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康熙从皇辇内出来, 就见身着石青补服的官员呼啦啦跪了一大片,在皑皑白雪映衬下,蔚为壮观。
但康熙的眼神却没落到他们任何人身上,反而落在了站在最前面, 身着金黄袄褂的小团子身上。
二宝戴着狐狸毛做的厚帽子, 袄褂外头还裹着一层厚厚的小披风, 只露出了个小脸蛋儿,看起来红扑扑的, 像是冻的。
可能穿得太厚了,跟个球一样,站得不那么稳当, 让索额图和明珠不得不一左一右夹着他,免得这位尊贵的小匪他摔个屁股蹲儿。
至于为什么说是匪……康熙看着二宝喜滋滋举在头顶的横幅,上头写着——
「此路是我开, 要过, 买路财!」
康熙看得眼皮子直跳, 这字儿也不知道是谁写的,毫无风骨, 比方荷当初南下刚学写字时好不到哪儿去。
皇辇内方荷抱着啾啾, 偷偷掀开帘子往外看,看清楚上头写的什么, 方荷倒抽了口冷气。
很好,二宝这胆子青出于蓝胜于蓝了,劫道劫到皇帝身上的, 还是自家阿玛身上的孝子,天底下可能就这一个。
这字……确实很有她当年的风采。
啾四岁才刚开始启蒙学三百千,只认识‘此’、‘我’、‘开’三个字, 急得小声催促方荷。
“额娘额娘,弟弟写了啥?”
方荷思忖了下,思及啾啾的文字储备量,严肃道:“写着此刻我想挨打,快开始吧。”
啾啾惊了,弟弟……是不是脑瓜进水了?
外头的康熙且顾不上皇辇内的娘俩,只看向跪在地上低着头的索额图和明珠,还有始终不肯抬头的百官,气笑了。
这两个老狐狸大冷的天儿敢把小阿哥带出宫来,说没有图谋谁也不信。
就更不用说二宝那明显雀跃着求夸奖的期待眼神。
他拿二宝接下来要挨的巴掌做赌,这傻崽肯定不知道上头写的是什么。
这样的东西能被二宝带出宫,甚至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展示……康熙目光冷沉扫了索额图一眼,面上却不露声色,转瞬就带了笑。
他走下皇辇,一把将二宝抱了起来,笑问:“这字儿是胤袆写的?”
二宝诚实地摇头,“不系~七姐姐,帮宝宝~”
“哦?写的什么?”康熙轻轻蹭了下二宝红扑扑的小脸蛋,这才发现,他不是冻的,估计刚才在马车里捂着,倒是热出来的。
他微微转了下身子,替二宝挡住背风,鼓励地看向二宝。
二宝大声道:“汗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然二宝不识字,但因为亲子活动时方荷的引导,他会数数。
从字数看,完全对得上,没毛病!
康熙笑得更厉害了,亲昵地捏了捏二宝的小脸儿。
“大冷的天出宫来,给汗阿玛送条幅,孝心可嘉,不过谁同意你出宫的?”
二宝被夸得先是一抬头,接着又缩了缩脖子,忘了先前答应过那个长胡子大爷的话,毫不犹豫指着索额图和明珠,把人卖了。
“索爷爷说,整整齐齐,珠爷爷说,说……就鸡。”
他实在记不住那么多话,干脆指了指后头一个快把脑袋扎雪地里去的高壮汉子。
“鄂大爷说,撑死好!”
康熙沉默片刻,这差辈了啊,自家儿子这是帮鄂伦岱占他便宜?
鄂伦岱快哭出来了,他也不敢给万岁爷当长辈啊,他咬咬牙,抬头扬声道——
“启禀万岁爷,奴才是跟十五阿哥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出宫来迎万岁爷,当属十五阿哥的孝心!”
不用鄂伦岱说,康熙就知道他们是怎么忽悠孩子的。
应该是鄂伦岱在景嫔宫里瞧见胤袆,动了带胤袆出来表孝心的心思,看样子佟家却是有了站队的意思。
索额图知道了,偷偷给胤袆行方便,说什么一家子整整齐齐的话,却又私下里撺掇着人引导七公主乌希哈和胤袆闹出些笑话来。
城门口发生的事情瞒不过人,一旦传出去,胤袆这小小年纪就跟个土匪一样的纨绔名声也就传出去了,打得一手好算盘。
至于明珠,呵……此事肯定也有明珠的手笔。
这老狐狸比索额图更会揣测人心,清楚他见到孩子,不会跟孩子计较,反而能发现索额图的心思,就鼓动孩子将计就计。
比起鄂伦岱一心替胤袆搏前程,明珠就是恨不能皇贵妃一脉和太子一脉能起冲突,他好在背后为自己和胤褆谋出路。
康熙脑海中转瞬就将这劫道小土匪的来由猜透,面上笑意不变,心里的冷意却比这冰天雪地更甚。
其他人的心思康熙不在意,左右朝堂上从未少了算计,可此事……太子知道吗?
如若知道,甚至就是胤礽指使,对皇父毫无敬畏之心,算计兄弟也不手软,如此不孝不悌之辈,康熙又怎敢把江山交给他。
康熙心情愈沉,面上笑却越舒畅,随口叫了起,抱着二宝掂了掂。
“好好好,朕的十五阿哥孝心可嘉,如此小的年纪就敢跟着你们出宫来迎朕,这胆气也是不俗。”
他一点也没压低声音,更不避讳在群臣面前展现对二宝的宠爱。
“胤袆想要什么赏赐?”
在后头马车里的妃嫔们,都掀开帘子往这边看,大阿哥和太子他们已经下了马车,往这边来。
听到康熙的话,妃嫔们倒是还好,她们习惯了康熙对皇贵妃的宠爱,爱屋及乌是人之常情。
可阿哥们心里都有些五味杂陈。
以前可没见汗阿玛抱过他们兄弟几个,除了太子。
大家心里酸溜溜的,眼神都不动声色往胤礽那边飘。
胤礽一副清风霁月模样,好似完全不受影响,温和看着胤袆笑,只是眼神里没什么温度。
二宝可顾不上哥哥们怎么想,听到阿玛的话,眼神一亮,小脑袋往皇辇那边探。
“汗阿玛飞飞,额娘飞飞,姐姐飞飞!”
