁了扁嘴,停顿片刻,还是气鼓鼓地对沈照清说:“毛颖岳思文他们去世博会了。”
沈照清:“你不是说不想去吗?”
前几天,宋书豪给桑悦打电话道歉,说他家亲戚要从外地来上海看世博会,他得陪客人,暂时没法和她一起去了,但如果后面有时间的话,还可以再跟她一起去一次。
桑悦从来不需要朋友去刻意迁就她,只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宋书豪:“没关系啦,你陪客人就好。听说人挺多的,热门馆都要排队,那么热的天我也懒得去排队了。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饭。”
世博会的约定就此取消,桑悦也失去了兴致,干脆决定不去了。
沈照清这么一问,她立马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表达出来:“我不是因为她们去玩没叫我而生气,是因为、因为……金郑轩也和她们一起去了。”
金郑轩是照片上那两个男生中的一个,也是桑悦她们班上的活跃分子,属于那种有点调皮、但成绩很不错的男生,人缘是相当好。
在约莫初一那年,金郑轩给桑悦取过外号,管她叫“四眼”。
桑悦的近视随着年龄增长而日渐变深,眼镜是彻底拿不下来了。幸好她眼睛大且圆,看起来很有神采,是五官里生得最漂亮的部位,平常戴上眼镜也不难看。
因为戴眼镜被金郑轩取了这么个称号,桑悦心里非常不高兴,但班上同学几乎人人都有绰号,各式各样,其中也不乏稍微带着贬义的。相比之下,她这种就有点不好意思发火,怕别人觉得她小题大做,只能私底下和毛颖吐槽几句。
桑悦:“她明明知道我不太喜欢金郑轩,为什么还邀请他一起去呢?……沈照清,我是不是有点太霸道了?可是如果她说她讨厌谁,我一定也会跟着她一起讨厌那个人的。”
第28章 28暴雪
耐心听完这一长串话,沈照清问桑悦道:“你去问她了吗?”
桑悦趴在沙发上,垂头丧气地嘟囔:“没有,这怎么好意思问呢。万一她觉得我很小心眼很矫情记仇怎么办?还是算了。”
况且,金郑轩后来也没那么讨厌了,至少不会再喊别人的绰号。文艺汇演的时候,桑悦还和他一起合作过一个诗朗诵节目呢。
她只是单纯因为,自己的好朋友、和她不是那么喜欢的同学,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玩得好起来,而感到有点不舒服。
吃一堑长一智,方圆那样的情况,桑悦实在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沈照清没说话,打开手机,对着那张合照检视了一番。
半晌,他低声开口:“我们也去。”
桑悦:“去哪里?”
沈照清:“世博会。
2010年9月1日,原本应该是全市中小学生开学的日子,但因为台风“圆规”袭击上海,根据预警信号,教育部提前发出了延迟开学的通知。
谁都没想到,1号当天,上海居然是个大晴天,不仅一滴雨都没有下,甚至上午还出了大太阳。
桑悦看着天色,当机立断,将罗英之前给她的世博会夜场票翻出来,给沈照清打电话。
“沈照清,今天没刮台风,我们下午就去世博会吧!今天人肯定很少!这次我请你去!你带上交通卡就能出门了!”
……
桑悦第一次把自己和沈照清的合照发到了Q.Q空间里。
照片里,女生穿一身白色短袖加热裤,半长不短的头发,梳了个侧马尾,圆圆的脸颊圆圆的眼睛,正歪着脑袋笑,蓬勃的生命力几乎能穿透画面。
男生是也是类似的装扮,短袖加长裤,全身黑色,显得露出来的皮肤特别白,面无表情地站在女生旁边,长身玉立,像一株青竹似的。
背景是人头攒动的“月亮船”外,也是这次世博会最火的场馆之一,沙特馆。
但哪怕是天气预报说的台风天,沙特馆依旧排成长龙。
两人没有进去,照片是在馆外拍的。
在图片发送出去的短短几个小时内,桑悦自己点开了至少
20次,反复端详一百遍,总觉得哪里都不对劲,令人抓耳挠腮般地浑身尴尬。
桑悦很少往社交平台发自己的照片,空间里大部分都是动漫图片和古风歌分享,要不然就是自己写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小段子、看似高深莫测的文艺句子。早先时候还有点非主流,会跟风发“如果爱请深爱”、“人总是珍惜未嘚菿的,趰遺忘了所擁有的”之类的非主流金句,现在都已经被她隐藏了起来。
桑悦总觉得,自己不够漂亮,和真正漂亮的小姑娘比起来简直普通到可怕。朋友们就算夸,那也是硬夸。
相对之下,她更希望别人能欣赏她的灵魂,能和她磁场共振,愿意听她分享的歌,愿意喜欢她喜欢的动漫。
这种心思藏在心底,说出来好像有点矫情,桑悦没告诉过任何人。
这次突然发了张照片,好友评论也变得异常积极。
【踩踩。记得回踩。】
【等等等等,这是什么!官宣吗?!你俩在一起了?!】
【世博会好玩吗TT我还没去呢TT(不跑堂~)】
【沈照清比小学的时候帅了好多啊!】
【……】
桑悦一条一条回复过去。
【好!马上回踩!】
【什么官宣啊,就是好朋友一起去玩,你在搞笑╭(╯^╰)╮】
【还行,人真的超多!】
【帮你转达给沈照清啦!他说谢谢你的夸奖!】
沈照清在旁边语气淡淡地插嘴道:“我没说。”
桑悦不理他,重新切回去看照片,一边摸着自己的脸,一边小声嘀嘀咕咕:“我脸胖不胖?好像比之前瘦了点。这样看还挺好看的嘛……都怪你,沈照清,你长这么好看这么高这么瘦干嘛?衬得我看起来好笨重啊!下次不和你一起拍照了!”
