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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胤袆抓周礼前一夜, 方荷带着啾啾和二宝歇在了乾清宫。

待得康熙下了早朝,她和孩子们直接乘坐康熙的皇辇往寿康宫去。

得以观礼的王公宗亲和阿哥们则紧随其后。

胤礽看着他们像一家四口一样先行一步,眸底的暗色愈发浓郁。

以前这份殊荣同样是他的,也只有他!

如今那个小豆丁才满周岁, 就占了他的位置, 等他长大……呵。

胤褆余光瞥见太子沉如水的面色, 思及先前大福晋跟他说的事儿,在心里冷笑。

老二费尽心机打压他, 打压贵妃,生怕谁抢他一点风头,只以为天底下就他最聪明。

福晋说得对, 过去老二能压制他,是因为老二简在帝心。

可如今,更得帝心的却是贵妃, 连他家三格格的抓周礼都要为贵妃之子让位, 错后一天。

胤褆过去不服气, 但在知道贵妃能够为福晋和小女儿调理好身体后,低头低得心甘情愿。

他倒要看看, 将来老二还能不能如现在一样趾高气扬!

康熙登基后为表亲切, 曾下旨令那些德高望重的老福晋们只需在太皇太后和太后、皇后千秋时和过年进宫拜见便可,寻常与宴不必操劳奔波。

否则宫里四时八节那么多宫宴, 一进宫门处处都是规矩,光除夕到正月十五半个月的宫宴,就能病倒甚至死上好几个。

可老一辈的福晋们, 为了自家后辈和子嗣的前程,也不愿意叫宫中的主子们忘了自己,总得时不时进宫混个脸熟。

因此, 除了千秋节,也就只有洗三和抓周礼这种需要长辈操持的大事,可以叫这些老福晋们进宫露个脸。

宫里许久不曾办抓周礼了,胤袆是这两年来宫里唯一一个刚满周岁的阿哥,许久不曾露面的老福晋们能来的都来了。

皇辇刚拐过徽音左门,进了甬道,方荷就瞧见寿康宫宫门前人头攒动,都是搬抬着贺礼的太监们。

方荷将打扮得格外喜庆的二宝塞进康熙怀里,揽着啾啾,咧嘴笑着在轿辇内探身。

今儿个延禧宫的库房又要大丰收了!

啾啾也嘿嘿笑,挤在明黄色轿帘缝隙间,看着那些盖着红绸的箱子两眼放光。

这些都是额娘的,四舍五入就都是她的诶!

康熙:“……庄重些,小心叫人瞧见。”他丢不起这个人。

方荷算着今儿个抓周的添福礼,还有那些王公大臣们给胤袆的生辰礼,心里高兴,随口就是一记彩虹屁。

“我可是皇上的贵妃,只要您喜欢,贵妃的屁都是香的,自然怎么都体面。”

啾啾立刻跟着额娘学:“我是公主,汗阿玛稀饭,放屁香着呢!”

二宝用力拍着巴掌,“香香!香香!”

康熙:“……”

外头梁九功和翠微他们憋笑憋得肚子疼,里头康熙却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二宝太用力,还真绷出个屁来。

啾啾捂着鼻子,迟疑看向额娘,嗡着小奶音:“额娘,臭!”

方荷:“……”她就是个比喻。

康熙似笑非笑扫方荷一眼,“往后别跟你额娘学,在宫里得谨言慎行,端得住公主的体面,说话要三思知道吗?否则会叫人笑话。”

啾啾不服气,“额娘可以,啾啾也可以。”

康熙面不改色,“你额娘有个好夫君,啾啾没有,所以你额娘可以,你不可以。”

方荷立刻冲康熙眨眨眼,语气夸张道:“哎哟哟,天底下再没有我这样好运道的女子啦!啾啾你得听阿玛的话,额娘都得听阿玛的呢!”

啾啾鼓了鼓小脸儿,眼珠子转悠着没吭声。

今儿个额娘答应她了,只要她乖乖的,盯住二宝选对该选的抓周物什,就给她至少一百两银子。

额娘平时不许她吃太多油炸的东西,也不许她吃太多烤肉和蝲蛄,每回尝个味儿就没有了。

但额娘又说,只要她能攒够银子,问小厨房的陈谙达和刘谙达买,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

啾啾还不明白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只盘算着一百两可以吃两顿烤肉呢,不想这会儿得罪额娘。

她暗暗打算,等银子拿到手,再跟阿玛好好商量商量,她也要嫁给阿玛的事情。

他们说话的工夫,皇辇停在了寿康宫的琉璃门前。

绕过龙凤和玺的影壁,就是寿康宫的小广场,抓周的四方大桌已经摆在了正中央,正殿内外都站着好些命妇和妃嫔。

见康熙和方荷进来,她们立刻行礼,声音传进殿内,太后扶着乌云珠的手也出来了。

瞧见被康熙抱在怀里的阿哥,好些老福晋都眼神一缩,不动声色用眼神交流。

以前宫里的阿哥们抓周,可没见皇上亲自抱过,连太子都没得过这个体面。

这会子皇上却没让奶嬷嬷把十五阿哥接过去,而是直接抱着他给太后请安,几乎与方荷并肩而立,叫人心里不由得多想。

别说宫里,就是民间,小儿子也总是最得宠的,更不用说如今昭元贵妃的独宠无人不知。

至于太子,皇上还年富力强,往后……还真是说不准的事儿。

原本心思还不定,甚至看不上方荷的那些老福晋,心里不由得就转了个弯儿,给方荷请安的时候,动作恭敬了许多。

方荷在外头还是端得起贵妃架势的,笑吟吟上前扶住太后。

“胤袆洗三时是您张罗的,抓周礼也劳您费心,臣妾不济,往后胤袆的大婚,还有曾孙的洗三和抓周,只怕都得指着您啦!”

这一记隐形的马屁拍得太后格外高兴,亲昵地点点方荷的额头,对着几个出身北蒙的老福晋笑。

“你们瞧瞧,这皮猴儿可是赖上哀家了,就她会躲懒。”

其他人听乌云珠翻译的时候,一个北蒙出身的郡王老福晋直接笑道,“那也是贵妃纯孝,诚心盼着太后娘娘长命百岁呢,咱们倒是都乐得瞧着您多操心呢。”

大阿哥在一旁凑趣:“皇玛嬷,您可不能只偏心小十五啊,等着您操心的曾孙多着呢,小三和小四可也马上要娶福晋了。”

太后笑着应下,被凑上来的三阿哥胤祉,五阿哥胤祺,还有九阿哥胤禟哄得喜笑颜开往外走。

方荷和康熙相视而笑,由着这几个淘气的走在前头,只一人拉着啾啾,一人抱着胤袆,闲庭信步在后头。

站在正殿台阶下的胤礽,噙着一抹淡笑,瞧着这一幕,眸底却丝毫没有笑意。

老大说了老三和老四,却丝毫没提及太子妃。

汗阿玛眼里心里只有胤袆,怕是忘了他已经十八,却仍旧没娶妻的事。

等到抓周礼正式开始,胤袆坐在四方大桌上以后,殷勤上前添福礼的老福晋比原本预料之中的多,许多上好的笔墨纸砚和珍奇物件都被摆在了桌上。

大阿哥胤褆放了把匕首,太子胤礽竟把康熙亲手替他雕刻的龙纹佩放了上去,引得好些宗亲侧目。

康熙目光泛起些许波澜。

这是胤礽六岁进学后,第一次得了太傅夸赞,恰逢孝康的忌日不好给他办生辰礼,瞧着胤礽偷偷躲起来哭,他才特地选了好料子送给他的。

过去这块玉佩一直被胤礽带在身上,如今他拿出来送给胤袆……是提醒他,自己又被冷落了。

思及暗卫禀报上来赫舍里在外头所做的事,康熙面上的笑淡了些,这孩子是对他生了怨气。

胤礽含笑解释,“汗阿玛当年因儿臣背诵弟子规,得了汤先生夸赞,送与儿臣此玉,胤礽始终记得兄友弟恭的训诫。”

“往后等小十五启蒙,不如就让儿臣为十五弟启蒙?这玉佩就当作儿臣承您之志,提前与他的赞礼。”

康熙含笑看方荷一眼,“贵妃觉得如何?”

方荷在外头从来不会给康熙没脸,同样带着笑道:“如若到时候太子辅佐皇上处理政务,还能挪得出工夫来,臣妾自然乐得偷懒,只要这小子别气坏了太子就好。”

胤礽眼神闪了闪,调侃:“孤怎会与小孩子置气。”

如果孩子不懂事,非惦记不该他惦记的,他只会跟大人算账。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笑着拍拍胤袆的脑袋,“既如此,孤就等着小十五给启蒙了,你们谁都别跟孤抢啊。”

后一句是说的胤褆等人。

胤褆抱着胳膊挑眉,“要教骑射,还是爷来比较好,太子贵人事忙,可别耽误了小十五。”

太子呵呵笑了两声,念着康熙和王公宗亲们都在,懒得跟胤褆多费口舌。

两人争执的功夫,三阿哥已经等不及,将自己准备好的古籍放在了桌上。

接着是四阿哥,五阿哥……连胤祥都将自己最喜欢的木剑放在了桌上。

梁九功扬声道:“请十五阿哥抓周!”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老神在在坐在桌上的胤袆身上。

太子说了那么多话,还跟大阿哥吵了几句,胤袆却也没跟寻常小孩子一样,吵闹着要人或者在桌上乱爬。

在场大部分人都在心里暗暗点头,从小看到老,单论这份定力,就远非常人可比。

他们不知道,胤袆如今的安分,全是被自家姐姐一巴掌一巴掌拍着小屁股拍出来的。

抓周一般都会提前演练,避免大庭广众之下选了不合时宜的东西,毕竟除了传统抓周物件,添福礼什么都有,还有人放胭脂呢。

只要胤袆选了不对的东西,啾啾就要皱眉,然后就是她的小巴掌。

反正啾啾也不会真用大力气,这种血脉压制的事情,方荷是不管的,还乐见其成。

次数一多,胤袆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

看到被春来抱在怀里的姐姐点头,他这才咕噜着翻了身,迅速在桌上爬起来。

小孩子记性差,很难在眼花缭乱的东西里记住要抓的准确物件,只能挑合自己眼缘的东西抓。

抓起来一件,胤袆就抬头看姐姐,见她皱眉,立刻扔到一旁继续抓其他的。

康熙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甚至连母女两个之间见不得二宝的交易都清楚。

只要胤袆抓到方荷想要他抓的东西,啾啾那一百两的买食银就能翻倍,若是抓错了,减半。

啾啾大概随了她额娘的财迷,一算要是弟弟抓错,四舍五入等于丢一百五十两银子,让胤袆演练的劲头比方荷都足。

康熙似笑非笑睨方荷一眼,见方荷冲他眨眼,心下失笑,这娘俩都一样,看似能掐会算的,实则都有点傻乎乎的。

倒是在桌上爬得飞快的小崽儿,这份会看眼色的本事,颇有几分爱新觉罗家的伶俐。

胤袆只让姐姐皱了三次眉,就准确抓到方荷希望他抓的东西,是一块刻着蒙文的玉牌。

众人凑近了看,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这东西是哪儿来的,又代表什么含义。

老福晋们的眼神不大好,看不清楚玉牌上的字,更不明所以。

但见皇上和太后都变了脸色,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

梁九功立刻扬声道——

“十五阿哥抓太皇太后《劝学书》玉牌,愿尔书山学海宜为勤,刚柔并济前程锦,大道直行洞四方!”

众人哗然,立刻知道这玉牌是什么了。

这是太皇太后在大清入关后,晓谕满蒙女子的劝学文。

当然,不是让女子们成为什么文学大家。

世祖在位时就推崇满汉融合,更喜欢有才情的女子。

而满蒙女子大多不会说汉话,入宫后不得世祖宠爱,反倒汉军旗妃嫔比较得脸。

太皇太后以支持世祖满汉融合之策的名义,下了懿旨劝学,意图让后宫妃嫔和秀女们争气,尤其是北蒙秀女们,进而避免满蒙联姻被阻。

懿旨发出去,自然不会拿私心来说,大义上便以女子也当启智,方能为贤内助,襄助文武百官齐家治国平天下,辅佐帝王,昌盛大清威名。

当时的满八旗人家,也因这道懿旨,家家户户都请了先生教导家中女眷学汉话。

连北蒙秀女也受到影响,北蒙各部落,还因此提高了识文认字的奴隶地位。

这玉牌是太皇太后给世祖的,作为遗物被康熙留存在了私库里。

他都没注意到,方荷什么时候把这个东西拿到手的。

康熙立刻转头去看方荷,方荷无辜眨眼,他让她自己进私库挑东西的时候也不少,她当然是拿有用的东西咯。

大福晋突然红了眼眶,难得站出来,面对太后跪地。

“下个月便是太皇太后的忌日了,自妾入宫那日起,就一直得老祖宗看顾,可惜没有福分多侍奉老祖宗跟前,每每想起来都心绪难平。”

“惟愿遵从老祖宗旨意,多学多思,襄助大阿哥执掌中馈,令家宅安宁,求皇玛嬷允妾几本太皇太后的书册,好叫妾能日日缅怀太皇太后仁慈!”

在场众人都被大福晋这突如其来的煽情搞蒙了。

不是,抓周呢,你拍马屁装孝顺,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呢,他们没准备啊!

宜妃也擦着眼角哽咽跪地,“臣妾亦深深思念老祖宗的慈爱,若不是老祖宗的照拂,胤祺和胤禟都未必能平安至今,臣妾也想求太后娘娘赐太皇太后藏书几册,承老祖宗遗志。”

康熙只垂眸将有些无措的胤袆捞起来,垂眸看着儿子紧紧抓在手里的玉牌。

太后也眼圈泛红,显然是想起了曾经刚入宫时,被姑姑庇护的情形。

其他人见状,主子们都明显追思上头了,这要是还等下去,啥也赶不上热乎的啊!

立刻有老福晋老泪纵横跪地,诉说曾经太皇太后对自己学满语和汉文的指点。

又有人也跟着求太皇太后藏书,义正言辞表示想多学多看多思,让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在天上也能欣慰。

太子和阿哥们自然也不能没有表示,同样跟着跪地向太后请求。

眼底刚积聚起泪意的太后,哭不出来了。

不是,她哪儿来那么多姑姑的遗物叫这些人追思啊!

