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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怕隔墙无耳。”康熙轻哼,淡淡瞥方荷一眼。

“胤礽就在偏殿,你再说说,你这副姿态是做给朕看的,还是做给他看的?”

方荷:“……”唉,自家男人太聪明了也叫人发愁。

她起身坐到康熙身边,抱住他胳膊撒娇卖痴。

“臣妾包括头发丝儿都是皇上的,怎么会给其他人看,肯定是给您看的!”

康熙失笑,挑眉问:“就为了吓唬朕?”

方荷摇头,“是为了让您有个心理准备。”

她幽幽看着康熙,“您先做好我会捅破天的准备,然后发现捅破天的,不是自己的心尖肉,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康熙不置可否,这哪儿是心尖肉,这分明是心尖刀。

方荷咋咋呼呼进来弄了这么一出,该注意到的人都注意到了,他也被刀子捅出了习惯来。

只要不是这混账闹出要自己命的乱子,他都受得住。

他以扳指轻敲矮几,无声催促方荷继续。

方荷把自己誊抄的几页纸,摆在了矮几上,乖巧退到矮几对面,让康熙安心看。

康熙抓起几张纸,刚看到第一行的‘官吏债’和‘拉京债’,瞳孔就猛地一缩。

再仔细看几眼,心底的火气就止不住了。

他重重一掌拍在矮几上,唬得方荷心头都猛地跳了下。

这还是景嫔筛选过的呢。

马佳府、郭络罗氏分支、钮国公府和佟氏分支,还有定常在的母家……都有人参与了高利贷,甚至还有人在结党营私之列。

只这几张纸上的人,就叫康熙生出了控制不住,或者不想控制的杀意。

做这种事的人,胆子确实滔天,但又比寻常放印子钱的要谨慎百倍千倍。

毕竟这种事不小心捅出来,一死就是一大片官员,抄家问斩都是好的,指不定就是诛九族的罪过,谁也不敢让这事儿暴露。

对方审核放债官员,以及与官员们联络的法子极为复杂多变。

即便是佟国维,也只是非常偶然地发现佟家族人的异动,顺势通过分支的族人,探了个大概,并没有拿到实证。

因此,赵昌所在的暗卫,乃至康熙在朝中设立的可直达天听的密折官员,毫无渠道知道此事,康熙自然无从得知。

他比方荷和景嫔更知道这两个高利贷的弊端。

且不说有人控制朝臣想要做什么,一旦官员腐败形成了可复制的规模,再想杜绝就难了。

长此以往下去,百姓没了活路,官员沆瀣一气,家不成家,国将不国,这便是大清走向灭亡的开端。

凌普……该死!

康熙浑身气势凛然荡开,紧抿着薄唇,面容黑沉继续往下看。

京郊大营上至二品前锋营统领,下至九品各营蓝翎长,竟然都有人因为债务被拿捏。

步军衙门里,虽然人数不多,可上至宫门守卫,下至九门巡卫,也同样如此。

甚至还有两个御前侍卫也牵扯其中。

京郊大营戍卫京城外,步军衙门守卫京城内乃至皇城,御前侍卫是他这个皇帝最后一道明面上的防护。

即便这些证据只是通过对方的财务往来,猜测出来的名单,却也能看得出其中的水深……凌普这是想造反吗?!

康熙心头火更甚。

就光这两项债务牵扯出来的官员,康熙甚至都顾不上卖官鬻爵和结党营私之事,只想即刻诛了凌普的九族。

抬起头时,他一双丹凤眸还没控制好的杀意,将方荷吓得心头一跳,小脸有些发白。

康熙顿了下,捏了捏鼻梁,阖眸遮住满心的戾气。

“怎么查到的?”

方荷乖乖道:“我怕选秀会出事,请姑爹原本安置在宫外要给我选赘婿的那些人,在外城多走动着做便衣巡逻,碰上了一个古怪的书生。”

康熙蓦地睁开眼:“乔诚给你选赘婿?”

方荷噎了下:“……重点不是这个!”

“我令人寻着那书生的蛛丝马迹往下查,查到了凌普身上,他竟然卖出入城的路碟,我觉得不对劲,他一个内务府副总管,哪儿来的这份权势?”

方荷搓了搓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了条缝儿:“臣妾便用了点小小的伎俩,劝说佟国公府为皇上尽忠,查清此事,就得到了这些……”

康熙无语地看了眼她快贴到一起的嫩白手指。

“是景嫔出面,许了佟家好处,他们才肯割腕吧?”

他那两个舅舅,对他忠心归忠心,只是多年圣眷优渥,心思有些大了,这几年他不动声色冷着,才稍微清醒了些。

康熙很清楚,两个舅舅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若非许诺他们什么,他们绝不可能将证据拿出来。

虽然证据里没写佟家的人,但要查到这些,不舍身饲敌绝无可能。

方荷咧嘴笑:“还是万岁爷聪明,其实也没许什么,就是把您儿子许出去了。”

康熙:“……谁??”

方荷赶忙解释:“等小十五选哈哈珠子,臣妾打算从佟家选一个。”

“不为别的,佟家毕竟是您的母家,先前我们闹得有些不好看,正好趁机替二宝拉拢一下,将来咱们百年之后,他们好歹能守望相助。”

康熙被方荷这过于直白的话,噎得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还从没有人把拉拢朝臣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不过……才两岁的娃儿,就算守望相助,起码也得十几二十年,倒也不必他来操心。

那个时候即便他还活着,也该为新君铺路了。

如若是胤礽登基,胤袆和佟家的结果康熙心里有数,他们若能联手自保,倒也不是坏事。

如若不是胤礽……更不是坏事。

康熙目光又看向那轻飘飘的几张纸,心里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知道胤礽自小心思敏感,见不得有人抢他的任何东西,包括他这个汗阿玛的偏爱。

可他以为,由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孩子,还有那么多名师辅佐,起码应该明白,家国天下是为坐镇江山之首的道理。

难不成,胤礽把为君之道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哪怕方荷几次三番说不看好胤礽,康熙也从未动摇过对胤礽的信心。

但现在……看到纸上一页页的名字和官职,他头一次对胤礽生出了失望的情绪。

康熙又闭上眼,压了压心底的怒火,淡淡问方荷:“那书生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听说是攀上了高枝,不知得了哪个秀女的青眼,只等着对方终选入京,就好趁着秀女上香的时候私奔呢。”方荷走到康熙身边,替他轻轻揉按太阳穴。

康熙刚拿起佛串的手抖了下,一个用力,佛串瞬间断裂,上好的蜜蜡珠子落了满地。

方荷手下动作不停,只声音更柔和了些。

“您也觉得匪夷所思对吧?”

“我想过很多种可能,哪怕是给您头上添点颜色呢,好歹也算是后宫的事儿,没那么大的妨碍。”

康熙:“……”他不这么觉得!

“可我怎么都想不通,怎会有人将家产当自己的,不容任何人觊觎,却自个儿在底下架着火堆烤呢,是嫌家产太多了烫手吗?”

康熙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轻叹口气。

他拉住方荷的手,将人拽到膝上,轻轻枕着她肩膀,遮住自己复杂的眸色。

“果果想怎么做?”

方荷没急着说,只捧起康熙的脸,与他对视。

“我知道您对太子的感情,也知道储君之位不可轻易动摇,不想把这事儿闹大,叫您为难。”

“本来我应该让这事儿仅止于宫里,孩子您带在身边慢慢教。”

“可我见不得百姓受苦,更见不得您宵衣旰食守护的江山,为这些小人祸害得千疮百孔,他们不心疼您,我心疼。”

康熙眸底冷沉的波澜,因方荷话里话外的认真,稍稍消减了些。

他又问:“所以,果果想让朕怎么做?”

方荷揽住他的脖子,毫不犹豫,“臣妾想请君入瓮,然后抓住那只败坏家风的鳖,五马分尸,以儆效尤!”

如内务府所料,直隶入京的秀女在五月十七这日就进了京。

伊尔根觉罗月姝怀里揣着情郎特地叫人给她的书信,满心都是即将与情郎见面的喜悦。

进城门之前,满地乱跑的稚童趁着秀女下车出示公验和路碟的机会,将这封信塞进了她怀里。

她的丰哥哥约她三日后在法源寺见面。

月姝因为与外男私下里往来,被额娘发现,除了复选那几日,已被禁足家中两个月。

家里甚至替她选好了夫婿,是简亲王嫡子雅尔江阿的嫡福晋。

两家私下里已商议好,简亲王府也上了折子,只等她平安过了终选,不管能不能进三甲,皇上都会赐婚。

她听过那位雅尔江阿的风言风语。

这人与自己的阿玛不对付,却又随了简亲王雅布的风流,是烟花柳巷的常客,府里的小妾也不少。

他甚至……甚至还是小倌馆的常客!

一想到要给这样荤素不忌的男子做福晋,她顾不得族里的姊妹了,只想与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郎双宿双飞,远离京城的污糟。

少女不识情滋味,一遇萧郎误终身。

这样的情,用飞蛾扑火来形容都不足够,好似那热锅里的油,除却一腔排除万难的滚烫孤勇,再也记不起其他。

她们进京后,有亲眷的就住在亲戚家里,没有亲眷的便在驿站和女学落脚。

直至宫外终选出三甲之列,再入储秀宫学规矩,进行殿选。

月姝本该住在大福晋娘家伊尔根觉罗氏府里,阿玛已经给她写好了给前吏部尚书科尔坤的拜帖。

她却没拿出来,只听了婢女的提议,在离情郎更近的北城女子学堂舍馆落了脚。

第三天一大早,她早早起身,带着婢女禀报过学堂管事后,租了马车,在天光熹微时出了城,直直往法源寺去。

等到了法源寺,她甚至等不及去观音面前拜上一拜,请求自己与情郎能白头偕老,就迫不及待往约好的客院旁,那株大榕树背后的小道去了。

丰哥哥说,沿着小道上山,有座废弃的迎客亭。

亭子一侧有挡风的石敢当,石敢当后头还有迎客松,是个极为隐秘的夹角,可以避开人跟她好好说说话。

想到上回跟情郎毕丰唇贴着唇说话的滋味儿,月姝两颊绯红,脚步更快,直觉喜悦从心底蔓向四肢百骸,让她心跳如鼓。

她气喘吁吁地爬了一盏茶功夫,终于看到那座废弃的迎客亭,不由得加快脚步,往石敢当后头绕。

虽然周围安静了些,说不定丰哥哥是等她等久了,在石敢当后头睡着了呢?

她一边快步走过去,一边低声吩咐自己的婢女:“你就在亭子里守着,若是遇见人就小声些提醒我,我即刻出——”

“啊!!”

她话还没说完,婢女突然看着她背后,惊呼出声。

月姝惊恐地回过头,脸色瞬间煞白,一派六个高壮的黑衣大汉,浑身煞气包围过来。

而她期待已久的丰哥哥,昏迷着被对方随手扔在了地上。

月姝惊呼出声:“你们是谁!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很快就知道了。”为首的大汉冷声道,煞气十足低喝——

“都带走!”

月姝主仆二人吓得魂飞魄散之际,夜里宿在外室院子里的凌普,才刚从丰腴妖娆的外室床上醒过来。

揉着掌握不住的香馥滑腻,凌普眸底又沾染了狎昵,在身下娇软的嗔怪声中,提枪上马又胡来了一回。

待得鸣金收兵,心满意足的凌普,由娇弱无力的外室伺候着洗漱穿戴。

外室伺候着凌普用早膳,娇嗔道:“爷,您不是与妾说,今儿个有要紧事,怎的还如此胡来?”

“妾腿儿都软了,今儿个怕是送不了您出门呢。”

凌普颇为自得地哼笑,顺手刮了下凑到跟前的丰盈。

“不急,吃完了饭还有你更软的时候,爷的要紧事都在夜里。”

外室被逗得脸颊潮红,跺着脚轻嗔,“您就没个正形吧,怕不是妾伺候的不够,您这身力气夜里要去别处使了不成!”

男人都喜欢女子夸赞自己的本事,为自己争风吃醋,这顿早膳不免就用的更久了些,甚至耗费了两人不少力气。

被伺候的舒坦了,凌普乐得哄着外室,将所有的力气都使到她身上,忙活了半上午,歇了晌又忙活了半个多时辰。

直到天擦了黑,这才志得意满……两脚发软地出了外宅,哼着小曲儿往跟毕丰约好的地儿去,给他们送路碟和新身份的公验。

但等他到了法源寺往京畿和京城去的三岔路口,还没进提前叫人查探过一次的树林,刚下马车,就听得噗通噗通几声肉体砸到地上的声音。

是他的护卫和马车夫倒地!

他瞬间反应过来,手立马往腰间去拔刀,口中呼喝出声——

“谁!出——”

话没说完,剧烈的疼痛就自后脖颈儿升起。

他只来得及在心里后悔,不该在那小娘皮身上浪费太多精力,一时不察叫人下了黑手,就再没了知觉。

等凌普再醒过来,周围仍旧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却隐隐有些潮湿发霉的味道,甚至还泛着些血腥味儿。

他心里莫名有些慌张,爬起来试探着摸索,总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

“轰——”的一声,有火把被点燃。

黑漆漆的木栏外头,站着个面无表情的熟人,正是御前侍卫赵昌。

凌普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他知道这是哪儿了。

他曾经很多次替太子,替自个儿,送不识相的绊脚石来过这地方——慎刑司!