“……”沈照清无语,伸手抽走了她手上的手机,默默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复又很认真地再次重申道,“你很好看。桑悦。一点都不胖。”
桑悦确实比之前稍微瘦了一点,可能是因为近几年上海的夏天越来越热,容易让人食欲不振,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的发育期即将进入尾声,身高已经缓慢增长到165,但体型一直维持在一百一不到的位置,显得整个人都比之前纤细了一点点。
这些年,桑悦已经习惯了沈照清语气真诚的夸奖和捧哏,不会再有任何不好意思的情绪。
她只是默默瞟了沈照清一眼,“噌”一下扑过去,强行把手机拿了回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继续检视空间。
这么一会儿功夫,照片底下又多了好几条评论和点赞。
毛颖点了赞,还发了个[流口水]的表情。
金郑轩岳思文他们几个也都点了赞。
最新一条评论则是来自沈照清的。
沈照清:【特别好看。】
……
随着世博会进入尾声,这个小插曲也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过去了,仿佛没能留下丝毫涟漪。
桑悦还是和毛颖出双入对,去打水、去厕所、去食堂、去老师办公室默写,每天都亲密无间。两人谁也没多说什么。
但因为正式进入初三,升学压力骤增,连一周两次的素描课也取消,其实大家最多的时间还是坐在教室里做题。
国兴中学是公办学校,又兼以艺术特色院校闻名,肯定不如民办初中对升学率抓得那么紧。只是“不如”不代表“不要”,各科老师身上还是压着指标的。像桑悦他们班这种好班,最好是能百分之一百进普高。
到初三之后,桑悦的成绩没有什么变化,但排名却下滑极大。在全年级不过四个班90个学生的情况下,几乎快要掉出年级前30。: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上海中考满分630分,除去30分体育,语数外各150分,另外物理和化学合成一张150分的理化卷,物理占90、化学占60,和之前学校考试里的五科各科150分卷分数比例大不一样。
桑悦物理和语文是最强项,数学化学稍次,英语完全不行。
她的物理成绩好到几乎能满分的程度,但语文毕竟是客观题,再好也拉不开巨大分差。
现在优势科目变成了满分90分的低占比,哪怕桑悦次次考满分,还是没办法完全补上英语的缺口。
因此,桑悦成了英语老师办公室的常客,不仅下课要去报道默写,放学还要被留下来做听力。
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待遇。
折磨几天之后,她原本圆润的脸颊都瘦了一圈。
再怎么哀嚎也没用,只能认命,桑悦趴在桌上委委屈屈地对沈照清说:“沈照清,你放学先回去吧,别等我了。”
初三放学本来就比其他年级晚,除了周五之外,每天都要五点20才下课,再被老师留一下堂,走出校门至少得六点。
如今天气一天天冷起来,眼见着就要进入深秋,日出时间变得极短。晚上六点天都摸黑一片了,还要饿着肚子颠簸回家,实在难熬。
沈照清摇头,“没关系。”
桑悦:“怎么没关系啊,你家里平时又没人,这么晚回家还得自己弄吃的,再写作业,几点才能睡觉啊?”
沈照清:“在班上写完就行。”
最近各科老师都在留堂,教室里全天亮着灯,比六点更晚走的都有。沈照清坐在最后一排,也不管前面的同学在背什么默什么,就一边等桑悦回来,一边自己管自己写作业,一点不耽误事。
桑悦不愿意他这样,很坚定地拒绝:“不行不行,以后我就和别人一起走。我的难兄难弟可多了,咱们放学一群人,一点都不无聊。沈照清同学,你该长大了,快点自己回家去。”
话虽如此,但等她拖着疲惫的身体,从老师办公室回到教室时,依旧看到了后排那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桑悦:“……”
如同有某种心灵感应,沈照清也恰好放下笔抬起头,与桑悦对上视线。他很自然地冲着桑悦牵了牵唇角,表情像是完全忘了白天桑悦和他说过的话。
桑悦突然意识到,沈照清一直就是这么个执拗的人。
外婆以前总说三岁看老三岁看老,意思是三岁小孩的性格秉性到老了也不会改变。
桑悦不知道沈照清三岁怎么样,不过六岁的时候,他确实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不爱说话、闷不吭声,但行为处事又犟得要命,压根听不进旁人的劝,是个相当不好哄骗的小孩。
想到从前,桑悦长叹了口气,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将笔记本试卷一股脑塞进书包里,再冲着后排的沈照清抬了抬下巴,“走不走?”