姑姑留下的藏书都送景仁宫去了,在场这么多人,宫里的藏书要是都给出去,大半个景仁宫都得空,那往后皇家看什么?

方荷恰到好处站出来,搀住太后的胳膊,一脸动情道:“太后娘娘,太皇太后虽然已经大行三载,她的音容笑貌却依然在咱们心里!”

“臣妾想,也没人能忘记太皇太后对大清的奉献,甚至会随着老祖宗离开的时间越久,而越怀念。”

“既如此,臣妾提议,不如每年四月里,都举办缅怀太皇太后周年祭的仪式,也好叫天下人都记住,老祖宗精神长存!”

众人:“……”艹,论马屁,还得是贵妃,怪不得她荣宠不衰,这马屁拍得叫人叹为观止。

太后觉得方荷这提议简直是说到了她心坎上。

她同样不想世人就如此忘记姑姑,也愿意让更多人知道姑姑这一生对大清的奉献。

她看了眼表情不明的康熙,“贵妃说得有道理,只是……这祭祀乃是皇家之事,姑姑也不愿看到皇帝劳师动众,只为祭奠她。”

康熙似笑非笑看向方荷,这戏台子搭好了,却不是给他唱戏的。

即便众人都看着自己,康熙却也没有抢自家胭脂虎风头的意思。

“贵妃可是有主意了?”

方荷给康熙一个‘棒棒’的眼神,笑着抚掌:“咱们要缅怀太皇太后,自然不能违了老祖宗的初衷。”

“倒是巧了,京中如今不是起了三十座女子学堂?”

胤礽猛地抬起头,眼神瞬生波澜,贵妃一直对外头的打油诗和脏水没反应,是在这里等着呢!

他用力攥紧手心,听着方荷脆生生道:“臣妾让人整理了太皇太后语录,您可以令咱们满蒙汉八旗的秀女乃至天下女子,都承老祖宗遗志,学一学太皇太后的教诲。”

“哪怕她们能学到老祖宗所学的万分之一,咱们大清儿郎可就不用愁后宅不宁咯!”

“往后每年四月进行考核,得了成绩再呈送老祖宗梓宫前,以慰她在天之灵。”

胤礽垂眸,遮住眸底戾色,他还是小瞧了这女人的手段。

太后听得直点头,眼神越来越亮,顺着方荷的话点头,笑问其他人。

“你们觉得如何?”

被问的人:“……”那他们还能说不好?

谁敢说不想缅怀太皇太后,还是敢说自己不愿意承太皇太后遗志?

听着众人纷纷附和,太后满意地点头,“好,今儿个就叫人传哀家懿旨,正好秀女初选也结束了,便让她们都去女子学堂进学女六艺,缅怀太皇太后生平。”

“也好叫她们多跟皇额娘学一学,如此也不负皇额娘曾经对她们的期许。”

她看向康熙:“要哀家说,不如这复选和终选就在女学里办,也算是贵妃说的周年祭,如此也不必大费周折,只叫过了终选的秀女给皇额娘添些香火就是了。”

康熙笑着点头:“皇额娘这提议好,回头朕就叫礼部和户部、藩司拟个章程出来。”

方荷又笑着开口说:“太后娘娘,皇上,此事若是只劳烦礼部、户部和藩司,只怕会给朝廷添麻烦,而且女学里都是女子,若是让他们来安排,少不得会有不便。”

“不如请些德高望重的外命妇,并宫中妃嫔一起,为女学的女子们做先生?臣妾想着,再没有人比她们更了解太皇太后了。”

本还因为要让家里的女孩儿出去进学一事皱眉的老福晋们,眸底迅速转变为喜色。

如果她们能把这件事办好,不但能成为各家女眷的先生,还能得到宫里的关注和赞誉。

等这些秀女们嫁了人,往后不管是在京中还是外地,往后家里的关系网可就广了。

甚至很多原本插不上手的事儿,指不定都有了门路。

对权贵们而言,黄白之物和眼前的利益其实都没那么重要,他们重名声,图的就是能让家族荣光延续的人脉啊!

她们立刻就附和起方荷的话来,没口子地夸赞方荷深明大义。

太后又看康熙。

康熙思忖片刻,笑道:“还是着礼部和顺天府牵头,至于这女学内的章程,就由贵妃上表给朕章程,朕再思量看看。”

胤礽面沉如水,汗阿玛说思量,那就是允了。

方荷这突如其来的一招,倒叫他先前泼出去的脏水有些骑虎难下了。

但凡懿旨一出,百姓们乃至权贵们,谁都不会再觉得女学是污秽之地,甚至会钻尖了脑袋往女学挤。

方荷将进女学的意义拔得如此之高,进女学的女子身份也低不了,都不是傻子,自然都想要人脉。

他都得叫索额图立刻将所有安排好的脏水收回来,扫干净尾巴,免得被人发现了,以对太皇太后的大不敬为由做文章。

贵妃这招够狠的!

胤礽心里冷笑,就算贵妃在宫里能兴风作浪,出了宫,她想要就此扬名,仍是做梦!

到了晚间,方荷先去哄睡了因为清点贺礼格外兴奋的啾啾和二宝,回到寝殿,就见康熙在翻看她放在矮几上的计划书。

这还是她总跟耿舒宁一起,看多了耿舒宁的方案,再根据自己在酒店内做的工作日志,改出来的执行细则。

听到方荷进来的声音,康熙抬起头,眼神如刚认识方荷一般。

他心底的疑惑越来越重,藏不住,也不想藏。

“果果,你到底是谁?”

方荷装出没听懂的样子,满脸迷茫走到康熙身边坐下。

“我就是您的果果啊,还能是谁?”

康熙垂眸看着挤在自己怀里的方荷,抚着她的后颈,一点点叫她靠近自己。

二人四目相对,鼻尖近得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康熙:“你不是徐芳荷,告诉朕,你是谁?”

方荷倏然屏住了呼吸。

第122章

方荷以为, 康熙很早之前便会问这个问题。

她永远都不可能将自己的来历说出来,她什么都敢赌,唯独不敢赌人性在预知面前的险恶。

但她很清楚康熙的城府她玩儿不过,马脚都不知道露了多少, 早晚会被人发现跟原本的芳荷不一样。

她很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腹稿都不知道打了几版。

可康熙竟然一直都没问她, 现在孩子都生了俩,方荷腹稿都很久没更新了, 突然听到他问,略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方荷在突发状况面前向来绷得住,这会儿只仰头, 定定注视着康熙。

“我还以为您不会问我了。”

康熙在她脖颈儿上轻轻摩挲,语气意味不明。

“朕以为,会等到你说。”

可惜, 即便他把这混账捧在手里含在嘴里, 放弃后宫环肥燕瘦, 却依然不能让她全然信任。

方荷微微退开些,看着康熙疏淡的面色, 笑了。

“其实,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只记得, 自己死过一回了。”

康熙眼皮子蓦地一跳,就听方荷语气格外坦然继续道——

“您应该知道啊,姑姑死后, 我从乾清宫侧殿前的台阶上摔了下去,若不是姑爹护着,我早叫人送到安平堂, 这会子坟头草——唔!”

康熙格外不喜欢她最后几个字,手上微微用力,掐住了她后头的话。

他合理推测:“是乌林珠老福晋送你回来的?”

方荷摇头,“我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在意识模糊中进入了一个很阴森的地方,遇到一个红衣老妇人。”

“她好像带我穿过了一些很神奇的地方,才将我从那个地方推了回来。”

她不会仔细描述无中生有老妇人的模样,即便她在景仁宫已经看过那位曾祖的画像了,多说多错,记不清楚才有转圜的余地。

她垂着眸子,轻声道:“刚回来的时候,我其实很混乱,因为我脑海里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仔细去想却又什么都记不起来。”

“所以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她,我的性格和她截然相反,却又记得从小到大所有发生过的事情。”

康熙轻抚着她的背,若有所思,“如你真的闯过鬼门关,逆天而行,逆转阴阳,绝非易事,魂魄沾染了黄泉路上的气息,混乱倒也说得过去。”

方荷腹诽,这位爷是看过什么话本子吗?这补丁打得比她还圆满。

她听康熙说话冷静,复又抬起头,表情倏然变得邪恶起来,带着一看就满肚子坏水儿的魅惑,轻轻咬住他的唇。

“也有可能我是什么经年老鬼占了那徐芳荷的身子,皇上怕不怕?”

康熙面无表情:“朕乃真龙天子,有龙气护体,即便你是鬼怪,又能耐朕何!”

他抚在方荷脖颈上的手,感觉到她脉络跳动平缓了些,这才微微用力,咬了回去。

将方荷亲得气喘吁吁,他才低低笑道:“再者,朕也不少以龙气浇灌你,以你的表现来看,就算你是地府出来的,也不过是个失了道行的小鬼。”

方荷:“……”好好说话呢,开什么车!

康熙轻蹭她鼻尖,笑得更玩味,“比起鬼怪,朕倒觉得你像是得了什么机缘,成了精,不然也不能勾着朕不爱人间女子,偏要属意你这个狡猾的混账。”

“今儿个这一出,你早就打算好了吧?日日与朕在一块儿,宜妃她们都知道了,倒是独独瞒着朕。”

“那我都是大人了,总不能还跟孩子一样告状吧?”方荷无辜眨眼,意有所指道。

“而且您这话不合逻辑,人家话本子都说,精怪死了就是灰飞烟灭,地府里只有鬼怪,没有精怪!”

康熙眸光微顿,太子所为他亦知晓,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事不涉生死,他不想事事插手。

方荷的性子他知道,太子……到底是叫索额图带得钻了牛角尖,受些磨炼不是坏处。

他干脆换了话题,指着那计划书的册子笑问:“这东西也是你从地府学来的?”

方荷为了方便查阅,在所有的纸张前面,都错落着贴了纸条做提要。

又为方便随时往计划书里增减内容,叫造办处打了铜环,用裱画的硬纸做了封皮,做成了活页册子。

康熙瞧着新鲜,这法子可以按照感兴趣的部分,精准翻阅。

而且也能随时取出来修改批注,去掉无用的部分,比那些用麻线装订的册子方便得多。

回头倒是可以叫造办处多做一些送到六部值房去。

“不知道啊!”方荷理直气壮道。

“我只是想要把事儿做好,自然而然就会这些了。”

她偷偷打量着,感觉需要证明她是她的危机应该过去了,立刻就支棱了起来。

她得意道:“说不准臣妾会的还多着呢!”

“往后指不定还有您求着我的时候,求人什么姿态皇上还记得吗?忘了的话您可得仔细想想才是。”

“是,你还会爬树,会英语,会睡梦中踹人打呼噜……”康熙似笑非笑接话。

方荷:“……”那他的口味其实也挺重的吧?

康熙像是知道方荷腹诽一般,“对了,朕本来想着皇贵妃的朝服和仪仗都准备好了,打算择日宣旨……”

见方荷眼神猛地亮起来,他凉凉道:“既然贵妃如此说,那就再等等,等到朕有事求贵妃的时候再宣旨不迟。”

方荷:“……”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去啊!

这狗东西又不要脸,整个紫禁城都是他家,有啥不能直接不问自取啊!

她立刻换了谄媚的笑,抱住康熙的腰轻晃。

“那还是不要等了,咱们俩谁跟谁呀,我的就是皇上的,何必要用到一个求字,要求也是我求皇上嘛~”

康熙微笑:“哦?既如此,那朕就叫人把礼单给你送过来,皇贵妃的封赏就还放在朕私库里,也省得叫人搬搬抬抬了。”

方荷莫名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她鼓着脸不乐意。

“放在我库房里还是您的,可放在您私库里,却有可能赏赐给别人,这不公平!”

康熙憋着笑,一脸严肃:“你求朕颁旨,自然得有求人的态度,朕可以保证,放在朕库房里早晚也是你的,可你用这封赏却得了皇贵妃之位,是你赚了。”

方荷刚要反驳,突然顿住。

她想起为什么这话如此耳熟了。

她给啾啾发银票,然后让啾啾用银票从小厨房买吃食的时候,就说过差不多的话。

啾啾不服气地问她,说额娘明明说了,延禧宫库房的东西是娘仨平分,既然有三分之一是她的银子,凭什么不能给她自己收着。

方荷也如此严肃反驳女儿:“小孩子本不应该吃这些东西,额娘这分明是给你个机会偷吃,放在额娘库房里早晚也是你的,可你却用银子买了本来吃不到的食物,是你赚了!”

思及此处,她叉腰站起来,气得脑袋都快冒烟了。

“你们爷俩怎么回事!”都这么爱听人墙角。

先前啾啾就偷听她和康熙狎昵打闹,经常捂着腚喊八瓣,闹得她这种脸皮厚的都止不住臊得慌。

这会子康熙又拿她和闺女的斗智斗勇来噎她,日子没法儿过了!

她转身就要走,康熙轻松拉住她的胳膊,“去哪儿?”

方荷冷哼,“我去找我儿子一起睡,你跟你闺女臭味相投去吧!”

康熙低笑,打横抱起方荷往寝殿去。

很快,幔帐里便漏出他喑哑暧昧的声音。

“朕是什么味儿,果果不如亲自尝一尝……”

入夜的延禧宫,四处都掌了灯,独殿内昏灯如豆,许是被殿外透过窗缝漏进室内的摇曳灯光鼓舞,幽暗中云霞锦的幔帐晃动得更加剧烈。

时不时溢出的低吟合着幔帐的舞动,在殿内缓缓散开一股似麝非麝的暧昧气息,将暮春夜□□得更长了些。

待到方荷累极睡去,康熙抱着她洗漱过后重新躺下。

看她抱住自己胳膊睡得香甜,康熙探出修长手指,以指背在她面上轻轻拂过,最后停在那微微肿胀的朱唇之上。

这混账的小嘴儿从来不老实,只说她想叫人知道的事儿,也许不是谎话,却又未必是实话。

可不管她是谁,既然老天爷将她送到自己面前,她就只能是他的!