二宝虽然不懂大人们的心思,可他对人的善念和恶念却很敏感,这三个长胡子大爷们也就那样。
但景额娘说,汗阿玛回来之前,他们是坏蛋,会偷偷害他,可汗阿玛回来了,他们再坏都得憋着,否则就再也吃不上饭了。
二宝感觉好久没见到额娘和姐姐了,实在是等不及她们回宫,便跟着出来了。
康熙扬声大笑,他知道飞飞是什么意思,只是再宠爱儿子,他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二宝。
他只将二宝抛起来,又横抱住,提脚往皇辇去。
“额娘和姐姐力气小,走,汗阿玛带你飞。”
他看也没看已经走到皇辇边上的太子和阿哥们,只笑着对百官吩咐——
“大冷的天,都散了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索额图紧皱着眉头,看着康熙抱着嘎嘎乐的十五阿哥进了皇辇,与太子对视一眼。
胤礽冲他微微摇头,含笑看了眼大阿哥,又慢悠悠回了自己的马车。
大阿哥胤褆却不如弟弟们那么羡慕又酸溜溜的复杂难言,他早习惯了汗阿玛的偏心。
他福晋说得对,就算没有十五弟,汗阿玛偏心的也不是他,最该着急的,更不是他。
他笑着冲明珠颔首示意,转身推着噘嘴的胤祥和几个眼含羡慕的年幼兄弟往回走。
鄂伦岱松了口气,抹掉额头的冷汗,心里嘀咕着下回可再也不带小孩子出来玩儿了,这简直不讲武德啊!
可其他文武百官,甚至是随行北巡的官员们,就没那么淡定了。
满人讲究个抱孙不抱子,他们可从来没见过皇上如此宠爱一个阿哥。
尤其是皇贵妃如今在后宫独宠,十五阿哥又简在圣心,相比之下……好些人都看向太子的车驾,心里渐渐起了波澜。
胤礽在外头表现得云淡风轻,一进马车里,脸就沉得几乎可以滴水。
他明白索额图的心思,是要用胤袆的受宠来逼他下决心。
汗阿玛将小十五捧得如此之高,竟是丝毫不顾他这个太子的颜面了。
父慈子孝,呵呵……好一个父慈子孝,若是父不慈,他又如何生出孝心!
叔爷说得对,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取而代之。
如果汗阿玛能禅位,如果这天下是他的……往后他也不必再用那些阴私手段,定会叫汗阿玛满意。
皇辇内,康熙抱着二宝一进去,面容也沉了片刻,才又若无其事将二宝递给方荷,恢复了调侃的表情。
“瞧瞧你这傻儿子,叫人算计了还不知道,回头只怕连京城里的百姓都知道,皇贵妃之子讹到了自家阿玛身上。”
方荷不以为然,利落反驳,“看您这话说的,好像这不是皇上的儿子一样。”
“就算人家说,肯定也得说慈父多败儿,关臣妾什么事儿。”
不等康熙说话,方荷先低头在二宝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好久不见,她也想儿子了。
等啾啾也凑上来亲了亲弟弟,方荷才轻柔解开二宝的小披风,将他放在罗汉榻上,拍拍啾啾。
“好了,好好跟你弟弟亲香亲香,满足他的愿望。”
二宝听着阿玛额娘的话,就是再懵懂也听出不对劲儿来了,立刻撅着腚就要往里面爬。
可惜他快不过四岁的姐姐,还没爬几下,就被啾啾摁在榻上。
“来来来,虽然姐姐没听过这么离谱的心愿,谁叫我是姐姐呢,我满足你——啪!”
“呜呜姐……不打,为啥呀?”
“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嘛?”
“木有……不系啊……”
春来和昕珂她们护着两个孩子在榻上嬉闹的时候,方荷和康熙绕过屏风,走到另一侧。
见方荷抱着胳膊,挑眉看自己,康熙含笑解释,“若朕在外头训斥孩子,伤二宝的心不说,也会让百官误会。”
“朕夸他仁孝,待他好一些,就算私下里嚼舌根子的再多,也没人敢拿到台面上来说,只会当个玩笑话,说说也就过去了。”
方荷微笑,终于也轮到她来对康熙说那三个字了。
“说实话!”
康熙:“……”
他被逗笑了,却没顺着方荷的话往下说,反而问道:“如若你是朕,你会怎么办?”
方荷见他不愿意说,也不多问,只收了面上的笑。
“我凉拌!”
她靠近康熙,实在是拍不了对方的脑袋,只能用食指戳他心窝子。
“皇上想要做什么,我不会多问,我知道你不会害我和孩子们。”
“但皇上得想清楚,有些事既心里有了决断,就不要再重蹈覆辙。”
她抬头看康熙,“我没有皇上的丘壑,也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但我除了是你的妃子,还是个母亲,不会看着自己的孩子走向深渊。”
康熙心底微微一颤,原本酝酿得越来越深的戾气都顿住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皇辇进了午门,在方荷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康熙才叹了口气。
“朕也不会。”
无论如何,他都会给太子一个机会,他也不想看着保成走向深渊。
圣驾回宫,离颁金节也不差几天了。
这一走就是近三个月,康熙攒下了许多政务要处理,忙得连就寝用膳的时间都快没了。
方荷带着孩子直接回了延禧宫,她也清闲不到哪儿去。
她受封皇贵妃的典礼就在颁金节前两日。
还有不足十天的功夫,她要试朝服,让人按照皇贵妃的规格收拾延禧宫,好安排命妇们的朝拜。
同时,她还要监管惠、荣、宜妃三人和景嫔办节礼,处理后宫的各项事务。
忙完了这些,还有内务府和礼部的人,等着呈送各家送上来的贺礼,也要安排顾问行和翠微捋清各家的关系,准备回礼。
可以说,两口子是忙得丝毫不输对方。
夜里康熙都没空过来,偶尔过来一趟,两个人也都累得没心思做什么,倒是越来越有老夫老妻那个味儿了。
及至受封大典的前一夜里,情绪毫无波澜地躺在康熙怀里的方荷,沉入梦乡之前突然蹦出一个念头——
还有一年,他们就该七年之痒了诶!
受封大典后就到了年根子底下,两个人又要忙活着年礼和各地官员赴京述职。
翻过年又是春闱和春耕,而后又是万寿节,北蒙那边又不定什么时候会打起来,这位爷一走怕就是大半年。
她感觉现在就没啥激情了,愁得意识都混沌地慢了些。
那等过了七年,他们俩会不会变成左右手那样寡淡无味啊?