沈照清像是得到了指令的狗狗,立马大步走到她旁边,“走。”
桑悦有些苦恼地揉了揉鼻梁,轻声说:“沈照清,今天你到我家去吃饭。以后你再等我,就只能天天跟我回家蹭饭了。”
“好。”
“……要是外婆骂你,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她现在年纪大了,做饭很辛苦,人没以前那么好说话了。”
“嗯,知道。”
……
在初三日复一日的紧张情绪中,旧一年悄然过去,迎来了崭新的2011。
这年夏天很热,冬天也尤为的冷。再加上2月初才春节,寒假开始比往年迟,学生们寒冬腊月还得每天去学校上课。甚至,毕业班还得比其他年级多上一周课,晚放一周。
2011年1月20号,桑悦还坐在教室里听老师分析阅读题,昏昏欲睡,整个人已经趴到了桌上,眼睛也快要不受控制地闭上。
倏地,不知道是谁在旁边小声惊叹了一句:“哇,好大的雪!”
整个教室瞬间“活”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投向了窗外。
上海是东南沿海地区,受到海风影响,一年四季都十分潮湿。冬天虽然冷,却是体感湿冷,空气温度不够低,压根不下雪。就算偶尔飘几粒雪渣子,还没落到地面上,就已经融化成雨水了。
在今天之前,桑悦从来没有见过这么
大的雪。
甚至,哪怕隔着玻璃窗,都能清楚看到雪花落下来的形状。
原来雪居然是真的有形状的,压根不是冰渣。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撑着下巴,一眨也不眨地望着窗外。
看到这一幕,班主任长长叹了口气,用力拍了拍黑板,把同学们的注意力拉回来:“来听一下听一下,别看了,听我说。你们想去玩雪是吗?下一节也是语文课,这节课我们把这篇阅读讲完,如果下节课雪还没停,等操场上有积雪了,就放你们去自由活动一节课。”
全班惊呼:“哇——”
班主任笑了一下,继续道:“寒假前的最后几天了,我知道你们都很累了。大家再坚持一下。今天玩完,后面两天要集中注意力好好上课,可以吗?”
“可!以!”
毫无意外,同学们给出了异口同声的回答。
桑悦也是瞬间困意全无,立马坐直身体,拿起笔,将试卷摆得端端正正,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
到第二节语文课、也是今天下午最后一节课,天公很作美,雪一直在下,还越下越大,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班主任拉开窗,探出脑袋看了下操场地面的积雪,讲完最后一道理解题,大手一挥,放他们下楼去玩雪,“去吧去吧,都注意安全啊!”
话音刚落,须臾间,教室已然变得空空荡荡。
桑悦一手拽毛颖,一手拉沈照清,带头“呼啦啦”地冲下楼去。
入目处,一片银装素裹,连国兴学校的标志铜像都被雪盖成了白色。
走上操场的塑胶跑道,积雪几乎能没过鞋面。
桑悦忍不住感慨道:“这么厚的积雪!我的天!上海好像从来没有过!哇塞!”
2011年1月20日的这场暴雪,是自1984年以来,上海市区里下得最大的一场雪。恰好,就这么被他们赶上了。
人一旦兴奋起来,再寒冷好像也变得没那么冷。
桑悦没戴手套,徒手就在地上团了好大一个雪球,也不看面前是谁,“咚”一下就扔了过去,砸到别人的羽绒服上。
“桑悦!你找死!你完了!”
“哈哈哈……”
半大的孩子们嬉笑着闹成一团,第一次感受在南方打雪仗。
等几人玩了十多分钟,毛颖就说自己累了,要先上楼回教室休息会儿。桑悦本想陪着她一起上去,被她摆着手拒绝:“没事啊,你再玩会儿呗。难得有机会。”
“哦……哦,好。”
桑悦停下脚步,敛了笑,定定地注视着毛颖纤瘦的背影消失。
那种蔓延了整整一个学期的敏感情绪,在这个快乐的下午,再次不合时宜地漫上心头。
桑悦决定不再纠结,直接出击。
她虽然内心戏多,总会脑补一些有的没的,但只要打定主意之后,就会骤然变成一个干脆利落的行动派。
很快,桑悦让沈照清等等别跟上来,自己去找了岳思文。
岳思文这个班长非常合格,从预备班桑悦以一票之差输给她之后,就一直连任到现在,当了三年多。因为性格好,温柔搞笑还任劳任怨,老师同学都很喜欢她。
桑悦把岳思文拉到角落的树下,单刀直入地问道:“班长,毛颖是怎么啦?是我有哪里惹到她了吗?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呀?”