虽不知道赵昌暗卫的身份,可凌普很清楚,若无皇上的命令,他堂堂内务府总管……副总管,太子的奶兄,绝不可能如此轻易被送入慎刑司。

又过去一日,下了早朝,胤礽一回到澹宁居就问徐宝——

“凌普还没叫人送消息过来?”

徐宝也纳闷呢。

他躬身道:“奴才昨儿个就去过内务府了,跟在凌总管身边的小太监说,凌总管说是今儿个一大早进宫。”

“可奴才叫人去西华门打听了,凌总管今儿个就没进宫。”

内务府总管、副总管乃至其他有官职的官员,都是八旗子弟担任,并不是内侍。

夜里宫里不宿外男,宫门下钥之前就都得出宫,翌日跟随上早朝的官员进宫。

凌普虽不用应卯,答应后却很少会迟到,更不用提还替太子爷办着差事呢。

胤礽右眼皮子跳得格外厉害,心里有些不安。

前几日皇贵妃一脸惊慌进了春晖堂,他听人说好像是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他让人私下里查探过了,宫里宫外一切正常,早朝的时候,汗阿玛待他的态度并无异样。

早朝的时候,汗阿玛待他的态度并无异样。

只要汗阿玛没发现,其他就都好说。

他暗自思忖,以他的手段之隐秘,皇贵妃即便再聪慧,也不该查到凌普身上才是。

如不是宫里有人察觉……那就是宫外出了什么岔子。

胤礽勉强将不安压了下去,用过早膳后按着时辰往春晖堂去,继续受张英教导国策。

但等他踏入偏殿,却发现原本该候着的张英不见踪影。

殿外也不见梁九功的身影,康熙却在殿内,坐在他每日坐的地方,低头看着一本黑色的折子。

胤礽眼皮子跳得更厉害,甚至莫名有些喘不过来气。

他努力保持镇定,压着忐忑弯起唇角,含笑上前给康熙行礼。

“儿臣请汗阿玛安,汗阿玛怎么会在此?梁谙达竟不在您身边伺候着,着实太不应……”

康熙平静地抬头,打断胤礽的话。

“是朕让他遣退了所有人,如若被人知道,朕教出来的太子竟只会用下三滥的手段,朕丢不起这个人。”

胤礽脸上的笑僵住了。

第127章

炎炎夏日, 虽殿内放着冰鉴,胤礽的汗却飞快沁了出来。

他脑海中飞快转过无数念头。

关于内务府的,赫舍里氏的,江南的……不管哪一件, 在胤礽心里, 都不足以让汗阿玛摆出这样的阵仗。

即便他犯了天大的错, 他是汗阿玛亲自养大的孩子,更是大清储君, 汗阿玛可能震怒,也会骂他,让他好好反省改过, 唯独不会眼含失望,如此平静看着他。

他僵着身子跪地,嗓子干得沙哑。

“儿臣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竟得您如此严重的指责, 还请汗阿玛明示。”

康熙淡淡道:“挑唆秀女私奔, 置皇家颜面于不顾,唆使凌普倒卖公验和路碟, 你还想犯什么错?”

胤礽心里猛地松了口气, 紧着声儿立马解释,“汗阿玛容禀, 儿臣虽与皇贵妃不睦,但皇贵妃曾经在下江南时,于御前说过的话, 儿臣颇为赞同。”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那秀女没有不知廉耻,无视家族安危, 与外男私相授受……若皇贵妃不曾干涉祖制,任性妄为,儿臣也算计不了她们,这一切都是那秀女咎由自取。”

“儿臣此番作为手段,虽上不得台面,却是无奈之举,儿臣想让您看清选秀改制到底有多大的弊端!”

至于倒卖公验和路碟……胤礽眼神闪了闪,垂下眸子,一脸委屈。

“凌普虽是儿臣奶兄,可他也不是总在宫里。”

“他仗着生母伺候过儿臣的情谊,在外头胡作非为,儿臣已经几番敲打于他,只是念在奶母的情面上……”

他话还没说完,康熙就将手头在看的折子,照着胤礽的脸扔了过去。

胤礽额头猛地一疼,迷茫地捂住额头,满脸震惊抬起头。

过去汗阿玛再生气,摔打东西也没有朝他脸上来,若毁了容貌,他还怎么做太子?

难不成汗阿玛竟然要废了他?

就为了这么点小事儿??

胤礽颇为不解地抖着手捡起折子,压着心底的戾气耐心翻开,等看清里面写了什么,脸色倏然就变了。

这竟是凌普的招供折子。

虽然凌普嘴很硬,可暗卫的拷问手段,有些连暗卫自己都受不住,更遑论是凌普一个普通人。

里面详细记载了他是如何跟索额图沆瀣一气,利用债务由上及下一点点控制朝臣的,其中赚的大部分银子都送进了毓庆宫。

胤礽受康熙教导,自然明白这官吏债和拉京债的可怖之处,立刻就慌了。

“汗阿玛,儿臣不知道此事啊!”胤礽顶着通红的额角,膝行几步上前,声音有些发抖。

他万万没想到,凌普竟然敢做出这种事。

虽隐隐猜测凌普他们所做的事,绝不止卖官鬻爵那么简单,但为了到手的银两,也为了万一被发现后的脱罪,他不曾细问。

如此倒也方便了他此刻仓惶辩解。

“您相信儿臣,儿臣即便再不成器,也绝不会拿大清国祚开玩笑,是凌普和索额图自作主张,儿臣真的不——”

“这重要吗?”康熙平静打断胤礽的话。

他起身,站到胤礽身前,居高临下看着这个从襁褓中就寄予厚望的儿子。

“你几次三番纵容索额图结党营私,甚至笼络江南文人,朕都轻拿轻放,给你机会反省,你就是这么反省的?”

“若无你的纵容,屡次三番让他们替你办些见不得人的事,在外借用你太子的威风行走,他们敢生出这样的胆子?”

胤礽仰着头,解释的声音更急促,“儿臣知道错了,儿臣实在没想到他们竟如此愚蠢……”

康熙再次打断他的话,“你说你不知情,送进毓庆宫的银子近百万两,你别跟朕说你心安理得受着,却丝毫不过问来路!”

如果真是那样,康熙只会更失望。

身为未来的皇帝,康熙虽生气,也能理解太子想拉拢群臣,生出了不该有的欲念。

若自己身边大宗的银钱往来都不能了然于心,尤其还涉及贪赃枉法的尺度,将来胤礽登基后便无法肃清吏治,只会任由整个朝堂腐烂下去。

这样的太子,大清要不起。

胤礽也明白这个道理,顿了下,脑子转得更快。

他知道,比起如此严重的事来说,他只能选择相对没那么严重的错认下。

他脸色更白,眼眶却红了,“儿臣……儿臣只以为他们私下里为了拉拢朝臣,卖些不可入朝的小吏职务出去……”

他将脑门贴在地砖上,“儿臣知错,以后再不敢了!”

康熙定定看着他,突然毫无预兆地一脚踹在胤礽肩膀上,将胤礽踹的惨叫一声,倒飞出去,撞在了殿内的盘龙柱上。

“咳咳……汗阿玛……息怒!”胤礽忍着剧痛,咽下嗓子眼的血腥味儿,继续叩头请罪。

“儿臣自知御下不严,私德有亏,不堪为大清储君……咳咳,儿臣愿认罪,请汗阿玛废掉儿臣的太子之位,万不可为儿臣气坏了身子……咳咳咳……”

越说胤礽咳嗽得越厉害,星星点点的血迹在地砖上溅开,足见康熙用了多大的力道。

康熙冷冷看着在地上发抖的胤礽。

这一刻,他甚至清楚,胤礽不愧是他教出来的孩子,即便在这种时候,依然够冷静,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试图让他心软。

太子犯错,比其他阿哥们犯错更严重些,可对仍年富力盛的康熙而言,他们不过都还是孩子,人非圣贤,知错能改就够了。

他能容忍胤礽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唯独无法容忍,他纵容底下人生出亡国之志。

以前,康熙会臭骂胤礽,甚至会打他板子,罚他抄书,闭门思过……总之要多严厉有多严厉。

但这回,康熙除了胤礽进门时那句话,连骂都懒得骂他。

他转身走回案几前,平静坐下,将另一个折子扔到胤礽脚边。

“朕为你选了个素有贤名的太子妃,此次选秀,她也会在殿选之列,你大了,也该成亲了。”

胤礽愣了下,捡起折子,小心翼翼又不解地看向康熙,喏喏出声。

“汗阿玛……”

康熙声音甚至更温和了些,“凌普和索额图所为,朕也有错,是朕不该一再纵容你犯错。”

“这件事朕自会处理,成亲之前你就先不必上朝了,回上书房吧。”

无视胤礽的脸色白得透明,康熙起身往殿外去,留下最后一句话。

“过去你是孩子,等成了亲,你就是大人了。”

孩子可以犯错,有知错能改的机会,大人却必须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这一点不必康熙说,胤礽就听懂了。

等康熙离开后,他脸色猛地涌上一阵潮红,‘噗——’的一声吐了血。

看着地上的血迹,胤礽眼中的迷茫却丝毫不减。

为什么皇贵妃会知道此事?那日皇贵妃的表现此刻想来,应该就是发现了凌普的痕迹。

说不通啊!

即便她是个妖孽,他先前用了那么多引人注目的手段,私奔一事又极为隐秘,连索额图都不知道,皇贵妃也不该察觉!

如果不是皇贵妃……就是皇贵妃发现了蛛丝马迹,告到御前,然后以汗阿玛的手段想查到些什么就容易了。

如此说来,定是他身边出了内鬼,汗阿玛一直在派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呵……他趔趄着爬起来,擦干净唇角的血,眼神阴翳看向春晖堂的方向,冷笑连连。

他这个太子,说是大清储君,不过是汗阿玛平三藩时为了安稳朝堂和天下人心,立起来的靶子而已。

若是汗阿玛真的想让他继位,又怎么会跟看守囚犯一样防备他,希望他做一个完美无瑕的傀儡!

直到回了澹宁居,胤礽才打开康熙后扔给他的折子。

里面写着太子妃的人选,正白旗汉军都统石文炳之女——瓜尔佳琇莹的生平。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吗?[注]

胤礽冷笑,汗阿玛希望他能光明磊落,他不想吗?

还不是汗阿玛一直偏心老大,偏心皇贵妃生的种,才逼得他不得不用下作手段!

天底下有哪个光明磊落的太子活到最后,还得到皇位的?汗阿玛才是将史书都念到了狗肚子里去!

胤礽用力撕碎那份折子。

皇父希望他是如匪君子,那他就只能如此,胤礽眸底的暴戾风暴愈演愈烈,如今成王败寇,将来……还未可知!

康熙回到春晖堂,才将压着的一肚子火发了出来,将赵昌叫到御前,一连发了三道密旨出去。

那个伊尔根觉罗月姝直接发还本家,其父官职连降三级,发配盛京任礼部右司,看管祖宗陵寝去。

只要阿布凯知道自己的女儿做了什么,绝不会任由这样败坏名声的事传出去,这个月姝只有暴毙或青灯古佛两条路可走。

至于她那个情郎毕丰,教唆秀女私奔,妄图损害皇家颜面,与凌普一般凌迟处死。

第三道密旨依然是跟凌普有关,赐死他全家,包括外宅和子嗣在内一个不留。

若果不是为了压下此事,不让人知道太子失德,康熙恨不能直接诛了凌普的九族。

不过这旨意是下给索额图的。

赵昌将密旨和从凌普别院翻出来的账本子递到索额图手里时,传达了康熙的口谕。

“万岁爷说,让心裕和安郡王亲自去,玛尔珲你自个儿通知,账本子里的所有银两,一文钱都不能少。”

心裕是赫舍里府的五爷,与凌普一起张罗外头的债务。

自从被贬为闲散宗室后,心裕就一直在替兄长做见不得光的事。

安郡王玛尔珲之母,是索额图的亲妹妹,心裕的亲姐姐。

因为安郡王府在京中处境尴尬,又被明尚的女儿郭络罗颖慧带走了半数公中财产作为嫁妆,府里捉襟见肘,母子二人也参与了进来。

皇上一个字都没申斥他,可索额图了解皇上的性子,这密旨和口谕都只为传达一句话——

“索额图,别逼朕杀了你!”

索额图瘫跪在地上,汗如雨下,他们行事那般隐秘,皇上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那可是近二百万两银子,怕是得掏空赫舍里氏和安郡王府才能补齐……

凌普到底干了什么!!!

宫外赫舍里府和安郡王府秘而不宣又人心惶惶地遵旨办差时,宫里康熙心情也不太好。

一直到六月里,秀女入了储秀宫开始学规矩,准备殿选,康熙也始终不见开颜。

方荷端着小厨房刚做好的冰碗子进殿,就见康熙又沉着脸自个儿跟自个儿下棋。

他每每心绪不宁,就喜欢用这种办法来保持冷静。

方荷净了手,端着冰碗子,亲自喂到康熙唇边。

“吃两口,我让人放了冰糖渍莲子,下火的。”

康熙张嘴吃下去,微微皱了皱眉,“你吃,朕不喜欢吃甜的。”

方荷又舀了一勺喂他,“不喜欢也吃点,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啊!”