这么着下去不行,还是得给这位爷来点刺激的……这夜里,方荷头一回梦到了自己的闺蜜,那位爬树达人大宁子。
“有时候激情不如煽情来得更叫人性致勃勃……”
“我跟你说,回忆杀有时候比什么都好使……”
方荷在梦里听得直点头,甚至还嘿嘿笑出了声儿来。
摸着黑起身去上朝的康熙,正让梁九功伺候着穿龙袍,就听到幔帐内那小混账格外荡漾的轻笑。
梁九功手一哆嗦,殿内原本就不算大的动静瞬间没了。
翠微深吸口气,赶忙上前,掀开一点幔帐看了看,自家主子还咂摸着嘴儿睡得格外香甜,比起小主子们也不差什么了。
她顶着康熙格外微妙的眼神,硬着头皮干笑,“我们主子……高兴,一定是太高兴了,梦里怕是也梦到与万岁爷并肩而行呢。”
康熙心道,说这混账是梦到收贺礼还更叫人相信些。
不过出门后,往乾清宫去的路上,翠微的话却让康熙起了些心思,并肩而行……倒也不是不可以。
皇贵妃受封大典,先是由文渊阁大学士并左都御史陈廷敬为正史,武英殿大学士并礼部尚书熊赐履为副史,去延禧宫传旨。
方荷接旨后,再去乾清宫谢恩,受朝臣跪拜,而后再回延禧宫受命妇朝拜,总之就是怎么折腾怎么来。
她早早就做好了费腿的准备,让昕华和昕梓在她里衣的膝盖上缝了厚厚一层跪得容易,免得大冷天儿受罪。
可等陈廷敬和熊赐履来了以后,翠微垫子都还没摆好,陈廷敬就先恭敬行礼。
“蓁皇贵妃容禀,皇上口谕,您站着接旨便是,无须跪拜。”
方荷:“……”那先前这位爷还笑着应下她让人缝跪着容易?
当然,不用跪还是好的。
她站在那里,听着陈廷敬洋洋洒洒念完了一篇辞藻华丽的小作文。
然后熊赐履又带着礼部官员和内务府副总管魏珠,并所有宫人和太监,给方荷先行贺拜。
这一通折腾完就是大半个时辰。
等到了乾清宫广场,都已经辰时过半,正是朝阳最为灿烂的时候。
康熙就站在高高的白玉台阶之上,身穿五爪金龙明黄袍,含笑望着同样身穿明黄缎绣翟鸟龙纹朝服的方荷。
见她从黄红缎龙凤扇和雉尾扇拱卫的仪仗下来,文武百官都有些失态。
尤其是索额图和太子,两人甚至保持不住礼貌的吉祥笑意,都用力咬紧了牙关,才勉强没有失态。
按大清规矩,只有皇后可着明黄吉服袍,皇贵妃等妃嫔不可着黄,只可用秋香色纹路,着石青色朝服,可带龙纹,不可用凤。
可方荷这朝服,除了没有用凤,与吉服袍没有任何差别,连朝冠和朝珠看起来都没少东珠和珊瑚。
就更不用说她乘坐的仪仗了。
比起皇太后和皇后才能用的凤驾,也只少了代表身份的九凤直柄伞,其他没有任何区别。
皇上这是……要用立后的规矩来封皇贵妃??
这简直荒谬!
好几个御史都脸色铁青,若不是因为大典还在进行,礼部和内务府都毫无异样,他们只怕就要冲出去死谏了。
御史也不是傻的,既然礼部都知道了,还能如此淡定,也没早透出消息来,只怕就有说法。
百官都等着这个说法。
康熙只当丝毫没发现底下的异样,如今那些都不重要。
他含笑注视着方荷一步步走上台阶,这是他心里的妻,他不会再让她受任何委屈。
她曾经展翅飞走过,是他将她困在了这四方天里,一辈子无法放手。
如今,他便在所有人面前,把翅膀一点一点还给她,任她在他的疆土上翱翔。
等方荷在敬告天地的四柱铜鼎前要跪谢皇恩时,康熙上前一步,拉住了方荷的手。
方荷朝他眨眨眼,本来礼服就已经违制了,再不跪拜,御史的棺材板要摁不住了吧?
康熙笑道:“蓁皇贵妃曾救太皇太后有功,此番北巡又一路为太后侍疾,孝心感天,朕特奉太后懿旨,许蓁皇贵妃除大祭外,无需跪拜。”
方荷眼神更亮了,满怀感激看了眼寿康宫,呜呜还是富婆好,富婆比男人靠谱哇~
康熙:“……”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他恨不能挖开这混账心窝子,看看她到底有没有心。
若非他所请,太后就算有这个想法也不会贸然提出来,她倒是只看得见别人对她的好了。
好在方荷还是有眼色的,转过头就冲康熙甜甜笑了笑,依然恭恭敬敬福礼。
“臣妾拜谢皇恩,往后定好好侍奉太后,皇上,以为后宫表率。”
康熙捏了捏她的手,拉着她一并面朝百官们站了。
胤礽面上的温和一点点褪去。
他站得离康熙和方荷最近,所以看得最清楚……方荷并没有后退一步,而是站在康熙身边,并肩!
大阿哥和其他阿哥们也渐渐发现,都错愕地往胤礽这边看过来。
胤礽攥紧了手,下颚绷得死紧。
这是元后才有的殊荣!
胤礽心里的恨意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汗阿玛不止视他为无物,更置皇额娘于何地?!
在胤礽几乎要把掌心掐破的时候,熊赐履拿出另一道圣旨,扬声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扎斯瑚里氏……感怀万民,特寻黄金粮以慰苍生,历夙夜以宣劳……素雍著范,仰承太皇太后遗旨,太后慈谕,以后位规制立兴宫闱,去凤纹改翟鸟,以合祖制,钦此!”[注]
御史们都愣了,那三样如今被百姓们交口称赞的黄金粮,是皇贵妃找出来的?
这……于天下百姓如此大的功劳,又有太皇太后和太后背书,就算是特例,他们也无法再上谏了啊。
不然怎么说?
说太皇太后死之前老糊涂了,还是说太后不该感念皇贵妃孝心?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心里仍觉得皇上偏爱太过,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突然,一个格外嘹亮的声音响起,惊醒了被圣旨震住的众臣。
“臣参见蓁皇贵妃,蓁皇贵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文武百官们更是目瞪口呆,开口的竟然是大佟国公佟国纲!
真是见鬼了,先前佟家跟皇贵妃不是不对付吗?
可这会子也不是大家发呆的时候,除太子之外,都利落跪地,对着方荷行两跪六叩之礼。
这又是后位才有的礼制,皇贵妃本来只能得一跪三叩。
胤礽即便是恨得几欲吐血,也不得不弯腰对方荷行礼。
既不是皇后,他不必跪拜,却也要揖礼以示尊敬,捏着鼻子认下这个只缺了后名的皇贵妃。
只谁也不知,躬身下去的瞬间,胤礽心底的迟疑如镜花水月投下了石子,彻底轰塌。
方荷在御茶房曾见过这样山呼海啸的壮观场面,那是太皇太后寿辰和中秋一起举办的时候。
只是那时她只能掀开帘子一角,不得见这番波澜壮阔的全貌,如今站在白玉阶之上,却又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盛景。
乌压压的身影山峰一样厚重,他们的声音如虎啸山林,在偌大的广场内回荡,叫任何一个站在这里的人,都不由得生出高高在上的激动。
她不由得用力握了下手,这才发现,康熙始终没有松手。
方荷微怔抬头,康熙就在她身边,偏头含笑看她。
面朝朝阳,金灿灿的阳光打在他丝毫不见细纹的俊容上,引得方荷不由得吞了下口水。
好的,激情又回来了。
第132章
方荷回到延禧宫, 还在回味康熙那温柔又专注的浅笑,久久无法在她脑海中褪去。
即便延禧宫内等候的人众多,都在等着她应酬,她却仍有些控制不住心跳如鼓。
不是想把人拽进幔帐里那种, 是一种……更加陌生, 却让她生出归宿感的悸动。
她很清楚, 这狗东西从草原上就有些不对劲。
在城门外对二宝的纵容,此番受封大典的偏爱, 也都有所图谋,甚至她都看得出太子的不对劲了。
可最真切的好处,她和二宝、啾啾实打实捏在了手里, 比起满口风花雪月毫不费力的所谓宠爱,她竟更喜欢这种提前知道代价的情意。
这难道就是上辈子男朋友一直说的,她不懂的爱情?