即便她不能全然信任他,只要心里有他,一生那么长,他等得起。

康熙阖眸,熟练地将她摁进了怀里,一如既往。

翌日,太后懿旨从宫里传出来,立刻在民间掀起了轩然大波。

原本被人私下里唾弃的女子学堂,突然成了天底下顶好的地方,这谁想得到?

原本上门找到景嫔在宫外安排好的属下说要反悔的人家,立刻又连笑带礼地找上门,想要家里女眷入学堂。

可惜的是,这世间没有后悔药卖。

景嫔的人当着他们的面儿撕了圣人签,直接告诉他们,女子学堂不会阻拦任何适龄女子入学。

往后学堂会有入门试,既已反悔,自然失了免试入学的机会。

宜妃和景嫔都有些不理解方荷的决定。

虽然民间那些多是汉军旗的女子,可也有些满军旗人家,即便无权无势,到底也能让学堂声势更浩大些。

毕竟有三十座学堂呢,哪怕一座学堂只招收几十个秀女,也得千余人才够。

没了各地前来的秀女,加之还有些格外迂腐的人家,如今京城和京畿一带,未必能凑够这么多女子。

但方荷坚持,她只跟两人说:“物以稀为贵,又以吃不到的回头草为稀,他们自个儿争抢来的东西,可比咱们主动予出去的香多了!”

景嫔和宜妃想了想,确是这么个理儿。

就跟吃东西一样,自己吃和跟别人抢着吃,完全不是一个滋味儿。

于是景嫔这边叫人掐住想要入学的口子,宜妃则通过堂嫂,暗地里安排好了与郭络罗氏交好的人家,摆明了车马,高调去争抢入学试的资格。

令太后下懿旨开张的女子学堂,学的还是太皇太后大为推崇之事,甚至还能聆听太皇太后的语录,这对普通旗人来说,入学不亚于面圣了。

他们终其一生也没机会见到皇帝老儿啊!

如今只需要叫家中女眷去学堂里,若然得了好成绩,就有机会替宫中贵人办差,说不定还能改换门楣呢。

旗人多居于内城,都在宗人府记档在册,就算是身无长物,穷得叮当响,也不可以做买卖,典屋卖田,丢了旗人的脸面。

对于这些人而言,家里出个女官,四舍五入都等于天上掉馅饼了。

与郭络罗氏交好的一些门户不算高的人家,为了攀上郭络罗氏这棵大树,只恨不能敲锣打鼓告诉旁人,怎么得到入学试资格。

再加上先前有入学堂机会,却被自己反悔作丢了的那些人,只短短几日时间,女子学堂前就人满为患,变成了京城一大盛事。

提前入京赶考的学子,并得了旨意入京贺万寿节的文武百官,一时间都格外好奇。

出去一打听,不得了,京城有这样的好事儿,其他地方怎么可以没有!

这会子可别说女子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那是承太皇太后遗志,效仿太皇太后,好成为大清儿郎更贤惠的贤内助啊!

同样的事情,换个名头,立刻就叫人追捧起来。

方荷的初衷就是让天下女子都有机会入女子学堂,只不过一开始步子不能迈得太大,只能先从秀女开始。

京城内毕竟还是旗人多。

可外地则不然,如若外头也兴起女子学堂,正是打开这道口子最好的机会!

她和景嫔见缝插针,叫人不动声色宣传女子学堂的好处,引得动心之人越来越多。

很快,万寿节大宴上,请求皇上也在外地兴女子学堂的声音渐渐壮大。

康熙自无不可,方荷那计划里所写的‘招商赞助’一事,他格外感兴趣!

他当即以此事乃昭元贵妃所为,实属孝心可嘉,更堪为天下女子表率,当得女子效之的名义,在九经三事殿当众下旨,晋方荷为皇贵妃,赐封号为蓁,着选秀结束后再行晋位大典。

而后,女子学堂一事便由皇贵妃主办。

与贵妃不同,皇贵妃是副后,有受封大典,到时接受所有内外命妇的朝拜。

怎么说呢,文武百官们意外,又不算太意外。

他们意外的是,皇上竟在万寿节这日晋了昭元贵妃的位。

可从未有过妃嫔能得此殊荣,这是让皇贵妃抢皇上自个儿的风头啊。

更不用说这个蓁字的封号。

皇贵妃也不是都有封号,即便有,多沿用贵妃时的封号,甚至晋位后失了原本封号的也大有人在。

‘蓁’字乃硕果累累,茂盛永存之意,比‘昭’字寓意更贵,轻易不会用于妃嫔封号。

因为这个字世人知道最多的便是‘桃之夭夭,其叶蓁蓁’,这首《桃夭》相传乃是夫妻对唱之歌。

皇上用这个字,就差大声嚷嚷‘朕视皇贵妃为妻’这句话了。

至于不算意外,那是因为皇上早前就在朝上提起过,要晋方荷的位。

即便后头再也没提,可内务府和礼部的动静,也瞒不过所有人,起码东宫和索额图、明珠他们早就知道了。

大宴后,索额图找着机会,避开人进了澹宁居。

“殿下!”索额图见太子还摆弄那劳什子的棋谱,脸瞬间就黑透了。

“过不了几个月,您就得叫延禧宫那位蓁娘娘了,您怎么还坐得住!”

皇贵妃统摄后宫,皇家庶出阿哥和公主要尊称其为蓁额娘。

即便嫡子胤礽,贵为太子,在规矩礼法上可以直呼皇贵妃,可为表尊敬和对皇上的孝心,也得喊一声有半母之意的蓁娘娘。

胤礽将一颗黑子重重落在棋盘上,面无表情。

“不然孤难道要去嘉荫殿,求汗阿玛收回旨意?”

今日宴上,晋位圣旨一出,几乎所有人的招子都不忘往他这里瞟一眼。

有人兴奋,有人幸灾乐祸,真正为他担忧的,一个都没有。

就是索额图,也不过是为赫舍里氏的荣光,又何曾真正考虑过他的感受重不重要。

索额图皱眉,“如今却不是殿下自扰的时候!”

“她以女子学堂向太皇太后尽孝的功劳得晋位,那这女子学堂,咱们就必须得叫她办不下去!”

“如若出了岔子,她想在大典上接过金册和宝印,也没那么容易!”

胤礽慢条斯理从棋盒里捏出一枚白子,稳稳落在棋盘上,死死盯着代表他自己的黑子败象。

汗阿玛精于下棋,也喜欢钻研棋谱,所以所有的阿哥人人都会私下里淘些棋谱来研究,只是从未有人能下赢过康熙。

以前胤礽对棋道并不感兴趣,可苦闷的时候多了,只有钻研棋谱时心才能静一些,慢慢他也察觉出来些许滋味儿。

一时的败势不算什么,只要下对了棋,反败为胜的棋局也多得很。

这局棋,才刚刚开始。

胤礽淡淡道:“皇玛嬷下懿旨,学堂馆主便是太后,在学堂里动手,如若不能瞒过汗阿玛的眼线,不只是你和赫舍里氏,孤都要吃挂落。”

索额图:“那咱们就只能干看着她在外头兴风作浪,名声比皇后还盛?”

胤礽挑眉,继续下棋,“学堂内不能动手,学堂外却未必。”

索额图仔细思忖了会儿,还是没想出什么稳妥的法子来。

“如今明珠在兵部,步军衙门多少与兵部来往密切了些。”

“他老谋深算,无论我们做什么,但凡流于痕迹,一旦被他抓住把柄,都是隐患,与在学堂内动手无异。”

胤礽失笑,摇摇头,“孤不是这个意思。”

他意味深长道:“我们不需要跟以前一样,给学堂泼脏水,既然皇玛嬷提议要在学堂内复选,到时候只要在验身的地方,放进去几个男子,就够了。”

“这人选,最好是从扎斯瑚里氏和徐家的远亲来找,与我们毫无瓜葛,叔爷明白孤的意思吗?”

索额图略思忖了下,喜得拍掌。

他冲太子拱手,笑得格外欣慰,“还是殿下英明,殿下如今的城府,连老臣都有所不及了!”

秀女在结束选秀之前,名义上都是皇上的女人,验身一事向来由宫中嬷嬷来做。

可在外头选秀,有人趁乱钻空子,玷污了秀女的贞洁,只要传出去,方荷先前撑起的大旗,转瞬就会成为她对秀女居心不良的证据。

毕竟皇贵妃也是后宫妃嫔,她若不想叫秀女入宫,使出什么下作手段,甚至置皇家颜面于不顾,也说得过去不是吗?

胤礽扯了扯唇角,他也想跟过去一样清风霁月,甚至能不沾腌臜地做一个纯良简单的太子。

可宫里的风浪太大了,汗阿玛眼里却只看得见皇贵妃,他只能成长起来。

以往选秀,皆是三月里开始,七月之前结束。

之所以是三月,是因为得给秀女们留出年后赶路来京的时间。

但此次选秀改制,各地秀女只需到达她们所在地方的府城便可,三月里就已经结束了初选。

初选时,只需提供旗户户籍,验证自己父亲的职位,看起来没有残疾和病弱等影响子嗣传承的隐患,而后展现女六艺其中一项,通过便视为过了初选。

所谓女六艺,是与君子六艺相对的说法,只是去掉了射和御,只学礼(规矩)、乐、书和数(筹算),外加女红和厨艺。

君子以六艺佐家国天下,女子以六艺相夫教子,乃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老规矩。

方荷不想女子一直被困囿于内宅,跟只能先让秀女入学一样,不能上来就掀桌子。

那就先把学生诓进门,再慢慢加入思想教育和开拓她们心灵的鸡汤教育。

说回眼前,复选也是在各地府城选好的地方进行,由朝廷派往前去的选秀钦差和内务府选秀女官,并督查司三方共同监管进行。

而在京城,就由景嫔和宜妃并六嫔,带领内务府的选秀嬷嬷们,两两一队,令督查司的笔帖式随行,分别在离四个城门不远的四处女子学堂进行。

复选考核的依然是女子六艺,不过与初选时不同,需要先进行验身。

验明身体无大的瑕疵、无六艺相关夹带后,方可进入六艺对应的考堂,继续考核。

过了验身环节的秀女还会进行唱名,六艺成绩也当场出来,共分甲乙丙丁四等,唯有甲乙二等可进入终选。

这都是方荷跟景嫔和宜妃她们反复按照世情,商量出来的细则,一定程度上,也遵循了部分原本选秀的规矩,避免会引起迂腐之人的反弹。

但唱名这个环节一出,瞬间就成了各家之间的脸面比拼。

身份低的秀女原本无所谓过不过复选,可若是能得个高一点的评价,嫁人的门楣都能高上不少。

至于身份贵重的贵女们,那就不用说了,哪朝哪代也不缺喜欢攀比和扯头花的小姑娘们。

她们还没有被世俗的规矩和迂腐压得抬不起头,更不曾为后宅数不清的妾室和婆家各种破事儿磨平心气儿,一个个摩拳擦掌,恨不能笑容里都龇出火星子来。

复选之前好几日,京城各家衣铺和首饰铺子就被这些秀女们挤爆了,甚至闹出了好几起不大不小的撕头花预热事件。

清明一过,复选开始,当天一大早,城门一开,就从城外挤进来了好些百姓。

就连住在城中的百姓们也大多早早出门,往复选的四座女子学堂挤。

及至辰时一过,学堂中门大开,开选的鼓声响起时,万人空巷,除了那四处复选的女子学堂,京城各处安静至极。

从宫里微服出来的康熙,看到不用静街就安静无声的长安街,颇有些诧异。

一旁的方姓小厮满意点点头,有后世那个味儿了,选秀就得是这个范儿!

第123章

“爷, 奴才在西城女子学堂对面的四海茶楼里定好了雅座。”梁九功对着康熙禀报,不动声色看了戴着瓜皮帽的方姓小厮一眼。

“您看……咱们是去学堂瞧瞧,还是去茶楼?”

康熙皆无不可,也跟着梁九功的目光睨向非要做小厮打扮的方荷。

他虽是微服私访, 通身的气派瞒不住人, 寻常只做富家老爷的打扮出行。

这种情况, 带自家夫人出来走动,即便让认识的人瞧见了, 也不算太过。

可这混账也不知道看了什么话本子,非要换男装,还梗着脖子狡辩。

“爷好不容易出来一趟, 万一要去些不方便女子去的地方,或者被哪家的闺秀瞧上了,带着夫人岂不扫兴?奴才这是体贴爷啊!”

要是不看方荷说这话时搓手嘿嘿笑的猥琐小模样, 康熙就真信她了。

女子不方便去的能是什么地儿?

别说他不屑往那些地儿去, 就算去, 也不能带个扭脸就能上天的胭脂虎去啊!

与其说是为了他,不如说这混账自个儿有想法。

康熙只由着她去了, 左右有他在身边, 她也就只能做做白日梦。

要是方荷不换装,梁九功还不问这问题呢。

做奴才的时刻都得体贴上意, 这位祖宗的装扮,明显就是冲着找事儿……咳咳,看热闹去的。

茶楼里是清静了, 却碰不上什么热闹——

“爷,咱们还是去茶楼吧!”方荷恭敬道,随即在梁九功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抬起头, 咧嘴笑开。

“学堂附近这会子定是人满为患,奴才怎么舍得叫爷跟人挤来挤去……”

康熙拿扇子敲敲她脑袋:“说重点!”

方荷捂着脑袋,下意识就想瞪人,但看着跟随在侧的护卫,她压下脾气,努力保持微笑。

“站得高看得远,这道理爷懂吧?”

康熙看着她换了皂靴后,才到自己胸口位置的脑袋,眸底闪过一丝笑意,转身往前去。

“那就去茶楼,你这身高,扔到人堆里,确实什么都瞧不见。”

方荷:“……”这狗东西欠捶打了!