岳思文不明所以,“什么呀?”
桑悦捡着重点同岳思文说了说,主要是毛颖的反常,没有把自己和金郑轩之间的小龃龉说出来。
想了想,她又惴惴不安地加了句:“你觉得是我想多了吗?”
岳思文和班上所有同学的关系都不错,和毛颖她们也经常一起玩,当时一起去世博的五人组里就有她,桑悦知道,只有她才有可能为自己解出正确答案。
岳思文抹了抹脸上的雪花,不明所以:“没有吧,应该是你想多了,我感觉毛颖挺正常的。”
桑悦没说话,只是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
岳思文轻轻笑了一下,主动拉住桑悦的手腕,压低声音道:“虽然她没有对我说过什么,但是我猜哦,只是我自己的个人见解,我觉得吧,桑悦,你和沈照清这么好,毛颖夹在你俩中间,其实是有点尴尬的。你说呢?”
虽说三角关系是世界上最稳固的关系,但放在一段友谊里,却很容易使得三边摇摇欲坠,不小心就会崩塌成一片废墟。
岳思文不疾不徐地说着话:“……毛颖平时和你最好,但如果发生什么事,你一定会选择第一个告诉沈照清,不是吗?那她有那么一两次不把你放在邀约首位,你又为什么觉得她不对劲呢?桑悦,这听起来不公平。”
朋友之间也是会争宠的。
桑悦和沈照清是从小培养出来的默契,其他人难以插入,但凡在他们俩之间,就会永远像个旁观者一样。
毛颖无法在桑悦这里得到“最重要”的待遇,在沈照清那里亦是,她潜意识里觉得不舒服,努力过几次后,就开始把自己的圈子向外扩展。
当初,方圆似乎也是这样。
他们三人组,日渐相处中,由外向的桑悦成为这段友情的纽带,无意识削弱了方圆的存在感,让她内心的不满逐渐膨胀,最终才在发出了那样的控诉后,毅然决然与桑悦和宋书豪划清界限,强行拆散了他们的三人友谊。
藉由岳思文的提醒,桑悦似懂非懂地垂下眼,陷入若有所思之中。
第29章 29青春期与电饭煲
天寒地冻,人在外面站不久。岳思文玩雪穿得少,只一会儿没动弹,就感觉站得有些冷,嘴皮子哆嗦了几下,率先告辞返回教学楼。
倒是沈照清见桑悦许久没出现,已经跑过来找她,“桑悦?”
“在呢。”
桑悦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等沈照清大步走到她面前才默默抬起头,看向他,“你怎么来了。”
沈照清:“我看到班长已经回去了。”
桑悦点点头,“我也准备回去了。”
她心中的疑惑已经渐渐解开。冰天雪地果然是令人大脑清醒。
这世界上的一切解答题,只要有标准答案,就一定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就像沈照清曾经反复向桑悦确认、自己是不是她第一好的好朋友一样,大概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做好友心里最重要的朋友。
而她,如果不是有沈照清在,应该也会滋生这种占有欲。
因为能够确定自己永远在沈照清那里“排第一”,桑悦从来不用去考虑这个问题,才忽略了其他朋友的感受,只一意地用自己的想法去要求别人。
确定往后要怎么做后,桑悦长长地松了口气,心中好像有一块大石头落下。
眨眼间,沈照清已经走到了她前面几步远,见她迟迟没有跟上,回过头,又喊了她一次:“桑悦?不冷吗?”
趁着桑悦刚刚愣神,沈照清已经把自己的手套套在了她手上。这会儿,她手上还沾着沈照清的体温,温暖又干燥,令这薄薄一层毛线好像能抵抗风雪一般。
桑悦仰起脸,朝着他爽朗一笑,“不冷啊!我马上来!”
“……”
沈照清怔怔地注视着她的笑容,半天没有说话。
上了一个学期初三,桑悦明显是瘦了,肉肉圆圆的脸颊削减了一圈,终于露出了下巴尖的一点点“庐山真面目”,五官也显得大了不少立体了不少,比之前漂亮许多。
她的眼睛倒是始终明亮,哪怕戴着眼镜,依旧没遮掩住瞳孔中透出的蓬勃生命力,好像随时随地就能立刻出发,去到任何一个闪着光的地方。
沈照清已经习惯了桑悦小女孩似的模样,骤然这么一眼,硬生生从这张熟悉的脸上品出了一点我见犹怜的娇俏味道来。不单单是因为这场难得一见的暴雪。
因而,沈照清好像受到了某种冲击,长久地回不过神来。
这下换成桑悦超出了他几步远。
不过桑悦是直接上手的,直接扭身一转,一把拽住了沈照清的衣袖把他往前带,顺口碎碎念起来:“走啦走啦,你喊我那么多次,怎么自己傻站着?冻傻了?那我们再转一圈就回教室吧?”