在她的世界里, 她自己还是最重要的, 其次是孩子和太后, 然后才是康熙。
可怎么说呢……她大概也是有些贱骨头在身上,如此老谋深算的康熙, 更叫她喜欢。
幸好, 他不是傻白甜的恋爱脑。
真好,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主子, 主子?”翠微小声提醒唇角带着诡谲笑意的主子,唇角笑意不变,只凑在方荷耳边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裕亲王福晋跟您说话呢, 福晋们都看着您呢!!”
方荷噙着笑看向裕亲王福晋西鲁克氏。
“方才我正想皇上私下里的叮嘱,有些走神了,福晋说太子妃如何了?”
裕亲王福晋浑不在意, 皇贵妃就算故意不搭茬,以皇贵妃如今受宠的程度,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她笑道:“好叫蓁皇贵妃知道,先前瓜尔佳氏是咱们女子学堂人人赞赏的才女,得了圣旨赐婚后,一直闭门待嫁,倒叫学堂内一干贵女惦记,不知咱们这位准太子妃何时才会重返学堂?”
景嫔暂时还不打算出宫,宫外女子学堂的事情,如今明面上的负责人是方荷和景嫔,实际上却是裕亲王福晋和恭亲王福晋在管着。
西鲁特氏问这话,可不是说准太子妃还会回去进学,怕是担心瓜尔佳氏成了太子妃,会接手女子学堂的一应事务。
这女子学堂虽才开张半年,可两位亲王福晋已经感觉出来这学堂的微妙好处。
满蒙汉八旗贵女都以入女子学堂为荣。
尤其是蓁皇贵妃如今以后制受封,风头无两,往后由方荷张罗起来的女子学堂,必然会更受所有女眷们的追捧。
她们可不管朝堂上如何,她们只知道,讨好了蓁皇贵妃,就是讨好了皇上,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份善缘,将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用上。
更不用提学堂里面,未婚的贵女们也未必都聪明,总有嘴不严的,能打听出各家后宅的阴私事儿来。
很多时候后宅的事,就能看到整个家宅的各种蛛丝马迹,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渠道。
还有,秀女有过初选的,也有过复选的,甚至还有过了终选上记名却未被赐婚的,都会被各家符合门第的人家求娶。
秀女后头的家族也想高嫁。
一来二去,少不得都得找主事的说话。
管事的两位亲王福晋如今在京中的地位水涨船高,甚至在各家的宴会上,比王爷们都风光。
权力的味道太过诱人,哪怕恭顺温和了半辈子的恭亲王福晋马佳氏也舍不得放弃。
方荷眼神闪了闪,她已经明白了康熙的意思,更实实在在拿了好处,自然要帮自家男人推太子一把。
她笑问:“我倒没注意,瓜尔佳氏今年多大了?”
恭亲王福晋回答:“翻过年就及笄了,请了康亲王府的老福晋为正宾加簪,就在龙抬头之后。”
方荷这些时日在翠微和顾问行的帮助下,已经差不多理顺了京城和盛京满蒙汉八旗那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恭亲王福晋说的这位康亲王府老福晋,乃是和硕惠顺亲王祜塞的嫡福晋,康亲王嫡母。
康亲王杰书都快入土了,这位老福晋听闻都九十多了。
更重要的是她姓叶赫那拉,是叶赫那拉部阿纳布之女。
听起来是有些陌生,满蒙的名字又臭又长,方荷真的很难记住。
可翠微直接拿八卦来说,这阿纳布曾经是皇太极的小岳丈哩!
据说那位太宗侧妃在海兰珠入宫独宠后,怒抽太宗,还三度改嫁,太宗连个屁都没放,可谓是彪悍至极。
方荷立马就记住了。
嗯,康亲王府老福晋是皇太极的小姨子,而且是清初大贝勒代善的儿媳妇,可谓是尊荣一生,福禄寿俱全。
石家能请了这位来,看来是下了血本要为准太子妃造势。
奈何她却不能叫石家顺心如意。
方荷笑道:“先前去草原上的时候,太后她老人家病重,本宫一直在太后跟前侍疾,这事儿大家知道吧?”
裕亲王福晋戏谑看了恭亲王福晋一眼。
“自然知道,听说蓁皇贵妃因此还冷落了皇上,恭亲王却上赶着触皇上霉头,还被赏了板子,蓁皇贵妃的孝心果然如皇上所说,感天动地。”
就是有点费王爷……还有点费阿哥。
在场其他命妇们都捂着嘴偷笑。
连恭亲王福晋都无奈笑着摇头,她家那位爷的混不吝性子,也就比阿灵阿稍微好一点,满京城皆知,她都习惯了。
方荷赶紧摆摆手,一脸谦虚,正经道:“本宫倒不是为了自己表功,只是太皇太后记挂太后,倒叫本宫入了梦,与本宫说了一桩宫廷辛密,惊得我至今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恰到好处地顿了下,宜妃立刻上道地嗔怪:“蓁主子怎么不曾跟咱们提起过,到底是什么辛密,能把您给吓到?”
方荷叹了口气,“太皇太后提及,咱们满蒙八旗子弟家中夭折的幼儿太多,却并非朝代更迭留下的孽债,而是因为他们成亲太早了。”
两位亲王福晋都愣住了,脸色瞬间有些发白,她们两个都有孩子夭折……还不止一个,尤其是刚成亲那几年。
其他有孩子夭折的命妇和妃嫔们也都跟着沉默下来。
方荷继续道:“十三五岁的年纪,虽美好,却依然在成长之中,身体也没那么壮实。”
“这种地的老庄稼把式都知道,得挑好种子在沃土播种,来年才能收成好,若种子不好,地也还没养好……许是颗粒无收都未可知。”
与亲王福晋想到自己早夭的长子,还有病歪歪的长女,一时没克制住,眼圈红了。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却原来不只是她,也是种子不好吗?