“您要是再沉着脸,啾啾和二宝都要长住瑞景轩,记不起阿玛长什么模样了。”

因为康熙最近心情不好,御前伺候的人都胆战心惊的。

小孩子对大人的情绪最为敏感,啾啾和二宝一看见康熙的黑脸就想跑。

俩人也不闹阿玛了,亲子时光也不要了,就跑去瑞景轩不回来,问就是孝顺皇玛嬷。

再多看两回阿玛皮笑肉不笑地跟他们玩耍,啾啾和二宝都要做噩梦了,实在不想为难自己。

也就只有方荷始终不在乎他这臭脸模样,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

康熙又吃了一勺,尝到甜味儿里的淡淡清苦,是莲子心的味道。

他抬头看方荷,淡淡道:“朕发作了太子,也处死了凌普,选了你看好的人接替凌普的位子,皇贵妃还哄不好两个孩子?”

方荷重重将冰碗子放在棋盘上,直接将棋子震得七零八落。

“想吵架您直说呗,何必拐弯抹角?正好我也嘴痒了,不如咱们就探讨下阿玛到底有什么用?”

康熙:“……”他看她是腚痒了。

他随手将手中的黑子扔到棋盒里,端起冰碗喂方荷。

“朕不想吵架,就是……”

“您也嘴痒了,非得刻薄人几句是吧?”方荷鼓着小脸一边吞咽一边含混道。

她善解人意地点头,“我懂,您这会儿怀疑自己教孩子的水平,见不得旁人高兴,就非得叫所有人都跟您一起不痛……唔~”

用一勺子沾染了果酱的碎沙冰堵住方荷的嘴,康熙哭笑不得敲了敲她脑袋。

“朕怎么在你这儿就一直这么小心眼?”

方荷偷偷翻个白眼,你以为呢,你们爱新觉罗氏全是祖传针鼻子心眼。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将一碗甜品吃完,方荷歪在康熙肩膀上,问他——

“这些时日,我想着你和太子的事儿我也不好掺和,就一直没说什么。”

“可皇上总愁眉苦脸的,也不像你的性子啊,你到底要不高兴到什么时候?”

康熙失笑,调侃她:“朕还以为,你是不关心朕心情好不好呢。”

“我怎么不关心了!”方荷侧脸儿凑到他颈畔冲他耳朵吹气。

“在幔帐里,我这些时日不都自己动了!”

康熙:“……”每回就翻身做主一炷香时间不到,这混账也好意思说!

不过有些事康熙自己在心里憋久了,也想跟人说说。

方荷不问,思及佟佳氏还在世时那回的情形,他不想惹她不高兴,才没提起。

这会子既然说起来了,康熙揽着她侧躺在罗汉榻的软枕上,轻轻叹了口气。

“朕不是不高兴,只是……害怕。”

“皇上害怕什么?”方荷更纳罕了。

她倒不是觉得皇上就不该害怕,只是这可是康熙诶!

他可不是遇到事只会怕的性子,从小不是遇到事儿就是干么。

康熙轻抚着她肩膀,低声道:“朕怕太子会越来越偏激,更怕……选错了储君,成为大清的罪人。”

方荷目光微闪了下,她难得明白康熙在说什么。

这个选错说的不是胤礽,而是万一胤礽实在不堪为储君,再选一个还不如胤礽。

果然,能让他愁肠百结的,也就只有江山社稷。

其实方荷有法子解决这个问题,或者说是历史上康熙和他的子孙留下的法子,在后世的电视剧里都演烂了。

但废储一事,康熙能说,她却不能肆无忌惮拿来说嘴。

不管康熙对她有多好,她都不想拿这份感情来赌自己和江山社稷孰轻孰重。

她只翻身趴在他身前,轻轻捋平康熙眉心的褶皱。

“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那么多艰难的路皇上都走过来了,剩下的路如果一时看不清楚,不如交给时间。”

她用下巴有节奏地压着康熙的心口。

“也好叫臣妾说句僭越的,替二宝先吹吹枕头风,您好歹也等他长大了,把一溜儿子排开咯,好好比比,怎么也能挑出个大高个儿来嘛!”

康熙被逗笑了。

他并没有方荷想得那么介意她提及争储之事,否则第一次提起的时候就会明确告诉她。

他戏谑地拍拍方荷的脑袋,“都说儿子随娘,就你这身高……二宝想长成大高个……难。”

方荷沉默了,想想阿哥里几个高的,再想想惠妃、荣妃、宜妃的身高,恨得锤了康熙一记。

可恶,纳那么多高挑的妃嫔作甚!

她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吗?

方荷干脆坐起身,一本正经分辨。

“如果二宝随我,您就更不能怀疑自己的眼光了,您都慧眼如炬喜欢我,这就证明浓缩的都是精华!”

康熙:“……”怎么都是你有理呗。

不过方荷的话也确实叫他心里安慰不少,与其惶惶不可终日,不如就把前路交给时间来决断。

他含笑将小巧又香软的精华揽进怀里,凑到精华耳边,咬住她的耳郭。

“皇贵妃娘娘所言有理,朕得好好谢谢你,今儿个晚上朕来动,不劳累你。”

方荷:“……”那她会更累吧!

这狗东西恩将仇报啊!

……

梁九功在殿外听着里头打打闹闹,很快就听到了皇上的低笑声,终于松了口气。

他理解有些事皇贵妃不好早说话,所以一直不曾央求方荷劝慰主子爷。

如今可算等到蓁主子出手……出嘴,后头他们就不用再提心吊胆的伺候咯。

御前回春之时,宫里也传来了消息,宫内终选已经结束,只等着皇上、太后和皇贵妃回銮进行殿选。

阿哥们都大了,十六岁的胤祉,十五岁的胤禛都要选福晋。

虽然太子妃已经内定,也需要走个过场,加之选秀改制,康熙和太后还有后宫妃嫔都格外关注,立刻就定下了回宫的日子。

大阿哥胤褆那里,康熙听方荷说,大福晋的身子得好好养几年不生养,才不影响寿数,也打算再给他挑个能生养的侧福晋。

回宫路上,方荷听了,立马就反对:“皇上不如问问大阿哥的意思再说。”

还有胤祉和胤禛两人都还是初中生呢,这一届是不是早了点?

不等方荷提起,康熙不以为然道:“他都二十了,还没有子嗣,传出去叫人笑话。”

方荷淡淡乜康熙,“皇上的意思是格格和公主不算子嗣?还是皇上也惦记着后宫若再无消息,往后也给自己挑几个好的。”

火突然烧到了自己身上,康熙有些无奈。

“朕哪是这个意思,将来胤褆的爵位总要有人承袭吧?”

他看着在皇辇内玩的啾啾和二宝,指了指方荷,叫她说话注意些,别在孩子们面前口无遮拦。

方荷刚叫造办处弄出来的积木,啾啾和二宝玩儿得特别专心,正在给啾啾盖宫殿呢,完全顾不上大人们说什么。

她拽着康熙的耳朵,小声嘟囔,“若没男丁,叫女儿袭爵又如何?您就是瞧不起女子!”

“大阿哥和大福晋鹣鲽情深,您非得送个人过去,叫人家小姑娘跟后宫妃嫔一样,都独守空房吗?”

康熙不喜欢方荷总想挑衅世俗规矩的这些想法,尤其是听出她真有动后宫的想法,就更头疼。

不是他瞧不起女子,也不是他不愿意动后宫,康熙是不想她被御史针对,留下祸水的骂名。

古往今来,皇帝可以拿捏任何臣子,唯独拿御史没法子。

不是打杀不得,而是历史上打杀御史的皇帝,一个好名声的都没有,他更不想留下昏君的名声。

他挑眉抓住方荷造作的小手,“你这是让朕去宠幸她们?”

方荷似笑非笑睨他,“去呗,也省得我总心里愧疚。”

她冷笑,“回头我就叫内务府挑些俊美的小太监到我宫里伺候,不必总哄着万岁爷高兴,我也能松快松快,这分明是两好并一好——呜!”

被康熙咬住唇,只隔着一层半透的屏风,方荷不想叫孩子瞧见,用力推着康熙的胸膛瞪他。

是他自个儿提起来的,他敢放火,她就敢点灯!

也许两个人越来越了解彼此,素日里总和风细雨的,除了幔帐里总缺点激情。

偶尔这么来一遭,康熙也来了兴致,算账的兴致。

他掐住方荷的腰箍到身前,“你等朕说这话很久了吧?”

“先前宜妃宫里多了几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是不是你唆使的?”

“你还想做什么?惦记乔诚给你挑的赘婿,还是江南那厨子?”

“哦,朕忘了,咱们蓁皇贵妃还惦记着看掌上舞,江南送到朕跟前的佳人都被你收到延禧宫去了,你倒荤素不忌,朕却连顺着你的话,提一嘴都不行?”

到底谁才是州官。

方荷也来劲儿了,论吵架,她可是能把康熙怼哭了的选手!

“比起某位主子爷,本宫这点道行差远了吧?我幔帐里可就只躺了一个人,要我给皇上数数龙床上躺过几个吗?”

“说破天去,我也就饱饱眼福,皇上还百般不肯万般不能的,您倒是天天环肥燕瘦,莺莺燕燕想看几个看几个,谁荤素不忌啊?”

康熙一如既往地冷静指出方荷的语病。

“按照你的计算方式,你幔帐里光朕知道的就有小烨子,烨将军,玄状元……就更不用说啾啾和二宝,不止一个人。”

“环肥燕瘦,莺莺燕燕朕没怎么瞧见,朕去瑞景轩请安你们都散了,应该是你看得比较多。”

“皇贵妃若觉得妃嫔们闲来无事不落忍,不如叫她们学学跳舞,这才是两好并一好。”

方荷:“……”有道理,下次别说了,怪叫人心动的。

不过要是她这么提了,又不翻牌子,后宫妃嫔可能会打死她是真的。

两人四目相对,见方荷还想说什么,康熙眼疾手快捏住她的小嘴儿。

“留着你这些刻薄话去跟后宫的环肥燕瘦说吧,朕不爱瞧她们,就爱瞧你,回头朕就换张龙床,也省得你数不过来。”

方荷被迫撅着鸭子嘴:“……”

沉默片刻,两个人突然都乐不可支。

这偶尔吵吵架,确实比总腻腻歪歪有意思。

康熙刚想说回头他就去问问胤褆,左右问一句也不妨碍什么,胤褆后院又不是没人。

胤褆自个儿若是不着急子嗣,他这个做阿玛的急也没用。

但他刚要开口,眼角余光突然就注意到,屏风一侧趴着一大一小两个瞪圆了眼的团子,兴致勃勃捂着嘴看着这边。

康熙:“……”

啾啾看见阿玛发现他们了,立刻放开手,咧开小嘴儿,高抬起带着肉窝的小手。

“阿玛,额娘,啾啾也要吃肥的!燕燕不吃,太小啦,吃鸽子吧!”

二宝也跟着猛点头,虽然他没太听懂阿玛额娘还有姐姐说什么,但他听懂了‘吃’字。

“吃,好呲哒!要将军,打仗仗!”

方荷:“……”

两人都沉默不语,却心有灵犀地在心里琢磨着,孩子该启蒙了/该受幼儿园的毒打了。

第128章

夏日的雨永远都那么突然。

殿选这日, 一场瓢泼大雨忽至,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虽选秀是在殿内,可从储秀宫到御花园的钦安殿,也有一段路要走。

进殿的秀女们一个个衣摆都湿透, 甚至赶上起风的, 头发丝儿都沾了雨, 说不出的狼狈。

在殿外来来去去的秀女,也叫钦安殿内都平添了一股子潮意, 引得太后表情不是太好看。

“钦天监怎么选的日子,这得亏是选秀,若是大军出征, 岂不是……”太后想起不吉利,没继续说下去。

但众人都知道她的意思,妃嫔们都看向方荷。

方荷笑着安抚太后, “那有什么的, 这娘要嫁人天要下雨, 老天爷要凑热闹,谁拦得住?”

“艳阳高照是大清洪福齐天, 即便暴雨出征, 也是我大清气势如虹,选秀也是这么那个理儿。”她探头看向康熙, 调侃。

“今儿个咱们都饱了眼福,这出水芙蓉的盛景除了皇上,寻常咱们可难见, 皇上您说是不是?”

