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往皇帐去的时候,惠妃和荣妃,还有安嫔和谨嫔都蹲身在皇帐外,求见皇上。
但出来见她们的,却不是梁九功,而是新晋的四品奉御女官方荷。
方女官一出门,就见惠妃和荣妃蹲身在草地上,心里又哦豁一声。
别看人家姿态摆得低,却又是扑面而来的来者不善啊!
可惜的是,这回她却没办法再配合了呢。
第46章
一看到方荷, 惠妃和荣妃就像装了弹簧似的,瞬间站起来。
荣妃面色不善,“怎么是你?梁九功呢?”
方荷并没有一朝得意就张狂,估计人家巴不得她这么找死呢。
她侧了侧身, 避开后面还没来得及起身的安嫔和谨嫔大礼, 笑着对惠荣二人福身。
“梁谙达去办万岁爷交代的差事, 奴婢既是奉御女官,自然该在御前伺候。”
“万岁爷这会子正忙着, 怕是不方便见各位娘娘……”
惠妃冷声打断方荷的话:“方不方便是你一个宫人说了算的?”
“我等来此求见皇上,自然有要紧之事,即便你成了四品女官, 还敢拦我们不成?”
方荷平心静气地听惠妃说完。
她在酒店里碰上找茬的顾客多了去了,惠妃这还算客气的,当成狗吠就好听多了。
她也不拦着, “那奴婢再进去禀报一声, 劳各位娘娘稍等片刻。”
说完, 她直接撩开帐篷帘子进去了。
明明方荷丝毫没有逾矩,可她越是平静, 却拿捏着是否能见到皇上, 惠妃和荣妃心里就越一肚子气。
连谨嫔面上都有些不虞,一个老宫女也配跟她平起平坐, 叫她心里实在恶心。
倒是安嫔后悔走这一趟。
安嫔在家中时,如果阿玛的弟子和属下敢违反命令,高低也得挨顿鞭子, 更遑论这是皇上。
她就不该顾忌惠妃和荣妃的位分跟过来,有功夫多骑骑马不好吗?
但不等安嫔后悔到想出告退的话儿来,方荷就出来了。
她侧身朝里, “万岁爷请各位娘娘进去。”
惠妃冷笑一声,看也不看方荷,抬着下巴跟荣妃一前一后进了皇帐。
一进门,见到坐在御案前的康熙,荣妃立刻开口——
“启禀万岁爷,臣妾等人有要事禀报,还请万岁爷屏退闲杂人等!”
康熙从桌上的堪舆图中抬起头看她,沉默片刻,颇为不解。
“你觉得……你们谁是闲杂人等?”
荣妃愣了下,和惠妃一起扭头,后头只有尴尬到低头的谨嫔和满头雾水的安嫔。
方荷根本就没进来。
两人:“……”不是,那贱蹄子刚才不还说自己就该在御前伺候吗?
荣妃气得在心里骂方荷不愧是狐媚子,狡猾得叫人只想扒了她的皮。
惠妃却不觉尴尬,含笑道:“臣妾早就觉得御前宫人都格外有分寸,如今一看,还是万岁爷教得好。”
康熙淡淡问:“你们到底要说什么?朕很忙。”
惠妃略低下头:“本不该扰了万岁爷的正事,只是御前封女官一事兹事体大,我们才斗胆跑这一趟。”
“您若封女官,是不是也该按发放月例的品阶来封……”
康熙原本还算淡然的神色蓦地冷了下来,打断她的话。
“朕记得,你们身上如今并无协理六宫之权。”
惠妃赶紧跪地,“臣妾不敢擅专,只是您突然封方荷姑娘为四品女官,位比六嫔……宫里可从未有过这种事儿。”
“一旦方荷承宠,不管封嫔还是封妃,都于理不合,臣妾和荣姐姐怕回宫没法子跟老祖宗交代。”
荣妃也跪在惠妃身边,“万岁爷,我们不是见不得人受宠,只是您也该为阿哥们和诸位妹妹们考虑,叫一个尚未诞育皇嗣的包衣位比六嫔,阿哥们和诸位妹妹又该如何自处?”
康熙气笑了,他扔了手里的放大镜,在桌上发出重重一声,叫外头的方荷都听得分明。
她微微勾起唇角,不用听都知道她们要说什么,她从来没想过现在就跟她们直面对上。
什么职位就干什么事儿,要康熙连这点声音都压不下去,她也不必卷了,躺平等死更快。
不过以她对康熙的了解,这位爷严以律人宽以待己,要发飙了。
就好比集团总裁下达了一份文件,中层领导不服,可以写投诉信件给董事长提建议,但当面把文件拍到总裁脸上说你有病,不挨削挨什么?
果不其然,里面立刻响起康熙蕴含着怒气的声音——
“你们这是教朕该如何下旨?朕竟不知什么时候把皇后的金印给了你们,没弄个中宫笺表出来,你们还挺给朕面子!”
他这一句话,就给事不关己的谨嫔和安嫔也吓跪了。
往常皇上发火最多冷着她们,她们还真没见过皇上如此刻薄。
“你们倒说说,朕这皇位是让给你们,还是让给你们口中的阿哥?”康熙叫汪灏拟旨,就是为了提醒这几个不省心的,偏她们不带脑子。
“后宫不得干政的牌子还立在交泰殿呢,外朝的事儿你们也敢插手,若我是皇玛嬷,第一个就要治你们不守宫规的罪过!”
惠妃和荣妃被训斥得脸色苍白,这才想起圣旨是汪灏宣的,心里却更不服气。
皇上倒是为那狐媚子想得够周全的。
惠妃反对方荷以高位入宫,嫉妒只占一小部分,多是为大阿哥考虑,不想再出什么身份尊贵的阿哥跟胤褆争抢。
但也正因大阿哥的缘故,她行事一直比较谨慎,知道劝谏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当即闭了嘴。
荣妃不怕,她抬起头看康熙:“万岁爷,您可还记得当初臣妾和惠妹妹等人受宠的时候,庶福晋做了多久?”
“连赫舍里氏进宫都从庶妃做起,佟佳氏和钮祜禄氏进宫倒是高位,可方荷一个卑贱的宫人凭什么跟两国公府贵女比?”
“就算是两位皇后姐姐还活着,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皇上您犯糊涂……”
“马佳氏你放肆!”康熙猛地将茶盏砸在荣妃膝前。
水洒在草地上,沁入单薄的衣裳里,叫荣妃膝盖感受到一阵阵凉意。
康熙的神色更冷,眸底闪过淡淡杀意。
“你在指责朕是昏君?”
他冷冷看向惠妃,“这也是你们的意思?”
他可以因为多年的情分和孩子给惠妃和荣妃等人体面,却由不得旁人挑衅他作为皇帝的权势。
旦有丝毫纵容,前朝后宫乃至外患,会有层出不穷的人来挑衅他的威严。
惠妃和谨嫔立马道绝无此意,她们又不是活腻了。
头疼的安嫔慢了一拍,拼命摇头。
荣妃被康熙冰冷的目光吓得猛然住嘴,眼泪不自禁落了下来,咬着牙不肯开口求饶。
她为自己委屈,为自己死去的孩子委屈。
让乌雅氏一个包衣跟自己平起平坐就够恶心了,她不能接受再出个汉军旗的包衣也骑她脖子上屙屎屙尿。
康熙捏了捏鼻梁,心知这会子并非严惩几人的时候。
哪怕她们能等到回宫再说呢,他也不会如此生气。
一旦声张,只会叫北蒙看他这个皇帝的笑话。
他平复了下情绪,冷声道:“自今日起,没有朕的吩咐,你们不许踏出营帐一步,好好闭门思过,等回宫后再由太皇太后发落!”
“你们口口声声提起阿哥们,那就长点脑子,多为你们的儿子和自己的体面想想,如果再闹出什么动静,别怪朕不留情面。”
方荷站得离门边稍微远了点,毫不意外地发现荣妃红着眼眶冲了出去。
外头候着的白芍都惊了一下,才赶忙去追。
惠妃颇为狼狈地出来,见到方荷,努力保持着进门前的傲气,走近方荷几步,压着声儿警告——
“你给本宫记着,就算你是四品女官,奴才就是奴才,主子就是主子,披上龙袍也变不成太子!”
“本宫等着你进后宫的那一天!”
方荷冲惠妃微微一笑,“惠妃娘娘的话,方荷记下了。”
惠妃瞪她,却发现方荷再无开口的意思,纯粹是……记下就完了。
不是,狠话呢?反驳呢?
还懂不懂宫斗的规矩了!
偏方荷啥也不说,却气得惠妃苍白面色染上一抹病态的嫣红,气得甩袖子就走,还差点崴了脚,被半夏险儿险之地扶住后,飞快离开。
谨嫔和安嫔啥也安静离了御前,都有些后悔走这一趟。
连谨嫔都没想到,惠妃和荣妃能把悲情牌打得这么硬气,真是叫她大开眼界,准备好的姜汁帕子都没用上。
这些年养尊处优,就真把她们脑子都给养没了?
方荷一进皇帐,就见康熙在御案前绕圈,显然被气得不轻。
她在心里偷笑,看这位爷气得跳脚却不能发作,比吃蟹黄包还爽。
她含笑上前,捋着虎须调侃,“刚才奴婢都提醒您了,吃多了羊肉容易上火,火大伤身,几位娘娘的顾虑并非无的放矢,您还是得保持平常心嘛!”
康熙心下清明得很。
谨嫔无所谓,安嫔一看就是凑数的,惠妃为了什么不好说,荣妃委屈他能理解。
等回宫后有的是给她体面的机会,可马佳氏就从来不会挑时候。
她要是长脑子,胤祉就不会总噎得人说不出话来。
听方荷淘气,他还是气得抬手要敲她:“朕是为了谁?你倒是知道在外头躲清闲。”
方荷眼睛眨都不眨就是彩虹屁,“不管您为了谁,您乃皇上,天可汗,旨意所到之处,就该无有不服。”
“奴婢从没怀疑过您御下的本事,也无意戳几位娘娘的眼眶子,反倒更给您添堵,虽然您跳脚的样子也比旁人威武霸气,偏偏您长了手……”
不能因为她有刘海看不见,就非得叫她头角峥嵘吧?