她在背后偷偷撇撇嘴,大摇大摆跟梁九功站到了一起。

梁九功眼皮子跳了跳,赶紧后退一步,免得好不容易出一趟宫,回去还得领顿无妄之灾的板子。

二人到茶楼时,唱名已经开始。

有方荷上辈子对学校的记忆和景嫔对国子监管辖的经验,这女子学堂比起那些学子们就读的学院也不差什么了,甚至还要更气派些。

三十座学堂都采用了同样的规制,跟星级酒店一样,主打一个品牌效应。

中轴线上是一座勤学院,前后两进,前院正堂五间,左右两侧分别有侧堂三间,围绕着中间的小广场,是留作每日必上的大课使用。

大课自然是太皇太后语录和礼学、书学之地。

后院背对着一片宽阔的演武场,用来学习跑马或者散步锻炼身体。

勤学院左侧是精竹舍和玉茗堂,分别用来学乐道和女红。

右侧是百味居和锦绣水榭,分别用来学厨艺和筹算一道。

如今选秀,所有的课业暂停,验身和六艺考核是同步进行的。

勤学院正堂和侧堂用来考核六艺,左右两侧的四处院落用来分流验身,加快速度。

四海茶楼在女子学堂的斜后方,站在三楼的雅间里,正好能瞧见精竹舍和玉茗堂,还有大半勤学院,另一侧两座院子暂时瞧不见。

康熙和方荷登上三楼,站在窗前,正好看到一队队的秀女从精竹舍里出来,叽叽喳喳往勤学院去。

比起在宫里选秀要时刻注意规矩,一不小心就会被嬷嬷训斥,秀女们对在外头选秀感触颇深,是最快接受改制的。

验身的时候,她们再不必给嬷嬷们塞银子。

嬷嬷再也不敢故意折腾人,听说是有什么绩效考核,验身多少人就有多少奖银,可一旦被秀女投诉,被督查司的女官发现有不妥之处,就会扣银子。

她们只要不大声喧哗,想跟身边的秀女交流,甚至互相打打气,谈论一番最近京城的风向,带队的宫女也不管。

宫女虽然没有绩效考核,却也有月例之外出宫当差的差银,同样要受督查司监管。

几队秀女走到勤学院前,就听得有太监扬声唱名——

“工部侍郎舒穆禄博墩之女,验身甲等,六艺乙等,留牌子!”

“河南同知喜塔腊达山之女,验身乙等,六艺丙等,撂牌子!”

“直隶知州佟嗣翔之女,验身甲等,六艺甲等,留牌子赐荷包!”

……

秀女们立刻小声议论起来。

这个说那位舒穆禄家的三格格在京中素有才名,六艺却只是乙等不合情理,那个说佟家六格格从来没听说过,倒是得了上上等,不知是什么钟灵毓秀的人物……

她们议论纷纷的时候,梁九功把提前备好的各家秀女的册子呈送到了康熙面前。

康熙对博墩和佟嗣翔都有印象,翻看了几下,看向方荷。

“西城这边是景嫔在张罗?”

否则怎么会叫明显不如舒三格格的佟家女成了上上选。

方荷笑着解释,“不是,是宜妃和敬嫔,但六艺考核结果肯定没错。”

她凑到康熙身边,抱着他胳膊看了眼秀女的介绍,心下更加了然。

“虽然舒穆禄三格格长得好,素有才名,可这女六艺的考核还有一份笔试卷子,是选择题。”

“若是选对了,会加分,选错了,会扣分。”方荷冲跟她一起穿着小厮衣裳的昕华挥手。

昕华立刻从袖口掏出叠好的笔试卷,恭敬呈送到康熙面前。

康熙打开看了眼,沉默了。

选择题并不多,总共十八道题,分别对应女六艺。

准确来说,是询问她们是否想要入宫,又愿意为了入宫做到什么程度,如果入不了宫又想做什么。

他看梁九功一眼,梁九功立刻带着人恭敬往门外去。

开门的时候,正好常宁跟简亲王雅布上楼,路过雅间要往隔壁去。

瞧见梁九功,常宁心下一惊,下意识往里头看,只来得及瞧见皇兄怀里搂着个小厮耳语……小厮?!

欲上前问安的常宁顿住脚步,震惊地看向梁九功。

梁九功面不改色关上门,冲常宁躬身行礼。

“见过两位王爷,三爷说今儿个就是出来随意走走,有些不方便,就不请您二位过去说话了。”

常宁沉默地点头,他懂,他都懂。

他一脸微妙地往隔壁去,眼神有些发飘,皇兄如今独宠皇贵妃,难不成是个幌子?

也是,皇兄如今子嗣不少,对列祖列宗也有所交代了。

这会子大权在握,皇兄不必委屈自己,追求自己所好……也,也没什么不正常。

怪不得皇贵妃这几番在宫里宫外,闹得是翻江倒海,皇上也只纵着,这是纵给旁人看的啊!

曾不少次与康熙抵足而眠的常宁猛地打了个激灵,一脸严肃叮嘱雅布。

“别怪本王没提醒你,你今儿个就当什么都没看到!”

雅布看见梁九功就知道皇上在隔壁,可他被常宁挡了个严实,是真什么都没瞧见。

见常宁这一脸诡异模样,雅布好奇,“你瞧见什么了?”

常宁立刻道:“我什么也没瞧见!反正你嘴严实点,今儿个见过三哥的事儿别声张。”

简亲王雅布:“……”此地无银三百两,可给你玩儿明白了。

雅布能跟常宁玩儿到一起,除了都骁勇善战外,也都是混不吝玩儿得格外花的性子,很有些荤素不忌。

瞧常宁这见鬼的模样,雅布脑子里的颜料迅速开起了染坊,很快就猜测出了几种可能。

要么皇上是在外头私会臣妇……不应该啊,皇贵妃的盛宠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那就是皇上……跟他一样,荤素不忌?雅布轻嘶了声。

皇上微服的时候他们又不是没碰上过,没有一回把常宁吓成这样。

他立刻言之凿凿保证守口如瓶,但……常宁的叮嘱注定是白叮嘱了。

简亲王雅布清醒的时候靠谱,喝了酒嘛……反正简亲王府在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的妻妾之争,甚至连妻妾在屋里怎么撕起来的细节都有,总归不是旁人传出去的。

话说两头,隔壁康熙揽着方荷,低头看她的目光有些复杂。

“果果,你究竟要做什么?”

以康熙的丘壑,自然能看得出,博墩的女儿被家中教导得太过迂腐,一门心思进宫,无心在外头博一番天地。

与此相反,佟嗣翔作为佟佳氏的分支庶子,格外有野心,他的女儿自然也不缺这份魄力。

方荷拿出的这份卷子叫康熙暗暗心惊。

她与太子的争端,因为御花园曾发生过的事情,他也觉得太子需要磨炼,不曾阻拦。

可她先以不想叫人进宫为名,要选秀改制,如今却又在细微的条条框框里引导着女子向学,甚至让她们生出传播所学的心志来。

只需短短数年,几次选秀,女子学堂成了气候,让新秀女乃至嫁了人的女子生出有教无类的心思,天底下大半女子就都不再蒙昧无知。

家中女子所学甚多,会刺激甚至带动一家子都向学,毕竟谁也不愿意连家中女眷都比不过。

方荷这是要给百姓启智!

后宫妃嫔明显也被她算计在内,她还要替他解散后宫不成?

女子学堂的目的一旦被人察觉,他要面对的指责定会空前高涨,平衡朝堂和她的安危会令人左右为难。

但作为一个掌权已久的皇帝,康熙也不是解决不了这些困难,可……她始终不曾坦诚。

不管她要做什么,在她心里,自己始终没那么重要,这个认知让康熙心渐渐往下沉。

方荷下意识想要后退,但康熙并未松手,只是深深盯着她,不想错过她的任何表情。

方荷用手撑在他身前,努力仰起头,含笑道:“我与皇上琴瑟和鸣,自然见不得后宫的妃嫔们一辈子都活在无望之中蹉跎,想要给她们寻个出路,这不算过分吧?”

康熙冷笑,“若不过分,你为何不敢与朕提及?”

“不是您教我事缓则圆的道理吗?既要徐徐图之,自然得一步一步慢慢走,提前将所有隐患都掐灭在摇篮里。”她摸着鼻子,笑得愈发讨巧,小小声道——

“自然也包括您……”

作为大清之主,康熙再清楚不过,百姓们知道得太多了,与统治江山无益。

方荷见康熙皱眉,难得也知道他不高兴的点在哪儿。

她收了笑,表情认真许多,“爷,世人愚昧,敬畏皇家,短时间内也许于朝堂有利,却于国祚昌盛无益。”

方荷给康熙讲了龟兔赛跑的故事,又道:“虽大清如今强盛,可朝堂上那些大臣们忙着争权夺利,欺上瞒下,故步自封,难道皇上要指望他们让大清繁盛吗?”

“如若百姓始终蒙昧,国家的人丁增长乃至生产力都原地踏步,早晚有一天,大清所瞧不起的海外蛮夷也许就会后来居上,用刀枪撬开国门,让大清河山千疮百孔。”

康熙拧眉,“古往今来都是如此过来的,他们始终都是蛮夷,怎敢来犯!”

方荷撇嘴,“端看罗刹和准噶尔就知道,您不会以为只有他们有狼子野心吧?”

康熙:“有大清铁骑在,他们不足为惧……”

方荷打断他的话,“那是因为有皇上在啊!”

“皇上英明神武,可您能保证,继位的新君乃至几代以后的君王,都能如皇上这般吗?”

这不是拍马屁。

都用不着好几代,他孙子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如今大清的强盛全靠康熙壮年时期足够清明,他年老以后……不提也罢。

康熙听出来了,方荷还是对太子不满。

他松开方荷的腰肢,拉着她在桌前坐了,定定看着她。

“你现在兴女子学堂,将来是不是还要在后宫封赏女官?果果,朕私下里可以纵容你,但朝堂之事不可。”

“你……”他难得迟疑了下,眸底的暗色却越来越深。

方荷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笑了,“您是想问,我是不是觊觎太子的储君之位,想替自己的儿子争夺皇位吧?”

康熙不置可否,“你想吗?”

“想也不想吧。”方荷思忖了下,坦然道。

“太子在朝堂上的表现如何我不知道,但他如今在朝堂外的所作所为,很难让人相信他会是个好皇帝。”

她笑吟吟望着康熙:“您知道我的性子,我不会主动挑衅任何人,但我会替胤袆创造最好的环境。”

“至于想不想争夺,要看胤袆自己,我不会做主他的人生,他若有那个能力,我不会阻拦。”

康熙的眉心皱得更紧。

他对胤礽还算满意,毕竟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孩子。

不论是处理政务还是御下的本事,乃至与朝臣们往来,保成都还端得起太子风范。

至于私下些许瑕疵……人无完人,孩子嘛,慢慢教就是了。

储君之位若动摇,亦会动摇社稷,他再喜欢胤袆,也不曾生出替换太子的心思。

他凝视方荷黑白分明的眸子,“你对太子不满,为何不告诉朕?”

“你只告诉朕不想叫人进宫,如今女子学堂规模如此浩大,诸多事宜你也不曾跟朕说,果果,你是对太子不满,还是……”心里始终不曾在意他。

但他能感觉得出,方荷是喜欢他的,只是她对自己,没有他对她那样深的感情。

作为皇帝,这样质问的话,到了嘴边,却耻于问出口。

方荷理直气壮道:“我与太子起争执,不过是小打小闹,您两不相帮也算公平,如果我跟您告状,您是申斥太子,还是要让我隐忍退让?”

前者,就变成天家父子矛盾,后者,这位爷纯粹是好日子不想过了。

“谁的男人谁心疼,我能自己解决的问题,又怎么舍得叫您为难呢。”方荷眼神里透露出些许俏皮。

“等什么时候我扛不动刀了,再找您也来得及!”

康熙:“……”她还想扛刀??

不过方荷这不假思索的话所透露出的情意,到底是打消了康熙心底的些许不虞。

许是察觉自己太好哄,他没好气地点点方荷额头。

“朕就怕你跟在御花园一样不管不顾,到时候还得朕来给你擦屁股!”

方荷笑着上前拉他,故意扭胯挤他。

“您不是嫌我什么都不告诉您?今儿个央着爷出宫,就是好叫爷瞧瞧你家太子做的好事,再瞧瞧,我这屁股到底要不要你擦!”

康熙:“……”他说的不是这个……也不是不行。

他顺势被方荷拉回窗前。

他们所在的位置,除了能看到大半勤学院,挨着演武场的后门和廊庑也能看到大半。

两人站过去,正好碰上后厨采买的人往里运送物资,后门还没开,好些人在门口搬搬抬抬,只等着开了门送进去。

过了会儿,演武场一侧倒座房出来了几个颇为壮硕的女子,打开后门,大声让人将草框都打开,等她们检查。

挨个儿看完了草框里的东西,与采办送过来的单子无异后,为首的中年妇人就要让人进门。

但那些往里送东西的汉子刚把东西抬起来,从视角盲区突然就窜出来了十数个身穿京郊大营武袍的士兵出来,朝着站在中间的几个男子扑了过去。

康熙眸光微缩,诧异看方荷一眼。

他今日被方荷央着带她出来,是赵昌探得索额图有动作,只是索额图到底有些本事,暂时还查不出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带了禁卫出来,自然要摁下索额图的动作,到底是方荷晋位后的第一次选秀,康熙不会允许出岔子。

赵昌还没带人回来,倒是京郊大营的将士出现在京城,除了他下旨,也就只有兵部有这本事了。

康熙诧异的是,方荷竟然连明珠都说服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问,就见那些有问题的汉子扔下框就要跑,速度快得甚至让抓人的官兵都没反应过来。

可他们刚跑几步,就蓦地被人踹得凌空飞起,哀嚎着落在那些官兵脚下,被迅速捆绑起来,嘴里塞上看不清的东西押走。

康熙只恨自己出来没带望远镜,但他能通过服饰的颜色认出胤褆身后跟他一起踹人的,也是京郊大营的人。

他眸色愈发幽深,老大……或者说明珠,在兵部才一年,就敢无诏擅动京郊驻兵了?

方荷不知道康熙心底隐怒,冲康熙努了努下巴。

“皇上快看,看学堂大门那边。”

康熙定睛看过去,学堂门口本来就有顺天府的官兵把守,但因为人太多,不免就有些看顾不过来。

前面一波秀女复选结束,就该放新的秀女进去了,好些百姓都想看看秀女们长什么样儿,挤挤挨挨往前凑。

人一多,不免就有些偷鸡摸狗的,只是多数被官兵震慑,不敢太过分。

可也有胆大的,躲在官兵把守的死角,伺机想往学堂内走,还有人手里拿着竹筒,不动声色往秀女那边靠近。

在人差点进入角门,还有人开了竹筒的盖子,要往秀女那边泼东西的时候,人群中迅速出现几个与寻常百姓不一样的冷硬汉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拿下。

在百姓们惊呼出声之前,他们就已经将人提进了学堂,迅速从后门处,将人送到胤褆这边。

顺天府的官兵立刻就要追,却被身穿步军衙门制式袍的官兵拦住,出示了腰牌,指挥着藏在人群里的步军衙门官兵继续巡逻,这才往后头去。

康熙:“……”常宁这混账是不是被明珠给忽悠瘸了?