康熙要说,就想说这混账又欠揍了。

可他一张嘴,唇内侧的伤口便隐隐作痛。

那是夜里他没忍住拍了这混账几下, 被她水蛇一样缠上来咬的,还特意避开了会叫人看到的地方,可给她聪明坏了。

懒得理会方荷这调侃,康熙却明白太后的意思,用舌尖微微抵了下唇内侧,忍着刺痛含笑开口。

“皇额娘放心,此事朕会好好处置了钦天监的人,必不会叫人拿此事大做文章,更不会影响选秀结果。”

他既已支持了方荷选秀改制,不管初衷是为什么,从目前看来,虽有些许瑕疵,结果还是好的。

少了往年舟车劳顿病死的秀女,户部也省下了一大笔银子。

甚至选秀这种原本只在宫里发生的大事,竟放到了民间,百姓们的反应也很热切,如今各地上来折子,都说民间对选秀赞不绝口。

得知秀女不可裹脚,当学六艺,此为贵女所为,甚至还有人给家中女儿放脚的。

长此以往下去,选秀指不定会为满汉融合另辟蹊径,收揽民心,让天下百姓趋于安稳。

康熙私心认为,这选秀改制的各种细则和那女子学堂,指不定就是方荷闯鬼门关的时候学到的。

与神异沾边,也许是列祖列宗的启示呢。

所以他的表情很坚定,叫众人又一次酸溜溜看向方荷,为皇上的偏爱心生羡慕。

如今妃嫔们都已经习惯了皇上和皇贵妃如胶似漆,就连惠妃和荣妃她们这些老人都有些恍惚。

当年即便是两位皇后还在的时候,甚至佟皇贵妃受宠的时候,也没见皇上腻歪成这样。

可却没人能再生出争宠的心思来,反倒对这选秀改制背后的意义颇为心动。

宫里的日子眼看着没指望,六嫔出宫了几次,连敬嫔那个病秧子神色都好了许多,通嫔脸上的苦色也少了。

她们也想出宫,就更看重选秀的结果。

只要结果是好的,回头那女子学堂保管会成为满京城乃至满大清女子追捧的圣地,再没有人比后宫妃嫔更适合做女先生。

因此,听皇上如此一说,好几个听太后说话提起心肠的贵人常在都松了口气。

可太后的表情却很微妙。

她又不出宫,对选秀结果不那么在意。

至于方荷和皇帝,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么点事儿动摇不了皇贵妃,傻子才会找不自在。

太后是担心……北蒙秀女脸上的粉在这雨天儿会闹笑话,叫人轻视了北蒙。

北蒙贵女就算养得再仔细,生长在草原上,肤色也没那么白嫩,但凡入京或者进宫,肯定都得涂粉。

先前她还听方荷说过,有回在温泉里请皇帝见了回‘鬼’的事儿,笑得茶都喷出去了,这会儿……她实在不想见鬼。

方荷见太后眼神微妙,福至心灵,突然就明白了太后的担忧。

她起身,凑到太后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太后面色瞬间就安稳了许多。

内务府新任副总管,不是旁人,正是去乾清宫守外库的魏珠。

魏珠知道这回选秀是自家阿姐一力主张,生怕出丁点问题,盯得死紧。

储秀宫所有秀女的胭脂水粉,都是陈平宫外开的铺子里买的那些,大多按照方荷先前给的方子以古法制作。

脸上涂的粉,就是方荷先前用过的那种,接近于粉底液,沾染些冷水不妨事。

太后也安心了,笑着拍了拍方荷的手,对康熙和众人夸赞方荷。

“哀家瞧着,有皇贵妃在,往后你们就都不必操心选秀的事儿了,只管交给皇贵妃就是。”

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的各种心思,以方荷这般细致的性子,保管出不了岔子。

妃嫔们立马跟在太后后头,对着重新就座的方荷就是一顿不重样的彩虹屁,只盼着将来有机会让妃嫔出宫的时候,皇贵妃别忘了她们。

要论嘴快,那还得属僖嫔。

她自从御花园里那次从桥上摔下来,就在宫里销声匿迹了,每回远远瞧见方荷都比见了鬼还害怕。

后宫已经好久没听到僖嫔嚼舌头的事情发生。

说起来,僖嫔也是苦闷。

她就那么点爱好,偏偏得罪了皇贵妃就是得罪了皇上,不敢再多说。

她即便不在意恩宠,也在意娘家和自个儿的命,只能憋屈着。

可复选和终选出宫一趟,给僖嫔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总算有人乐意听她说话了,那些秀女们恨不能她说得更多一些呢,一个个都软语吴侬地抬着她。

谁还不喜欢好看的人围绕着自己转呢?

僖嫔自打出生都没这么体面过,脸上的愁色去得比通嫔还快,这会子捧起人来,甚至有点宜妃的爽快。

“嫔妾早就觉得,这宫里再没有人能比得过皇贵妃!”

“皇贵妃姐姐不光宫务管得好,皇上伺候得好,就是待咱们姐妹都如亲姊妹一般,能得皇贵妃这样的姐姐,是咱们的福分呢!”

众人:“……”过了,这马屁过了。

想想你先前挨的巴掌,你再说到底是什么姊妹?!

康熙也似笑非笑乜方荷一眼,伺候的是不错,要蹬鼻子有上脸的,龙臀都敢拍,他也不曾预料到自个儿还能如此开眼界。

搁旁人身上,可能还会红着脸表示一下谦虚,但方荷不会。

她对别人的夸奖向来接受良好,她就是这么好,所以她才会那么爱自己嘛。

方荷大大方方端起茶盏爽快冲周围敬了一圈。

“诸位好眼光!”

众人:“……”脸皮厚也是皇贵妃的优点。

“既然眼光好,可得好好瞧瞧这些秀女,替王公宗亲和阿哥们挑几个跟大福晋一样的好媳妇,好叫他们无后顾之忧地为皇上效力啊!”

病愈不久,才刚出来走动的惠妃脸色一僵。

想起大阿哥院子里的三朵金花,还有跟摆设一样的格格,她胸口就又有些发闷。

连荣妃的脸色都有些僵硬,很理解惠妃略有些发黑的脸色,这样的好媳妇……做婆婆的是真要不起。

可这会子两人也只能苦笑着对视。

她们如今却是丝毫无法与方荷争锋了,谁也不敢这会子反驳方荷,败坏太后和皇上的兴致。

她们说话的工夫,在外头整理仪容的秀女们已经差不多,可以进殿开始殿选。

梁九功见外头李德全微微点头示意,殿内的笑语晏晏也告一段落,立刻提声道——

“秀女进殿!”

……

六月二十,选秀成功结束。

汉军正白旗都统石文炳之女瓜尔佳琇莹夺得魁首,成为一甲秀女,被康熙当堂给她和太子赐了婚事。

另外有董鄂氏、乌拉那拉氏两家秀女得二甲之名,过后被分别赐婚三阿哥和四阿哥。

剩下得以殿选的三百余位秀女,全部位于三甲之列。

就,跟科举殿选一样一样的。

方荷歪在承乾宫正殿的软榻上,由着四公主伊尔哈带啾啾和二宝玩,跟宜妃和景嫔吐槽。

“这甲听起来些怪怪的,像什么壳子一样,咱们下回选秀得想点优雅的名字。”

宜妃被逗得直笑,“照你这么说,岂不是满朝都是王……咳咳,翰林院里的官员怕是要参你!”

景嫔倒是饶有兴致,“原先……听闻古时武皇有点花仙之雅闻,不若就以花为名,以皇贵妃的名义为牡丹排名,然后发放不同的牡丹令,听起来岂不是雅致得多。”

“这个好!”方荷抚掌。

“世人皆爱以牡丹喻女子雍容华贵的气度,这也算是嘉奖,能为秀女们在婆家增添些资本。”

她阻止不了女子到了年纪都得嫁人,那是跟整个世道对抗,她没那么大的本事。

但能让女子的境遇好一些,她也愿意去做。

她思忖道:“只是以我的名义不妥,还是以太后的名义。”

说白了,她身份再高也还是个妾,那些迂腐古板的人家指不定会膈应这个。

她是想帮秀女,不是为了给人家添堵的,既然要做,就把事情做敞亮点。

宜妃却觉得有些不妥,委婉提醒,“可这秀女赐婚,却未必都是正妻,如若得了牡丹令,却进了各家府里做侧室,对上正头福晋怕是……不太妙。”

方荷:“欸,也是……那要不就用不同的花来排名?”

这却又涉及不同的花,在文人骚客心中地位不同的问题,只怕争端会更多。

景嫔上辈子是才女,这辈子也不少读书,对此倒是不麻爪。

她含笑道:“这简单,排在前头的秀女都是各家正头福晋,后头的才会赐做侧室,不若就以牡丹令和莲花令来区分便是了。”

牡丹雍容华贵,莲花清雅高洁,古往今来文人骚客赞这两种花的诗词不计其数,最有代表性。

两种花里的名花也不少,足够排名了。

方荷沉默,莲花在后世可不是什么好词儿啊。

偏偏又代表侧室,这几百年后,莲花只会被阴阳怪气得更厉害吧?

不过还是眼前的事情最重要,她也无心用后世的梗来避雷这世道的认知。

她对景嫔道:“过几日我随御驾北巡,二宝就交给你了,辛苦你照顾他。”

“还有,这选秀改制头一回,有不少缺陷和弊端,尤其是秀女倏然得了自由,年少无知,怕会被有心人引导着做下错事,误了自己和一家子的前程,也得劳烦你根据这回暴露出来的问题,改善一下章程。”

先前时间急促,她们改的细则,都是根据礼部拿来的章程改的,纰漏确实不少。

下次选秀要等三年以后,还有了经验,倒是没那么着急了。

“改好章程,就同步送到女子学堂去,叫她们跟太皇太后语录一起学着,若是有汉家女子入学,也不必避讳,让他们多学多看不是坏处。”

见景嫔点头,方荷又道:“还有就是后宫妃嫔们去女子学堂做女先生的事情,你这边也尽快出来章程,等我从北蒙回来,受了皇贵妃的金印,会尽快把这件事办妥。”

本来选秀之后就该是她的受封大典。

但康熙要北巡耽搁不得,礼部和钦天监给出的日子就放到了年底,正好那阵子在京的命妇多,也好一次全都见了。

宜妃听着事儿不少,问:“要不我也留下帮着景嫔,伊尔哈、胤祺、胤禟和胤禌都就交给你,我也放心。”

其实宜妃真不爱长途跋涉往草原上去,又累又晒不说,还回回都要受蚊虫之苦,也不侍驾,还不如待在宫里做几个月山大王呢。

“那不行,你得去。”方荷立马拒绝道,“我此行有些事儿得好好跟万岁爷说一说,太后那里还有孩子们都指着你呢,啾啾也是。”

听方荷把‘说一说’给说得抑扬顿挫,宜妃和景嫔表情都有些微妙起来。

咱就是说,你这个‘说’……它正经吗?

七月十七,御驾奉太后北巡。

因为钦天监被康熙大清洗了一遍,这回选出来的日子,那叫一个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碧蓝如洗的天空下,御驾一行自北城门蜿蜒出好几里地去,依然还没全部出城。

而已经在城外的皇辇内,康熙被推倒在屏风后头的罗汉榻上,面容有些说不出苦还是乐的煎熬。

打马龙袍之上的皇贵妃,身穿着双翼彩凤暗纹的水红色旗装,手掌龙袍利器,居高临下看着他。

“皇上再好好跟臣妾说一说,长幼有序到底有没有道理!”

康熙抓住方荷游鱼似的柔荑,磨着后槽牙,“历朝历代储君都不在普通皇子之列,太子大婚也颇为耗时,你就让胤祉和胤禛一直等着不成?”

尤其是三阿哥胤祉,他翻过年就十七了。

被赐婚给他的三福晋董鄂氏也十五了,再等个两年,董鄂家怕是得哭。

方荷俯身压住他几不可察的挣扎,“这个时候您就不考虑太子的心情如何了是吧?”

“眼看着弟弟们一个又一个的成亲,都在他这个二哥前头娶妻生子,您是生怕太子心里还不够失衡的吗?”

康熙失笑,点点她额头,“你可别跟朕说,你现在对着胤礽也生出了慈母心肠。”

方荷:“……”只差十二岁,生不了生不了。

她卸了力道,也颇为泄气靠在康熙肩旁,“可我都问过梁阿姐和福乐了,还有张御医,陆院判那里我也都问过了,这男女成亲太早,其实于子嗣有害无益。”

“他们自个儿都还在长身体,种子又怎么会强壮呢,一旦让福晋有孕,生下来的孩子势必也会比一般孩子弱。”

“皇上……”她抬起头软软看着康熙,“我虽然心狠手黑,可对孩子也不落忍,您还嫌皇家死的孩子不够多吗?”

康熙握住方荷柔荑的手蓦地一紧,垂眸不语。

惠妃、荣妃她们死的那几个孩子,还有胤礽的兄长……那些孩子立不住,起先他特别惶恐,以为真如民间所传言,自己命硬,还有大清造孽太多的缘故。

后来翻看医书多了,加之多番微服私访时询问民间的大夫,慢慢也知道了,那时候的孩子立不住,除了后宫不安稳,有人暗中作乱外,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那时候还小。

他轻叹了口气,“让阿哥们十八成亲不是不可以,有太子和胤祉、胤禛打样,后头的跟着学就是了。”

时间久了,京城乃至大清各地的权贵子嗣自会效仿。

宫里的一举一动,向来都是文武百官乃至民间的指向标。

“但女子十八不可,世人都知女子花期短,二八年华正是摽梅之年,也多嫁岁数大一些的儿郎,若过了二八年华再嫁,怕是寻不到好人家。”

就像此次赐婚,所有的秀女,除了太子妃和太子只差一岁,其他赐婚的人家,秀女大都比夫君小三岁以上。

就是三福晋董鄂氏,都比三阿哥小两岁呢。

方荷也跟着长长叹了口气,这该死的世道,所以人均寿命才会短那么多,跟早生早育也有很大关系。

可她也知道,自己能争取的只能到这里了。

不是不能继续磨康熙,是不想因为自己的意愿,让习惯了世道规矩的女子痛苦。

她若有所思道:“那不如就男子十八,女子十六方可成亲如何?”