康熙:“……”他还头回听人这么拍马屁。
看着方荷那双恢复灵动且狡黠偷笑的眸子,刚才的火气莫名就消下去不少。
如此就很好,也不枉费他为此付出那么多心力,只盼着她永远别变成惠妃和荣妃她们那样。
他伸手将方荷揽到身前,咬住她的小嘴儿,“朕不光长了手,君子动口不动手,往后你再气朕,朕不敲你了……”
“唔……”方荷被迫后仰,小手推在他身前。
有心配合一下吧,可这身高差,对腰子实在不友好。
要不还是动手吧,君子听了康熙这不要脸的话怕是得哭……
自打第一次亲过方荷后,康熙就像是得了消渴症似的,总喜欢吃点甜的,逮着机会就要把人搂过来亲几下。
方荷怕遭罪,都准备了十几种在幔帐内探索人体奥秘的话术,这人还就没再生出给她上课的打算来……虽然龙棍不是这么想的。
这会子也是,方荷感觉腿都被亲得发软,又叫棍子戳得不舒服,恨不能把人推倒办了,干亲老腰确实有点受不住。
但康熙倒是松开她,换了凉茶去一旁平复去了。
她在心里比了个赞,能晚点推还是晚点推,她实在害怕他的技巧。
但她合理怀疑,他肯定是因为要打猎,怕头一晚上干了体力活第二天体力跟不上,才禁欲。
毕竟康师傅一生要强,是个学习都能学吐血的狠人。
等康熙平复得差不多,梁九功也风尘仆仆回来了。
“万岁爷,阿兰泰大人派人禀报,准噶尔噶尔丹亲王带着世子策零已经到达小滦河附近。”
康熙微微挑眉,小滦河离围场不足十里,半个时辰就能到。
明儿个就要开始行猎了,噶尔丹还真会赶时候。
他看方荷一眼,方荷立刻出门叫端凝殿宫人进来,伺候康熙换了龙袍。
很快,科尔沁的王公们也过来后,噶尔丹就在皇帐外求见天可汗。
康熙晾了他一会儿,才叫他和策零进门。
方荷在里头就寝的帐篷后头,隔着两层屏风,只能隐约看到,噶尔丹是个比康熙还高一头的壮汉。
哦,胡子上都闪着银光,丁零当啷走进来,也不知道带了多少配饰。
进门,噶尔丹和策零就利落下跪,声音如雷——
“噶尔丹见过天可汗,得知天可汗要在木兰行猎,我们早早就出发了,只是路遇狼群,不幸受伤,耽搁了些时候,来晚了,还请天可汗见谅!”
康熙坐在御案前,轻笑了声,端起茶盏,“若朕不见谅呢?博硕克图汗的弯刀不会对向朕吧?”
帐篷内气氛瞬间就紧绷起来,在噶尔丹身后才十四岁的策零脸上甚至闪过一抹厉色。
噶尔丹倒是咳嗽了几下,‘虚弱’地笑出声,拔下弯刀举至头顶。
“天可汗说笑了,若您不肯见谅,噶尔丹愿献上弯刀,任由天可汗受罚,怎敢对天可汗不敬!”
这弯刀是噶尔丹身为准噶尔部首领的象征,康熙自不会收,噶尔丹也知道他不会收。
但噶尔丹的这番明摆着臣服的姿态,叫几个暗中警惕或惊惧的王公都松了口气。
如今噶尔丹已统一漠西,偶尔还会侵入漠北,也只有喀尔喀蒙古部落还稍稍能抵挡些,却也不敢挫准噶尔风头。
康熙更不能不给他面子,略敲打一句,便温和笑着起身,亲自将噶尔丹扶起来。
“朕不过一句玩笑话,博硕克图汗不必当真,只是可惜你受了伤,不能参与此次的行猎了,实在是一大憾事。”
噶尔丹像是没听出康熙的试探,笑着指了指策零,“我被狼王咬伤了背和腿,只能以后再与人较量了。”
“不过策零得我教导,猎兽的本领还不错,今年就叫他上场,也跟天可汗的太子和阿哥们比一比如何?”
康熙眸光微闪,大笑道:“好!班弟亲王他们也带了世子来,也该叫他们见见血了!”
噶尔丹笑意更深,“天可汗说得是,只有见过血的鹰,才能飞上天空。”
而他噶尔丹,早晚会占领紫禁城的天空。
等噶尔丹和北蒙的王公贵族退下后,还不等方荷从后头出来,就听得康熙语气带着非常浓重的杀意,吩咐梁九功——
“叫人密切监视噶尔丹和策零的一举一动,再传朕旨意给赵昌,只要碰上噶尔丹落单的机会,杀了他!”
康熙习武多年,对受伤之人会有的气息非常了解。
哪怕噶尔丹面色看起来确实有些失血过多的虚弱,可他深沉有力的气息改不了。
噶尔丹大概是怕在行猎的过程中,会遇到埋伏或者还有其他打算。
不管他想做什么,康熙都不打算放他轻易离开。
准噶尔没了噶尔丹,想要与大清作对,至少也还得有十年工夫,足够他处理好北蒙的外患,灭掉准噶尔了。
方荷脚步一顿,心底微微发寒,无关对错和立场,只是心下更清明了些。
这个世界与她上辈子完全不同,而眼前这个男人,不接受任何人的违逆。
她心下微微叹气,至此,对留在康熙身边的最后一丝不甘也消失无踪。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裕亲王福全和恭亲王常宁就带着四千将士站在了搭起来的高台之下。
不远处,巡逻的官兵骑在马上。
每间隔几人就有一个身着补服的指挥官,手执书了满蒙汉三语的‘清’字旗在围场边缘。
待得身着黄金甲的康熙出现在高台之上,福全和常宁带领所有将士跪地,齐呼万岁。
指挥官则高呼着‘围毕,请皇上猎’,一声声悠远而雄浑的喊声由远及近。[注]
连远远站在皇帐边上眺望这边的方荷和春来她们,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康熙豪迈上马,环视四周,举鞭。
“今日行猎赢得头筹者,得黄金匕一把,儿郎们,让朕看看你们的本事!”
梁九功和李德全同时出声——
“驰猎开始!”
秋狝分为四个过程,布围,观围,行围和罢围,一般都在半个月内结束。[注]
前两者太后和方荷她们这些女眷都是不能参加的,也无缘得见其中的壮观。
只是在行围也就是打猎正式开始后,太后便可带着妃嫔与蒙古王公贵族的家眷们一起,稳坐高台,再行观围。
只这会子就没那么多人拱卫出的壮观场面可看了,却也不能叫女眷们干坐着等。
女眷们可以赛马,射箭……有许多赌上头花可以消遣的活动。
当然,还开放了许多演武场,满蒙八旗子弟皆可上台比武,展示自己的英武之姿给满蒙贵女们,以及驰猎归来的康熙看。
前者是为姻缘,后者是为仕途。
总之女眷们这边还没张罗起来,演武场上就已经呼喝着起了热闹。
好些跟随而来的年轻女眷都分别凑到不同的演武场前头,或坦然或羞涩地,给这些比武的将士们打鸡血。
方荷被乌云珠请到了太后身边伺候,春来这回也跟着她一起。
俩人听到不远处热闹起来,都不自禁伸长了脖子去看。
就是说,谁不爱凑热闹呢!
尤其看到那些小姑娘们捂着嘴往场中丢帕子,场内打得更热火朝天,方荷在心里直咂摸嘴儿,发出了遗憾的呜呜声。
她也还是小姑娘哇!
谁不爱看光着膀子八块腹肌的小哥哥啊!
这要是上辈子,她早挤到前头去了。
可是在这儿,因为她现在的预备役妃嫔身份,那么多人看着,她也没办法过去。
虽然惠妃和荣妃借着身体不适的幌子还在禁足,但谨嫔和安嫔没被禁足,还在呢。
要是她去凑热闹,回头这些人指定把不守妇道刻在喇叭上,嚷嚷得宫里宫外都知道。
方荷正遗憾着,就听得太后旁边的一个蒙古福晋大笑出声,指着她说了一连串的蒙语。
不等她露出疑惑神色,乌云珠就笑着翻译:“拉克申郡王福晋说,她们年轻时候可比现在的姑娘们大胆多了,都是直接扔匕首的。”
方荷:“……”就,追星倒也不必这么硬核吧?
乌云珠憋着笑给方荷解释,“匕首代表蒙古贵女们的身份,凭匕首可以得到竞争娶贵女的机会。”
“主子入宫那年,在那达慕大会前准备了二十把匕首,可惜……”
乌云珠顿了下,“郡王福晋与太后是好友,不想叫太后留下遗憾,想叫你去替太后扔匕首。”
方荷:“……”原来富婆也是狼人啊!
那不巧了吗?
她爱好也差不多,就爱挑几十墙头嘿嘿……
压着兴奋,方荷礼貌性地迟疑了下,“以奴婢的身份过去怕是不妥,要不,让春来去?”
等回来跟她仔细描述一下有多少好看的小哥哥也行啊!
乌云珠等太后摇头说完了话,才笑道:“以太后的身份,如何能做出这样的事儿,不成体统,太后拒绝了。”
方荷差点伸出尔康手去,别啊!
咋就不成体统了,看两眼又不会怀孕!!
她正失落着,拉克申福晋又笑着开了口,身后还站出一个有些无奈的少女站出来。
拉克申福晋坚持要叫太后体验一下扔匕首的快乐,哪怕是以帮她女儿挑男人的名义去。
等拉克申的女儿选中了谁,请太后给赐个婚,也算能圆回来,不怕旁人说。
乌云珠见主子面上明显意动,无奈叹了口气,还是哭笑不得地跟方荷翻译了。
方荷差点没乐出猪叫来,掐着大腿才没笑出声,只冲太后眨巴眼。
快看我,为富婆我愿意抛头颅洒热血!
二十个够吗?三十个也不在话下啊!
太后被方荷眼中迸发出的亮光逗笑了。
这点倒跟乌林珠像,她就喜欢好看的,难为方荷还在这里陪着自己。
她笑着点头:“去吧,等你回来跟我……和拉克申福晋好好说说,都有哪些好儿郎!”
方荷微笑恭敬地蹲身,声音也平静柔和,应道:“是,奴婢谨遵太后娘娘吩咐。”
其他人都没发现,但安嫔也是习武之人,眼尖。
方荷下到最后一阶台阶时……是蹦起来了吗?
安嫔憋着笑,虽其他人都不喜欢这个几乎独占了帝王恩宠的女官,但她突然有点喜欢方荷了。
等方荷拉着春来到了演武场边上,一眼看过去就倒吸了口凉气。
场中正比武的小伙子,你人鱼线非常标准啊!
好家伙,对手的胸看起来一天都摸不完!!
……
一开始方荷还顾忌着春来,稍微收敛些。
但等扔出去三把匕首,换到第三个演武场的时候,她已经顾不上了。
康熙猎了一只老虎,两只鹿并三只狍子就住了手。
他只是起一个带头作用,主要还是看太子和阿哥以及满蒙儿郎们的表现。
因此他很快就回来,吩咐护驾的阿兰泰:“你带人,一定要保护好太子和大阿哥的安危,若他们有丝毫闪失……”
阿兰泰明白,“奴才提头来见!”
看戏满意地带着猎物归来,准备陪太后观围。
刚进入围场,康熙就见不远处的演武场边上,有个熟悉的身影,正举着一把镶嵌了宝石的匕首在晃。
她不光晃,她还跳脚,嗓子都快喊破了——
“那个胸前带疤的壮士,你别光跑啊!”
“加油啊!哇……你打他下三路,等你赢了,我给你扔刀子!”