沈照清任凭她拉着自己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笑容撞进一片太阳雪里。
他的脑海中,突然掀起了一场海啸。
比台风天的黄浦江浪头更高的、真正意义上的海啸。
……
当天夜里,沈照清从一片黑暗中“唰”一下坐起身,胸口飞快起伏,呼吸也急促得不同寻常。
卧室里开着油汀,室温不低,空气暖洋洋的。但明显并非这个原因,他脸颊发烫,浑身上下全都是汗,睡衣睡裤都被浸湿。
不过片刻,沈照清的意识逐渐回笼,懊恼地骂了句粗口,掀开被子起身去冲澡。
走到卫生间前时,他想到桑悦不知道那天会来家里玩,立马转身折回去,暴力地把床单和被罩全都拆下来,一股脑塞进了洗衣机。
在16岁这年,半大少年沈照清的占有欲开始变质。
原本因长久习以为常地相处而变得淡薄的性别意识,在短短一夜间变得清晰明了起来。
他第一次产生了某种罪恶的念头-
2011年的新年刚过,开学前,桑悦家再次爆发了史诗级的家庭大战。
原因依旧是因为房子。
在这短短数年内,加上世博会影响,上海的房价已经开始飙升,以一种令人应接不暇的速度,飞快超过了物价、以及普通人家的收入水平,令大部分刚需买房家庭陷入捉襟见肘的境地。
用罗敏的话来说,一百万已经不值钱了,以后只会更不值钱。
桑悦家对面小区建了个二期,开盘售价就达到了一万二一平。然而,这只是在杨浦区的一个普通楼盘,不在市中心地区,也没有强大的开发商和物业背书,就已经供不应求,更遑论地段更好的房子。
罗枚在公园看老头下棋的时候,听说了这件事,总算有了点实质性的紧迫感。没几天后,她心血来潮,跑去二期看了次房子,回来就说打算买到对面二期去。
罗枚说:“我看对面房子蛮好嘛,又新,还离悦悦近,慢较悦悦来玩也老方便呃。”
因着这么一说,罗芬也带着田书秀一起去看了一回。周末,再是罗敏和罗英相携着去看房。
结果,几人还在售楼处,就在大庭广众下吵了起来。
罗芬罗枚觉得好。
但罗敏和罗英强烈反对。
罗英住在这里,单位的班车每天上下班都会路过这个小区,“……这个房子这么不好的,还卖噶巨(这么贵),还不如之前买到山北小区去嘞。”
罗敏:“好不好的倒是另外讲,主要是只有这栋了,这栋不好呀。他们没有其他的楼,我觉得还是覅买在各得,去别的地方看看好勒。”
2011年这会儿,外婆的拆迁款存了几年,没跑赢物价上涨的速度,加上利息都已经不算一笔巨款,换成房价更是不够看,只能勉强在二期买套一百来平的小户型三室两厅,去掉电梯房公摊,面积更小,显得每个房间都有些逼仄,不够开阔。
最关键的是,二期已经开售了有一阵,小区里相对比较好的楼栋和楼层都已经卖完了,剩下罗枚看中的这一桩,它是歪在角落里的,和其他楼有一个夹角角度,并不是朝着正南方向,而是朝着东南。
罗英觉得这样的房子不够正气,歪着住,可能会对身体不好。
而罗敏早早就嫁到国外去,打小行事自我又出格,随心所欲的,没什么信仰,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但她也觉得不好,斜着的楼晒太阳会被前面的楼挡住光,住起来不舒服。
罗敏觉得,现在上海各个区都在建房,不必死磕附近,再去其他地方看看,肯定有更好的选择。
相比之下,罗芬做人没那么挑剔,只是说:“个么住新房子么总归比挤在一起舒服的呀,你们看么不去看的,整天挑三拣四。也别说山北小区嘞,之前说去看去看,一直拖着没人去,罗枚自己会买的啊?你们想想就知道了呀。等妈再要去的时候,人家早就卖掉了好伐!罗英你么也就是整天讲讲,要你动一下么你就是没空要加班,每年给老爸扫墓也不去的,现在好别出主意勒,人家旁边都看着。”
山北小区就在早先河南路弄堂的斜对面,是桑悦去上小学的必经之路,地理位置相当优越,只是房子也老了,外面看起来跟弄堂里的石库门差不多,都是五十来平的小户型不说,还有点旧旧的。
当时,一百多万的选择太多,家里人都觉得回去住老房子不见得那么舒服,所以没那么来劲,错过了山北小区。
现在的山北小区他们已经买不起了,就算勉强加钱买也没人卖,因为那边一直在传拆迁的消息,里面的住户都铆足了劲在盼动迁,准备趁着房价大涨,发一笔动迁财。
如今,罗英突然提起山北小区,罗芬觉得她旧事重提很莫名其妙,这才出言指责她。
罗英听完,愈发觉得生气,直接旁若无人地大声嚷嚷起来:“侬还好意思讲,妈在我们家住了四年,我有说过什么伐?侬倒是整天出工不出力在旁边挑拨离间,侬家里这么近的,怎么没见你把妈接过去住几天?现在还怪我不做事体(事情)啦?覅太搞笑好伐!罗枚买房子,自己不出主意,哦让我请假去看,个么我现在就说这边不好,不要买。”
罗芬:“我不是好几次说要妈到阿拉家里去吗?!”