惠妃和荣妃都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孩子,难得说不出话来。
不是没有话可以反驳,而是她们宁愿相信方荷的话,把错误交给时间,而不是她们没能力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这回,还是钮国公福晋董鄂十妞温柔却坚定地问出声——
“敢问蓁皇贵妃,太后和皇上可知道此事?不知道两位主子打算怎么办?”
方荷又叹了口气,无奈道:“皇上倒是知道此事,也因此叮嘱我,太后舟车劳顿,身子不适,不许打扰了太后的安宁,让本宫处理好此事。”
“本宫也想问问你们的意思。”她笑道,“这秀女赐婚,向来是盲婚哑嫁,少不得会出现许多怨偶,倒成了皇家的孽债,辜负皇上一片圣恩,却是不美了。”
见方荷再次顿住,景嫔催促:“蓁主子就别卖关子了,您直说想怎么办就是。”
虽然看过一次话本子了,可能见到话本子里的女主一步一步塑造名垂青史的神格,还是比看那些文字有意思得多,叫景嫔实在忍不住配合。
方荷见其他人都没意见,当然,有也得给她憋着,干脆直说了。
“本宫想在春耕前后和重阳节前后举办赏花宴,邀请皇室宗亲和过了终选的秀女赏花斗诗,如若斗出几桩姻缘,本宫可请太后赐婚。”
“又或者斗出了火气,本宫想着,往后皇室宗亲男子年满十八,女子年满十六方可成亲,如此倒能给这些年轻人更多时间思量,如若真是怨偶,皇家倒也愿意更改赐婚旨意。”
“你们觉得如何?”
从方荷说第一个提议,殿内的命妇和妃嫔们就开始窃窃私语,荣妃的面色不大好看。
三阿哥胤祉翻过年才十七,董鄂氏十四,要成亲至少要两年后,等生出孙子来得什么时候?
她还惦记着若能生出嫡长孙,好叫胤祉能在皇上那里的分量更重些呢。
可这会子谁也不好先开口。
因为她们什么想法且不说,太子妃明年才十五,要成亲至少得等后年。
到时候太子都二十一了。
这若是传出去,朝堂上怕是又要吵个不休,可不是她们这些女子能决定的事儿。
方荷含笑看景嫔一眼,见景嫔微微点头,笑着起身。
这事儿就跟选秀改制一样,没那么容易,只能慢慢来。
“好了,今儿个是本宫的大日子,且先不说这些,该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命妇朝拜过后,由方荷带领妃嫔和命妇去拜见太后,改口称皇额娘。
这也是皇上特令礼部和内务府按照后制提前张罗好的流程,不然方荷在乾清宫谢恩后,就该先去寿康宫,才回延禧宫接受命妇朝拜。
大家乐得皇贵妃不提叫人为难的事儿,在方荷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往寿康宫去,掀起了更喜庆的欢声笑语,叫方荷这受封大典顺利落下帷幕。
等到延禧宫终于安静下来,方荷累得够呛。
这一天哪怕没有跪拜,光那身堪比后制的吉服袍就用了大几斤金线,更不必说朝冠、朝珠还有缀尾和云肩,用了东珠、珊瑚和宝石,加起来少说也得二十斤。
她就是坐着不动,负重一天也累瘫了。
若不是为了保持皇贵妃的体面,她恨不能叫人从仪仗里把她横着抬到床上去。
翠微带着昕华和昕梓,还有渐渐被昕华和昕梓待在身边的福娥和福惜,五个人一起轻手轻脚给方荷把浑身披挂摘下来。
更完衣后,方荷实在没忍住呻吟声。
她突然感觉自己轻得能飘起来,分分钟可以上天,再也不想体验被坠得想躺地上的感觉了。
一想到往后大祭时,她都要着这身礼服跟太后和皇上一起参拜列祖列宗,就恨不能立刻奔祖宗们去。
翠微知道主子累坏了,她们今天穿着绣鞋,后脚跟都快累得没知觉了。
她一边给方荷揉按肩膀,一边柔声建议,“今儿个是您大喜的日子,奴婢伺候您沐浴,换身轻便些的衣裳可好?”
“什么衣裳轻便?”方荷沙哑着嗓音哼哼。
“要不我穿大红里衣迎皇上算了。”
翠微比方荷想得还要体贴些,“大红里衣也还是太多了,昕梓特地给您做了一套轻纱罗裳,保管比里衣还轻!”
方荷:“……”想想她过去的荷花妖、小狐妖还有花妖那些衣裳,感觉有辆马车从自己脸上压过去了。
她不知道康熙还有没有那个力气,反正她是没有的。
激情回来了?哦,大人嘛,总有有心无力的时候。
再说,各种play都是她和康熙玩儿剩下的手段了,再刺激也没什么新鲜的。
比起先前只享受肉体欢愉的阶段,她觉得如今也该步入老年……咳咳,步入灵魂伴侣阶段了。
她指了指角落里的箱子,语气随意。
“把箱子最底下的衣裳拿出来熨烫一下,我就穿那套,今儿个晚膳叫人送张小桌子进来,你们都不必进殿伺候。”
翠微见昕华听吩咐,将压箱底的衣裳拿出来,瞪大了眼,这……竟是御茶房的冬衣?
再听到小桌子,翠微脑袋有些微微泛疼。
“您这是打算追忆往昔?”
可就主子当年在御前干的那些事儿,有什么好追忆的,主子是打算再摔皇上一下,还是打算再叫殿内血流成河一次?
方荷胸有成竹,“你们别管,我自有主意……对了,啾啾和二宝呢?”
先前延禧宫太热闹,方荷怕孩子们被冲撞,叫人拘着她们在花房里玩儿,这会子怎么还不见动静?
昕华立刻道:“九公主和十五阿哥去找七公主算账去了。”
“算什么——”方荷还没问完,突然就想起在城门外看过的那个狗爬字横幅,唇角抽了抽。
“走多久了?”
昕华瞧了眼滴漏,“回主子,是未时中去的永寿宫,差不多两个时辰了。”
方荷知道这两年贵妃身体愈发不好,钮祜禄氏也不是爱多管闲事的性子,住在永寿宫后殿的敬嫔更是温柔。
两个时辰都没传出鸡飞狗跳的动静,应该是算完账一起玩耍了。
她实在太累,马上就到晚膳的时辰,方荷没力气管越来越能上天入地的崽,只想好好泡个澡解解乏,跟康熙意思意思交个……要个公粮,然后快点睡觉。
有春来和昕珂在他们身边护着,一个武力值高,一个沉稳,应该不会闹出什么乱子。
可出乎方荷意料的是,还没到晚膳时候,她洗过的头发都还没熏干呢,康熙就一手提着一个崽,黑着脸进来了。
以前康熙对啾啾可从来没黑过脸。
尤其是听方荷说女儿就得富养,娇养,才能给她以后的夫婿打个样儿,在啾啾面前,康熙有时候比在方荷面前都温柔得多。
但这回哪怕啾啾鼓着小脸,眼眶通红,小嘴也撅着要哭不哭的,可怜得叫人心底发软,康熙丝毫没有动容。
他将两个崽用巧力墩到软榻上,就在方荷对面,声音严肃吩咐——
“都站好,面对窗户,没反省到自己的错误之前,不许用晚膳!”