康熙:“……”
他面无表情看着春来拉都拉不住的方荷,兴奋得像个孩子似的。
甚至带动得一旁的贵女们也都跟着喊,一个个面红耳赤的,活似逛花楼上了头。
已许久不曾鼓过的青筋又浮上额角,他下颚紧绷,淡淡扫梁九功一眼。
“把那个丢人现眼的混账,给朕提回去!”
梁九功:“……”春来都拉不住,我能拿那祖宗怎么办?
果不其然,等康熙陪太后坐了会儿,回到皇帐内用午膳,也没见到方荷的身影。
梁九功哭丧着脸回话:“万岁爷,方女官说得了太后娘娘的吩咐,替太后帮着拉克申福晋的三女选婿。”
康熙咬咬牙,她那是替别人选婿,还是自个儿大饱眼福呢!
但他一句话都没说,只表情淡淡地用午膳,没用多少就去歇子午觉了。
待得下午,众人行猎归来,康熙脸上又带了笑,看着太监和侍卫们清数猎物。
太子他们这边,大阿哥输给了策零。
往常争强好胜的胤褆,因自家母妃被禁足,这会子倒一脸平静,没闹出什么动静来。
但太子比策零多三只狐狸。
其他的王公大臣们心下也很有数,才第一日行猎,都没抢风头,黄金匕归了太子。
康熙心下满意,面上带笑,“头十名都有赏,晚上咱们不醉不归!”
方荷待在太后身边,闻言有些不想回去。
她刚才造作过,要是康熙清醒,她还能装可怜哄哄,伺候醉鬼指不定要被炒得很惨。
可等晚宴后,梁九功笑眯眯过来请,太后不说留人,方荷也只能回去。
她缩头缩脑问梁九功:“梁谙达,万岁爷喝多了吗?”
梁九功只笑道:“主子爷千杯不醉,怎么会喝多呢……”
“梁爷爷……”方荷眯着眼,冲梁九功挑眉,她俩的交情,就不必说鬼话了吧?
梁九功赶忙弯腰:“哎哟,奴才可当不起,您回去就知道了。”
方荷仔细打量,怎么看怎么觉得梁九功一肚子坏水儿。
所以等进了皇帐,从后头就寝的帐篷内看到康熙的身影,方荷噗通就跪了。
跪在草地上,膝盖不疼。
看小哥哥看过瘾是要付出代价的,她懂!
她满脸忐忑,眨巴着大眼睛,仰望似笑非笑的康熙。
“万岁爷,梁谙达来请我时,我特别特别想回来,其他人都没有万岁爷好看,可奴婢不敢不办太后交待的差事啊……”
康熙将她拽起来,摁在膝头冷笑,“然后你就激动得大喊大叫,好表示你的孝心?”
方荷:“……奴婢本来只想着敷衍看一下,可是突然想到,那要是万岁爷在场上该多好啊,忍不住就有点激动。”
康熙箍住她的腰,慢条斯理低头,方荷身体一僵,捂着嘴小声嚷嚷。
“奴婢上火了万岁爷,三思啊万岁爷!”
宴上有鹿血酒,这会子的康熙太危险了,她先怂为敬,放软了声儿讨饶。
“我也想骑马,射箭,可奴婢不会,又不敢到处乱走,才瞧热闹过了头,您就饶我一回吧!”
康熙虽然没喝多,也喝了不少,叫她吵得脑仁儿疼,还是堵住了那张叭叭个不停的小嘴儿。
方荷轻嘶了声。
中午就知道躲不过,太后纵着她,她吃了不少烤羊肉,宴还没散她嘴唇内侧就起泡了。
哪怕康熙的唇比他人柔软许多,压着也疼。
康熙喝多了酒不爱多话,沉沉盯方荷片刻,仔细就着烛光打量,见她确实上火了,气得一巴掌拍在她腚上。
“没有下次,滚去上药!”
方荷捂着腚就跑,“奴婢记住啦!”
但是有没有下次……下次详聊。
康熙见她那不雅的姿势,在篝火晚宴上跟蒙古王公们勾心斗角的疲乏解了不少,忍不住笑着摇头。
他也没等方荷回来伺候,只吩咐梁九功:“叫春来去秦新荣那里取些下火的药汤子熬了,给她灌下去!”
“备冷水,朕要沐浴……再叫人准备一匹温顺些的母马,叫针线房给她赶一套骑装出来。”
梁九功迟疑了下,才应声。
说实话,他有点看不懂自家主子爷了。
都已经顶着御史弹劾和后宫妃嫔反对封了女官,那祖宗瞧着也不想出宫了……也是时候临幸了吧?
可万岁爷宁愿泡冷水澡,也不召幸,还尽讨好这祖宗,是怎么个意思?
康熙沐浴过后,躺在床上,回忆起白日里看到的方荷。
那丫头在阳光底下,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
她在御前再造作都没这样过,即便是现在,一旦他有所亲近,她下意识的紧绷和推拒也瞒不过康熙。
他已叫这混帐心甘情愿留下了,耗费心血才浇灌出的果实,自然要等最甜美的时候品尝。
加之康熙如今的心思也不在女色上,噶尔丹那边还没探出虚实,他不介意慢水煮青蛙,叫方荷心甘情愿侍寝。
骑装现做来不及,跟随的针线宫人只能将给小答应准备的骑装改了一下规制,送到了御前。
康熙见颜色是有些暗沉的紫褐色,就有些不高兴。
他想看那混账比昨日还要耀眼的模样。
但方荷是容易满足的性子,有的穿就不错了,还能学骑马,出去溜达溜达,要什么自行车。
正好是半下午康熙不忙的时候,行猎的人也还没回来,方荷兴奋得像是进了瓜田的猹,直用眼神催康熙。
“万岁爷,打猎好玩儿吗?想着您还在等,都很卖力气吧?”
“万岁爷,今儿个天气好,打猎的过会子就回来了吧?”
不管这位爷抽什么风,突然走起纯爱路子,能先谈谈恋爱,实在是不能更棒了。
等处好了交情……感情,等进了幔帐里,有些不那么规矩的话就更好说了啊!
康熙见她这么活泼,失笑不已。
虽然骑装暗沉,但方荷穿上后倒也合身,还衬得她小脸更加白皙,不像地鼠了,像树林里走失的狍子。
他拍拍方荷脑袋,改了主意,“走吧,今日先不学骑马,朕带你去林子里看看,什么叫打猎。”
方荷芜湖一声,彩虹屁不要钱地放送。
“万岁爷威武!您今儿个在奴婢眼里有两米八那么高!”
“您出去打猎是不是要左牵黄右擒苍啊?那得多威风啊!”
“奴婢还没出门,就快叫您的风姿折服啦!”
“怎么没看到猎狗和海东青呢?奴婢实在想看看咱们家主子爷到底多英武不凡……”
……
伴随着方荷叽叽喳喳却不叫人烦的甜美嗓音,康熙噙着笑带她同骑一匹马,择了人少的方向进了林子。
与此同时,噶尔丹、拉克申福晋和惠妃、荣妃的帐篷内,都收到了万岁爷带方荷出去打猎的消息。
第47章
方荷的叽叽喳喳到了马厩就停下来了。
她仰头望着马厩里配着明黄马鞍的三匹马, 沉默得如同一座桥。
所谓高头大马,她可算明白什么意思了,就是马不低头……她都看不见马眼!
上驷院的厩夫将马牵出来后,她站近了甚至都没办法看全马鞍。
可恶, 想念上辈子的一六八和内增高了!
康熙见她抿着小嘴儿踮脚后退, 眸底闪过一丝笑意。
“今天进林子, 不骑这几匹马。”
厩夫会意,立马从另一个马厩里牵出一匹通体雪白, 只额间有一抹棕毛的马,比刚才那三匹马矮了整整一个头。
这下子方荷能看见马背了,跃跃欲试上前摸了摸对方, 感觉到马背上的温度和顺滑,才露出个满意的笑来。
这种矮帅白马王子才该是小公主们的标配!
但她又有点眼馋那三匹高马。
虽然没上马之前对矮子不友好,可上辈子她骑过驯马师牵着的温和赛马。
谁上马谁知道, 视野那叫一个爽!
她冲康熙讨好地笑笑, “马总是关在马厩里也不好, 不如……我们进林子之前,先遛遛马?”
康熙失笑, “就这点脚程, 对这些御马而言还不够热身的,遛遛你还差不多。”
方荷:“……”说得很好, 下次请你闭嘴!
她鼓起小脸儿,在梁九功的偷笑下,还想歪缠, 但见有侍卫牵着猎狗过来,她没好意思不要脸下去。
就算她不要,也得给眼前这位霸霸留点, 免得他小心眼发作,指不定又要不干人事儿了。
但康熙今儿个格外好说话。
见她频频看过去,将其中一匹通体纯黑色的马亲自牵了出来,翻身上马,探身把方荷捞到马上。
方荷捂着嘴小小的芜湖一声,康熙腿微微一动,她身下的马儿就迈步向前,溜达着小跑起来。
梁九功和侍卫们也都翻身上马,猎狗训练有素地汪汪几声,跟随他们小跑着出发。
方荷这才发现,原来猎场不远处就有一条银光闪闪的河,周围还点缀着如同星光一样的水泡子。
蓝天白云下,她在颠簸中好像看到草原如绿浪一般翻滚起来,银光洒落,如画的震撼被微风轻轻送到眼前。
她忍不住屏住呼吸,脸上露出灿烂的笑意,毫无演技,全是高兴。
康熙偏头看了眼,唇角同样勾起来,垂首至方荷耳边。
“现在还觉得苦吗?”
方荷笑着歪了脑袋,努力与康熙对视,彩虹屁格外真挚。
“奴婢都说啦,自打到了御前,我每天都很开心。”虽然大多时候都与这位爷无关。
“今天是我从入宫以来,最开心的一天!多谢你啦!”
能在这世道欣赏美好的肉体,还能赏这样的景,她该知足了!
康熙见她高兴到在他面前放松下来,开始你啊我的,并不觉得被冒犯,只低低笑了出来。
笑声通过胸腔的震动传到紧靠着他的方荷身上,叫方荷心房都忍不住鼓颤。
不只因为他的笑,还因康熙凑在她耳边,将不要脸的话滚烫送入她耳中。
“那朕等着,你可得好好谢朕!”
她握住康熙胳膊的小手微微发紧。
其实她现在并不抗拒发生点什么,但凡这位爷活儿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她都不至于这么犹豫。
方荷知道那利器的尺寸,实在担心会让一件美好的事留下阴影。
但早晚会有这一天。
她已得到如今的境遇下能得到的最好条件,再矫情下去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她大声道:“万岁爷!咱们跑快一点好吗?”
康熙如她所愿,用力一夹马腹,方荷眼中的天地瞬间变得惊涛骇浪,微风也热切起来,恨不能沁入她骨子里去。
御马全力奔跑,梁九功和侍卫们的马一时追不上,迅速拉开距离。
好在还在围场内,到处都有巡逻的官兵,梁九功他们倒也没着急,只努力策马追赶。
方荷仰头靠在康熙怀里,看着他坚毅的下巴笑。
“万岁爷,今晚您陪我喝点酒吧?我是得好好谢谢您!”