要是叫朝中大臣们知道,胤褆能同时动用京郊驻兵和步军衙门的守卫,弹劾胤褆的折子怕是能把老大给淹了。

就在康熙面色发黑的时候,梁九功在外头小声道:“爷,赵昌回来了。”

康熙沉声吩咐:“叫他进来。”

赵昌进门,跪地,头都没敢抬,生怕自己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

他言简意赅禀报:“启禀万岁爷,生乱之人多出自扎斯瑚里氏、完颜氏和佟佳氏,大阿哥得知大福晋庶妹选秀,应福晋所请,邀休沐官兵自发为选秀保驾护航。”

赵昌都没好意思说大阿哥原话。

大阿哥就大大咧咧跟那些休沐的驻兵和守卫说:“福晋跟爷置气好久了,爷如今连正院的炕沿都摸不着,为了生个嫡子爷容易嘛!”

“给面子的算爷欠你们一份人情,不给面子的,爷也不记恨,最多往后孤枕难眠时,去你们家里走动走动,情分深了,下回许是你们就愿意卖爷一个人情了!”

这谁能顶得住?

堂堂阿哥不要脸,房里那点事儿也拿出来说,还威胁他不痛快,其他人也别想好好睡媳妇……大家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屁颠屁颠就跟过来了。

所以……说破天去,御史也只能弹劾大阿哥和驻兵,以及步军衙门私交过甚。

大阿哥只要提一提对太后娘娘懿旨的尊崇,这就是孝心,御史最多也就咬文嚼字拐着弯阴阳一下大阿哥胆大心黑。

康熙听得额角又开始鼓胀。

他瞪方荷一眼,要说这不要……不讲究的法子,不是方荷教给大福晋的,他这会子就能把喝茶的杯子吃下去!

方荷站在一旁,低眉顺眼,捂着耳朵,比啾啾认错的时候还乖巧,看得人又好气又好笑。

康熙冲她发不出火来,只得没好气道:“叫胤褆过来见朕!”

治不了媳妇,还治不了儿子?

胤褆很快就过来了,进门看见方荷这打扮,唇角抽了抽,略不自在地打了个千儿。

“儿臣请汗阿玛安,请蓁额娘安。”

“朕不安!”康熙盯着胤褆冷笑。

“你好大的威风,连步军衙门的人都敢威胁,回头莫不是连銮仪卫你都敢动!”

皇帝的安危从内而外共计三层防卫。

最外侧是守卫京城的驻兵,也就是京城四个方位的京郊大营官兵,他们是京城安危的第一道防线。

而后便是由九门提督率领的步军衙门,主要掌管京城内的一应巡逻和驻防,保证京城内的安全,皇宫守卫的禁卫也是出自步军衙门,被人戏称皇宫守门人。

最后是銮仪卫的御前侍卫,他们日常负责皇帝出行的仪仗和举办各种大典时的贴身护卫,相当于私人保镖。

至于暗卫那就不说了,毕竟不是对外能提的身份,多多少少都散在这三处,到底有多少人,只有康熙和赵昌清楚。

可以说,明面上离皇帝最近的便是銮仪卫,如今朝中八旗出身的高位大臣,多数都是从銮仪卫出来的。

胤褆跪地,分外无辜,“儿臣要有那胆子,也不至于在兵部坐了许久冷板凳,早揍彭春一顿了。”

虽然明珠如今才是兵部的主事,但董鄂彭春才是继任阿兰泰之后的兵部尚书。

这家伙油盐不进。

因为先前放跑了噶尔丹,他一直看胤褆不顺眼,叫胤褆费了很大工夫才在兵部站稳脚跟。

“儿臣的福晋如今日日伺候在太后跟前,得知太后极为关心选秀,加上伊尔根觉罗氏也有人选秀,福晋颇为担忧,儿臣这才特地告了假,过来助顺天府一臂之力。”

康熙眸光深幽,“叫一个女子桎梏,朕倒是不知,你竟如此出息了!”

胤褆咧嘴笑,大声道:“回汗阿玛,儿臣深知自己的不足,痛定思痛,自当效仿皇父,比起汗阿玛,儿臣还差得远!”

康熙:“……”朕不是夸你!

梁九功和赵昌在一旁,差点笑出来。

方荷就不一样了,她侧着头看向窗外,笑得肩膀都发颤。

虽然大阿哥过去挺不招人喜欢的,可经过大福晋的调教,倒还有可取之处,起码论装鲁莽,他着实浑然天成。

康熙侧头看她一眼,眸底隐隐的警告和威胁意味,叫方荷赶紧捂住嘴,往后退了几步,示意自己乖着呢。

康熙低头看胤褆,目光喜怒难辨,只声音疏淡。

“抓住的那些人,查出是谁派来的了吗?”

胤褆下意识想看方荷一眼,这事儿福晋可没说。

他只负责抓人,虽然知道是谁做的,能不能说却是另外一回事。

储君不能有污点,一旦说错了话,可不是鲁莽能敷衍过去的事儿。

但他抬起头,却瞬间落入了康熙漆黑冷冽的瞳眸之中,心下隐隐发寒,赶忙又低下头去。

他咬咬牙:“回汗阿玛,是……”

“人心不足蛇吞象,自然是因为改制被动了利益的人家,仗着是我和宜妃、景嫔亲眷,肆意妄为。”方荷打断胤褆的话。

如果胤褆说出来,康熙最多私下里训斥太子一番,不疼不痒就过去了。

她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太子和索额图。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也该轮到她动手了吧?

第124章

方荷一开口, 康熙立刻察觉了她的心思。

这混账什么都爱吃,唯独不爱吃亏。

他垂眸顿了下,淡淡对胤褆道:“此事涉及后宫妃嫔清誉,不必细审, 把人处理了吧。”

胤褆低头应下, 毫不意外, 只眸底闪过一丝嘲讽。

大清太子,不可有任何瑕疵, 即便太子手段再下作,连皇贵妃想动手,也只能秘而不宣地接招罢了。

世人都以为他这个庶长子是莽夫, 但同样在上书房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他并不是没有脑子。

他冷静道:“儿臣将人处理后,会让人将这些人送归本家, 说清楚他们的所作所为, 让这三家仔细管好分支族人, 不让汗阿玛和皇贵妃忧心。”

过去,胤褆做了什么, 向来只会将最好的结果展现在康熙面前。

但福晋提醒他, 不管要做什么,最好都一五一十跟皇上说清楚, 如此做对了是功劳,不对也可提前免罚。

他清楚,福晋叫他听皇贵妃吩咐, 能说出这番话,必定是方荷说了什么。

他现在如此说,是对方荷表示诚意。

康熙难得夸胤褆一句, “你如今行事倒是周全了许多,但人不必送回去了,叫他们去义庄自行处置就是。”

没有堂堂阿哥送人去底下臣子家里的道理,家中出了这等昏头昏脑的,皇家不治罪就已经是开恩了。

胤褆起身,朗声应下,不动声色冲方荷颔首,恭敬退了出去。

方荷眸底闪过一丝笑意,跟大福晋的那番话不是她的意思,是景嫔。

人家在君王身边伺候过,曾权势滔天,别的不说,怎么拿捏封建君主的心态,比她这个半吊子强多了。

不过方荷也不甘示弱,等屋里没了人,立刻啪叽一下扑到了康熙胳膊上挂着。

眼前就有个可以拿捏的。

她眼神亮晶晶道:“您看,在外头我不止给皇上面子,也时刻惦记着维护太子的形象呢,您就不夸我一夸?”

康熙似笑非笑看她,“朕夸你心胸宽广?”

“那还是算了。”方荷一本正经站直身体,拍了拍胸脯。

“奴才的胸确实宽广,心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康熙:“……”

方荷冲康熙眨眨眼,“您若真想夸我,不如带我去倚纤阁转转?我听人说,那里头都是淸倌儿,掌上舞那叫一个绝。”

她分外真诚道:“来都来了,奴才舍不得叫爷只看些糟心的事儿,趁皇贵妃娘娘不在,奴才伺候爷去换换心情如何?”

康熙倏然笑了。

他五官颇有些女真人的深邃,笑起来有些温柔缱绻的俊美,又有岁月留下的儒雅雍容,实在是有些勾人。

他轻捏着方荷的耳朵摩挲,笑得格外玩味,“爷都没听说,你是从哪儿听说的?”

敢把污糟事儿往方荷面前倒,回头他就把人送去辛者库!

方荷虽被美色所惑,身体愈发娇软,但脑子还在,靠在康熙身上,眼珠子转了转。

“就是在宫宴上听说的!”

“您又不是不知道,有些王公宗亲喝多了什么都说,奴才到底是您身边的人,也不好仔细去分辨到底是谁。”

所以……要算账,把那些眼高于顶总爱找事儿的王公们,都揍一顿呗!

方荷听景嫔说,倚纤阁的掌上舞是一对双胞胎姊妹花根据古曲改编而成,景嫔私下里瞧过,颇有赵氏遗风。

谁不想看看能吸引住汉成帝的舞,到底好看成什么样儿啊!

她都主动提议了,希望这狗东西不要不识抬举。

她露出个灿烂的笑,“听人说看到美人跳舞,心情会很好,若是心情好了,说不定就不会跟熊孩子计较——嗷!”

康熙笑容一收,敲了下方荷脑袋。

“回宫!”

刚才梁九功禀报,说被常宁和雅布瞧见了。

两人没认出方荷,刚才离开时表情都有些异样。

若他再带个小厮去烟花柳巷,皇帝的名声就别要了!

回宫后,方荷气鼓鼓在春晖堂换了装扮,去瑞景轩接孩子。

去年在嘉荫殿起好的面包窑已经能用了,梁阿姐那边也来了信,乔小元还真把奶油和黄油给做出来了。

甚至包括她只会形容口感,不知道具体成分的曲奇饼干和蛋挞还有面包坯,乔小元都研制出了配比方子。

看不到漂亮小姐姐,她只能带孩子吃点甜品安慰一下自己了,回头一块都不给康师傅吃!

等方荷离开,康熙原本还算和缓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他淡淡吩咐梁九功,“叫太子过来一趟。”

梁九功赶忙躬身出去。

太子素日里就在春晖堂一侧的酬勤殿看折子,与先生们论国策,学为君之道。

听到康熙的吩咐,正给太子上课的工部尚书并翰林院学士张英赶忙告退。

胤礽跟着梁九功进了春晖堂。

一进门,不等他问安,康熙就冷声道——

“跪下。”

胤礽心下一紧,垂下眸子遮住眸底的暗色,面不改色跪地。

“儿臣请汗阿玛安。”

康熙对太子,刻薄的时候比在其他阿哥们面前少得多,这会子也没斥责他。

他只将御案上的密折扔到胤礽膝边。

“你自己看看。”

胤礽将黑皮的密折打开,里面详细记载着赫舍里氏是找谁润笔写了打油诗,又是怎么抹黑女子学堂的。

他顿了下,将折子放在一旁,叩头在地砖上。

“儿臣有错,请汗阿玛责罚。”

“朕叫你过来,不是想听你认错的,也不是为了责罚你。”康熙冷着脸睨向跪伏在地的胤礽。

“朕从小教导你,还有那么多满腹才学的大臣教你,若你只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朕会很失望。”

胤礽不慌不忙直起身来,抬头看向康熙。

“汗阿玛容禀,儿臣其实一开始就不认可选秀改制之事,且不说选秀是祖宗们留下的规矩,秀女入京,也是朝廷控制旗户、外地官员的重要手段。”

“秀女最多的地方当属盛京和北蒙,盛京乃奉天之所,北蒙亦是阻挡外敌的一道防线,如若朝廷对盛京和北蒙控制减弱,一旦边境不稳,人心叵测,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生乱。”

康熙沉声问:“在你心里,朕就如此无能,只能靠秀女来维持对盛京和北蒙的治辖?”

胤礽摇头:“并非如此,可您亦教导过儿臣,将所有危险都控制在自己掌心,总比交到别人手里强。”

盛京是龙兴之地,如若出事,朝廷会成为全天下的笑话。

守护盛京的是那些守旧的老姓儿八旗门户。

选秀改制,一是会让他们心生不满,二则会让许多秀女的未来都把控在他们手里,那给盛京的权力就太大了。

至于北蒙,满蒙联姻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如若蒙八旗秀女都可由各部落来决定是否进京,也同样会削弱朝廷对北蒙的震慑。

一桩桩小的隐患,日积月累会给大清留下巨大的危险。

胤礽与方荷不对付,不只为了储君之位的安稳,更是为了自己将来接手的江山稳定。

任他说得再大义,康熙仍不为所动,胤礽说的这些,他比谁都了解。

但为君之道不光要将所有危险都掌控在自己手中,还需要精通张弛之道。

选秀改制,会给盛京和北蒙更多的权势,却能以此安抚先前与准噶尔一战造成的压力,更能考验那些心怀叵测之人,一个个抓出来杀鸡儆猴。

当他们明白,权势的予夺都在朝廷一念之间,早晚会老实下来。

尤其是北蒙,如方荷所说,想让北蒙与大清保持更密不可分的往来,又能彻底拿捏他们,只靠女人不行,要靠他们所无法拒绝的利益。

他没叫胤礽起来,只继续问:“你既有话,为何不在朝上奏禀,或者与朕说?”

“一旦你跟索额图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传出去,你可曾想过别人会怎么看待你这个储君?”

胤礽低头沉默片刻,再抬起头来,眼眶通红。

“汗阿玛,儿臣说了,您会允儿臣所请吗?”

“自从皇贵妃到了您身边,她要做的事情,您何曾权衡过利弊,又有哪一桩没应了她?”