二宝怼着手指,低着头看不出表情,倒是乖乖面壁思过了。
啾啾却响亮地抽泣一声,眼泪汪汪看向方荷,无声喊着额娘救命。
方荷:“……”这样可爱的崽,哪个正常阿玛如此舍得欺负啊!
反正她这个当额娘的是忍不了。
她含笑坐直了身子,“万岁爷好大的威风,他们姐弟一个才四岁,一个才两岁,怎么激怒了万岁爷,叫您如此不容情?”
康熙面无表情垂眸看着方荷,表情甚至能看得出几分麻木。
“佛尔果春和胤袆得知乌希哈是听了御花园里小太监的误导,才会帮着胤袆用那般别出心裁的方式,成为朕最记挂的儿子,他们去了内务府,把小太监找出来,带去了慎刑司。”
方荷:“……”哦豁,这不是挺有逻辑,行为也非常合规矩嘛?
不愧是她的崽!
康熙:“慎刑司拷问出那小太监是拿了储秀宫宫女给的银子,故意为之,又有嘎鲁代(五公主)和乌希哈代为分析,他们觉得,是索额图故意陷害胤袆,意图毁胤袆和你的名声。”
方荷眼神越听越亮,她不会生了一对天才宝宝吧?这都能查出来?
他们加起来还没有康熙岁数的零头大呢!
眼瞧着方荷看向啾啾和胤袆的目光,其中的夸赞已经毫不掩饰,康熙冷笑了声。
“他们知道自己斗不过索额图,所以他们去了上书房,一个负责缠住先生,一个负责跟哥哥们躲猫猫,把哥哥们锁在了上书房里。”
方荷眼神微滞,这是什么操作,关小黑屋?上书房也不黑啊。
让哥哥们饿肚子?上书房伺候的奴才还有阿哥们的哈哈珠子也不会任由主子被人欺负。
不对!
阿哥们明明在上课,怎么会突然跟俩小团子玩游戏?
她满头雾水看向康熙,瞪圆了眼睛:“上书房还有锁??”
康熙:“……重点不是这个。”
方荷微笑,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放完她好赶紧夸一夸她呕心沥血生出的崽好吗?
“重点是,啾啾扛着二宝,二宝从窗户里面往里扔了个马蜂窝。”
方荷:“…………扔了个啥???”
康熙看着缩起脖子装乖巧的姐弟俩,皮笑肉不笑点头。
“你没听错,他们说,是额娘告诉他们,宫里的孩子们都是大清的花骨朵,要受先生们的学识浇灌,才能成长为最美的花朵。”
方荷:“……”这坑娘的崽。
这话是她说的,哄孩子学习嘛,没,没毛病……吧?
康熙已经不想解释了,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他都觉得脑仁儿疼。
“让啾啾自己跟你说。”
方荷看向啾啾。
啾啾小声道:“花骨朵不只要浇灌,还得授粉呀,额娘您跟我们说的。”
二宝也小小声道:“没蝶蝶,春姑姑,抓蜂蜂!”
方荷眼前一黑,怪不得没动静,被马蜂蜇了……那这会子应该都躺了吧?
“万岁爷您糊涂啊!”方荷痛心疾首地捂住了心窝子,表情分外夸张。
“他们姐弟虽然还小,可这规矩就得从小教起,万岁爷您怎能如此心软,只将他们提了回来……对了,太子和阿哥们伤得不重吧?”
康熙总觉得方荷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压下疑惑,还是没忍住捏了捏额角,“胤礽回了毓庆宫,其他人都在阿哥所,半个月内大概是出不了门的。”
方荷:“……”那应该是肿得不轻。
她浑身的疲乏瞬间被孩子们治愈,想敷衍过去的煽情也立马来了情绪。
她同样红着眼眶看向康熙:“皇上的女儿和儿子如此淘气,您怎么能坐视其他阿哥们受欺负,反正臣妾是忍不了。”
“翠微,去取家法来!”方荷气势如虹地扬声道。
“伺候公主和阿哥的所有人都赏二十个板子,若再有下次,就直接给本宫滚!”
康熙被方荷这阵仗唬了一下,他还以为方荷会替啾啾和二宝说话,没想到方荷竟比他还大动干戈。
这让康熙想要罚孩子的心都不由得淡了,这混账在他面前好像真切了许多,就……好像更混账了。
他看向害怕地往墙角缩的两个崽,眼泪都已经挂到了腮上,实在不忍。
“他们还小,叫他们明白是非就——”
“不行!”方荷叉着腰,抑扬顿挫道。
“万岁爷难道不知,马蜂蜇了是会死人的!”
“他们就是年纪再小,也不能生出随便杀人的心来,而且还要牵连无辜的阿哥们,那可是他们的哥哥!”
“惯子如杀子这个道理难道还要臣妾来教皇上吗?这顿打他们必须得挨,打个半死然后抬着去给太子和阿哥们赔罪!”
“否则回头宫里宫外,会传出啾啾和二宝仗着半嫡的身份肆意妄为,暴戾残忍,皇上若拦着,就是害他们!”
方荷披散着头发起身,朝外头怒喝——
“都聋了不成?取家法来!”
啾啾被吓得嚎啕大哭,“呜呜呜~额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听话呜呜呜~”
二宝也吓得直掉眼泪,却还是抖着小奶音勇敢拦在姐姐面前。
“额,额凉~系二宝……嗝……二宝不乖,不打姐姐呜~”
殿内孩子哭成一团,翠微等宫人也不敢拦,白着脸将藤条拿过来,递给面色严肃的方荷。
方荷抢过藤条,冲着啾啾和二宝的屁股就一人来了一下,打得康熙眼皮子直跳。
“哭!你们还有脸哭!若是你们害死了哥哥们,额娘拿什么赔!”
两个人捂着腚哭得更厉害。
康熙实在看不下去,用巧劲儿夺过方荷手里的藤条。
“好了,你何必跟两个孩子置气,春来不敢纵容小主子犯下大错,那马蜂窝里的马蜂就几只。”
“也怪胤祉他们几个嘲笑二宝在先,被啾啾和二宝听见了,又技不如人,活该伤了脸面,过几日也就好了。”
他的话音一落,方荷就抬手冲啾啾和二宝一攥手,正嚎啕的俩崽瞬间收住哭声,眨巴着泪汪汪的大眼睛,鼓着小脸看康熙。
方荷挑眉看向康熙:“刚才的话臣妾没听清楚,来,您说说,孩子们错在哪儿?”