康熙浑身一紧,被她脑袋抵着的心口,似有一把压抑已久的火苗‘轰——’的一声,在他四肢百骸中燎原开来。
他也露出前所未有的舒畅笑意,朗声笑道——
“准了!”
梁九功虽然没听到两人在聊什么,但他很久没见过皇上如此畅快地笑过了,脸上也染了笑意。
他家主子自八岁登基,面对着内忧外患,又被老祖宗严加教导,看似养尊处优,运筹帷幄,什么事儿都处变不惊,可主子爷的难和煎熬只有他知道。
还是从方荷到了御前,主子爷才真正开始有了放松的时候。
就为这,他也愿意把方荷当祖宗供着,回京就给这祖宗点个长明灯,只盼她长长久久陪在主子身边。
待到了林子边上,康熙叫马停下来,跟随而来的上驷院阿墩侍卫接过马绳,将先前选好的白马牵了过来。
方荷依依不舍地看着那匹黑马,问:“它们叫什么名字?追风?闪电?这种名字听着就很霸气!”
康熙含笑:“黑马名翡骊,白马名照影。”
方荷:“……”抱歉,打扰了,她这种半文盲不该自取其辱。
康熙笑着先将方荷抱上马,笑着翻身而上,小声跟她解释。
此乃《穆天子传》中关于王驭八骏而来的名字,盗骊为黑马,超影为白马,以此中之字为名,只有他所用的御马可以。[注]
方荷对这个不感兴趣,要是说包包高跟鞋,她保管能支棱起来。
但她对名车是真不感兴趣,马……她唯一感兴趣的话题是价值多少套房。
他们是从西侧进的林子,这边的树林不如另外两个方向高大,不方便行猎者骑着高头大马追猎物,才没什么人过来。
等进了林子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康熙见方荷对马的名字不感兴趣,只兴致勃勃摇着小脑袋左看右看地找猎物。
他不说了,只唇角又上扬。
他们一行二十几个人,还带着八只猎狗,动静不算小。
没有人提前行围,追赶,猎物听见动静早跑了,就算方荷瞪脱了眼眶子,估摸着连兽毛都看不见一根。
但他不说破,看方荷兴致勃勃找猎物,还不动声色替她鼓劲儿。
“朕负责射箭,你负责寻找猎物,今儿个晚上回去咱们有多少烤肉,就全看方女官的了。”
方荷下意识觉得不妥,无他,这狗东西什么时候这么会说人话过?
虽没察觉出哪儿不妥,她却不吃这颗糖衣炮弹,立马反驳。
“那我怎么就不能射箭呢?”
康熙憋着笑戏谑:“你不是不会?”
“我还不会学吗?”方荷出来可不是打算做辛苦活儿的。
人家是出来谈甜甜的恋爱的好嘛!
她歪着脑袋冲康熙哼哼,“万岁爷夸过奴婢聪慧,奴婢也好学,能不能吃上烤肉,就看万岁爷会不会教啦!”
想把锅扣她身上?哼,永远都不可能的!
康熙:“……没有你能用的弓箭。”
方荷伸出小手,覆上康熙出行后已经晒成麦色的大手,与他食指交叉,在他指间活泼轻点。
“奴婢觉得,还是有我能用的弓箭的,万岁爷您觉得呢?”
康熙垂眸,看到嫩白又活泼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跳舞,打猎的心思愈发淡了。
他更想回皇帐,教这混账另一种骑射。
越想,康熙就愈发察觉利器有张扬的态势。
到底还跟着那么多人呢,他不逗弄方荷了,将她抱下马来,把缰绳交给梁九功。
“走,朕带你去打猎!”
梁九功笑着冲护卫们挥挥手。
护卫们三两散开,牵着猎狗寻找猎物的行踪,成一个包围圈子慢慢往里赶。
很快就有一只雪白的兔子蹦蹦跳跳闯入方荷的视线。
“啊!好可爱的兔子……”方荷低呼出声。
与此同时,康熙带动着方荷的小手举弓搭箭,在白皙柔软的包裹和青筋勃发的力道缠绕间,箭矢飞奔而出,直直射入白兔眼中,一箭毙命。
这时,康熙才听到方荷的话,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他不带方荷去大家行猎的地方,也是怕那些过于血腥的场面吓着她。
侍卫们也不是赶不来大一点的猎物,没想到一只兔子也能引起她的怜爱。
他刚想说再叫人抓一只回来给她养,就听得方荷兴奋道——
“……可太适合一兔三吃啦!万岁爷您说是不是?”
康熙:“……”
方荷没发现自己把康熙噎着了,只得意抬着下巴夸自己。
“这算是奴婢猎到的,我可以决定怎么吃吧?”
康熙挑眉:“要是没有朕,你能猎到?”
方荷:“……”她又不是要吃孩子,就一只兔子,要不要这么计较?
她听见狗叫声,知道侍卫快回来了,赶忙凑到康熙身边,踮脚亲了他一下,语重心长留下一句话就颠。
“万岁爷,嘴是个好东西,但有时候您还是别用来说话了!”
康熙:“……”她是不是也太忘我了些,规矩呢?
想是这么想,看着方荷活蹦乱跳过去‘抢’猎物,他只噙着笑懒洋洋看着,一点训斥的意思都没有。
梁九功偷觎自家主子的神色,这打出了皇帐,主子爷的唇角就没落下来过,也不怕明儿个脸酸……
不等他腹诽完,就见康熙神色猛地一变,瞬间拈弓搭箭,冲方荷高喝——
“方荷!回来!!”
方荷被吓了一跳,她已经跑到兔子边儿上了,怎么突然叫她回去?
想到烤兔肉,冷吃兔和红烧兔排,她稍稍犹豫了片刻。
“护驾!!”
“混账!保护——”
就是这犹豫的一瞬,她再没了躲开的机会。
在梁九功的高呼声中,方荷听到粗重的呼吸声,呼哧呼哧飞快靠近她。
方荷一抬头,就见好几只狼冲她飞奔而来,吓得后背瞬间就起了细毛汗。
可她是那种越遇到突发事件越冷静的人。
电光石火之间,她转身就抱住旁边一棵树,几乎以突破自己极限的力气,蹭蹭蹭几下就爬了上去。
“——方荷!”康熙的怒喝才落地,方荷都快爬到树顶上去了。
众人:“……”虽然但是,御前宫人还有这本事?
软着腿脚死死抱住树杈子的方荷,吓得小脸煞白,这时候被狼咬了可没有狂犬疫苗可以打!
感谢她上辈子干的工作,要频繁锻炼抗压力,还不能咋呼。
感谢从大山里出来的闺蜜,耿舒宁爬树是一把好手,出去郊游的时候她打牌输了被逼着学会了。
呜呜,往后她再也不偷偷骂公司老板和她亲爱的大宁子了!
狼群很快就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随行侍卫中,有几个不动声色对了下眼神,都护到康熙身边。
侍卫首领马佳荣尚急促道:“皇上您先走,我们断后,护方女官周全!”
康熙满面霜色,却没说话,只从马上取下自己的剑,意欲上前。
梁九功都惊着了,下意识拦:“万岁爷——”
连还在惊吓中的方荷都忍不住劝,“皇上您先走!”
“您忘了您答应过奴婢什么了?如果您说话不算数,奴婢也活不下去了!”
“让开!”康熙对梁九功冷喝,没理会方荷。
“不过是一群狼罢了,噶尔丹都没逃,朕做逃兵,传出去只会令人耻笑!”
总共不过十几匹狼,算上梁九功他们有二十二个人。
就算没有方荷在,他堂堂大清皇帝,也绝不会不战而逃!
梁九功无奈,不敢再拦,咬牙也抽出刀来,跟马佳荣尚一起护在康熙左右。
方荷不敢再大呼小叫,捂着嘴看底下康熙带人迅速跟狼群战到一起。
这会子康熙身上的杀意,比方荷任何时候见过的都更凛冽厚重,可她却一点都不害怕,心里嗷嗷给康熙加油。
呜呜不管康熙留下,有几分是为了她,这可是实打实的救命之恩,她实在没办法不感动。
她往后再也不嫌弃这男人活儿不好了,再也不嫌弃他仗着权势留下她了。
要是能活着回去,她往后一辈子都哄着他……反正尽量吧。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今儿个回去就推了他……大不了准备点油。
在方荷的紧张注视下,侍卫们拼死搏斗,以伤换伤,很快就将狼群斩杀殆尽。
侍卫们都多多少少受了些伤,梁九功也伤了腿,坐在地上呼哧喘气。
刚才好几次,偷袭的狼王都差点伤着康熙,吓得他几乎要扑到自家主子身上去,以身饲狼。
刚才还不觉得,这会子腿疼,浑身都软得面条似的,他实在站不住了。
倒是始终被人护着的康熙,除了身上的血迹重了些,面上只有搏杀生出的厉色,看起来并不是特别疲惫。
他走到树前,侍卫们也赶紧围上来护着,梁九功咬咬牙,趔趄着跟过去。
“还能下来吗?朕接着你。”康熙抬头问。
为了防止猛兽伤人,大多数猛兽被放进猎场之前,都会先饿上几日。
这里血腥味儿太重,指不定会有在猎场逃窜的猛兽,或者本就生活在此地的猛兽,会闻着味儿过来。
他们得尽快回去。
康熙觉得,这些狼群来得太蹊跷。
福全和常宁打猎都是一把好手,在布围之前,他们肯定梭巡过,不可能放任如此规模的狼群在猎场出没。
思及噶尔丹曾提起,他在路上遇到了狼群……康熙眸底闪过更浓重的杀意,下意识觉得,这事儿跟准噶尔绝对脱不了干系。
方荷使劲儿掐了掐大腿,靠疼痛稍微支棱起来,噙着泪花冲康熙点头。
“我能下去,万岁爷您让开点就行,我怕砸着您。”
众人:“……”她难不成要跳下来?
康熙抿着唇后退一步,一抬头就见方荷抱住树,撅着腚往下出溜。
他眉心微微一跳,暗卫禀报上来的消息,可没说徐家种了树。
徐家老宅倒是有,可那时候她阿玛都还是个小不点呢。
她怎么学会的爬树?
方荷下来后,一回头就见康熙目光复杂视看她,头皮倏然一紧。
哦豁!
现在说原身小时候饿肚子,爬树偷摘人家果实还来得及吗?
她不怕被骂没教养,只要逻辑圆的过去,她可以是个街溜子。
但她刚想开口说话,康熙就打断她,“先离开这里,回头再说。”
“哦……”闻着刺鼻的血腥味儿,方荷前所未有的乖巧往他身边走。
在方荷离康熙还有两步的瞬间,站在一旁警戒的马佳荣尚耳根子微微一动,听到了箭矢射来摩擦气流的声音。
他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咬牙顿在原地没动,只脚尖偷偷往方荷脚下使了个绊子。
下一刻,方荷一个趔趄,立马就感觉到一股不算轻的力道扎在她身上。
接着就是剧痛从肩膀上散开,她被利箭推进康熙怀里,脑袋直扎在康熙满是鲜血的便袍上头。
“我艹——”好特么疼!