胤礽仓促地抹了把眼泪,低下头,声音也低沉。

“儿臣不该置喙您和皇贵妃之间的事,可儿臣是真的担忧皇贵妃她……”

至于担忧什么,不必说出口,也都在御史的折子里出现过。

“儿臣实在不想惹汗阿玛不快,也就只能用这样的手段来阻拦。”

“最多就是儿臣名声有损罢了,只要能叫汗阿玛多看顾儿臣一些,儿臣绝不后悔!”

康熙没再多说什么。

胤礽就像温室中被惯坏了的娇花,未曾经历过挫败,自然不知道悔。

“起来吧。”康熙意味深长看他一眼。

“不论你要做什么,朕都希望你三思而后行,可以一直跟朕说你不后悔。”

“但你记住,大清不能有名声有污的太子,别叫朕为难。”

胤礽眸底的阴霾一闪而过,即便他把话说到这种程度,汗阿玛依然要纵容皇贵妃胡来,却来敲打他?

呵……太子自然不能名声有污,那就只能让别人的名声有污了。

起身之前,胤礽再度叩首下去,斩钉截铁——

“儿臣谨记汗阿玛教诲,片刻不敢或忘!”

起身走出春晖堂的胤礽没注意到,康熙皱眉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都没低头去看折子。

到了晚间,康熙批完白日里耽搁了的折子,这才感觉到春晖堂太安静了。

他问梁九功:“你蓁主子还在瑞景轩?”

梁九功表情微妙:“回万岁爷的话,蓁主子接了九公主和十五阿哥,已经回嘉荫殿去了。”

康熙:“……”没叫她看妓子跳舞,那混账气到现在?

这回进畅春园,康熙下旨,让人将方荷的大半箱笼都送到了春晖堂。

有方荷在的地方格外热闹,康熙还就喜欢这种热闹,也对方荷嘴里念叨的那个什么亲子时光感兴趣,叫她住过来,算是他每日忙于政务之余的消遣。

以方荷如今的身份,位分已封无可封,他不会再立后,皇贵妃便是他的妻,就没必要讲那么多规矩,住在春晖堂也无人敢置喙。

之所以还送了一小半行李去嘉荫殿,也是因为方荷嚷嚷着,说要有个生气了离家出走的地儿。

今儿个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回去,不用细品就知道……这混账腚痒了!

康熙气笑了,放下朱批,起身往嘉荫殿去。

刚出春晖堂,还没过二宫门,康熙就闻到了一阵格外好闻的浓香味道。

泛着些许奶香,还带着柔和却连绵不绝的甜味儿,在鼻尖缓缓萦绕,不等人反应过来,就被吸进了肚儿里,叫人立马腹鸣如鼓。

康熙深吸了口气,自上回烤肉之后,他难得又在晚膳之前的时辰感觉到饿了。

这味道虽没有烤肉强烈,却温柔得几近霸道。

都不用他吩咐,身后梁九功他们眼神就都开始放光,跟随的脚步快了不少。

踏进嘉荫殿的宫门,一行人还未来得及为滚滚而来的浓香所淹没,康熙就听到了啾啾的大哭声。

康熙心下一紧,也顾不得满殿的香甜味道,疾步跨入主殿,就见啾啾捂着小嘴,坐在地面的毡毯上哭。

二宝像是被吓到了,趴在软榻上,瞪圆了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姐姐,面上带着叫人疑惑的……兴奋?

康熙哭笑不得,姐弟俩的感情有时候实在叫人费解。

“额娘是不是跟你说过,每天只许你吃两颗糖?”方荷没注意到康熙进门,背对着殿门坐在啾啾对面。

“你跟额娘要两颗,回头再跟刘谙达要两颗,到了瑞景轩还要问太后和其他妃嫔要糖吃,你不蛀牙谁蛀牙!”

“吃也就算了,你还敢不刷牙就睡觉,回头叫你那小心眼的阿玛知道了,你身边所有宫人都得挨板子!”

康熙:“……”

已经发现康熙的翠微和春来等人:“……”

在皇上的示意下,没人敢开口,只能绝望地跪地,在心里疯狂祈祷。

主子您可别说了,再说我们本来不用挨打都得挨了啊!

方荷自然不能不说,看着啾啾捂着肿起来的小脸儿,她是又心疼又好笑。

“现在知道哭了,丢丢脸~”

“额娘有没有跟你说过,牙里生了小虫虫会特别痛,比你玩儿昕梓姑姑的针被戳到还疼?”

“咱们九公主这是不相信,非要自己亲身验证一下是吗?”

啾啾捂着嘴哭唧唧地含混反驳,“不系~额凉分明说,骗别人,先骗寄几呜呜~”

“啾啾骗寄几没呲甜甜,啾啾信了呜~不刷牙,虫虫怎么还来呜呜~”

“虫虫不讲理呜呜呜~”

方荷差点笑出来,虫子要是能讲理,保管要骂啾啾自欺欺人,人家是合情合理出现的呢。

她憋着笑说:“我那是让你哄你阿玛的,可不是为了让你哄你自个儿的。”

众人:“……”祖宗啊!您快回头看看再说啊!!

康熙勾起唇角,抱着胳膊靠在殿门上,等着看着混账还能怎么忽悠孩子。

方荷倒没继续,要不是今儿个对康熙怨气太大,她都不会守着宫人说这个。

她晋位速度快,孩子也俩,如今嘉荫殿宫人和太监比以前多,到底是皇贵妃了,她也得保持点逼格嘛。

她只唬啾啾:“现在好了,回头张御医会拿着大钳子,把你的牙拔掉,今天的小点心暂时没有你的份儿了。”

“往后你要是继续多吃糖,牙齿会掉光光,永远都吃不了你最喜欢的薯片、肉丸子、烤肉、蝲蛄……”

方荷还没数完,啾啾悲从中来,仰起小脸,放声大哭,晶莹的泪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

母女俩一个幸灾乐祸,一个悲伤难抑,丝毫没注意到殿内的光稍稍暗了些。

倒是趴在软榻上偷偷乐的二宝,一扭头,注意到门口的康熙,啊啊出声。

“阿阿——阿来~”

方荷转头,啾啾歪头,娘俩瞪着差不多的大眼睛,看向逆着光线的高大黑影。

方荷:“……”狗东西她都说累了,他怎么又偷听呜呜~

她也想哭了,顶着康熙浑身不善的气场,赶忙爬起来给康熙行礼。

“皇上您怎么这会儿过来了?臣妾本想着烤好了点心,拿过去伺候您用晚膳呢。”

康熙凉凉道:“哦?小厨房的晚膳,也是给朕准备的?”

方荷:“……就是给您准备的!”

她殷勤迎上去,“皇上饿了没?皇上累不累?皇上……”

她还没谄媚完,啾啾先前顿住的哭声又在殿内回荡起来,吓了方荷一跳。

她深吸口气,在心里给啾啾比大拇指,不愧是她闺女,这转移话题转移得漂亮!

她赶忙担忧看了眼啾啾,对康熙道:“啾啾她生了虫牙,脸都肿了,臣妾实在是心疼,忘了叫人去春晖堂给您传话,您瞧她哭得多厉害,可疼了呢!”

康熙:“……”不是被她吓的吗?

但啾啾哭得难过,康熙也心疼,过去蹲在啾啾身边,抱她起来。

“梁九功,叫御医过来。”

啾啾窝在康熙怀里,哭得更伤心了,“呜呜不拔牙,啾啾吃薯片、肉丸子、烤肉、蝲蛄、水晶粉、金米烙呜呜呜~”

康熙唇角抽了抽,行,比她额娘记着的还多。

他温声安抚,“等啾啾治好了牙,往后控制好不偷偷吃糖,阿玛叫人给你做,好不好?”

啾啾摇头,摇得眼泪都飞出去了,小脸儿满是绝望。

“呜呜阿玛疼~”她抓住康熙的手指往自己肉嘟嘟的小脸上放,眼泪汪汪央求——

“阿玛罚虫虫!啾啾不想疼~呜呜阿玛打洗它!”

康熙:“……这个,阿玛还真罚不了它。”他还能赏虫牙板子不成?

啾啾满脸不可置信:“阿玛骗人,额娘说阿玛是皇上,谁都可以罚!”

方荷实在憋不住了,赶紧扑到软榻上,一把抱起儿子,将脑袋埋在他小小的肚皮上,肩膀剧烈抖动起来。

等爷俩掰扯好了这个虫虫不在‘谁’之列,啾啾又要水漫金山的时候,御医来了。

嘉荫殿众人最熟悉的张子钦御医今儿个不当值,来的是另一位没来过几次的老御医,姓赵,长得比较严肃。

啾啾一看他,刚张开的嘴就闭上了,赶紧将小脸往康熙怀里扎。

她真的不想拔牙,她还想吃好多好多好多好吃的呢呜~

甜甜误她啊呜呜~

殿内很快便是一阵兵荒马乱,好不容易给啾啾开了消肿的药,哄睡被药汤子吓哭的二宝,然后哄着啾啾喝了药……

等俩孩子都被送去偏殿睡下,早过了晚膳时辰。

方荷饿得实在没力气跟康熙计较白天的事儿,先紧着跟康熙一人塞了两个凉透的蛋挞。

好在蛋挞的外皮足够酥脆,咬在嘴里又足够柔韧,还带着些黄油独有的微甜。

咬开蛋挞后,掺了牛奶的柔嫩内层,也细软香滑,在饿极的时候,比起热得也差不太多了。

康熙虽然觉得挺好吃,可他并不爱太过软滑的东西,还是叫人送了晚膳上来。

等到洗漱过后,躺在幔帐里,两人竟难得都不想做点什么。

谁哄孩子谁知道,孩子一哭起来很难停下,哄孩子身体没多累,但脑子却累得恨不能就地躺下。

可方荷也不困,她侧身看向躺在外侧的康熙,“我从瑞景轩回来,听说您叫太子去说话了?”

康熙伸手将她揽到身前趴着,慵懒嗯了一声,“朕知道你不想朕插手此事,也知道你是个极有分寸的,但他毕竟是储君……”

他顿了下,低头对上方荷的眸子,“果果,其他事朕都可以如你所愿,唯独易储之事不可。”

“历朝历代,但凡易储,朝堂乃至整个国家都会动荡,如今准噶尔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北有罗刹,南有滇南,大清不能乱。”

方荷也懒洋洋的,学着他一般长长嗯了声。

“我跟您说过了,我并无易储之意,您应该知道,我对朝堂不感兴趣,至于胤袆,他还小呢,往后如何谁能说得准。”

她用下巴在他心口处轻磕,“话我放在这里,我要说胤袆将来定无争夺之意,那他都妄为皇上的儿子。”

“但我可以保证,我的儿子绝不会如太子那般,行事不择手段,视人命如草芥。”

康熙沉默不语,方荷只看到了太子肆意妄为的一面。

可能是因为他过去将胤礽保护得太好了,圣眷远超储君该有。

他的精力总是有限的,对方荷娘仨多上心了些,对胤礽那边就稍稍有所回落。

胤礽不够成熟,才会妄图用这样的手段吸引他的注意力。

但在康熙看来,胤礽处理政务的手段可圈可点,耳根子软了些,但能屈能伸,面对朝臣也趋于谨慎,不可为开拓之君,却可守成。

可这话要是跟方荷说了,这混账指不定能立马低头给他来一口。

虽然他没说话,方荷却察觉了康熙的不以为然,倒也不意外。

他俩就像后世的半路夫妻,面对前面的孩子,说话行事总会小心些。

她歪着脑袋,贴身听了会儿康熙沉稳的心跳,才又开口。

“刚才臣妾去哄啾啾睡觉,她哭着问我,是不是一定要拔牙,她会不会不好看了,小脑袋扎在被褥里掉眼泪,看得人极为心疼。”

“可转念一想,若非她阳奉阴违,左右逢源,恃萌行凶,把吃糖这么件小事玩儿出了花来,也不必逢此一遭,算起来是她咎由自取,臣妾再心疼,也没哄她,得叫她记住这个教训。”

方荷顿了下,声音低落下去。

“可等回来后,臣妾一想,又有些后悔没哄她,心里自责……其实说起来,是我一直下不了决心控制她吃糖,偶尔见她偷吃,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叫她疼成这样。”

“无妨,明儿个朕来哄。”康熙轻拍她肩膀,柔声先把这个大的给哄了,他今儿个眼泪真是瞧够了。

“不行!”方荷下意识扬声反驳,“那她得上天!”

康熙:“……”那是随谁?!

方荷抬头,见康熙似笑非笑乜她,摸着鼻子有些讪讪的。

“那什么,臣妾不是怕她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嘛,无论如何也得让她知道知道厉害,往后知道自控才好。”

她赶忙转移话题,“但臣妾后悔和自责的心不假,说这话就是想让皇上知道,若您不想易储,就得正视太子的缺点才是。”

“只有将坏掉的东西剜掉,才能长出新芽,重棒出击,让孩子清楚明白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才不会长歪,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康熙眼神略有些复杂,“你……要对保成重棒出击?”

他哭笑不得提醒,“你叫朕别插手,在这件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朕只能私下里斥责保成,确实不好出面。”

“别怪朕没提醒你,保成先前所为不过是试探,更多是为了叫朕多关心他一些,如果你们真对上……你未必能占得了便宜。”

不说他一手教出来的太子,一旦下了狠心能有什么样的手段,就是索额图那老狐狸,如果不顾一切,也能叫这张牙舞爪的小老虎喝一壶。

方荷了然点头,她也觉得太子肯定没那么好对付,如今所作所为有装蠢的嫌疑,反正一个个都比她心眼子多。

可她也没打算自己上啊,还有鼎鼎大名的上官女相等着郡主爵位呢。

她笑眯眯抬头看康熙,“那方才我所说,皇上认不认同?”