罗英:“你家那个神经病发起疯来说要把我们全家都杀掉的,妈敢去伐!”
两人当场就吵了起来。
而后,因为话题的扩散,不受控制地牵扯到旁人,罗敏和罗枚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加入战局,场面变得无比混乱,整个售楼处所有的人都偷偷在旁边看热闹,实在好不丢脸。
桑悦要补寒假作业,没能去给外婆看房子。
等她们回到家里的时候,气氛已经变得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罗敏向来有话说话,关上门,直接点出罗芬的心思:“侬么也别讲了,我还能不晓得,侬和罗莉一样的,都想让妈快点把房买了,以后好大家一起分。这么不好的房型也要买,反正不是你住。”
拆迁款现在虽然都在田书秀名下,但说起来还是用了五个人的户口拿的,别人没份。
等房子一买,房子归田书秀,那肯定是个个女儿有份了。
罗芬刚刚在外面已经哭过了,这会儿眼睛红红的,听到罗敏这样一说,立马再次爆。炸:“你别太搞笑好伐!我是看老妈住在罗英这里挤着,还要每天六楼走上走下的辛苦,对面新房子又是电梯房,又离我们两家近,买了以后都方便!”
罗敏不屑地撇了撇嘴。
她向来是看不上罗芬的,她被老公家暴多年,每次打完伤好了又亲亲热热,对家暴犯喜欢得不得了。儿子周骏才也不争气,全家都靠着她一个人赚钱省钱生活,她还任劳任怨的,实在像神经搭错。
……
四个女儿吵架,田书秀全程未置一词。
等到吵完,各自散去,罗英要叫桑悦去吃晚饭,才发现电饭煲不见了。
那个电饭煲是从弄堂里带过来的,是外婆家的东西。田书秀把它拿到小房间藏了起来,不给罗英他们用。
但罗英家原先那个电饭煲太久没用,翻出来发现已经坏了,电源灯不亮。因而,措手不及之下,他们今天没地方可以做饭吃。
桑建忠再也受不了家里这种氛围,嘴里骂骂咧咧了几句,直接转身走了,“我回我妈家住。”
桑悦爷爷奶奶在浦东还有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桑悦她们没从弄堂搬过来的时候,家里没人,桑建忠就经常住在自己父母家。
“搞头四真结棍(真能搞来搞去)。以后你们自己家去吵吧。”他说。
见状,桑悦更是手足无措。
罗英拍拍她的后背,说:“你先去沈照清家吧。不许抄作业。”
第30章 30市重点中学
从这天之后,罗英就和田书秀罗枚分开做饭做菜,也不在一桌吃饭了。桑悦则是跟着自己亲妈罗英一起。
其实外婆和罗英也说不上决裂,只是陷入了某种尴尬处境中。
外婆口口声声用古怪的语
气说着:“哪能好麻烦纳,覅一道吃,大噶省力。(怎么能麻烦你们,不一起吃,大家都省力。)”
罗英是个暴脾气,闻言,当场就回击道:“覅来各得西洋怪气,哪要买起买好勒,闷么要闷呃,宁噶刚了么又覅听,个么哪自噶决定就好了呀。噶西多年数了,一直来窝里相搞来搞起,烦啊要被哪烦色特了!(别在这里阴阳怪气,你们要买去就买好了,问是要问的,人家说了又不听,那你们自己决定就好了呀!这么多年了,一直在家里搞来搞去,烦也要被你们烦死了!)”