眼泪一下子从她眼角滑落眼眶,她疼得几乎想晕过去。
她是想以身相许,不是以命相许啊!!!
康熙觉得自己应该是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眼下却不是计较的时候,才刚杀完狼,他心神都放在方荷身上,才没注意到冷箭。
他浑身的怒意几乎要点燃整片山林。
这里是大清近七千将士反复梭巡过的围场,是四千官兵日夜巡逻的围场!
却依然放了狼群进来,还能叫刺客在眼皮子底下钻进围场,福全和常宁到底是怎么布的围!!
他迅速将方荷护在身后,与护卫们一起将一波冷箭斩断,厉声吩咐——
“荣尚,你带着梁九功走!”
“其他人分成四队,分别突围!”
“不管谁出去了,立马传朕的旨意,叫裕亲王和恭亲王救驾,让阿兰泰带人围了猎场,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马佳荣尚急眼了,“皇上,万万不可,奴才等人先护着您出去要紧!”
至于梁九功,伤了腿跑不快。
还有那个方女官,引得荣主儿被禁足,是个祸害。
他们死了就死了,最重要的是保万岁爷无恙,否则他们所有人都得诛九族!
康熙自警戒中分出片刻心神,以雷霆万钧的气势扫他一眼,叫马佳荣尚几乎腿软跪下去。
“这是圣旨!朕不想再听你们废话!”
对方箭矢已经变少,人却没露面,显然是不想叫他察觉跟脚。
但对方不可能只有箭矢一个手段,他们没避开所有的箭,方荷也中了箭。
她还活着,箭上无毒,他们想生擒大清皇帝!
康熙转瞬间就想明白了关键,不再理会荣尚,点了四个受伤不算重的侍卫,率先一步挑了个方向离开。
马佳荣尚还有两个被收买的侍卫眼中都闪过不甘之色,却不敢在这要命的当口做什么。
梁九功还在呢。
荣尚迅速扶起梁九功,将其他人分成三队,牙都咬出血来,才止住想去追康熙的冲动。
他知道,万岁爷的吩咐才是正确的。
敌人肯定会追着万岁爷去,对方不会要万岁爷的命,却不会对他们手软。
他们只有逃出去,请裕亲王和恭亲王进来救人,还能分散追击皇上的刺客注意力,叫皇上多坚持一段时间。
越快皇上才越安全。
他们迅速出发,而康熙和方荷这边,已经听到背后有刺客飞奔而来在丛林间弄出的动静。
方荷中了箭,又疼又累,根本跑不动。
一开始是侍卫背着她,后来发觉刺客靠近,侍卫分别留下阻拦刺客,就变成了康熙背着她跑。
在颠簸中,方荷已经疼得陷在昏迷过去的边缘,却隐约能听到身后的打斗声,还有康熙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上辈子被酒瓶子砸没意识太快,现在也许是她两辈子以来最接近死亡的时候。
她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怕死。
或者说,她从来都是个冷静到自私的人,但凡有一点能留遗言的机会,她都不会将存款留给那对爹妈。
而现在,终于有她发挥的机会了。
方荷勉强撑着自己开口,“皇上,把我藏在树丛里,您自己跑……”
康熙只低哑叱喝:“闭嘴!”
“如果您再颠簸下去,我也许会失血过多死掉,即便活着,老祖宗知道了也不会饶了我……”
她努力喘匀气,话说得前所未有的冷漠,“您放下我,我才有生路,您身为皇帝,应该知道轻重,眼下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康熙不再说话,奔跑就已经够费力气的,他眼下实在没那么多精力应付方荷的叽叽喳喳。
方荷也不再废话,在奔跑过程中说话实在是太痛了,她还不能晕过去。
她也曾有在酒吧举起酒瓶子就帮闺蜜茬架的狠劲儿,如今生死攸关,她被嗓子眼的血腥味儿呛得轻咳几声,也呛出几分血性。
她咬住牙,反手抓住肩膀上的箭矢用力,疼得大叫出声——
“如果你不放下我,早晚是个死,我现在就拔了箭,死在你面前!”
康熙被方荷的痛喊惊得踉跄了下,这才明白,对方先派出狼群是为了消耗他们的体力。
即便强壮如他,与狼战斗过后,又背着人跑了许久,也有些失力了。
他迅速转了个方向,小心将方荷放下,她白到几乎透明的脸上,因沾染了血迹,格外触目惊心。
但那也不如她冰冷决绝的目光叫人心尖儿发颤。
“你……”
方荷用力推他,“你走不走?不走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康熙试图解释,“他们不会要朕的命……”
“放屁!”方荷气得大骂,怒瞪康熙,“你是大清的皇帝,是北蒙的天可汗!”
“如果你被人俘虏了拿去交换战利品,我要是你,我会一头撞死在墙上,也免得给祖宗丢脸!”
她浑身都在抖,眼泪止不住地扑簌往下落,“我一定躲好,算我求你了!我还等你回来救我!!”
康熙心窝子紧得几乎要炸开,身为男人,留下自己心爱的女人自己逃跑,这更是莫大的耻辱。
可方荷说得对,他是大清的皇帝,不管对方荷动了几分情,他该有的理智和冷静都还在。
如果再纠缠下去,他们谁都跑不了。
即便将方荷打晕,他也未必能背她出去,一旦被抓住,对方会留他的命,却一定会杀方荷,甚至更糟……
他深深看方荷一眼:“在这里等朕,若是被他们抓住,就说你是朕的熙妃,康熙的熙,他们会明白的!”
方荷眼前一阵阵发晕,还是咬牙努力点头。
她可能等不到对方抓她,说这些话了,她所有的力气都用来跟这人废话。
“你……快走!”
既是熙妃,那姑爹、魏珠还有春来和翠微他们,就都不会受自己连累,还能沾她的光了。
等康熙飞快隐遁在丛林之中,她狠狠掐自己大腿一把,尽量保持着清醒,踉跄着往草丛更深处躲。
她努力压抑着抽泣的冲动,她,她一点都不怕死呜呜……死得其所就好了呜呜呜……
听说蒙古人打仗,很喜欢用敌人的血肉来炫耀,与其被人俘虏熬成一锅汤,她宁愿落入野兽——
“啊!”脑子里还闪着被野兽生吞的画面,她突然被人打横抱起,换个方向冲了出去。
晕眩得眼前发黑的方荷,还以为是康熙又回来了,气都要气死了。
“你特娘……听不懂人话吗?”她破口大骂。
这狗东西还是个恋爱脑?!
但她以为是破口大骂,却只是虚弱地喃喃出声。
“别说话,有追兵。”一个陌生粗粝的女声,用生硬的汉语低低警告她。
差点晕过去的方荷吓清醒了。
她猛地瞪大了眼抬头去看,眩晕的视线中,只能看到个半蒙着面的高壮女子,看起来身板比康熙还有安全感。
对方露出来的皮肤上纵横交错全是伤疤,浑身气势干冷得吓人,叫她一时间吓忘了要说什么。
女人没带她跑太远,就带她躲进了一个非常隐秘的山洞。
被女子几乎算珍重地放下,甚至还往她嘴里塞了快参片后,方荷稍稍有了点精神。
她悄悄往后挪:“你,你是谁?”
女子言简意赅:“拉克申福晋派我来,太后有话要问你。”
啊?
拉克申福晋派她来替太后问话?
太后为啥不能当面问她?
今天碰到的意外实在太多,方荷脑子有点转不动了。
“我怎么相信你?”方荷想不明白,却更加警惕。
女人掏出一块小印,“这是太后的私印,福晋让我告诉你,是太后问过你的问题,但太后知道你没说实话。”
“不管你留还是走,她希望是你发自内心的选择。”
方荷愣了片刻,眼眶微微发烫,不管是因为什么,太后大概是两辈子对她最好的长辈了。
所以,她更不能害她,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皇上不会放我走的。”她冷静道。
“你既然知道我和皇上在被人追杀,就该赶紧去通知禁卫军救人……”
女子眼神讥讽:“与我何干,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都不顾自己的爱人逃跑了,那种狼心狗肺的男人一般都命长,死不了就是了。
方荷看着她脸上几乎没有好皮子的伤痕,沉默了,不用问也能脑补出一出渣男贱女的大戏来。
女子利落解释:“不必担心,我明面上已经是个死人,不会有人发现我帮你。”
“你要留,我帮你得高位……”
方荷垂死病中惊坐起,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铿锵到参片都喷出去了——
“我当然要走!”
女子:“……不再考虑考虑?”
一旦确认她的身份,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丫头也太果决了。
“知道自己走不了,才只能留下。”这会子方荷不用参片,整个人也如回光返照一样精神。
“如果能离开那个鬼地方,谁留下谁脑子进屎!”
至于康熙的死活?
抱歉,他救她一命,她当场就还了,她不欠他的!
她没有什么所谓的道德束缚,只为自己而活,所以很多时候她没那么强的原则性。
出不了宫,她立马就能茶里茶气卷起来,也做好了长出脑子跟后宫女人们撕头花的准备。
可……道理人人都懂,却还是会觉得委屈。
上辈子勾心斗角,起码还有个下班时间呢。
这里呢?一辈子无休,床上床下指不定都得拼演技,自己的孩子也有可能养不大,甚至成为别人的。
甚至还随时会有会死的危险!
她一个红旗下长大的好姑娘,为什么要遭这份罪,努力过得开心,尽量去享受?
还不是因为没选择,她的开心和享受有价值,只能如此。
现在能走了,什么金子银子,什么御膳,全去特奶奶个腿儿的吧!
多犹豫一秒,都是对自己如今半死不活模样的不尊重!!
马上狂奔那一刻的快乐她现在还记得,那是自由的味道。
女子见状,干脆点点头,走到洞口,侧耳聆听。
等外头没了脚步声,她将已经半昏迷的方荷重新抱起来,轻松得仿佛抱个小鸡崽子。
啧,娜仁心里咋舌,这丫头太瘦,估计宫里日子不好过,又受这么重的伤,指不定得养多久,怪不得那么利落想走……
她目标明确地急速奔跑,很快就到达目的地,将方荷放下,在方荷腰间绑上藤索。
方荷隐约被腰间过紧的力道折腾醒,一睁眼就发现,自己竟然在悬崖边上。
她有些虚弱地开口问慢慢起身的娜仁,“这位……阿姐,你这是——”
她话还没说完,娜仁就眼神犀利地飞奔过来,抱着方荷跳下了悬崖。
方荷:!!!