康熙:“……”就这熟练程度,明显不是第一回唱戏了。
很好,当娘的不装了,这俩小混账也不装了。
满殿的宫人和太监心里都不由得升起一个念头,这祖宗……不,这仨祖宗都成精了啊!
往后他们绝对不能得罪蓁皇贵妃娘仨!
康熙叫人出去,没好气地瞪方荷一眼,忍不住失笑。
“你倒在这儿等着朕呢。”
“他们用马蜂害人……”后头的话叫方荷说了。
“一旦传出去,别人只会说他们顽劣不堪……”后头的话,也叫这混账说了。
他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这混账堵人嘴的本事倒是愈发见涨。
方荷抱着胳膊冲他微笑:“刚才我训斥孩子的话,就是您的心里话吧?”
“三阿哥笑话二宝,太子和其他阿哥们只怕也乐见其成。”
“不管他们出于什么目的拿二宝开玩笑,既然敢长嘴,就得承担得起后果。”
她已经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好欺负,如今也轮到她的孩子让人知道自己不好欺负了。
不管两个崽要做什么,她都不会只站在家长角度去禁锢他们,当然,回头还是得教教怎么做坏事不留名。
康熙噎了下,他倒没有后世那种不该叫孩子沾染杀戮的想法,身为公主阿哥,他们能有自己的锋芒绝不是坏事。
方荷说得有道理……不对,他为什么将两个孩子提过来来着?
康熙捏了捏鼻梁,“哪怕他们被人造谣生事?”
方荷笑得更灿烂,甚至颇有几分得意:“如今我是蓁皇贵妃,独宠后宫,我的孩子最得圣恩,谁敢造谣,那就要承担得起我们母子三人报复的准备。”
“他们都不怕,我们若是怕了,岂不是给皇上丢人?”
康熙:“……”有道理,但总觉得有哪儿不太对。
他脑子转得快,立刻道:“即便如此,身为阿哥公主,自当遵守宫里的规矩,否则何以成方圆!”
方荷指了指眼睛还肿着的崽们,“所以臣妾打了,这处罚若皇上觉得还不够,要不叫梁总管再送一壶酒来?”
康熙头皮开始发麻,“朕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又翻旧账!”
方荷让翠微带孩子们下去洗漱用膳,顺便哄他们睡觉。
等孩子们出去了,方荷才幽幽看向康熙。
“今儿个是臣妾的大喜日子,本来臣妾是准备好好跟皇上追忆一下往昔的甜蜜。”
“可如今想来,最叫人记忆深刻的却是下江南龙舟上那壶毒酒,还有您将臣妾摔在龙床上,摔得臣妾血泪横流……”
“果果,以前的事我们不提了!”康熙立刻打断她的话,总觉得再叫她说下去,炕屏上那烨字金头牌要被挪下去了。
“是朕错了……”
“您没错呀!”方荷这会子在康熙面前确实比以前更自在些,改了煽情的主意。
其实老夫老妻可以体验的激情有很多嘛!
她走到门口,回头冲康熙笑:“您说得对,以前的事情不提,就说现在,孩子们确实该好好教导,臣妾已经唱了红脸,接下来该怎么做,皇上懂吧?”
康熙挣扎:“……要不明日?”
一盏茶后,康熙体会到了现在蓁皇贵妃的威风,紧抿着微微刺痛的薄唇,被撵出了大殿。
第133章
梁九功提前得了吩咐去替康熙办差, 到延禧宫交差的时候,已经是亥时(21点)时分。
他盘算着,皇贵妃大喜的日子,等主子爷能腾出空来听他禀报差事, 少说也得亥时末。
就他们家主子爷的龙精虎猛, 这还得是皇贵妃闹情绪的情况下。
思及今日皇上给皇贵妃的体面, 梁九功觉得皇贵妃指定会投之以李,很是不紧不慢进了延禧宫。
可一踏进门他就察觉出不对来了。
主殿门外只有昕华和福娥值夜, 他干儿子臊眉耷眼站在侧殿门口呢。
梁九功心下一紧,这位祖宗怎么就不能走点寻常路呢?
他赶忙将李德全拽到角落里。
“怎么回事?”
李德全小声把两个小祖宗干的事儿跟干爹说了。
梁九功:“……”好样的,果然都是祖宗!
李德全见梁九功往侧殿努下巴, 表情突然讳莫如深。
“干爹啊,万岁爷慈父心肠,心疼皇贵妃惩罚了两位小主子, 特地过去陪两位小主子说话, 其他的……您就别问了, 不是咱们该知道的。”
梁九功:“……”懂了。
万岁爷被从主殿撵出来了。
他很淡定,自从他狠狠给自己两巴掌替主子爷遮掩伤痕那时起, 就猜到会有这日。
皇贵妃竟坚持到如今才生出这泼天的胆儿, 梁九功都得赞一声,皇贵妃明明可以直接上天, 人家还为了万岁爷留在人间,实属非常懂事了。
他也不多问,只站到侧殿门口, 听着里头没动静,这才小声出声——
“万岁爷,奴才有事禀报。”
康熙淡淡嗯了一声, 里头却没动静。
梁九功恭敬等着,又过了一炷香工夫,康熙才捏着一本卷起的画册子从里头出来。
他只隐约瞧见露出来的一角,就知道这是主子用丹青替两位小主子做的启蒙书。
梁九功止不住在心里嘿嘿笑。
看来皇贵妃先前总拽皇上耳朵还挺有用的,连哄孩子都成了皇上的差事,主子爷如今越来越像个耙耳朵咯。
“怎么样了?”进了西偏殿后,康熙站在窗前,淡声问。
梁九功赶紧收敛了心里的幸灾乐祸,严肃压低了声儿。
“奴才去毓庆宫的时候,太子正在练字,奴才跟太子爷仔细解释过后,太子一切如常,说是理解您的苦心,全听万岁爷安排。”
正白旗都统石文炳去岁就任福州将军,如今正在福州治理水匪,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开身,否则便是置福州百姓于水火。
太子妃成亲之时要拜别父母,父亲不在,显然不像话。
瓜尔佳氏也还年幼,不利于子嗣。
太子的后院如今已经有格格怀了身子,倒也不算着急子嗣传承,如方荷所言,等上两年也无不妥之处。
但康熙叫梁九功过去解释,却不是为了让太子理解。
听到梁九功的话,他表情颇有些自嘲。
“你说,是朕过去待他太好了,还是朕如今待他不够苛刻?”