家里没一个愿意出头拍板拿主意的人,各人又都有各人的小九九,每个人都觉得委屈,觉得自己是正义且有理的一方,再加上人多,话赶话、话传话,逐渐造就了所有人都对他人不满意的现状。
罗英心里也是无比委屈,田书秀一直在她家住了那么些年,连带着罗枚也一起住着,但没人感激她的付出,只觉得她脾气不好,给田书秀看脸色了。但凡她反驳一句,马上就是“桑悦在外婆家住了十多年呢!还不是外婆一直照顾着!”给压下来,压得她有理都说不清。
非要寻根溯源,也得怪当初自己耳根子软,听了田书秀和罗芬的挑拨,没让桑悦阿娘(奶奶)来新房子照顾桑悦,而是把桑悦放去了弄堂里。现在再翻旧账,实在也没意思了,只能咬着牙忍下来。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家庭大战中,桑悦作为小辈没有资格插嘴,只是默默站在了罗英这一边。
外婆对此十分不满,长吁短叹道:“悦悦还是最欢喜伊拉妈妈。从小就欢喜呃呀。”
以前住在弄堂的时候,外婆常会和别人说起一件事,就是桑悦小的时候,罗英有时候要在单位值班,晚上没法回来,桑悦就会站在窗台边,一直盯着南京路方向看,因为罗英会从那边走过来。直到外婆叫她回去睡觉,跟她说“睡醒妈妈就回来了”,小桑悦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田书秀以此为根据,得出“桑悦养不熟”的结论。毕竟桑悦和外婆呆在一起的时间更长。
而罗英单位太远,工作又忙,晚上很晚才能回家,一大早就走了,除去睡觉时间,其实每天在家里和桑悦相处不过短短几个小时而已。
桑悦无法辩解。
其实她内心没有明确说是更喜欢妈妈、还是更喜欢外婆,只是血缘纽带太过牢固,且人的偏心不可避免。
桑悦生下来就是个“九斤姑娘”,脑袋大身体也大,罗英疼了一天一夜没能把她生出来,只能顺产转成剖腹。
为此,罗英的肚子上留下了长长一条疤痕,因为增生严重,至今还没能消掉,像丑陋的红色蚯蚓在皮肤上蜿蜒,时不时就会发炎过敏,晚上痒得睡不着,做梦都在挠。
桑悦实在没法视若无睹。
……-
2011年4月,班主任下发了志愿表草稿和填报指南,让同学们先带回家去,和家长商量着填一版看看。
这年头,上海市的中考志愿其实没什么考虑空间,因为按区填报,除了零志愿可以报区外市重点高中之外,常规志愿就按照分数线把区里的高中依次往下填就行。
以桑悦的过往成绩来看,几乎不必考虑四大名校的可能性,但只要不发挥失常到沟里,也不会掉到中专职校,至少有高中能上,区重十拿九稳,市重十拿一稳。
零志愿她选了徐汇区的位育中学,是市重点里分数比较低的,并且学校面积很大,宿舍楼也看起来很豪华。用上海话来说,万一额头碰到天花板(撞大运),说不定能捡漏进去。
剩下的部分,罗英就依次给她填了上去。
罗英的字很好看,没怎么特别练过,就是非常秀气的样子。不像桑悦,横不平竖不直,写得有点扭歪,说不上丑,就是不能入罗英的眼。
全部写完之后,罗英把表格还给桑悦,叹了口气道:“你看看你,书读成这个样子,还有两个月就要中考了,现在还有心思玩电脑。”
年后,罗英拿了个工作用的电脑回家。
平常她不用的时候,桑悦就默默把电脑拿来自己玩。
工作机性能不够,拉不动大型游戏,但三国杀OL没问题。
桑悦:“但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呀。”
她本来就不爱学习。
或者说,她就不爱应试教育,除了考试要考的内容,别的什么都愿意学一学。
罗英:“你一个中考生,读点书,说什么极限不极限的,不就是懒得背单词吗?你妈我那么大年纪了,学印尼语还次次考试第一名,你好意思吗?”
桑悦“哇”了一声,笑道:“这么厉害啊老妈?那你是肯定要去印尼出差了吗?”
罗英摇头,语气淡淡的,“不去了。”
“为什么?”
“我去印尼要去一年,你怎么办?”
家里乱七八糟,桑悦又马上要中考,桑建忠当了十几年甩手掌柜,一点忙帮不上,这种关头,罗英怎么能放心去国外呢?
最后一次印尼语小测完,她主动跟领导申请,把自己的名字剔除备选名单,放弃了这个外派去赚钱的机会。
过后,无论桑悦怎么说自己没关系的,让她想去就去,罗英始终不曾改变主意。
……
在日复一日的日常中,时间就这么悄然溜走,再次从寒冬凛冽回到盛夏天。
中考第一天,上海下了一场暴雨。
桑悦一贯怕热,出门穿着短袖短裤,走进考场时,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连头发丝都在渗水。
考场距离桑悦家不远,走路十五分钟左右。她不要罗英送考,是跟沈照清一起来的。两人都带了伞,但还是被夏季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淋得一塌糊涂。
沈照清第一时间把外套塞进包里,等进考场前,再把幸存的干外套给了桑悦。
考场教室不给开空调,但肯定要开吊扇。
这样穿着湿哒哒的衣服坐两个小时,难免有感冒的风险。
桑悦:“那你怎么办?”
沈照清:“我头发短,干得快。”
桑悦不肯,硬把外套塞回去,“衣服又不会那么快干。没事,我不怕冷,你知道的呀。”
打小她就特别怕热,要不是为了去沈照清家蹭空调,她也不会厚着脸皮凑上去。
可以说两人的相识,就源于桑悦对冷气的渴望。
偏偏,沈照清压根不听桑悦在说什么,固执得可怕,直接把衣服强行套在她身上。他是男生,个子高力气也大,桑悦根本拗不开他。
入场铃声打响前,沈照清又问一次:“你打算考什么学校?”