见康熙要反驳,她学着对方,伸出小手捏住他的嘴,不叫他说话。

“我当然知道这事儿不能下旨,但我会请太医院拿着调查出来的证据,送到太后那里。”

“请太后以皇玛嬷的身份如此交代阿哥们,再叫人把太后的话传出去。”

这就叫软广效应。

只要民间知道皇子阿哥们为了能多子多福,才会晚成亲,自然回去打听,再遮遮掩掩把太医院查到的东西放出去……

嗯,自己查到的东西,可比朝廷下发的文件可信多了。

有时候舆论比圣旨有用。

康熙用上巧力迅速挣脱方荷的桎梏,轻咬她指尖一下,面上带了笑。

“这也是你突然记起来的手段?芳荷可没有这份心计。”

他已经叫梁九功私下里探查过芳荷受伤前后的异样。

怎么说呢,就只能说两个人除了长得一样,性子毫无相似之处。

康熙现在是越来越相信,这皮囊底下住着个妖精了。

方荷轻嘶了一声,冲康熙眨眨眼,媚眼如丝,还掺杂着些许不怀好意。

被咬过的指尖在他龙袍上轻擦,越擦越往下去。

“我还记起来好些采阳补阴的手段,万岁爷要不要试试?”

康熙也轻嘶出声,立刻抓住她的手,翻过身恶狠狠亲过去。

直将两人都亲得有些起了火,听到外头有人禀报即将到达行宫,他才勉强压下身体里的火起身。

康熙用几乎要吃人的目光灼方荷一眼,轻笑出声,“那夜里,朕就等着蓁皇贵妃来采阳补阴了,千万别跟朕客气!”

方荷:“……谁,谁怕谁!”

站在皇辇边上的昕华和昕梓,并梁九功和李德全,都面无表情,只在心里呵呵出声。

主子/蓁主子又在吹。

大概是夜里采阳补阴效果不佳,方荷白日里总是犯困,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又睡不踏实,很快就不肯跟康熙同进同出了。

要去自己乘坐皇贵妃车驾时,她一脸的正气凛然。

“舟车劳顿臣妾休息不好,白日里补眠会打呼噜,若是有朝臣觐见被听到了有伤皇上的体面,臣妾怎么能干这种事儿呢!”

“还有啾啾,臣妾也不能有了皇上忘了女儿,自然得好好陪陪啾啾。”

康熙腹诽,自打出宫以后,四岁的啾啾简直比小牛犊子还有精力,天天缠着大阿哥和五阿哥他们要学骑马,把护卫和伺候的宫人都愁得够呛。

这会子方荷回去,啾啾还真未必有心思搭理她。

不过赶路确实比平日里辛苦,康熙注重养生,他在马车上也歇不好子午觉,夜里造作几天也该休息休息养精蓄锐,好等着这小妖再来采撷。

他也就由着方荷回了自己的车驾,甚至一去不回,夜里都不肯来御前跟他一起睡。

康熙习惯了怀里抱着个娇软的小东西睡觉,更习惯怀里这娇软她不老实,太过安静……他竟还有些睡不着了。

可方荷不肯回来,在外头御驾一言一行都被人仔细盯着,康熙要脸,也偏不肯去请人。

他就憋着一口气,要看看这没良心的娘俩,到底什么时候想起还有个他来。

可康熙再没见着这娘俩……方荷在众阿哥和护卫们的胆战心惊下,倒是把骑马给学会了。

然后娘俩就亲亲热热共骑一匹马,怕吃土还搞了母子装的口罩,几乎成了北行一路上的西洋景儿。

总之人人都瞧见了,唯独越靠近草原越忙碌的康熙没瞧见。

到了热河行宫,康熙就听说,方荷和啾啾去了太后的芳园居一旁的水心榭安置,根本就没叫人把行囊送到万壑松风殿来。

他恨得摔了茶盏,问梁九功:“让陆武宁传过去的话传过去了吗?”

如果方荷和啾啾都知道他吃睡不好,却仍然一点也不惦记着他,那他这些年可白待娘俩好了。

梁九功苦着脸躬身:“回万岁爷,这……蓁主子和九公主吃得好睡得香,上回平安脉至今还不足半月,也没请太医啊。”

这总不能叫陆院判自个儿颠颠凑到皇贵妃跟前去,嚼皇上的舌根子吧?

且不说会不会掉脑袋,皇上如今不肯去请人,不就是为了要脸?

可要陆院判真这么干了……皇上往后也就再也没有脸可要咯。

康熙:“……”

想起方荷先前所请被他应下后那几天的温柔小意,再看现在娘俩这乐不思蜀的模样,他明白一件事,自己是被那混账用完就扔了。

他一怒之下……冷着脸指指外头,怒了一下。

“去,把福全和常宁给朕叫来,自有人惦记着跟朕抵足而眠!”

他这话声儿不小,刚进行宫到处都在收拾,故而殿门大开,怕有尘土呛着主子爷。

御前的人倒都习惯了万岁爷和皇贵妃之间,时不时就有这么一出,打打闹闹也都是情趣,浑不在意。

连梁九功都只是憋着笑应下。

巧的是,常宁先前奉旨带队往漠西那边去探查准噶尔,这会子回来赴命。

他站到殿前,还没来得及跟李德全说明来意,就听见这话,心底猛地打了个激灵。

跟谁抵足而眠?

他和二哥??

他脸色瞬间就变了变,总觉得身后有点不自在。

常宁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王爷,府里妻妾众多,且乐不思蜀的那种,对男人一点都不感兴趣。

但先前恰巧撞上一回三哥和一个瘦弱男子拉拉扯扯,常宁背着人特地去了解了一番。

自打知道这男人和男人之间是如何乐不思蜀的,好一阵子他看见皇上就觉得屁股发紧。

这会子他也顾不得要禀报军情了,在李德全震惊的目光中,撒腿就跑,几息功夫就跑没了影儿。

康熙听到外头有宫人低呼,皱眉呵斥:“放肆,谁在外头喧哗!”

李德全赶忙进来,脸上的惊色还没完全消失。

“回万岁爷,恭亲王回来了,本来是要面圣,可还没说话,突然就转身跑了,撞到了宫人。”

说这话的时候,李德全都觉得新鲜。

在御前他还真没见过敢跑的,更没见过跑这么利索的,活似见了鬼啊这是。

康熙闻言,火更上头,冷笑:“好啊,大抵是办砸了差事,不敢见朕了。”

一个两个都畏他如虎,他对后头那混账下不了狠手,对自家兄弟还能心软?

“去,传朕口谕,叫恭亲王今晚伴驾,朕要与他促膝长谈!”

噶尔丹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形,他必须得在见到北蒙王公之前了然于胸,确认下一次什么时候打才行。

真要打仗,虽然如今国库稍微省下点银子,粮草也比先前充实得多,也经不起僵持太久。

还是得联合北蒙这边的兵力,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噶尔丹才行。

如此一来,就少不得多问问常宁。

康熙是这么想的,可常宁不这么想啊!

他急得在行宫外的别院直转圈,皇兄这是被他逃跑的行为气着了,非要办了他不可?

当然,他心里也很有自知之明,心知两人毕竟是亲兄弟,他又长得……咳咳,比较阳刚,皇兄应该不会真对他做什么。

可先前听皇兄话里的火气不小,而皇贵妃这阵子也没有侍奉御驾跟前,皇兄万一旷得难受呢?

他可以在战场上拼命,但……他真受不住这个,想想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眼看着天一点点黑了下来,常宁咬咬牙,将自己的长随叫了过来。

“你去,替爷办件事,避着人些,别叫任何人发现!”

等长随听清楚自家爷说了什么以后,目瞪口呆傻在了原地。

去找个什么来???

第129章

仓促之间, 那长随差事办得很是差强人意。

常宁磨磨蹭蹭,咬牙跺脚……好不容易豁出去要去见驾,行宫突然又来了人。

是御前的齐三福。

“奴才见过恭亲王,太后突然起了高热, 这会子万岁爷和皇贵妃已经赶过去了, 皇上请您和裕亲王先不必见驾。”

常宁猛地松了口气, 虽说是早死早超生,可……能多活几天是几天嘛!

他赶忙问:“太后娘娘病得凶险吗?本王……也随你去瞧瞧。”

他其实有点怕去太后那里探望过后, 康熙还会叫他去御前抵足而眠。

探病也不好带着自己的准备去,那是纯找死。

可这事儿也不能多犹豫,毕竟太后是他们的嫡母, 孝道大过天,前头就是下刀子他也得去。

但齐三福却道:“万岁爷知道裕亲王和王爷的孝心,只是热河天儿冷, 太后那边有太医和御医一起伺候着, 皇上请两位王爷好好顾着自个儿, 万不必奔波。”

常宁这回是彻底把心放到肚子里去了,强忍着心里的喜色, 一脸严肃让人送齐三福出去, 扭头就窜进了书房。

他刚从漠西回来,无论如何都要把准噶尔部的情况跟皇兄说清楚。

但太后病重, 皇上还得去巡视八旗子弟的练兵,未必有那么多时间听他仔细说。

写个折子呈上去,让皇兄抽空看, 可就不用抵足而眠了!

向来讨厌笔墨的常宁,在心里夸了自己一声聪明,点着灯奋笔疾书。

与此同时, 方荷还有随行的贵妃、宜妃和惠妃、荣妃并阿哥公主们都在芳园居。

康熙此次出行,除了年纪太小的二宝还有身子比较弱的六公主和七公主没带,其他子嗣都带上了。

可他出来也没工夫看孩子,便把这些阿哥公主们的母妃也都带上了,此刻全聚在芳园居的外殿等着。

方荷和康熙在寝殿内,看着张御医和陆院判给满面通红昏睡的太后诊脉。

哦,啾啾和胤祺也在。

本来两人应该跟其他阿哥和公主们一样,在外头等着,以免过了病气。

可胤祺是太后抚养大的,啾啾也差不多,两个孩子对太后的感情深,不愿意在外头等着。

兄妹俩憋着两包泪,赖在方荷和宜妃身边不走,康熙便也没撵人。

这会儿兄妹俩都红着眼眶,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太后流泪,除了呼吸粗重些,谁都没吭声,只紧张等着太医和御医会诊。

过了会儿,张子钦和陆武宁脸上都露出了放松的神色。

陆武宁先回话:“启禀万岁爷,太后这病倒不算坏事。”

“后宫贵人们都有气机郁滞之症,太后娘娘此前也多少有些症状。”

“此番出行,许是近乡情怯,太后肝气波动大了些,路上还提着心气儿,一驻扎下来,这口气就泄了,方才化作体热发出来。”

张子钦也道:“陆院判说得有道理,此症最怕肝失疏泄,情志抑郁,导致气血不畅,暗中淤积下隐症。”

“如今发了热,倒也算疏肝理气,回头服用些温补的方子,很快就能退热。”

一直紧紧抱着啾啾的方荷,偷偷松了口气,她才是最自责的那个。

路上她说是陪着太后和啾啾,实则学骑马浪费了不少功夫,倒是宜妃陪太后多一些。

但她们竟都没看出,太后因为靠近草原被勾出早年的郁结,实在太不应该了。

宜妃也愧疚得很,赶忙叫人进来伺候着陆武宁和张御医汇总药方子。

等殿内人少了些,啾啾和胤祺才被人带了出去。

毕竟起热是会传染的,太多人在这里也没用。

方荷只安排贵妃和宜妃、惠妃、荣妃四人跟自己一起,轮值侍疾。

至于阿哥和公主们和其他妃嫔们,每日过来在外头请一次安就可以了,不必在芳园居耗着,免得过了病气。

方荷出来张罗的时候,梁九功在寝殿门口迟疑着看了康熙好几次,外头热河的驻防武官,还有察哈尔四部的都统都在等着。

方荷见到后,立马转回寝殿,看向正替太后换帕子的康熙。

“皇上,这里我来伺候着就是了,您先回万壑松风殿吧,别耽误了正事。”

康熙也没拒绝,过去啾啾和二宝有个头疼脑热时,方荷再细致不过,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你自个儿也好好休息,回头我叫张子钦开平安方,你们几个侍疾的都喝一些,别等太后好了你们谁又病了,不吉利。”

方荷:“……”关心人的话就不会好好说吗?

她偷偷翻个白眼,微笑道:“臣妾谨遵万岁爷吩咐,回头保管还您活蹦乱跳的额娘和妃嫔!”

康熙:“……”妃嫔也就算了,皇额娘活蹦乱跳,他不敢想象这个画面。

他轻轻戳了这没良心的额头一下,当着宜妃倒是没再说什么,带着梁九功回了万壑松风殿。

翌日一大早,康熙还没来得及去芳园居,就收到了常宁送过来的折子。

他打开折子,有些奇怪常宁的反常。

以前让常宁写个奏折跟要他命一样,这回折子竟比御史那些掉书袋子的折子还厚实。

“人呢?叫他进来。”

李德全表情还是那么微妙,甚至微妙中还带着点尴尬。

“回万岁爷,恭亲王他说,在漠西的所见所闻,还有想说的话都在折子里了,他急着去请太后娘娘安好,递完折子……又跑了。”

恭亲王说话都不带喘气儿的,听得李德全都替他憋得慌。

这回比上回跑得还快,眨眼就不见踪影了。

康熙心知常宁不知道又犯了什么毛病,虽有些许好奇,可到底还是漠西的事情更重要些。

他也没多问,只打开折子仔细看了起来,越看表情越深不可测。

噶尔丹人不在漠西,反倒带着残兵退居漠北,就在喀尔喀原本札萨克图汗部的草场科布多地区。

那里离准噶尔先前曾打下来的伊犁很近,西北甚至与罗刹接壤。

康熙蹙眉冷笑,噶尔丹这是想召集位于藏区的旧部,求援于罗刹,图谋与大清再战,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看完折子,他思忖着起身,一边往芳园居那边去,一边吩咐——

“叫萨布素带兵从瑷辉城往木兰这边来,再者,让察哈尔四部加强对罗刹边境的巡逻,一旦有任何异样立刻来报。”

“传朕的旨意,十日后驻扎草场,让喀尔喀亲王班第带着喀尔喀各部提前候着。”

“另,叫张廷玉拟旨下诏去科布多,急召噶尔丹亲来会盟!”