梁九功不敢说话,他能怎么说呢?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太子不管是为人子还是臣,都不该怨怼。
事实上,他传完皇上的话后,太子不只没有怨气,甚至噙着笑替皇贵妃说了几句好话。
太子那笑容活似尺子比出来的,像个再完美不过的太子,端方……却格外不真实。
梁九功心里也清楚,过去万岁爷对太子那般宠爱,仔细为太子铺路,连锻炼太子都要小心翼翼筹谋再三,太子心里却生出了怨气。
如今皇上几番下太子的脸面,太子就能理解,就没有怨言了?那不开玩笑么。
若太子跟以前一样,以儿子的身份在皇上面前狠狠哭诉一场,彻底把疮疤揭开,哪怕跟皇上大吵一架,父子二人之间的矛盾都能解决。
皇上以这种方式,也是想逼太子爆发,彻底解决问题,而不是……梁九功不敢想那个可能。
他在心里轻叹了口气,但太子很明显不理解皇上的苦心,让主子爷失望了。
太子现在完全是把自己放在了臣子的位置,才不会再跟儿子在父亲面前一样坦诚。
康熙没指望梁九功回答这个问题,只转身进了主殿。
不出他所料,唱了场大戏的方荷已经睡了过去,可能是白日太累了,这会儿轻轻打着呼噜,像个熟睡的小老虎。
康熙原本冷沉的目光渐渐缓和下来。
老天爷到底是公平的,让他碰上了这么个不知来处的精怪,体验到了他作为皇帝从未预想过的人生,所以才会在父子情分上波折了些。
原本他还以为要得到这混账的心还有得磨,没想到这么快就守得云开见月明,她在自己面前倒是越来越真实了。
但凡胤礽有方荷一半坦诚,他们父子都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不过,如方荷所说,任何时候解决问题都不算晚。
他再也不会让方荷和那两个无法无天的崽陷入危险之中,更不会重蹈覆辙。
被伺候着更衣后,康熙熟练地抱住方荷睡了过去。
翌日。
方荷夜里睡得好,天不亮就醒了,隐隐约约听到幔帐外有人轻手轻脚走动着伺候。
她睡眼朦胧从幔帐里探出脑袋来,一脸疑惑看向康熙。
“您不是去偏殿了,怎么又回来了?”
康熙失笑,“你睡得那么沉,就算是被人抬出去卖了,你也不知道。”
众人:“……”我们啥也没听懂!
方荷轻轻呸了一声,小声嘟囔,“皇上才是猪呢!”
众人:“……”要不我们先出去?
方荷却还没说完,又趴在床沿,歪着脑袋冲康熙哼哼。
“都将您撵出去了,您也就仗着延禧宫的人不敢拦您,否则您看谁敢抬我出去!”
“回头我就叫人在里头做个铁木的门插,看您怎么进来!”
翠微心下微微一抖,这回倒不是为自家主子的大胆心惊了,毕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主子在皇上心里的地位。
她只是为自己担忧,万一没拦住哪个嘴不严的,回头从延禧宫传出去皇上爬窗的消息,她翠姑姑吃饭的家伙事儿还能保住吗?
康熙没想那么多,只坐到床边,捏捏方荷的脸颊,笑得更加玩味。
“不是爱妃要追忆往昔?朕自要满足皇贵妃娘娘的心愿,晚上继续。”
翠微和梁九功对视一眼,这岂不是比爬窗更吓人?
俩人都有些眼前发黑,晚上延禧宫周围可万不能留人!
方荷没听明白康熙的意思,等康熙去上朝,她洗漱过后人清醒了些,才反应过来。
她瞪大眼看向翠微:“皇上是不是嘲讽我随行哈拉哈河时喝醉酒学狗叫呢?”
翠微:“……”您才反应过来?
她努力微笑:“要不,主子您今儿个去寿康宫躲躲?”
方荷恨恨拍着桌子站起来,“我会怕他?笑话!”
就算她学狗叫,人家也只会笑话康熙的品位,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又不要脸!
翠微快哭了,“您当然不怕,可延禧宫如今还没清理完一遍呢,奴婢怕啊!”
“您可给奴婢留条活路吧!”
虽说延禧宫看似守得铁桶一般,只是到底新进来的人待得年头不够久,方荷也不肯定就没有其他人的钉子。
尤其是毓庆宫的,她正让顾问行和翠微暗中探查呢。
被翠微这么一说,方荷眼珠子微微一转,来了主意。
“你把延禧宫的酒都收起来,回头万岁爷若来了延禧宫,你就说我带着啾啾和二宝去寿康宫请安了,请万岁爷等着。”
翠微猛点头,主子能别喝酒还是别喝。
听到后头,翠微又开始头疼,主子难不成要去寿康宫过夜?
否则下宫钥之前肯定得回来,倒也不用万岁爷等,这又是要闹哪样?
方荷笑得坏兮兮的,“你就按我说的做就是了。”
当天晚上,康熙忙完了政务过来,就得到了翠微的传话,也觉得有些奇怪,看向梁九功。
梁九功赶忙道:“回万岁爷,蓁主子和九公主、十五阿哥确实一直在寿康宫没出来。”
康熙失笑:“胡闹,都皇贵妃了,还打扰皇额娘的清静,派人去接她回来。”
昨儿个被撵出去,康熙心里确实有些新鲜感。
他和那混账也有好一阵子没闹腾闹腾了,昨天算作吵架,正该是床尾和的时候。
他猜到方荷会叫人将酒都收起来,特地将贡酒带来了一壶,就等着那小老虎在幔帐里继续发威呢,唱戏的人没了还成?
但梁九功出去后,没过多久就回来了,脸色有些惊慌。
“回,回万岁爷,太后说皇贵妃将九公主和十五阿哥留在寿康宫,午膳后就离开了,可是奴才问了巡逻的护卫,谁都没见过皇贵妃!”
康熙蓦地站起身来,“放肆!”
“什么叫没见过,寿康宫还有各处那么多宫女太监,还能让主子凭空消失不成?”
“这……”梁九功跪地,满脸苦笑呈上一封信。
“寿康宫常总管说,皇贵妃午膳后在偏殿歇晌,就一直没出来过,等九公主和十五阿哥醒了,人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封信。”
“寿康宫的人也确实没见过皇贵妃出去……”
康熙微微挑眉,皇贵妃不见了寿康宫都敢不报,若说太后没帮她,方荷用脚趾头想都不信。
他拿过信来,上头只写着一行小字——
「要追忆往昔,就一样都能少,不许借助外力,三妞等皇上哦~」
康熙:“……”这是又唱上插翅而飞的戏码了?
他心里有些想打虎,可唇角却不自觉微微勾了起来,他家果果聪慧,清楚自己身边有暗卫。
只要叫赵昌用暗号联络一下那个女卫,康熙立刻就能知道方荷的下落。
但这样就没意思了。
康熙若有所思回乾清宫,就如将这混账从江南揪回来那般,该靠缘分才是。
而他们之间的缘分开始……康熙一踏入日精门,站在廊庑上,眼神不自觉望向了御茶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