在猛烈如刀的狂风中,方荷瞪大了眼,惊恐万分地看着抱住她飞速下坠的女子。
她这才发现,人在惊恐到极点的时候,是喊不出任何声音的。
强烈的气流和飞速下坠的失重感,叫本就虚弱万分的方荷再也承受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但在陷入黑暗之前,她还在心里嗷嗷大哭,恨自己没说清楚。
她是想出宫,不是想死出宫啊啊啊!!
第48章
方荷昏迷之时, 康熙也遇上了莫大的危机。
十几个黑衣蒙面刺客杀了先前那四个侍卫后,迅速包围上来,意欲擒他。
康熙心下一沉,刺客能追上他, 必不会放弃去找方荷灭口。
扔下方荷后, 他心里每一刻都似有一把烈火在烧, 这会子激发出了康熙的狠劲儿。
连鳌拜都没给过他这种耻辱,他拼着左臂挨了一刀, 抢过其中一个刺客的刀怒吼一声,跟他们战到了一起,寻机突围。
但先杀狼, 后背人躲追兵,康熙即便功夫再高强,也无法从十几个刺客手中逃脱, 身上的伤越来越多。
杀掉了几个刺客后, 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方荷说得对, 他身为大清皇帝,天可汗, 绝不能被人抓住, 大清丢不起这个人!
虚晃一招,康熙迅速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扬开, 趁刺客们闭眼躲避的瞬间,一脚踹在他身前刺客的下身,转身就跑。
拦在他身前的刺客瞬间捂裆, 惨叫倒地。
其他刺客:“……”他们是不是追错人了?
康熙皇帝怎么会用这么无耻的招数?!
是方荷在给康熙演示了老妇人教她的四招后,给自己找补说的话,启发了康熙。
方荷借鉴了上辈子一句名言:“不管黑猫白猫, 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他现在命都快被敌人握在手里了,那比叫他死还难受。
偏他身为皇帝绝不可能扔下烂摊子给皇玛嬷和太子自杀,什么招数不招数的,自是有用就行。
值得庆幸的是,康熙跑出去没多远,眼看着刺客即将再次追上来,狗吠和马蹄声伴随着急促又惊怒的赶马声,以更快的速度靠近。
追过来的刺客隐约听到,他们脚步一顿,心知这难得的机会丢了,也不恋战,咬着牙扭头就跑。
可康熙却不打算放他们走。
他立在一棵大树下遮住后背,警惕着四周,慢慢平复喘息,才扬声喊人。
福全和常宁一个脸色发白,一个脸黑如墨,如黑白双煞似的冲了过来,噗通跪在康熙面前。
福全眼泪瞬间就下来了:“皇上……”
“眼下不是废话的时候,福全带队,立马分成四队,搜索刺客,留活口!”康熙冷静地打断福全的话,也没给常宁说话的机会。
震怒被他一点点和着血腥味儿咽进肚儿里。
“朕要知道,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想请朕去做客!”
“常宁,你带一百人,往西南方向去,救回分头离开的侍卫……还有御前女官方荷。”
他微不可察地顿了下,嗓子眼的血腥味呛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都不许漏下!”
哽咽的福全和浑身煞气的常宁都大声应下。
二人看康熙面如金纸,也不敢多说,赶忙将御医叫过来给康熙包扎,他们则分别带队,气势汹汹扎进林子里。
他们也想看看是谁长了熊心豹子胆,他们可以亲自送上门去做客,割下对方的脑袋当回礼!
康熙见他们消失在眼前,坐在侍卫带来的凳子上,由着秦御医给他包扎。
止住血后,侍卫们迅速将康熙请进轿辇,这里到底还有危险没有彻底扫除,谁也不敢叫皇上多待。
康熙没多说什么,只上轿辇之前,深深看了眼自己来时的方向,平静坐进轿子里。
回到皇帐后,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连安嫔和谨嫔等人都听到动静,远远往这边看。
始终不肯去医治的梁九功放心晕了过去,被抬下去诊治。
众人都心慌得跟天快要塌了一样,只有康熙始终冷静,见宫人还在一旁哭,出声训斥——
“哭什么,朕还没死呢!都滚出去!”
一个个平日里倒知道争风吃醋,一遇上事儿只会哭,差事都快忘了,连方荷的尾巴尖儿都比不上。
阿兰泰在外头求见,康熙叫他进来,冷声吩咐,“传朕的旨意,所有人各司其职,旦有惊慌失措,耽误差事者,杖三十,罚半年月例!”
“行猎照旧,没有朕的召见,任何人不得靠近皇帐百米之内,围场内不许人随意走动。”
“北蒙王公与部落之间的联络不必禁止,安排侍卫分别盯着他们的动静,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来报!”
阿兰泰见皇上虽然面色苍白,却格外镇定,心下也狠狠松了口气,跟福全和常宁一样,被支使得马不停蹄就出去办差。
秦新荣熬好了药,稍稍放凉了一些,不假他人之手的亲自端进来,伺候康熙喝药。
康熙端起碗一口饮尽,继续吩咐:“再准备一副去风邪的药,安神汤也备下,如果药材不够,立刻派人去热河行宫取。”
秦新荣知道这是给那位方女官准备的,赶忙道,“回万岁爷,咱们带的药材是足够的,北蒙王公得知您受伤,也派人送了上好的药材来,微臣检查过没问题后,也可以用。”
康熙点头:“行,要仔细些,还是叫陆武宁跟你一起,不能确保万无一失就先搁着。”
陆武宁是太医院的院判,有他帮衬,秦新荣也更安心,没多说什么就退出去了。
可康熙依然没闲着。
他一闲下来,脑海中就全是方荷那张沾染了鲜血和眼泪的小脸儿,哀哀道着等他去救。
他不顾身上的伤势,起身至御案前,打开木兰围场的堪舆图,吩咐李德全把赵昌请过来。
实则赵昌一直都在外头候着呢。
得到召见,进来皇帐他就跪下了,满脸自责。
“都是奴才失职,该当死罪,请万岁爷责罚!”
赵昌平日里看起来是宫中一个普通侍卫,最多是做过万岁爷的哈哈珠子被人高看一眼,在侍卫里风光无限。
没人知道,实则他还是暗卫的头领,掌管二百余暗卫,一生的职责就是以命守护皇帝安危。
可暗卫并没有那么神奇,着实没有隐身于无形,随时随地都能出现在皇上身边的本事。
他们最多就是更忠心些,功夫比旁人好些,擅长隐匿身份和查探消息。
在宫里倒是能近身伺候,南巡的时候也还好。
可到了大草原上,根本没有他们飞檐走壁的余地。
他们只能易容成皇上身边的太监,侍卫或者粗使宫人,以旁人察觉不到的方式保护皇上的安危。
这回康熙带方荷出去打猎是临时起意,侍卫里只来得及安排两个暗卫跟上去,已经替康熙挡着刺客,如今怕是凶多吉少。
所以康熙并没有对赵昌发作,“起来吧,罪责先不必提,朕等着你将功赎罪。”
赵昌立刻道:“奴才必定竭尽全力!”
“你立刻带人沿着准噶尔一路赶过来的方向去查,看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被狼群袭击,遇到狼群后又发生了什么。”康熙淡淡看着堪舆图上小滦河以西准噶尔的方向。
“朕不管你用任何办法,查清楚袭击朕的狼群的来历。”
“还有,派人往准噶尔去,朕要知道噶尔丹的弱点,还有他如今有多少兵马。”
赵昌单膝跪地:“奴才这就带人出发,罢围之前必归。”
康熙淡淡嗯了一声,“去吧。”
等赵昌出去后,康熙实在没有其他事儿急着处置了,他今日本来就不忙,才会带方荷出去……
他不动声色将右手背在身后,拇指用力,让扳指陷在掌心,带来的疼痛却还是不能叫他彻底冷静。
常宁是不是叫酒肉掏空了身子?
方荷一个女子,受了伤也跑不远,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李德全小心翼翼禀报:“万岁爷,太后娘娘得知您受了伤,过来看您。”
“快请!”康熙定了定身,慢吞吞被扶着躺回床上。
太后红着眼眶冲了进来,“皇帝你没事儿吧?方荷怎么样了?”
康熙装出轻松模样坐起身,笑道:“皇额娘不必担忧,朕并无大碍,方荷她……也一定安然无恙!”
太后慌得心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坐在龙床边上抹眼泪。
“都怪我……不该跟方荷说草原上的趣事,惹得她歪缠了你去打猎,才会发生这种事。”
如果不是怕被康熙察觉异样,太后内心的自责快叫她放声哭出来了。
原本得知方荷不愿留在宫里,姑姑和乌云珠都不叫她插手,她却不想眼睁睁看着方荷也被困住。
当初乌林珠也不愿留在京城,更不愿嫁去扎斯瑚里氏,想回盛京,想做鲜衣怒马的老姓儿姑奶奶。
可福临不许,姑姑不许,觉罗氏也不许。
他们都从乌林珠身上看到了她留在京中的价值,丝毫不管乌林珠的意愿,逼得乌林珠只能用孟浪来麻痹自己。
在乌林珠被押解回盛京之前,太后私下里去送行,乌林珠脸上带着淡淡解脱的死气,她至今忘不了。
所以她避开乌云珠,与拉克申福晋塔娜联络,请她准备好能助方荷出宫的法子,等待每年一次的北巡。
康熙封了方荷为女官后,她犹豫过,如果那丫头能高位入宫,也许比出宫日子要好过得多。
可她到底还是想问问方荷的想法。
塔娜说,在围场外头更容易找着机会问话,不管是走是留也都好办一些。
她们在观围时提起扔匕首的事儿,是为了叫康熙吃醋。
太后又恰到好处地在方荷耳边提起策马和射猎的趣事,叫方荷磨着康熙出行。
可太后万万没想到,二人竟会遇到行刺……她甚至不知这事与塔娜有无关系!
现在围场外松里紧,她也无法去问塔娜,如果方荷有个三长两短,她怕要悔恨一生。
康熙心底也煎熬,他亲手浇灌出来的甜果儿,终于等到她心甘情愿陪伴自己,他却把她扔在了林子里。
不管是作为皇帝还是男人,那种逃跑的愧疚和煎熬,都让他心急如焚,没发现太后的异样。
但他是皇帝,不能被任何人看出来他有弱点,更不能叫方荷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他勉强笑着安抚太后:“皇额娘别这么说,是朕喜欢纵着她,不是她的错,更不是您的错,是那些派出刺客的逆贼之过,朕绝不会放过他们!”
太后被安抚下来,便想仔细问问康熙,到底伤势如何了。
皇帝遇袭的消息瞒不住,她得在消息传开之前,跟姑姑说清楚,免得姑姑在宫里担忧。
只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外头李德全就禀报——
“万岁爷,恭亲王回来了。”
康熙心底猛地一震,立刻道:“宣!”
常宁带着血腥味儿从外头大跨步进了皇帐,面色并不算好看
看到太后在,他顿了下,先和声给康熙和太后问了安。
倒是太后迫不及待催问:“快起来,人呢?”