李德全和齐三福赶忙分头去办差,梁九功伺候着康熙进了芳园居。

太后的烧已经退了些,人也醒了,只是还不大精神。

康熙进门的时候,太后正隔着屏风,跟趴着屏风不肯出去玩儿的啾啾笑着说话呢。

瞧见康熙进来,太后还笑,“不过就是点小病,倒闹得你不安宁,连福全和常宁这两个孩子也百忙之中抽空往这边跑。”

“回头皇帝你说说他们,别叫他们过来了,免得累坏了身子。”

康熙:“……”福全确实要领兵练兵,常宁哪儿来的百忙?

他这个皇帝想见人,那混账还推三阻四的,他都还没来得及给常宁安排差事。

不过这事儿康熙倒是不好说来叫太后跟着操心。

他抱着啾啾掂了掂,让人带她出去玩,含笑应了太后的话。

而后,康熙跟方荷一起哄着太后喝了药,吃了些东西,直到太后睡下才离开。

一回到万壑松风殿,康熙就又吩咐梁九功:“你去叫——”那混账来见驾。

话说到一半,康熙瞧了眼滴漏。

他在芳园居耽搁了好一会儿,该带着太子和阿哥们去练兵了,实在是没时间见常宁。

他只得摆摆手,“罢了,先不管他。”

等他忙完这一阵,两个混账一起处置也就是了,还是先干正事。

胤礽因为与康熙在春晖堂的一番谈话郁郁寡欢,在上书房里阴沉得兄弟们都避之不及。

可等进了行宫,他也不郁郁了,因为他和胤褆的噩梦又开始了!

这回甚至还加上了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和七阿哥、八阿哥,连才十岁的九阿哥和十阿哥都没能幸免。

也就十一阿哥胤禌虽然身子被福乐调养得好了许多,到底还是体弱,康熙也就没强求。

底下十二和十三两人也跟着逃过一劫。

放在平时,十天时间不过弹指,谁也不会在意,可这十天,九个阿哥整整脱了一层皮。

等看到草原上的帐篷的时候,胤禟趔趄着扑进自己帐篷里,也不顾后头进来的弟弟,嗷一嗓子就哭出来了。

练兵苦,太苦了!

他都不知道大哥和太子他们是怎么面不改色熬下来的,他和胤俄甚至觉得这比死了还难受。

大腿内侧的伤就没好过,身上和脸上晒伤的皮肤被汗水刺得生疼,疼到最后都麻木了。

每天伴着银月起身,踏着繁星归程,胤禟对着后头进来的十一阿哥胤禌哭。

“你九哥我可把一辈子的苦都吃透了,往后我再也不想来北巡了呜……”

胤禌因为身子弱,性子一直很冷静,说话也文弱。

“九哥开玩笑了,你才十岁,一辈子的苦还多着呢。”

胤禟:“……”这臭弟弟说得有道理,下次可别说了,容易挨揍。

“还有,来不来北巡要看汗阿玛的意思。”胤禌丝毫没察觉到九哥的怨气,非常冷静分析。

“若九哥有胆子抗旨,也许你一辈子的苦是真吃得差不——嘶!”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胤禟一个饿狼扑食的动作压住,开始挠他痒。

“我叫你会说,你再说!臭弟弟,不收拾你,你不知道小爷姓什么!”

胤禌:“……”九哥倒是敢姓个别的给他瞧瞧?

不过话到了嘴边,因为怕痒,胤禌笑得厉害,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而胤禟也没那么痛快。

他身上一层叠一层的皮肉伤还没好,练兵时那些官兵不敢下死手,却都听皇上的,用巧劲儿让他们知道疼。

这会儿他动作一大,立马浑身都酸疼得龇牙咧嘴,完美演绎了什么叫杀敌一千自伤八百。

好一会儿,胤禟才无力地翻身趴在床上,让胤禌给他涂药。

他疼得捶床,还是没忍住噙着泪花嘟囔,“反正短时间内,我再也不想看见汗阿玛!”

否则也太容易生出不孝的念头了。

这话胤禌没接,他们虽然是阿哥,可又不是小十五,因为蓁皇贵妃的缘故几乎天天都能见到汗阿玛。

就是他们想见,都未必能见到汗阿玛,九哥这愿望很容易实现。

可不出意外的,又出意外了。

先前练兵是为了在围猎和行猎时,向北蒙展示大清的军事力量,十天的拉练也差不多够让将士们支棱起来了。

即将行猎,康熙也不想把人给累坏了,暂缓了练兵。

到了草原上,最重要的目的是跟北蒙王公们打交道。

只是白天见得多,还没开始行猎,也不必举办篝火晚宴,康熙晚上就有了时间。

他首先想起的,自然是那没心没肺的娘俩。

自打到了热河,十几天都过去了,除了太后跟前,这娘俩硬生生就没见过人影儿。

方荷倒是还记着御前有个皇帝,叫人送了两次汤水过来。

啾啾跟着没人管的三个哥哥还有几个姐姐,玩儿得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个阿玛。

康熙问梁九功:“皇贵妃的帐篷安置在哪儿了?”

梁九功心下清楚,主子爷想问的不是皇贵妃住在哪儿,而是有没有来皇帐的意思。

他在心里叫苦,万岁爷想叫皇贵妃住在皇帐,直接安排不就好了?

非得等皇贵妃……何苦呢!

他小心翼翼躬身,“回万岁爷,太后身子才刚痊愈,又要接见北蒙的王公女眷,实在有些力不从心,蓁主子孝心可嘉……”

“行了!”康熙黑着脸止住他这一连串的车轱辘话。

不用梁九功继续说,他也知道,方荷定是把帐篷安置在了太后旁边。

那地儿在皇帐的斜后方,更靠近马厩那一侧。

因为马厩是天然的防护线,后面有驻兵把守,前头有皇帐护卫,最是安全不过。

作为皇贵妃,方荷的身份明面上是比太子稍稍低了一点,但因为是长辈,按规矩而言,一应起居都排在太子前头。

太子的帐篷就在皇帐一侧,皇贵妃的帐篷也该如此,可她心里就只有太后和啾啾。

康熙早知道这个事实,倒也不是太生气,可总有点微妙的憋屈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格外叫人心烦。

就在这档口,他记起了常宁的异样。

加之常宁上的折子里,还有些事情说得不够清楚,等在草原上驻扎好,立刻就叫梁九功去请常宁过来。

北蒙王公们早在圣驾到来之前,就已经齐聚在草原上,等着迎接圣驾。

唯独噶尔丹,拒不受诏,甚至还纵容从伊犁那边过来的旧部,绕道喀尔喀蒙古边界,与好几个部落起了摩擦,隐隐有继续入侵喀尔喀各部落的意思。

康熙心里憋着火呢。

与其去方荷那里听她狡辩,自己还得压着憋屈去哄,这会子康熙心绪实在难平,还是更想找人臭骂一顿,也好疏肝理气。

常宁听到康熙口谕的时候,已经过了晚膳时候,见梁九功亲自前来,知道自己这回是躲不过去了。

他叹了口气,倒也没继续磨蹭,“梁谙达你先回去,万岁爷要与我抵足而眠,我得准备准备,稍后过去见驾。”

梁九功愣了下,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呢。

恭亲王还打算跟娘娘们一样沐浴更衣,以侍寝的规格往皇帐去觐见?

可见常宁还真脱了外袍,梁九功虽心里哭笑不得,却也没法儿拦着,只好带着满头雾水先回御前复命。

梁九功不知道的是,他刚出恭亲王的帐篷,常宁就紧着声唤长随出去办差。

他给自己换上一袭黑色束身长袍,而后又罩了一层黑色披风。

等他换好了装备,长随也把差事办好了……带了个长得雌雄莫辨,身形纤细的小太监进来。

“没叫人瞧见吧?”常宁满意地打量了下恭敬候着的小太监。

上回仓促之下,长随找了一圈,也就只找到个还算清秀的小太监,甚至没确定对方愿不愿意伺候贵人床榻。

当然了,常宁倒不是在意一个小太监的心思。

要是他自己有这个癖好,即便对方不愿意,大不了霸王硬上弓,爽了自个儿也就是了,左右都是他的奴才,好坏都得给他受着。

可要是伺候皇上,如若心生不愿,万一在伺候的时候出点岔子,引得皇上雷霆震怒,常宁担不起后果。

好在十几日下来,还真找到一个长得更好,也心甘情愿侍奉圣驾的。

长随立马回话:“王爷就放一百个心吧!”

“他是咱们自个儿府里的奴才,谁也没瞧见,这小子以前也没出过府,旁人也不知道是咱们府里的。”

常宁大喜,拍拍长随的肩膀,“好!回头你自个儿去领赏!”

他遮得严严实实,小太监也没人认识,回头就算是传出什么大家心知肚明的流言来,也没人怀疑是他往御前送人。

这回可算是妥了!

他高高兴兴……狗狗祟祟带着强自压抑激动的小太监,特地贴着帐篷边儿绕了好几圈,换了条路这才往皇帐去。

就常宁这身打扮,在京城保管天一黑谁也瞧不见。

但这里是草原,皇上和宫里大半的主子都在,火把几步一个,到处灯火通明,他这打扮……嗯,很难评。

起码胤褆是这么觉得的。

他站在自己帐篷门口,对着长随感叹,“这人是不是有病?他就不怕銮仪卫把他拿了,乱刀砍死?”

胤褆新换上来的长随刘跃嘿嘿笑,“瞧爷您这话说的,就瞧这位爷披风用的料子,銮仪卫也不敢拔刀啊!”

“这可是福建进上来的贡品漳绒绸,只有皇亲国戚可用得,奴才瞧着像是新料子,今年三月里贡品进宫,皇上可只赐了几位王爷和国公,太子都没有呢。”

胤褆:“……”

也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这对话莫名有些熟悉。

绞尽脑汁想了会儿,他猛地一拍巴掌,想起来了。

先前在畅春园,碰上皇贵妃去娘娘庙前瞧热闹的时候,被打死的张昌也说了差不多的话。

那这是……有热闹可瞧?

胤褆迟疑了下,上回瞧热闹,挺费腚的,这回要不就算了?

但想是这么想,胤褆却还是没忍住一拐弯,拐进了三阿哥胤祉的帐篷。

御前的热闹,见一回少一回,反正现在他们可已早不是吴下阿蒙了,怕什么。

只要弟弟想看,他这个大哥义不容辞!

胤祉:“……”就,大哥无耻,但值得效仿。

他们又钻了四阿哥胤禛的帐篷。

然后是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吸取上回被康熙刻薄的经验,这回连七岁的胤祥也没放过,主打一个好兄弟有难同当。

依然没有任何阿哥们想去请太子也过来一起。

不过大家心里都有数,太子私下里其实一直盯着他们呢。

只要太子知道了,必定坐不住,肯定是要跟上来整整齐齐的。

跟常宁不一样,这回经验十足的胤褆和胤祉领头,带着兄弟们理直气壮地往皇帐那边去。

问就是一日不见汗阿玛,甚是想念,去给汗阿玛问安。

胤禟完全忘了下午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祈愿,比谁都兴致勃勃,蹿到前头去探路。

“好家伙,我瞧着那身影有点像五叔,他也不知道干什么呢,在帐篷之间绕来绕去,这会子都还没进皇帐。”

常宁排行老五,三阿哥听得眼神发亮。

“那肯定是有鬼啊!”

“五叔脑子向来跟其他人不一样,去年不还因为偷汗阿玛一匹马,被赏了板子?”

上驷院的御马,那都是有数的,也就常宁以为自己偷走没人知道,不过是没人敢拦他而已。

胤禛却有不同的看法,面无表情道:“也许五叔是在办汗阿玛交代的差事,但我们若是被五叔发现尾随他,后果你们应该清楚。”

虽然五叔莽撞,可挨了打,那匹上好的马王不还是进了恭王府吗?

汗阿玛未必就喜欢太过精明的兄弟,这种无伤大雅的蠢,焉知不是五叔大智若愚。

他对看五叔的热闹实在不感兴趣,恭亲王作弄起人来……就这么说吧,京中甚至有人说恭亲王和蓁皇贵妃像兄妹俩。

可还是那个问题,胤禛只恨自己在演武场上忽视了些,抵不住两个五大三粗的兄长,可恶!

这会子不止五大三粗的兄长不理会他的理性分析,同样比他高比他壮的五弟也不理会。

胤祺摩拳擦掌跟着亲弟弟往前探头,“真的假的?我咋不知道五叔挨打了?回头可一定得跟我细说啊!”

从小在太后跟前长大,他颇有些随了太后爱看热闹的性子。

他又小声问:“五叔这回又想偷什么?咱们是不是能沾个光?”

“对了,大哥、三哥你们带望远镜了没有?”