“啾啾身边的人,确实该好好敲打敲打了。”康熙不置可否。

胤礽那边,要剜掉腐肉,就得动赫舍里氏,胤礽只怕不会再这么小打小闹。

但想起啾啾哭得满脸通红,在她怀里被药汤子苦得发抖的模样,康熙心里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方荷的话有些道理。

他半阖着眸子,轻声道:“今年朕打算北巡,京城不能乱。”

这是他的底线。

“您放心,臣妾心里有数,不会也舍不得叫您为难。”方荷含笑蹭了蹭康熙的胳膊,主动挤进康熙怀里,打了个哈欠。

任太子有百般手段,万般谋算,只要让他自顾不暇,她就不信太子还有精力在外头搞东搞西。

翌日一大早,方荷叫顾问行亲自走了一趟,去给景嫔传话。

“主子说,咱们也不能总被动挨打。”

“主子还说,宫里娘娘们最近出行多,送到主子跟前的账面很是有些不好看,请景嫔和宜妃娘娘注意些分寸。”

景嫔瞬间了然,这意思就是朝堂和宫外不能动?那更好办!

顾问行毕竟是伺候过康熙的,这话也很快传到了康熙耳中。

他摩挲着新叫人从潭柘寺请回来静心的佛串,看向回禀的梁九功。

“你说,你蓁主子想做什么?”

梁九功:“……”这话怎么回?

就那祖宗,干出什么事儿来它都正常啊!

第125章

梁九功苦笑:“您问奴才, 奴才可猜不出来,蓁主子她……并非常人,就只有万岁爷您才摸得准蓁主子的脉。”

康熙失笑,看了眼内务府的方向。

他大概知道方荷能做什么, 毕竟后宫如今就在她的掌控之中。

这混账在小事上鸡飞狗跳从没个定性, 可大事上从来没出过岔子。

只是康熙仍旧好奇。

他知道胤礽钻了牛角尖, 可这孩子不缺谨慎,暗卫一直盯着索额图和毓庆宫, 并未发现保成有其他动作。

她怎么肯定,动了内务府,保成就不敢再伸爪子了呢?

方荷没那么肯定, 所以她与景嫔一起,去娘娘庙临时抱佛脚。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求您让信女心想事成, 信女愿供奉十斤五花……”

跪在方荷旁边的景嫔:“……”做个人吧!

她哭笑不得起身, 将香插进香炉中,“你求神拜佛, 还不如求我话本子看得够仔细。”

“嗐, 你就当我拜你,可回头得有个说法, 这事儿只能神佛来背锅。”方荷面不改色,同样将三炷香插进香炉。

景嫔:“……”这人也不怕神佛听见!

说方荷信佛吧,她口无遮拦, 毫无敬畏。

说方荷不信吧,那模样比景嫔自己还虔诚。

景嫔不知道有种信仰叫作机动信仰,好则信, 不好就是反对封建迷信!

从娘娘庙出来,方荷跟景嫔在前湖边上开阔处散步,这才聊起正事儿。

“顾问行守不住秘密,我让他给你传话,是让皇上知道我们要做什么,盯着我这边的动作,接下来可都要靠你了。”方荷看着前湖的波光粼粼,眸底亦星光闪闪,劲头十足。

景嫔笑着颔首:“咱们两次接招,足够迷惑太子的人,让他们以为咱们信了他的愚蠢,又投鼠忌器,只能被动防御。”

“复选过后,全国各地秀女来京,正是他们动手的好时机,太子——”

景嫔脑仁儿猛地一疼,抬头看了眼天际,没再继续说下去。

在话本子里,方荷第一次吃大亏,就是从太子身上,还因此与康熙争吵,差点让拜高踩低的人害了胤袆。

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恢复不了过去的和睦。

方荷见状瞬间了然,“你没办法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但你可以改变结局对吧?”

景嫔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反正剧透的话她是一句都不敢多说。

她只笑问:“你想做到什么程度?”

方荷明白景嫔是在问,要逼太子上绝路,还是只给他个足够深刻的教训。

“他想将我拉下来,我自然要以牙还牙。”方荷毫不犹豫道。

但在宫里待得越久,越了解康熙的底线,她也没有以前那么莽撞了。

她笑吟吟望着景嫔,“我不觉得他会是个好皇帝,但这件事,我怎么觉得没用,得皇上觉得才行。”

景嫔了然,笑道:“我二婶许久没进园子来看我,说不定明儿个就来了。”

方荷笑而不语,如此甚好,主动出击嘛,自然是越快越叫人措手不及。

佟国维的福晋赫舍里氏,翌日一大早就递了牌子进园子。

方荷没受她的请安,直接令翠微送人去了云崖馆。

在景嫔屏退左右后,赫舍里氏立刻问:“娘娘叫人传信回府,说有喜事要说,可是……”

她满怀希望看向景嫔的肚子。

得知景嫔在宫里已经能掌管部分宫务,整个佟家都等着她的好消息呢。

景嫔失笑,“不是我怀孕,这事儿家里就别想了,如今宫里宫外谁不知道,皇上独宠皇贵妃,我要真见喜,佟家也别活了。”

赫舍里氏:“……那娘娘叫妾身进来所为何事?”

景嫔开门见山:“我有话想请婶婶跟阿玛和二叔说。”

“过去佟家跟皇贵妃作对,引得皇上和皇贵妃不满,若无准噶尔一战的战功,佟家这会子都要没落了吧?”

“如今有个机会,只要佟家能帮皇贵妃做件事,先前的恩怨皆可一笔勾销。”

在权力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景嫔相信佟家能想清楚。

但赫舍里氏却猛地站了起来,一口拒绝,“不可能!”

“我两个女儿都为她所害,佟家一门双国公,即便她成了皇贵妃,也不过是个孤女,她也配!”

一想到婉莹如今在盛京体弱多病,还要受婆家磋磨,日子煎熬,赫舍里氏就恨不能啐方荷一口。

她哪儿来的脸叫佟家帮忙!

景嫔捏了捏额角,她倒忘了,佟家的精明都长到男人身上去了,女眷……不提也罢。

她面无表情,用后宅能明白的利益关系道:“婶婶得明白一件事,本朝宫里不可能再出一位佟家的阿哥了。”

“若太子登基,佟家最好的情况就是回盛京苟延残喘,最坏……被新君寻了错处,满门抄斩都有可能!”

“你这会子能以国公福晋的身份,站在我面前言说配不配,是皇贵妃仁慈,不曾与佟家计较过去。”

景嫔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僵住的赫舍里氏,“等新君继位,你,你的夫君,你的儿子,怕是连入宫朝拜都不配。”

“我今日所说,是佟家唯一的机会,婶婶确定,要替佟家的子孙选一条绝路?”

不,她不能,赫舍里氏刚才的气愤瞬间被抽空,一屁股软软坐了回去,脸色煞白听景嫔耳语。

不像赫舍里氏,还为盛京受苦的女儿挣扎一番,佟国纲和佟国维兄弟得知景嫔传出来的话后,片刻不曾犹豫,将鄂伦岱和隆科多叫到书房,商讨该如何助皇贵妃一臂之力。

佟家的男人都比赫舍里氏清楚,帮皇贵妃,就是与太子作对。

可太子登基,佟家作为先皇母族,可能不会死,但索额图一脉也绝对容不下他们风光,荣归盛京都是奢望。

与之相反的是,只要太子被拉下来,那个位子四阿哥和十五阿哥都争得。

佟家从龙,下一朝总归还有生出佟家血脉阿哥的机会。

佟国纲对佟国维道:“嫔主儿跟皇贵妃交好,此事由大房来牵头,你我往后就是四阿哥的助力。”

他又看了眼鄂伦岱和隆科多,“至于你们兄弟两个,往后以十五阿哥马首是瞻!”

鄂伦岱和隆科多利落应下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他们都懂。

鄂伦岱大大咧咧道:“回头我就多纳几房妾,隆科多你也是,咱多生几个小崽子,十五阿哥才两岁,哈哈珠子和十五阿哥福晋的位子还空着呢。”

他阿玛和佟国维:“……”倒也不必这么拼。

隆科多猛点头,拼一拼也行!

将嘻嘻哈哈的鄂伦岱和隆科多撵出去,佟国维才严肃了些。

“大哥,内务府的水深不可测,尤其是在宫外,咱们家也有些牵扯,给景嫔一些证据,面子上说得过去就行了,在皇上表态之前,咱们还是别全交代出去……”

“不必等。”佟国纲打断佟国维的话,斜睨他一眼。

“就你小子心眼多,我闺女和皇贵妃要是蠢的,婉莹也不会去盛京。”

要投诚,就得拿出诚意来。

“嫔主儿有句话没说错,这是咱们家唯一的机会,若抓不住,往后佟家就等着走下坡路吧。”

比起心计,更擅长打仗的佟国纲确实没有弟弟深,可论起对大方向的把握,佟国维却完全比不上佟国纲。

见兄长坚持,佟国维虽有顾虑,却也没再反驳,扭头就交代下去,让人把佟家这几年捏在手里的证据,趁复选进行的时候送到景嫔手里。

直到复选结束,康熙从暗卫那里得到消息,胤礽一直在澹宁居名为闭门思过,实则暗暗赌气,并没有什么动作。

方荷这边也只顾着要拔牙的啾啾,天天带着胤袆,想法子哄啾啾开心,丝毫没有动作。

赵昌来御前禀报的时候,颇为胆战心惊。

暗卫最根本的职责是保护皇上的安危,在宫外为皇上处理一些不方便放在明面上的事。

论起查探消息,除非是得到‘天’字令的时候,甚至还没有宫里的太监们消息灵通。

可这‘天’字令也不能经常用,否则声势浩大,总有叫人察觉行踪的时候。

次数多了,就不叫暗卫了,更会引发朝臣的恐慌和反弹。

康熙对此倒是不意外,只轻笑着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只一枚棋子,就将原本呈包围之势的白子吞下去大半。

“一个两个倒是都跟朕玩儿起了兵法,由着他们去吧。”

“你盯紧外头的风向,与太子和皇贵妃有关的消息,不可传出宫去。”

赵昌松了口气,立马低头:“嗻,奴才明白了。”

反正就是里头打破了头,到了外头也还得是和风细雨,一片安宁。

皇贵妃和太子的争端,仅止于宫里。

巧的是,胤礽也在下棋,不过他执了白子。

棋盘上白子和黑子各占半壁江山,白子稍稍落后些却攻势汹涌,黑子按部就班逼近却后劲不足。

徐宝从外头进来禀报:“太子爷,内务府送鲜果子进园子的太监传来消息,与直隶巡抚次女私定终身的那个学子,人已经进京了,就住在北外城的客栈。”

胤礽倏然落下一枚白子,落后的棋子立刻就变了局势,只差一步合围,就能吞掉大半黑子。

他笑着抬起头:“各地的秀女还有多久入京?”

徐宝躬身:“礼部说,五月底差不多也就到了,回头会安排在四处学院里进行终选,六月中入宫准备殿选。”

“直隶的秀女应该五月中就能入京。”

“嗯,那就把那人的住处,传到阿布凯次女的耳朵里,等他们跑的时候,叫凌普在外头安排人给他们行些方便,其他的事不必多做。”

徐宝含笑应下,满脸钦佩看着自家主子。

他们家主子这脑子是怎么长的,也太聪明了些!

直隶巡抚伊尔根觉罗阿布凯,是大福晋的分支堂伯,也是如今伊尔根觉罗氏的族长。

一旦伊尔根觉罗氏之女因为女子学堂,有机会逃跑,甚至堂而皇之跟个汉人私奔……消息传开,大阿哥两口子就再也别想抬起头来了。

就算皇贵妃把女子学堂抬高到天上,秀女因选秀改制得以私奔,满朝文武也绝对会群起而攻之,此事连皇上都无法坐视不理。

徐宝出去后,胤礽笑吟吟起身,站到窗边修剪新得的万年青盆栽。

窗扉半开,初夏的阳光照在他玉白的脸上,映得一分轻松都变成了三分愉悦。

他纵着索额图在御花园动手,而后又屡次气急败坏,幼稚地报复,连兄弟们都以为他被汗阿玛宠没了脑子。

选秀改制后,他因为方荷受封皇贵妃坐不住,跟索额图合谋犯蠢,也合情理。

汗阿玛觉得他所作所为不符合储君所为,一而再地敲打他。

他直接拒了索额图继续捣乱的意图,勒令他什么都不许做,在自己宫里闭门不出,闹点小脾气也很正常吧?

即便方荷不信他会就此罢休,这么多事加在一起,也肯定会小觑他,最多将目光都放在他和索额图身上,等着他们的后手。

胤礽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眸底却带着阳光都照不透的锋锐冷意。

他用手中剪刀,毫不犹豫剪掉一枝长得格外好的枝丫,给盆栽留下些许残缺。

他是太子啊,太子怎么能太完美!

汗阿玛年纪越大,他这个太子越蠢,才越能叫汗阿玛放心不是吗?