常宁没动弹,只低着头回话:“回皇额娘,回皇兄,跟出去的侍卫,除了马佳荣尚一队和万岁爷得救,其他人都已战死,尸身臣弟已经派人收敛……”
“方荷呢?”康熙死死攥着手上的扳指,看似平静地问道。
常宁迟疑了下,“臣弟无能……”
康熙和太后心底都是一沉,尤其是太后,脸色瞬间煞白。
“……只发现方女官往西南方向逃跑的痕迹,大概是有刺客追她,再往南走,是悬崖,臣弟发现了衣裳碎片……”常宁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紫褐色的布片。
正是今日方荷才第一次上身的那身旗装的料子。
康熙从未如此厌恶过常宁的声音,但他只听到自己格外冷静地吩咐——
“派人去悬崖下搜,朕说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太后越听越喘不过气,身子晃了晃,蓦地晕了过去。
乌云珠吓坏了,常宁赶紧上前扶着太后,好让乌云珠去喊人。
等将太后送回去,令陆院判都跟过去伺候太后以后,常宁立马带人去悬崖下搜。
毕竟是发生了皇上遇刺的大事儿,哪怕康熙吩咐行猎照常,得到消息的阿哥和满蒙子弟都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太子和大阿哥他们请求在皇帐内侍疾,康熙准了。
晚上,康熙照常赏了拔得头筹的博尔济吉特策棱,下令继续举办晚宴。
他带着太子和阿哥们也出席,与策棱之父喀尔喀台吉纳木扎勒喝了杯酒,看起来与寻常并无不同。
不管北蒙的王公贵族们心里怎么想,看到康熙遇袭后,竟看似毫发无损,而且谈笑风生的气势也没受到任何影响,就连原本有些挑衅的部落都安分下来,比先前恭敬了许多。
翌日一大早,福全和常宁都回来了,这回兄弟俩脸色倒差不多,都面色如土。
福全先开口:“皇上,臣带人追击那些刺客,一直追到库尔奇勒河对岸,他们且战且退,被俘虏的都自杀了,跑了三个。”
常宁紧跟其后,一夜未眠的嗓子哑得厉害:“臣弟带人仔细从悬崖上下去,沿途看到好几片染血的碎布,搜过崖底……发现了被野兽咬过的残骸,还找到了这个——”
他将一个染血的荷包举起来。
康熙不用看都知道里面有什么,是太后赏给那混账的两锭梅花银。
她还给起了名字,像不识数似的,总要拿出来数一数。
康熙面色丝毫没有变化,甚至没多看荷包,只淡淡吩咐——
“刺客一事不必再追,但朕临时起意出行,能如此恰到好处的刺杀朕,必定有人里应外合。”
“福全你跟阿兰泰配合,把人查出来,将功补过。”
福全松了口气,赶忙应下,听康熙的声音比常宁还嘶哑,关切问道:
“皇上身子如何了?臣一定竭尽全力追查,您千万保重好龙体啊!”
“朕没什么大碍。”康熙平静地安抚福全一句,这才转向常宁。
他半垂着眸子摩挲了下扳指,思忖片刻,哑声吩咐:“传朕的旨意,所有战死的侍卫厚葬。”
“其家中有适龄子弟者,原本职务荫及家人,无适龄子弟者,着宗人府记档,按照侍卫品阶提一等加封女眷诰命。”
常宁心想,这抚恤可够优厚的,往后也不怕侍卫们不拼死护驾了。
虽一文钱都没给,可不论是宫中侍卫职,还是诰命,都是能细水长流保证家里荣光的。
连他听了心里都有些暖意,这才是满蒙子弟愿意以命效忠的天可汗!
在常宁铿锵有力应嗻的声音里,康熙仿佛不经意般看了眼李德全已经接过来的荷包。
上面的血迹扎进他眼底,扎得他心窝子空了一块。
他不动声色深吸了口气:“奉御女官方荷,为朕挡了一箭,又为朕引开追兵,两番救驾之功,特封她为熙妃,以贵妃礼……厚葬。”
福全和常宁都愣了。
常宁下意识道:“皇兄,这不合规……”
福全狠狠一把掐在他腚上。
这棒槌,不过是个孤女,没有子嗣,更无亲眷,再尊贵也是身后事,连后顾之忧都无,他反对个什么劲儿!
常宁倒抽口凉气,总算还没笨到家,讪讪在自己嘴上拍了一巴掌,不吭声了。
康熙倒还平静地解释,“朕弃她而逃之前,为保她性命,应了她,也许有刺客听见了也说不准,朕已弃她一次,不可再次失诺。”
福全立刻应声:“皇上说的是,臣和常宁立刻着人去为熙妃娘娘准备棺椁,她救了皇上,这也是她该得的体面。”
康熙没再说话,挥挥手叫两人退下。
李德全恨不能将那荷包一口吞下去,也省得在皇上面前刺主子爷的心。
但令李德全诧异的是,康熙并未露出任何悲情,只叫他将荷包送去给常宁。
洗漱过后,甚至早膳也用了不少,还赏了御膳房。
李德全恍惚了下,以前万岁爷遇上这种事儿,也绝对是最镇定的一个,一如现在这般正常,就像……御前从来没出现过方荷这个人。
可他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寻着空儿去找还在养伤的干爹说。
梁九功叹口气,什么都没说,只翻过身避开李德全的时候,努力吞咽着缓解哽住的喉咙。
福全和阿兰泰只用了三天,就找到了泄露消息出去的叛徒,竟然是上驷院曾为皇上牵马的厩夫。
但并非他们查案的能力多高,而是那厩夫被人发现中毒死在了马厩后头。
与他一起死的,还有那日曾为康熙换马的阿敦侍卫,是照影被人动了手脚,才引来狼群。
因阿墩侍卫的职责是在上驷院负责训练和培养御马,此行所有上驷院的官差都被福全押下去审,却一无所获。
只有一个负责打扫马厩的小太监说,看到有两个战死的侍卫最近阔绰了不少,买了好些皮子藏在帐篷里。
皮子找到了,多出来的银子也找到了,可银子上没有任何标记,线索又断了。
康熙倒不意外,以噶尔丹的狠劲儿,收买厩夫掳走那阿墩侍卫的心上人威胁,想得到他的行踪不算难。
那侍卫倒不像噶尔丹的手笔,他心下隐约有数,只按下不发。
赵昌派出三十个暗卫紧盯着噶尔丹,自己带队千里奔袭出去探查,比福全和阿兰泰出息些,查到了那个死去的可怜女子,还有厩夫赌钱被人拿捏住把柄的证据。
只可惜,准噶尔部并没有直接出面,死掉的刺客只能肯定是北蒙人,却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是噶尔丹的人。
这就够了,康熙不需要证据,下令叫赵昌引起准噶尔骚乱后再回来。
现在与罗刹和谈,漠西与罗刹只隔着个喀尔喀和漠北,若同时打起来,双方夹击,大清和北蒙会很被动。
所以他处置了上驷院几个玩忽职守的官差,罚了几个在西边林子附近巡逻的官兵,此事就算了了。
行猎继续,篝火宴会越来越热闹。
到罢围那日,康熙在高台上接受了蒙古王公和八旗子弟进献的鹿尾和猛兽,朗声笑着给了他们奖赏。[注]
太子和大阿哥则分别进献了虎皮和狐皮,也得了太后和皇上的交口称赞。
木兰秋狝结束前的最后一次篝火晚宴,康熙虽还受着伤,却豪迈地与北蒙的王公贵族们推杯交盏,定下了好几桩满蒙联姻的姻缘。
福全和常宁也分别得了一个北蒙庶福晋,叫这场晚宴圆满落下了帷幕。
在北蒙汉子热情的敬酒下,福全和常宁不出意外地又喝多了,连康熙都喝得满脸通红,兴致十分高昂地回到皇帐内。
一进皇帐,康熙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他一如往常,喝多了酒不爱说话,只安静坐在龙床上。
李德全过来伺候,“万岁爷,您喝得不少,喝点醒酒汤吧?”
康熙慢吞吞撩起眼皮子乜他一眼,沉声吩咐:“叫梁九功来伺候!”
李德全顿了下,对上康熙格外冷沉的目光,到底不敢说话,赶忙出去,叫齐三福去请人。
梁九功心里清楚,主子爷要见的人不是自己,可他还是瘸着腿过来了。
进门后,他努力放柔了声儿问:“爷,奴才梁九功,伺候您歇着可好?”
康熙眉心紧蹙,“放肆!你听不懂朕的吩咐吗?朕要——”
梁九功一时没忍住,泪流满面跪地,一声不吭,却是再也没地儿给皇上请人去了。
康熙没把话说完,一个‘要’字止在梁九功跪地的动作里。
他慢吞吞眨了眨眼,露出几分不甚清醒的恍然。
“备水,伺候朕沐浴吧。”他端起一旁的醒酒汤,顿了下,一饮而尽,淡淡吩咐道。
其实知道方荷葬身崖底的消息,康熙并不难过,他只为那个没福分的混账遗憾。
就是没了个女人罢了。
日月不会停了轮转,他依然是大清最尊贵的皇帝,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没有任何改变。
康熙起驾回京那日,京城传来消息,纳兰容若缠绵病榻一年半,还是没挺过去,殁了。
得到消息,康熙淡淡应了声知道了,平静地登上皇辇。
可进了皇辇后,帘子都还没放下,他就平地踉跄了下,差点一脑袋栽毡毯上去。
吓得李德全魂儿都要飞了,好在魏珠机灵,扑上去扶住康熙。
康熙稳住身形,回头看了眼大草原的蓝天白云和如海碧浪。
这趟北巡,他收服了雅克萨,叫罗刹投降,得到了北蒙的尊敬,还利用暗卫引起准噶尔内乱,暂时压下噶尔丹扩张的野心,令大清得以安稳。
可他失去了聪慧懂事的儿子,年少相交的知己……还有不知何时就住进他心底的女子,竟让他觉得失去的比得到的多太多。
他心窝子一直空着的那块,蓦地钝钝疼了起来,疼得他想冲回那片树林,冲回自己丢下方荷的那日,以命护她周全。
可他知道自己不会,也不能,大清的皇帝不能。
皇玛嬷说得对,皇帝不是不能动情,是不配动情……
回过头,他又沉稳如山地坐在软榻上,淡淡看向魏珠,“往后你就在殿内伺候。”
两个月后,断断续续昏迷着的方荷,终于彻底醒了。
她只记得好像有人喂自己喝药喝粥,然后就是昏昏沉沉地睡,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命大没死,还是死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一睁眼,她就发现自己好像躺在一条船上。
船舱里胭脂味儿不轻,布置得也格外暖情,晃晃悠悠像是在摇篮里似的,她心里猜测,自己不会是穿成花船娘子了吧?
正想着,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就从旁边响起——
“呀!小樊爷可算醒了!快去叫咱们梁娘子过来,她的醒酒汤可真管用!”
小樊爷?
谁啊?
她吗?!