“我听说上回你们不是准备了?可惜这西洋玩意儿宫里少,等回宫我也叫造办处给我做一个。”

胤祉跟胤祺很能说到一起去,立刻从袖子里掏出鎏金铜管的单筒望远镜。

“那我能忘了带吗?草原上的热闹可比宫里多!”

“三哥借我瞧一瞧!”九阿哥凑过来,央着三阿哥。

十一阿哥和年纪小的十三阿哥胤祥也凑了过来。

七阿哥、八阿哥和十二阿哥羡慕得很,可他们额娘不在,位分也比不得其他阿哥,不敢造次。

只八阿哥胤禩眸底比别人多了股子野心,眸底亮光更甚。

早晚有一天,他会凭自己的本事叫所有兄弟羡慕他!

兄弟几个各怀心思……大摇大摆靠近了皇帐。

胤褆冲守门的护卫比了个‘嘘’的姿势,凑近了小声道 :“我刚才瞧见有人鬼鬼祟祟靠近皇帐,你们别打草惊蛇,赶紧去搜一搜,我们是来护驾的!”

护卫:“……”鬼鬼祟祟的人,不就是眼前这些阿哥们吗?

但大阿哥既然说了,护卫也不好不管,当即就要去跟赵昌禀报,准备带人去探查一下。

可他刚往旁边一转身,就听到了里头皇上暴喝出声——

“你说什么?!”

“好好好,爱新觉罗常宁,你可真是给爱新觉罗家长脸!”

“你给朕滚!!”

……

康熙才怒喝第一声的时候,护卫就感觉自己眼前一花,刚才还说话的大阿哥已经风一样刮走了。

哦,还有三阿哥、五阿哥……十三阿哥,以及脸色发黑,咬牙切齿的四阿哥,全都跑远了。

上回胤褆他们几个在春晖堂挨打后,阿哥们在上书房都偷偷总结了好几回经验了。

这看热闹第一条就是得跑得快,只要没被抓住,他们就什么都没干!

就算是汗阿玛知道他们来过,儿子们孝顺,有问题吗?

汗阿玛震怒,儿子们不愿意继续惹汗阿玛更生气,晚点再来孝顺,有问题吗??

三阿哥胤祉和五阿哥胤祺边跑还不忘边八卦。

胤祉:“还真是五叔!”

胤祺:“是啊是啊,他到底干了啥?惹得汗阿玛这么生气。”

胤祉:“呼哧……可能是偷东西被抓了个现场。”真刺激。

胤祺:“呼哧呼哧……可惜,咱们啥也没瞧见。”回头都不好跟皇玛嬷说仔细咯。

“回头打听打听,五叔这人嘴不严!”胤禟喘着粗气窜过来,附和道。

胤褆伸长了耳朵听着,轻咳几声,“回头别忘了跟大哥说,有热闹大哥还记着你们。”

缀在最后的胤禛:“……”他为什么会有一群长舌妇兄弟……回头也别忘了他啊!

康熙这会子,还在皇帐内,对着跪在地上哆嗦的小太监还有表情讪讪的黑衣恭亲王骂个不停。

“你就不能动动你那芝麻大小的脑子好好想想!”

“朕若是好男风,还用得着在外头叫你们看见,是宫里不够朕耍弄了,还是畅春园里不够隐秘?”

“哦,朕忘了,你就是个没脑子的,可你哪怕用屁股想,也该知道,你当谁都跟你一样不要脸呢!”

“你还给朕送小太监,你怎么不把自个儿送到朕龙床上来!”

常宁本来还一副滚刀肉模样,不疼不痒接着兄长的唾沫星子。

听到这里他浑身打了个激灵,震惊地迅速抬头看了康熙一眼,原本还挺直的身子瞬间就佝偻了些。

康熙见他那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的模样,气笑了。

哦,这混账还真以为自己对他动了心思。

他就想不通了,在常宁看来,他眼瞎吗???

“你脑子不好使也就罢了,脸皮倒是好使,回头打仗你也不必戴盔甲了,就你这脸皮一般人射不穿它!”

常宁虽然脑子不好使,可也有点机灵劲儿在身上,不然也不能得康熙信重这么多年。

听康熙说话甚至带了笑,他心里打了个颤,知道要是再不解释,这回怕是十天半个月都下不了地。

这种时候,自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

他立刻委屈地分辨:“臣弟,臣弟……本来没那么想的,都怪简亲王喝多了酒在臣弟耳根子底下念叨!”

“他说皇兄一看就跟他是同道中人,叫臣弟莫要大惊小怪,寻着机会好好体贴体贴皇兄。”

康熙捏了捏额角,骂常宁一通刚舒缓的肝气,这会子又旺了。

雅布都知道的事儿……在京城还能是秘密?

怪不得先前御史上折子,云山雾罩跟他说什么明君所为所不为,他总算回过味儿来了。

想到现在文武百官,王公宗亲都以为他荤素不忌,他就想冲回京城,把暂领了九门提督职的雅布一脚踹死。

他无力地指了指门口,“这太监你自个儿封口,今日的板子朕先给你记着,若今日之事被其他人知晓,回头一并赏了你。”

常宁赶忙爬起来,“是是是,皇兄放心,臣弟保证,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长随知,再无其他人知晓!”

先前还野心勃勃的小太监,无声落着泪,哆嗦得更厉害。

王爷没说提他,那最少也是给他灌一副哑药。

最坏……也许他小命儿都难保。

可他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在生出野望的那一刻,小太监就知道伴君如伴虎,生死难料的道理。

只是他比较倒霉而已。

小太监绝望地被提着衣领往外拖的当口,赵昌从外头进来了。

“万岁爷……”赵昌眼神格外复杂看了眼一身黑的常宁,欲言又止。

康熙眼皮子猛地一跳,“说!”

赵昌跪地,低头,“方才大阿哥、三阿哥……十三阿哥他们来皇帐前禀报,说有鬼鬼祟祟之人靠近皇帐,可能是刺客,要来护驾。”

常宁目瞪口呆,手一松,那小太监蓦地摔落在地,疼得咬紧了牙。

小太监的眼泪依然不停,眼睛里却迸发出了强烈的喜意。

他终于不用死了!

就算是灌哑药,他肯定能活!

毕竟……知道的人太多了,就算杀他一个也于事无补。

常宁又哭丧着脸跪了回去,完了,这回板子肯定跑不了了。

康熙却很有一股子超凡脱尘的淡定,御前的混账多了,他这承受能力也比以前强大得多。

他只问:“人呢?”

赵昌头扎得更低:“您刚才与恭亲王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都跑了。”

康熙:“……”一个混账教出了一群混账,好极了。

他深吸口气,淡淡道:“一会儿你亲自带人过去,除了小十一,每人二十个板子。”

“要是他们问起板子的来由,就跟他们说,没有旁人以身饲虎的底气,就别学旁人上天的本事。”

常宁缩了缩脖子,莫名的,总感觉膝盖有点疼。

康熙顿了下,蓦然发现了不对,他蹙眉看向赵昌。

“太子没来?”

第130章

第二日, 方荷陪太后应酬完北蒙王公的福晋们,叫宜妃陪着太后和孩子们,带着昕华去了皇帐。

她一进帐,康熙就含笑抬起头看她, 瞧着似是挺高兴, 只是目光微凉。

“什么风儿把皇贵妃给吹到朕这儿来了?倒是新鲜。”

方荷:“……”看样子昨晚的事儿不小, 看给这位爷阴阳怪气的。

她一大早就听说,昨晚除了太子和十一阿哥, 其他阿哥们都挨了板子,连年纪最小的胤祥都没能躲过去。

得亏二宝年纪小来不了,不然估计也躲不过去。

说康师傅重视儿子吧, 可他基本上没罚过公主们,板子全给儿子了。

宜妃听说五阿哥和九阿哥挨了打,颇为好奇……咳咳, 担忧。

连惠妃和荣妃对着方荷, 都难得说话软和了些, 话里话外叫她过来打听,阿哥们到底犯了什么错。

方荷自个儿也好奇, 感觉自己躲的时间不短了, 这才麻溜过来。

她只当没听懂康熙的阴阳怪气,含笑上前给康熙福礼。

“臣妾请万岁爷圣安, 万福金安了您呐!”

康熙哼笑一声,起身将她拽起来。

“难为你还记得御前的门朝哪儿开,要采阳补阴的是你, 避之不及的也是你,朕在这里辗转反侧,独你们娘俩没良心。”

方荷赶紧回抱回去, 一脸委屈:“臣妾可太冤枉了,先前太后生病,臣妾心里自责,知道万岁爷您忙着,臣妾这可是替万岁爷尽孝呢。”

太后从她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对她特别好,甚至冒着被孝庄和康熙为难的风险助她逃跑,从来也不求回报。

对两辈子都没体验过亲情的方荷来说,太后比亲娘还亲,所以在宫里,她唯二能毫无保留信任的就是太后和乔诚。

她一直以为,这份信任,还有孩子们的陪伴,她的陪伴,是对太后最好的回报了。

可那么久,她都没发现太后对家乡的思念,在路上也没发现太后的异样,她比宜妃还要愧疚得多。

太后以前几年前也来过北蒙,那回没这次的情绪波动更大。

方荷跟太医打听了,隐晦听出,可能是太皇太后没了,太后在北蒙的故人也都没了,又上了年纪才会如此。

方荷心里担忧,这阵子基本是寸步不离地陪着太后,怕太后看到北蒙的亲眷会情绪波动过大,也怕太后知道北蒙的故人不多会难过,就差跟太后同睡了。

方荷这张嘴想哄谁的时候,那是无往不利的。

她仔细瞧着,这阵子太后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身体也见大好了,才有空分出心思来哄康熙。

康熙很清楚,自己比不过太后在方荷心里的分量,也并未太介意,只是不愿意就这么叫方荷敷衍过去。

他拉着方荷在罗汉榻上坐了,似笑非笑看她。

“不是嫌朕身上热,这会子天冷了,你又记起朕来了?”

两人在一起好几年,康熙都习惯了方荷的阶段式热情。

深秋到初春,天越冷,这混账越热情,暮春到初秋,天越热,她越嫌弃身边有人,连啾啾和二宝都不例外。

方荷特别想说一声,都知道了还问什么,欠打击呗。

可想到还要打听八卦,她心思一转,更委屈地靠进了康熙怀里。

“您冤枉死臣妾得了。”

她抬起头,“其实臣妾不来御前,是因为对皇上您的感情太深了啊!”

康熙:“……”还能这么胡扯?

见康熙一脸不信,方荷幽幽叹了口气,捂着自己的肚子。

“您都不知道,先前我月信来晚了,给我吓得够呛。”

“福乐也说,先前我喝的避子汤因为对身体无害,所以效果比不上敬事房的,喝久了还有耐药性……”

康熙蹙眉,立刻就要让梁九功去请御医来。

她已经三十岁了,放在其他人家,再过几年都是能做祖母的年纪,康熙不敢冒这个风险,让方荷继续高龄产子。

方荷已生了一子一女,公主阿哥康熙都不缺,先前听方荷说不想生,就叫御医和福乐一起开了避子的方子出来。

只是康熙没想到这药方子还会失效,这若是有了,一路舟车劳顿可不是开玩笑的。

方荷赶忙制止,“月信已经来过了,只是虚惊一场。”

“但福乐也说,那避子汤效果没有以前好,她需要时间慢慢调整改良,臣妾才一直没过来。”

康熙松了口气,也有些哭笑不得。

“在你心里,朕就这么重欲?”

即便不做什么,他也愿意抱着这混账入睡。

过去他们也不是每晚都胡天海地,又不是没碰上过她来葵水的时候。

至于那些说此时女子不洁,见了血不吉利的话,康熙从来没放在心上,他见过的血多了。

方荷却心想,就冲着她腰上永远来不及消退的掌印,这人怎么好意思问这种问题。

但话不能这么说,她只含娇带羞地低下头,轻捶康熙几下。

“哎呀,皇上讨厌,非得叫臣妾说,是臣妾看到您就把持不住不成?”

‘嘭’的一声,从外头往里走的李德全,脑门撞到了门口的毡包上,帐内伺候的昕华也满脸通红。

蓁主子/主子怎么什么孟浪话都敢说!

只有梁九功非常淡定地把脑袋往胸口扎。

春来不在跟前,也就只有他寂寞如雪,这算什么,说点虎狼之词,总比扇皇上耳巴子来得容易让人接受。

李德全也只捂着脑袋深吸了口气,虽然还没有干爹的淡定,但也只当什么都没听到,反正也习惯得差不多了。

“万岁爷,赵昌求见。”

被方荷小拳头锤得耳根子发烫的康熙,也淡定嗯了一声。

只是开口,声音略有些哑:“叫他进来。”

方荷见这位爷哄好了,正准备打听昨晚的事儿呢,听闻赵昌求见,迟疑着要不要避开。

虽然不知道赵昌的身份,但总跟康熙腻歪在一起,她多少也知道赵昌身份特殊,隐约能猜得出来这怕是暗卫。

“皇上……要不我先告退?”