桑悦:“争取考个市重点吧。”
沈照清:“真的吗?”
桑悦信誓旦旦,“真的啊。骗你干嘛,我有学霸崇拜的呀。而且小说里不都是那样写的嘛,好学校会有很多活动,还会有很多帅哥,我肯定要去上的。”
她的成绩起伏不定,主要因为英语分数飘忽,只要运气好往上飘一下,是有几率踩着线进最差的市重点高中的。
听桑悦这么说,沈照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头,“好,知道了。”
桑悦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但感觉他语气奇奇怪怪的,连忙拉着他湿漉漉的胳膊,追问了一句:“沈照清,你也会好好发挥的吧?你要是考砸了,我真的会鄙视你的。”
沈照清:“不会考砸的。你放心。”
他的成绩比桑悦稳定得多,几次模考都没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况且,沈照清也不能在中考的时候乱来,万一桑悦超长发挥了,他没能跟她到一个学校去,连转学借读的空间都没了。
从好学校往底下的学校转容易,要从下到上面借读,相比之下肯定麻烦许多。
果然,最后中考成绩公布,沈照清遵循了自己的诺言,正常发挥,考上了第一附中。
一附是杨浦区几所市重点之一,他成了国兴中学里数量不太多的、能进市重点的学生,引得班主任狂喜,早早就打电话来通知了沈照清和李觅。
而桑悦相反,虽然算不上滑铁卢,但数学是发挥失常,原本135分左右的水平,中考只有129,加上向来不怎么样的英语,掉到了区重理工附中里去。
无论怎么说,理附也是重点,桑悦本人是相当满意,喜笑颜开地投入了没有作业的暑假生活中。
……
2011年的夏天,称得上几家欢喜几家愁。
喜得是中考不怎么样的桑悦,罗英终于松口给家里装上了宽带,她立刻将自己的写小说大业从笔记本上搬到了互联网,在晋江连载起她人生中的第一本长篇小说,一个无厘头的网游题材。
她喜欢写故事,以后是一定要当作家的。
愁的则是李觅。
李觅承认,从小到大,自己对儿子沈照清确实是有些疏于管教,太过放任自由,但沈照清十分懂事,无论是在生活上还是学习上,从来没让她操过半点心,没想到他16岁的叛逆期会来得这么快。
李觅:“……我知道你舍不得悦悦,你们关系好,一起长大的,所以你之前说要到杨浦区来念书,要住在这里附近,我哪次不是如你的意了?我想着只要你高兴就好。现在你倒是越来越过分了,好不容易考上的一附中,非要转到不如一附的学校去,一点都不把自己的未来当回事是吗?沈照清,你准备以后变成你爸那样的人吗?靠着家里有钱,混吃等死?我说实话,你爸都是相当好的大学毕业的,你要这样任性下去,以后多半还不如他。”
沈照清面不改色,语气也平静得吓人,“如果不能转学,那我去复读重考。”
李觅眼睛一瞪,气得整个人哆嗦,“……你敢!”
沈照清没说话。
但母子两人都知道,他没有什么不敢的事情。
直到这时候,李觅才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教育出现了多大的偏差,沈照清看似懂事,其实早已脱离了掌控。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悦悦知道你的打算吗?”
沈照清:“不许告诉她。”
李觅:“不可能,这么大的事情,我不可能让你任性妄为。”
沈照清:“这是我的事情。你怀孕不也没有告诉我吗?我们都只要管好自己就够了。”
李觅前一阵查出来怀孕,怕影响沈照清中考,一直瞒着没告诉他,是等考完才说出来的。
当时,她无法确定沈照清是否能接受多个弟弟妹妹,就算他已经接受了自己再婚的事情,但多个孩子还是不一样的,比再婚难开口多了。
李觅也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思考了很久的措辞,却没想到沈照清会在这时候提起。
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哽咽着:“清清,你……”
见状,沈照清也愣了下神,低声开口:“妈,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觅擦了擦眼泪,重新将话题拉回原位,“这样吧,妈妈给你在理工附中附近买套房子,你想悦悦了就去找她玩,这样可以吗?或者,你就不要住宿了,每天走读,我跟桑悦妈妈打个招呼,让你能每天去她家蹭饭,行不行?”
沈照清还是没有说话。
李觅自知拿儿子没法子,拂袖而去。
次日一早,桑悦砸开了沈照清家的门。
“沈照清,你要是不去一附上学,我们就绝交!你是不是神经病啊!哪有人考上市重点不想去的!我不要和有病的人一起玩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跑。
沈照清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桑悦的手腕,将她制在原地,“不许。”
桑悦:“什么许不许的,你算老几啊!我说绝交就绝交!沈照清,我最讨厌笨蛋了!你就没点自己的梦想和目标吗?整天跟着我算怎么回事啊!”
“……”
沈照清垂下眼,抿唇不语。
他的梦想,他唯一的梦想,就是桑悦。
说着“我要他”的桑悦,永远不会抛弃他的桑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