可包括汗阿玛在内,都忘了他也曾被先生们夸赞过有明君之风,十三岁就出阁讲学,在文武百官面前滴水不漏。

他要对付皇贵妃和十五阿哥,怎么可能用那些稍稍费点力气就能查出是他所为的手段呢。

先前抹黑女子学院,叫人冲撞秀女,不过都是引人将目光放到他身上罢了。

在阿布凯之女上香时,收买婢女,放心怀叵测之辈与之偶遇,再稍稍用点手段送她几本才子佳人的话本子……说破天,也是缘分不讲道理。

他门下的官员女眷不动声色私下引导几句,对那妄图靠裙带关系往上爬的学子赞赏一番,赏点黄白之物助其上京,什么证据都留不下,是阿布凯之女自己不检点,生出了私奔的心思。

既太子不能名声有污,他又何必亲自动手,就是赫舍里氏也不会沾边。

很快就进了五月里。

景嫔收到佟家送过来的证据,打开刚看了几行,就不由得啧啧出声。

凌普在外头的派头,比皇亲国戚都足。

他买在京郊密会官员的私密别院,规模甚至比裕亲王府颇负盛名的赏梅苑还大。

话本子里描述得到底没有那么详细,佟家送上来的证据却很详尽。

凌普截取贡品,以次充好,私下贩卖贡品牟取暴利……这竟都不算最严重的。

他甚至靠着太子的门路,在京畿和外地民间放印子钱。

如此还不够,凌普与底下的贪官污吏一起给京官放官吏债,又给外地入京的官员放拉京债,以此来控制朝廷官员。[注]

即便景嫔在做女相的时候,都没见过这么……阴损的手段,这简直是在拿国祚放债。

如此下去,大清国祚能长久才是见鬼了。

景嫔蹙着眉,仔细翻看凌普别院那边的往来,很快就找到了直隶那边的官员名单。

她立刻抄录下来,递给吴嬷嬷:“送去嘉荫殿,请皇贵妃查这些人的底细,还有与他们有所来往的学子名单,确认这些学子的踪迹。”

吴嬷嬷早就被景嫔彻底收服了,如今连两位国公爷都听景嫔的,她自不敢多说一个字,赶忙去办。

景嫔继续往下看这些证据,越看越是感叹。

不得不说,对太子,景嫔看话本子的时候就觉得,如果不是康熙活得太久,其他阿哥们未必争得过他。

要是武皇生的那几位郎君能有胤礽一半狠辣多谋,武皇都坐不上那把龙椅。

他小时候就总跟大阿哥置气,还总听索额图的话做出些蠢事来,让康熙总担心储君耳根子软,频繁敲打他,甚至压制索额图,试图将胤礽往回掰。

殊不知,索额图的所作所为,多是太子放任的结果。

甚至索额图被贬,也在太子预料之中,他不需要一个太过嚣张跋扈,忘了本分的母家。

方荷入宫后,太子开始表现出的也是友善,即便是动手了,站在对立面,也一直都暴戾又识时务,狠辣却城府不够深,完美符合一个少年太子的形象。

如果景嫔没看过话本子,她估摸着,自己也未必能看出太子的后手隐藏得那么深。

方荷原来通过乔诚查过乌雅氏和包衣世家的消息,知道乔诚在宫外很有些手段,一点也不像他在宫里那么木讷沉默。

后来魏珠特地透露,本来他干爹在宫外安置的后手没那么多,只是为保证将来离宫后,能跟徐嬷嬷和芳荷一起过日子,不受赘婿和京中权贵欺辱。

等徐嬷嬷人没了,乔诚散尽手里的银子,费尽心力布置更多人手,是为了替芳荷挑个能守门户的赘婿。

乔诚知道便宜侄女的性子太软,怕芳荷一个人出宫,他还没能出去之前,芳荷会被人生吞活剥,一点都不敢大意。

更后来,方荷不出宫了,这些就都成了方荷在宫里立足的助力,可乔诚从没在方荷面前表过丁点的功。

可以说,这宫里,方荷最信任的就是她这位姑爹。

趁着康熙上朝的时候,带着啾啾出去遛弯,拿到景嫔送去嘉荫殿的名单后,她在顾问行、康熙和乔诚之间,毫不犹豫就选择了乔诚。

乔诚也没叫她失望,只用了不到十天,就叫魏珠把太子暗中布置的那个学子给查出来了,连对方入京后做了什么都记载得格外详细。

半上午趁着太阳还没升高,方荷带着啾啾和二宝去了瑞景轩。

啾啾才刚被拔了牙,御医怕会外感毒邪,也就是发炎,一直叫啾啾吃着下火祛毒邪的药膳。

也就来瑞景轩,太后会仗着方荷不好管长辈,偷偷给啾啾塞点有滋有味的点心。

太后也不会害孩子,点心是特地叫太医院拿出来的方子,同样有祛毒邪的效果,正好跟方荷唱红脸白脸,哄着啾啾消炎。

二宝如今也能吃辅食了,平时不见他馋,但凡姐姐吃什么,他保管会流口水,闹着也要吃。

两个小崽子一到瑞景轩,有七公主乌希哈陪着,太后宫里的宫人哄着,安静的瑞景轩瞬间就热闹起来。

没过多久,景嫔和宜妃,带着四公主伊尔哈也过来了。

方荷避开热闹,邀景嫔和宜妃去瑞景轩小花园里赏花,趁着周围没人,这才把查到的消息告知二人。

“这人在打听哪儿能买到进内城的公验,还一直在北城门边上晃悠,昨天还往法源寺去了一趟。”

方荷下意识往最恶毒处想,“难不成他是打算终选时投毒?”

宜妃不解,“那为什么要去法源寺呢?”

方荷笃定道:“一定是知道自己要造孽,提前去请求佛祖原谅他的罪孽……嘶,他这是要玩儿把大的啊!”

宜妃也瞪大了眼,跟着倒抽口凉气,哏捧得特别足。

“老天爷,那位这是打算作甚?那些秀女可都是朝廷重臣之后,一旦被查出来,太子……不过了?”

方荷猛点头,咋看都像储君之位不打算要了。

景嫔:“……”这俩人一唱一和,话都给她们说完了。

她失笑道:“杀人未必要人性命,杀人者诛心为上,太子是想要皇贵妃失德,又不是疯了。”

宜妃从荷包里掏出瓜子来放在石桌上,嗑着瓜子点头。

“对啊,这人要想让果果坏了名声……难不成是要对咱们动手?”

这要是他们让外男冲撞了,回头传出去,万岁爷脑袋上的颜色可有点绿。

回头这都得是方荷的错。

万岁爷恼羞成怒,肯定也是埋怨方荷。

方荷忍不住伸手抓瓜子。

“有道理,就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你们出去身边都带着不少宫人,还有阿哥们分别带着禁卫把守,想突破重重守护冲撞你们不容易……”

她顿了下,猛地瞪大眼:“难道这人打算冲到你们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体???”

咦呕~露那啥癖最恶心人了!

但也足够震撼那些迂腐卫道士们的底线,把她给骂个狗血淋头。

宜妃想了想那个画面……不由得皱起眉头,瓜子同样嗑得更快,往下压一压恶心。

景嫔:“……动咱们不容易,动其他人还不容易?”

她只恨自己不能剧透,话本子里也没说是哪个秀女跟人私奔了,只说事情闹得大,却被康熙一力压了下去,封了口,众人讳莫如深。

要让方荷和宜妃的人手跟着防备,她只能侧面引导。

“若他不想为皇上厌弃,此事也未必是光明正大地动手,能毁掉女子名节的法子多着呢……”

方荷反应没那么快,毕竟她生活过的地方不存在私奔失德这种概念。

宜妃却迅速反应过来,脸色都变了,“你是说……诱秀女私奔?!”

一旦出现这样的丑闻,绝对会被死死压下去,否则秀女所在的家族女眷都别活了。

方荷也会因此,被所有反对选秀改制的权贵往死里泼脏水。

如若真让太子得逞,方荷皇贵妃的受封大典还能不能办都是问题。

皇上为了安抚朝臣,定会再次改制选秀或……恢复旧制。

无论如何,方荷都会因此而成为众矢之的。

连她们这些跟随方荷的妃嫔,乃至出过宫的六嫔,都要被清算……这法子也太歹毒了些。

她白着脸看向景嫔:“不行,咱们得立刻杀了这人!”

“至少也得将他控制起来,入京的秀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在宫外规矩没那么严,守是守不住的。”

方荷倒是一直很冷静,有种靴子落地的感觉,她先前的违和感没错,太子果然是在装蠢。

她若有所思与景嫔对视一眼,“抓人没用,谁也不知道这个学子是不是特例。”

“一旦打草惊蛇,还会不会有什么表兄表弟,小厮货郎的也说不准,至少我们现在不是毫无准备。”

把人抓了,景嫔知道的未来就会被改变,她们就会彻底陷入被动。

宜妃瓜子彻底嗑不下去了。

“那就只能挨个排查秀女……不对,如此大张旗鼓,也会打草惊蛇。”

她思忖道:“不如请皇上派提督衙门重兵把守,就跟秀女在宫里一样,不许随意走动。”

方荷摇头:“那等于从一个牢笼进了另一个牢笼,违了我们的初衷,而且你焉知提督衙门的官兵没有他的安排呢?”

她托着下巴思忖,“既然都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倒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方荷和景嫔异口同声道——

“放皇上!”

“告诉皇上!”

话音一落,景嫔和宜妃都忍不住看向捂住嘴的方荷。

皇贵妃娘娘是不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字眼。

方荷重重咳嗽两声,赶紧转移话题,“反正就是先下手为强!”

她举起白皙的小手,用力握拳。

“咱来个将计就计,请君入瓮,瓮中捉鳖!”

景嫔和宜妃:“……”确认了,她确实在骂皇上。

第126章

三人还没说完话, 四公主伊尔哈带着七公主乌希哈和啾啾过来,请方荷她们回殿内用午膳。

听到孩子们的笑声,三人一扭头,就见四公主怀里还抱着二宝。

十四岁的四公主抱着才一周岁多的二宝, 路走得格外艰难, 昕南和奶嬷嬷心惊胆战在旁边, 母鸡似的护着。

倒是二宝,明明在四姐怀里有往下坠的趋势, 却依然抬着肉墩墩的小脸,像皇上出巡一般,抱着小胳膊, 格外有架势。

宜妃和景嫔都被逗笑了。

宜妃冲方荷调侃,“旁的不说,咱们小十五这身气度, 可是随了万岁爷, 颇有大将之风啊!”

方荷礼貌微笑, 她能说这是她在亲子时光时,怕两个崽儿太能上蹿下跳, 教他们摔倒之前的安全防护姿势吗?

亲儿子的台自然不能拆。

她只当没看见儿子的求救眼神, 毫不谦虚地与宜妃商业互夸。

“胤禟的聪慧也是随了万岁爷,说句不夸张的, 他们一瞧就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的苗子!”

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哪怕才两岁的,都那么要脸, 明明害怕还要装潇洒,活该被不要脸……咳咳,随她的啾啾吃得死死的。

好不容易到了亭子里, 伊尔哈赶紧放下二宝,悄悄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儿,脸色有些恍惚。

九弟和十一弟这么大的时候她也抱过,那时她还没现在大呢,都没这么费力。

十五弟不愧是皇贵妃的儿子,身上的每一斤肉都是靠本事吃出来的敦实,半点虚胖都无。

二宝好不容易下了地,赶紧跟个小鸭子一样蹒跚跑到方荷面前,抱住方荷的腿,将小脸儿埋在额娘小腿上,长长吁了口气。

吓死宝了!

四姐说自己抱过九哥和十一哥,他年纪还小,不懂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为轻信付出了代价,差点就羞羞脸哭出来了。

要真是那样,四姐姐会伤心,亲姐姐会嘲笑,二宝想想就浑身难受……还好没人发现。

二宝不知道,他这长吁的动作,已经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只憋着笑给孩子脸面呢,免得他受了惊吓还得再为自己失去的脸面哭上一场。

三人又带着‘长途跋涉’过来的孩子们回殿内,陪太后娘娘用膳,并没有就后头的事儿仔细聊。

宜妃清楚方荷和景嫔之间有些不为外人知的秘密,虽然不知道佟家女和方荷怎会如此融洽,只要对大局好,她也不会多嘴多舌。

既然皇贵妃没说,那自然就是不需要她做什么。

宜妃就当听人闲磕牙了一番,就着瓜子吃下去,出了瑞景轩的大门,她什么都不知道。

方荷和景嫔对宜妃这份通透都很欣赏,要么人家能平安立住三个儿子呢。

这也是两人有什么事儿都想着宜妃的缘故,不怕对手太厉害,就怕队友自作聪明。

但先前三人谈论的事情,该如何告诉康熙,又该告诉多少,也不是拍拍脑袋就能立刻决定的事儿。

尤其是佟家提供过来的证据,其中甚至涉及好几个阿哥母家,包括佟家在内,肯定不能原样呈送上去。

方荷趁着康熙上早朝的时候,带着啾啾和二宝常去瑞景轩,跟景嫔仔细商讨了一番。

景嫔曾侍奉过君主,知道皇帝最看重什么,又觉得什么无伤大雅,将证据整理了一番,挑拣一部分出来给方荷。

“皇上可能不会在意太子与朝臣有所往来,毕竟与百官相处,也是为君之道的一部分,但皇上却忌讳三点。”景嫔将证据分门别类摆在方荷面前。

“一是军权。”凌普通过官吏债和拉京债,掌控了不少武将贪污军饷,中饱私囊的证据,以此来暗中安插自己的人手入京郊大营和步军衙门。

“二是卖官鬻爵。”凌普凭掌控的官吏,不止一次这么做。

得来的银子,除了自己扣留的一部分外,大头都送到了毓庆宫和赫舍里府上,用来收买人心。

“三便是结党营私。”这与朝臣来往和结党完全是两码事。

有来往还能说是学为君之道,也算熟悉朝堂政务,结党却是在染指皇权,觊觎帝位。

毕竟从道理上来说,天底下所有的官员,效忠的只能是皇帝。

景嫔望向蹙眉翻看的方荷,“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我们得有个理由将这些证据呈送御前,娘娘庙的神佛启示显然说不过去。”

“交给我吧,胡说八道我最在行。”方荷了然点头,在政事上她被景嫔吊打,可在与大佬相处方面的经验,她有不少。

景嫔:“……”行吧。

其实理由没那么重要,大佬们注重的是结果,方荷只打算叫康熙明白一个道理——

“皇上,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从瑞景轩出来,急匆匆闯进春晖堂东暖阁,脸色苍白,神情不安中还带着那么点难以置信和恍惚。

康熙被惊了下,起身走过去,伸手扶住她。

一碰到方荷,他就感觉到她小手冰凉。

可不么。

来之前方影后特地从冰鉴里抓了好几块冰,包在帕子里双手捂着,进门正好化完,塞给昕华就成了完美的受惊证据。

康熙脑海中立刻转了一圈方荷可能闯的祸,脑仁儿些胀疼,但还是沉住气安抚她。

“你慢些说。”

方荷红着眼眶抬起头,紧紧抓住康熙的手,眸底的迫切和祈求显而易见。

“您一定得相信我,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样恨不能早些灭国的……”

她看了眼殿内其他人,止住了话头。

康熙心底一沉,面上却不露声色,用力握住方荷冰凉的小手,揽着她在罗汉榻上坐了。

“不急,你先喝杯热茶,慢慢说,有朕在呢。”

方荷端着茶盏喝完,原本的不安渐渐变成了迟疑和愤怒。

迟疑该怎么跟康熙说,愤怒自己知道的真相,欲擒故纵可是给她玩儿明白了。

康熙淡淡扫梁九功一眼,梁九功立刻带着所有宫人退了下去。

康熙敲敲她脑门儿:“好了,戏再唱就过了。”

方荷不乐意地鼓了鼓脸,瞪康熙。

“臣妾是真被查到的东西吓到了,只是怕隔墙有耳,这才夸张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