康熙淡定道:“你不是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儿?听着吧。”

先前不见这混账,昨晚的热闹一出,她麻溜就过来了,康熙可不会叫她这点子甜言蜜语哄住。

正好还有几笔账要跟她算。

赵昌一进门,就见自家主子爷唇角带着笑,面色特别愉悦。

旁边还坐着皇贵妃,他不由得迟疑了下,思忖着要不要换个时间来禀报。

毕竟他要说的话,一定会坏了主子爷的好心情。

康熙却以为赵昌是避讳方荷。

“直说就是。”

赵昌无奈,只得跪地道:“遵皇上吩咐,奴才已经叫人去查过了,恭亲王先前在行宫别院就叫长随找过一次能侍寝的小太监,只是念头起得仓促,找的人王爷不甚满意。”

“这十几日,那长随又找了好几个,才定下了昨晚那小太监,只是恭亲王府负责洒扫的小太监,目前看来是恭亲王临时起意,那小太监也并无不妥。”

方荷眼神迷茫,什么叫能侍寝的小太监,给谁侍寝?

康熙像是知道方荷在想什么,冲她勾唇一笑,声音比刚才凉意还深。

“先前常宁看到朕在四海茶楼与一个小厮拉拉扯扯,以为朕好男风,特地寻来给朕的。”

喔嚯!

方荷突然感觉屁股有点烫。

“哦对了。”康熙云淡风轻道。

“常宁也是被简亲王雅布提醒的,雅布也看到了。”

“这人是京城出了名的大嘴巴,如今满朝文武应该都知道朕有此好,御史都上了折子隐晦提醒朕好几次……”

“要不我还是先回去伺候太后吧!”方荷猛地站起身来,义正言辞道。

“草原上风硬,臣妾瞧着太后娘娘这几日吃得也容易上火,怕有风邪入体的可能,还得去找一趟陆院判呢。”

说完她就想颠。

正好在草原上不用穿花盆底,她速度挺快,稍微慢一点,她怕自己的腚也步了阿哥们的后尘。

但她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康熙。

康熙一伸腿,就将方荷绊了个趔趄,他用上巧劲,正好叫人趔趄到了自己膝上。

他淡然箍着方荷的腰肢,对不敢抬头的赵昌道:“继续说。”

赵昌余光看着已经交叠到一起的月白旗装和龙袍,听得出皇上的放松,却头皮更发麻。

“回,回万岁爷,大阿哥昨晚发现恭亲王也是偶然,奴才探听得知,是……先前随皇贵妃娘娘在畅春园时有了经验,怕又有刺客,过来护驾。”

方荷轻抽了口气,她也麻。

不是,她看热闹,那都是恨不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也很少会不管不顾就往前冲。

这群阿哥们还凑了个齐全,这是想法不责众吗?

这是生怕挨的打少了啊!

他们这不是害她吗!

这话要是传出去,旁人肯定以为是她带坏了孩子!

她可怜巴巴扭头看康熙一眼,旁人无所谓,皇上可不要误会,答应她好吗?

康熙将她的脸儿扭转回去,他丁点误会都没有,往常这些阿哥们可没有这么跳脱。

赵昌继续道:“然后大阿哥去找了三阿哥,三阿哥又去找了五阿哥……三阿哥说,思及您上次提醒要兄友弟恭,不敢再撇下弟弟们,就给了其他阿哥们为皇上尽孝的机会。”

方荷赶紧咬住舌尖,孝,太孝了,孝得她也想笑。

康熙捏了捏额角,压着骂儿子的冲动,问:“既如此,他们为何不叫上太子?”

赵昌呼吸一窒,头扎得更低:“大阿哥说,上回也不曾叫太子,此次不知道太子为何没有动静。”

方荷挑眉,这意思是,太子一直派人盯着自家兄弟啊。

她若有所思,延禧宫如今的宫人和太监多了不少,肯定有康熙的人,就不知道有没有太子的人,回头得好好查一下。

康熙面色倒是不变,身为太子,若一点手段都没有,他反而不信。

只怕是胤礽觉得自己这些兄弟们太鲁莽,此次不屑与之为伍了,如此看来,保成倒还有些储君的淡然若素。

他心底刚升起几分对胤礽的满意,就见赵昌一脸迟疑地抬头看过来一眼,又赶忙低下头去。

这是有什么不好叫人听见的话,迟疑该不该在皇贵妃面前说。

康熙也没多想,“有什么话就说,不必避着皇贵妃。”

方荷坐得高看得远,发现赵昌脸色隐隐带着几分惶恐,心下有些不妙的预感。

她总觉得接下来的话不是她该听的。

她扭头道:“皇上,若是与前朝有关的事,要不臣妾还是不听了吧?太后那里还等着我呢。”

康熙手没动,跟太子有关的事情,他想让方荷知道。

如若后头再跟噶尔丹打起来,太子监国,他希望……方荷能有所防备。

赵昌顿了片刻,没听到皇上出声,就知道皇上这是想叫皇贵妃知道。

“太子昨夜应该没及时听到此事,奴才得到消息,晚膳后,太子就只留了一个太监说话,其他人都撵出来了,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又叫人进去伺候。”

等太子那边结束,大阿哥他们的打都挨完了。

方荷在心里芜湖一声,好家伙,真是好家伙,当爹的好男风是假的,当儿子的难不成真好这口?

嘶……这可太刺激了哇!

康熙面色略黑,显然这事儿对他也有点刺激。

“问清楚了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儿,有人知道吗?”

赵昌嗓子眼儿发干,“回万岁爷……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道,但据毓庆宫的太监说,应该是早有迹象,但这回却不是如此。”

“那太监是……河屯协副将那拉成辉假扮的。”

“嘶……”方荷重重吸了口气,箍在她腰间的胳膊瞬间变成了铁臂,她腰都要断了!

可她完全顾不上腰间的疼痛,只瞪圆了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就知道自己不该留下,她真不想听这个啊!

这个没法儿八卦啊!!

别的她不知道,可这河屯协副将她还真知道。

热河驻兵平日里负责边境的巡逻和对北蒙的监视。

在圣驾北巡时,驻兵一部分负责引领八旗子弟大练兵,一部分负责驻守行宫外,保护圣驾。

引领大练兵的自然是武力值更高的热河满汉都统和副都统,而负责驻守行宫的,就是这河屯协副将。

太子这是打算……方荷甚至不敢深想,只觉得心跳得厉害。

不应该啊,电视剧里演的太子有造反之心,不都是年纪很大了吗?

可方荷又一想,因为她的存在,几番挫太子锋芒,甚至发现了官员高利贷导致他被康熙重责,她又拿捏不准了。

应该不是她逼疯的吧?

康熙听到方荷的声音,立马放松下来,但在方荷看不到的地方,眼神中闪过极为骇人的煞气。

他冷静沉声道:“那拉成辉,朕记得是惠妃的堂侄?”

凭老大和太子的关系,那拉氏的人怎么会投效太子?

说不定其中有蹊跷。

赵昌脑袋是真快扎进胸膛里了。

“此事奴才还在查,但奴才打听了一圈,得知这成辉喜欢上一个寡妇,已经跟家中决裂了,那寡妇……先前嫁的是正蓝旗下牛录。”

方荷听迷糊了,正蓝旗牛录,不是她那便宜堂叔现在干的差事吗?

跟那拉氏又有什么关系。

康熙却立刻听懂了,先前的正蓝旗在岳乐手中,如今旗主还是安郡王玛尔珲,那寡妇的亡夫只怕是玛尔珲的死忠。

成辉为了这寡妇能与家中决裂,势必被拿捏住,与太子来往倒说得过去了。

可如此一来,却代表着胤礽跟安郡王一脉有所牵扯,这叫康熙的面色更黑。

胤礽不会不知道他有多厌恶岳乐那一脉。

如今他动热河的驻兵,不管太子是为了什么,都触犯了康熙的底线。

等赵昌浑身汗淋淋地出去后,方荷起身,站在康熙面前,想张嘴吧,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涉及哄堂大孝的事儿,她说啥都有挑拨的嫌疑吧?

想了想,她只道:“皇上……太子还小,不管是为了什么,你们好好谈谈。”

她觉得胤礽不适合做下一任皇帝,他心胸不够宽广,但无论结果是什么,她都不愿意看着这对父子反目成仇。

别看康熙素日里杀伐果断,可他是个爱欲其生恨欲其死的性子,对太子投注了近二十年的关爱,是任何阿哥都比不上的。

如果太子让他失望,康熙还指不定怎么伤心呢。

方荷难得生出了一点怜爱之心来,电视剧里这男人两废太子,康熙自己可都病得不轻。

她怜爱自己,不想再侍疾了嘤~

康熙诧异地抬头看她,“你替胤礽说话?”

他伸手探了探方荷的额头,失笑看向梁九功:“叫御医来,给你蓁主子请个脉。”

方荷:“……我没病!”

她瞪康熙一眼,“臣妾还不是怕您为了太子伤心太过,要不然我管他去死呢。”

感觉自己好心喂了驴肝肺,方荷也懒得多说。

二宝才两岁呢,现在废了太子,康熙也不会再立个娃儿做太子,她操得哪门子的心。

还不如赶紧回太后那儿,跟宜妃她们分享一下能分享的八卦呢。

她转身往外走,“您爱怎么办,回头可别说臣妾不知道心疼您!”

康熙没说话,把方荷气走后,他面上的笑才一点点疏淡下来。

“梁九功,你说,朕这些年待保成……错了吗?”

如果他不曾一开始就叫胤礽与他兄弟们不同,不曾手把手教导胤礽该如何掌控君权,也不曾哪怕委屈自己也不愿委屈毓庆宫的用度,是不是不会养出这么个逆子。

梁九功苦着脸道:“主子爷万别这么说,您待太子的拳拳之心日月可昭,太子许只是一时糊涂……”

“他与成辉密谈,不过是为了一旦有机会,就可以在朕毫无察觉之时,将朕困在行宫里。”康熙垂着眸子,轻轻摩挲着扳指,语气极为冰冷。

“至于玛尔珲,正蓝旗下到底还有些好手,京郊大营和步军衙门都有,暗中拉拢武将,你说他是想逼宫啊,还是想软禁朕?”

梁九功噗通一声跪地,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康熙这话也没指望梁九功回答,只是他心里对胤礽的失望却怎么都压不下去。

他几乎将满腔父爱都给了胤礽,这就是他的好儿子要给他的回报,这样的太子真能担得起天下的重担吗?

过了几日,围猎开始。

方荷跟在太后身边,一直仔细瞧着康熙那边的动静。

但康熙一点都没表现出异样来,甚至还格外有兴致地亲自带队行猎,猎了一只熊瞎子,一头老虎和好几只鹿。

即便噶尔丹拒诏,康熙也只当什么都没发生,甚至在篝火晚会上与北蒙王公们相谈甚欢。

等到秋狝结束之时,康熙与北蒙这些王公们达成了约定。

先前被噶尔丹逼迫逃到漠南的喀尔喀各部落被整编,重编为蒙八旗的三十七个旗下队伍,为喀尔喀蒙古增添驿站,由三十七个旗下都统共同管理,负责与京城和漠北的联络。[注]

至于漠南的部落,也为了抵挡准噶尔的侵袭,特设火器营,专门训练出一批炮兵,来应对噶尔丹的骑兵。

而漠北和漠南所有的部落都向大清承诺,一旦开战,他们会为大清将士筹措兵马,并且提供牛羊作为粮草和运输辎重的队伍。

康熙也对所有愿意臣服大清的北蒙王公们承诺,噶尔丹一旦动手,清兵会立刻北上,与北蒙一起歼灭漠西各部,还北蒙一个安宁。

太后也在场,听得满怀欣慰,当场为几位北蒙贵女与随行前来的大清宗室赐了亲。

本来康熙还打算将二公主赐婚给北蒙科尔沁部,被方荷拦住了。

方荷说:“此时赐婚公主,只能安抚科尔沁一部,若您想让北蒙放心,不如叫他们送世子进上书房进学,择优再为公主们选婿。”

她如今还没有阻拦公主抚蒙的好法子,可起码也得给公主们选择的机会。

就算为了啾啾,她也需要时间,好好解决公主被嬷嬷们拿捏的隐患。

电视剧里好像演过有公主被嬷嬷们磋磨到死。

而且抚蒙公主大多短命,北蒙贵女嫁到京城也多不受宠爱,这互相折磨来的合作,倒不如靠利益捆绑。

康熙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再者时刻要打仗,如若真打起来,万一他赐婚的台吉死了,那就叫二公主还没嫁人先做了望门寡。

二公主是恭亲王的长女,真要是那样,就常宁那滚刀肉,还指不定要怎么闹腾呢。

思忖再三,康熙还是受了方荷这道枕边风,承诺北蒙诸王公,可选世子和贵女入京进学。

他道:“并不拘束他们在京城和北蒙之间往返,但若有优秀子弟,也可在朝中任职。”

北蒙王公们一直都很想打入大清内部。

娶大清的公主,叫北蒙贵女嫁去京城,皆是为此。

如今不必互相为难,就能达成目的,还能进宫博前程,这可比赐个祖宗似的公主过来叫人欢喜得多。

毕竟公主各部落没法评分,可世子各部落都有。

北巡圆满结束,圣驾一行归京时,京城刚下过第一场雪。

留守京城的文武百官,在索额图和明珠的带领下,顶着寒风在城门外迎候着。

下雪不冷化雪冷,大冷的天儿,康熙心里还揣着事儿,实在懒得折腾,吩咐梁九功——

“叫他们都回去,有什么事儿明日早朝再说,朕先奉太后回宫。”

这回,梁九功却没应是。

他看了眼在一旁吃着点心看话本子的方荷,为难地躬身。

“万岁爷,您还是去瞧瞧吧,外头……有劫道的。”

方荷嘴里的点心都差点喷出来,有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