方荷慢慢从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迷茫和恍惚中清醒过来,瞬间大惊失色。
被还扎着垂丫鬓的小丫头提起的梁娘子,带着人一进门,就见床上猛地坐起个瘦削身影,瞪大眼跟见了鬼似的,一手掏裆,一手摸脑袋。
梁娘子:“……”娜仁也没说这丫头脑子还有病啊!
方荷没摸到不该出现的物件儿,也摸到了脑袋上还好好在的头发,狠狠松了口气。
虽然知道在封建社会,不管哪个世道都是男人活下去更容易,她还是更愿意做女人。
就是说,康熙长得挺好看,可那月亮头将他颜值拉低了一半,不然她还惦记看什么北蒙小哥哥啊!
放下心来,她这才感觉到肩膀还隐隐约约的疼。
又见靠在门上笑的梁娘子穿着清朝的汉家衣裳,就知道了,她这是没死成。
从悬崖上跳下来都没死,她命可真大,活该拿来浪一浪!
“行了,不想往后一刮风下雨就肩膀疼,你就给我老实点。”梁娘子摇曳着走近,坐在方荷床边。
“就你那身子骨,体寒血虚还有些底子不稳,也不知宫里怎么能把人养得这么砢碜。”
“得亏娘子我用千金难买的好药给你养回了点儿来,你可别浪费我的心意。”
方荷听得直撮牙,掏裆……受伤那一侧的胳膊收回来,捂脑袋的手换到胸口,有些喘不过气。
梁娘子看着三十岁左右,她立马开始哼哼,“姐姐我心口疼,姐姐的心意我受用不起……”
她的银子都在宫里,衣裳换了,小梅和小花都不知道去哪儿了,要银子没有,要命……她也不想给。
呜呜……怪她太年轻,怎么就不问问先前那位北蒙狼人,出宫她该怎么过活呢?
她以为要离开康熙,不得先找个地儿躲起来啊?
总得先避开风头养好了伤,然后等康熙启程回京,再送她到其他的地方去。
养伤自然是不需要她花钱的,这中间等待的时间,太后既要安排她,肯定把银子送过来了。
不是她不要脸,等她挣了银子,肯定会想办法再偷偷把银子还回去。
没想到那位姐竟直接带着她跳崖,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她这是出宫反而净身了??
不行,不能想,一想心里哇凉哇凉的。
想起自己留在宫里的金银,她感觉心口破了个大洞似的,嗖嗖吹冷风。
梁娘子捂着肚子咯咯笑个不停,冲方荷甩了个媚眼儿,“那怎么着,姐姐我给你揉一揉?”
“谁人不知樊老留下的独苗儿格外大方,姐姐如今徐娘半老,生意不好,就指望着你换条花船了。”
嗯?方荷来劲儿了。
她含笑握住梁娘子的小手,柔情万分:“漂亮姐姐这是说哪儿的话,你风华正茂呢,我怎么大方的,咱们细聊。”
大方就代表有钱啊,这话题她爱聊!
梁娘子:“……”
她和一旁守着门的小丫头都被逗得又笑个不停。
梁娘子的眼泪都笑出来了,“哎哟哟奴家不行了……”
方荷:“……”那您说点正经的行吗?
“娜仁没告诉我,你这么有意思,要是早说了,我早把卖身契送她了。”梁娘子笑够了,这才道。
“哦,对了,娜仁就是带着你跳崖的那个婆娘,她也不怕吓死你,没法儿跟贵人们交代。”
方荷安静靠在床上,像是梁娘子提起的完全不是自己的事儿。
既然出了宫,先前那些事儿就跟自己没关系了。
她眼尖地把床边搁着的一盘子点心扒拉到自己怀里,只靠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催这位娘子继续说。
梁娘子眸底闪过一丝笑意:“御前女官方荷两番救驾,被刺客追杀,不愿受辱,跳崖身亡,为野兽啃食……”
方荷咽下块点心,咂摸着嘴摇摇头,“啧啧,好人不长命啊,这姑娘死得可真够惨的。”
梁娘子:“……”你还挺入戏。
“然后呢?然后呢?”方荷又塞进嘴里一块点心,欢快地催促。
梁娘子失笑,继续道:“太皇太后懿旨特封方荷为熙妃,残骸收敛焚烧,立了衣冠冢入皇家陵寝,按贵妃例下葬。”
“一个月前,扬州府的乡绅樊老去世,家中只剩独孙樊绍辉,素爱寻花问柳,好色却又无能,败光家里的银子,去乡下躲债的时候,落水淹死了。”
方荷瞪大眼哇了一声,“那小爷我现在是跟哪儿呢?”
梁娘子:“……你自然是得到忠仆相救,得忠仆指点,挖出樊老藏起来的家财,还上债务,自此痛改前非,回到老家仪真县来守着老宅过活了。”
方荷:“逻辑不通啊,痛改前非……改县城的花船上来了?”
“这就叫狗改不了吃屎呗。”梁娘子哼笑道。
“不叫你住花船,我怎么避开人给你治病养伤,还不叫人发现你根本就不行呢!”
方荷噎了一下,可怜巴巴点头:“有道理,那我现在还有多少银子?老宅就我自己了吧?”
真有个忠仆什么的,她也变不成樊绍辉啊!
梁娘子笑道:“娜仁虽行事不像个女人家,可她心细得很,樊老抠门,樊绍辉又不把家仆当人看,哪儿还有什么忠仆,那忠仆的卖身契早到了娜仁手里。”
“其他家仆也都被她安置妥当了,她就在老宅做厨娘。”
“老宅有那位忠仆替‘小樊爷’在当地采买的仆从,樊家账上还有五百两银子,十亩水田,三十亩旱地,还有个庄子。”
“等你好了,奴家也从良,给你做管家娘子去!”
方荷在心里狂给娜仁点赞,谁家跳崖能跳出宅子银子厨子和娘子来啊!
她咧开小嘴笑得特别开心:“那感情好,我就缺姐姐这样贴心又漂亮的在身边,有了姐姐在,往后我再也不眠花宿柳了!”
方荷迅速开始在脑子里琢磨,做什么不引人注意又能赚钱的买卖,嘴里的甜蜜话儿想都不想就出口。
“往后姐姐负责貌美如花,我努力挣钱养家,干脆娶了姐姐,咱们生个双胞胎出来,好好过日子!”
梁娘子笑得眼角都露出细纹来,嗔怪道:“就会浑说,你怎么就知道是双胞胎了?”她也没那个物件啊!
方荷冲她挤眉弄眼:“我也不能干看着姐姐养面首吧?咱俩一人一个……咳咳,如果娜仁姐姐想得开,也有可能是三胞胎?”
梁娘子:“……”
第49章
既然方荷醒了, 伤势也大好,梁娘子便令人送她回老宅。
‘小樊爷’流连花船快一个月了,也该去老宅认人,否则传出去影响的是方荷的名声。
方荷从花船上下来, 终于从逃出生天的兴奋劲儿里冷静下来, 发现了华点。
“不对啊, 我伤势都好得差不多了,为啥才醒?”方荷仗着自己做男装打扮, 即便都看得出她是女扮男装,她依然揽着梁娘子的腰,以一副纨绔模样晃荡下船。
梁娘子腰上还被捏了下, 唇角抽了抽,拿帕子抽方荷的手。
“给我松开!有些事儿我不了解,叫你醒过来吓着你怎么办?自然得等人回来, 才能叫你醒过来。”
方荷怀疑的小眼神直往梁娘子眼底送, 她合理怀疑, 对方是嫌她醒过来叽叽歪歪太麻烦。
干脆为了省事儿,叫她一觉睡到九月里。
这可是江南诶!
方荷幽幽看着梁娘子, 她错过了多少美景, 天儿如今凉了,都不方便做浪里小白条了!
梁娘子看懂了, 有些无语,就算醒过来,这丫头也是个病人, 她还想干啥?
她翻个白眼将方荷推上马车,迅速回了船上。
梁娘子还有些事儿没处理好,唱戏就得唱全套, 才经得起查,所以得过几天才能‘从良’。
但她没跟方荷说谎。
方荷被娜仁从崖底带出来时,因为失血过多昏死过去,甚至受了惊起了高热,往南来的一路都非常凶险。
偏他们为了安全,不能留在原地叫方荷养伤。
娜仁留下收尾,他们带方荷一路南下。
以梁娘子的医术很轻易就发现方荷底子亏空,她怕叫方荷半路醒过来,看见陌生的人和地方,万一再受惊叫风邪入体,那可大罗神仙都难救。
当然,梁娘子确实懒得哄人,干脆就叫她昏迷到伤快好,正好娜仁昨日回来,今儿个她就停了安神的药。
方荷也没幽怨太久,她那是跟未来媳妇打情骂俏好吗?
出来后不用从头开始奋斗,她心情好到别人骂她脸上……她最多骂回去,绝对不动脚的那种。
她兴致勃勃掀开帘子往外看,九月的江南其实也很美。
不冷不热,温凉如初春,街头巷尾连野花野草都透着股子成熟的浓艳风姿。
等到了樊家老宅,看着占地不算小的宅院,她脸上的笑意比蔓出墙头的桂花还要灿烂。
“爷您竟然回来啦?”一个看起来颇为富态的门房大爷听见敲门,探出头来看了眼,边调侃边开了门。
方荷:“……”她不是昏睡了俩月?
咋好像是个人都知道她是小樊爷?
可惜梁娘子不肯说,只说叫她回来问娜仁。
方荷带着快要突破天际的好奇和初入新家的兴奋,甩开袍角,特别有小爷风范地大跨步往主院走。
迎上来的忠仆秦叔:“……”实话说,这位姑娘比他先前的小主子都更像个爷。
他小心翼翼上前逢迎着:“爷回来了?这会子也该用午膳了,老奴这就去叫厨房备膳,您看看今儿个想吃什么,马上就能得。”
方荷也不知道这是哪个,但也不慌,噙着一抹放松的笑,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继续往前。
“行,劳您费心了,今儿个就简单些,随便上几个咱仪真县的招牌菜,叫我忆忆苦思思甜。”
秦叔:“……好咧,老奴这就去安排。”
把方荷送进门,秦叔怔忪片刻,他活了大半辈子,头回听到费心二字。
他神态莫名比开始放松了些,笑着往厨房去了。
方荷进门,见娜仁坐在一旁,脚步顿了下,面上有所迟疑。
娜仁今天没蒙面,脸上纵横的伤疤看起来格外吓人。
她已经习惯了别人看到她就会止步,面上并无意外之色,表情疏淡起身。
刚要开口,方荷就猛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腰,把自己埋在了她格外雄威的胸前。
方荷考虑过是给娜仁磕一个还是大恩不言谢后,还是决定让娜仁感受到自己的热情。
“呜呜,姐,往后你就是我亲姐,啥也不说了,我给你养老送终!”
娜仁:“……”就她收到的信儿来看,凭这丫头的身子骨,还指不定谁先死呢。
但她原本平淡的神情不自觉多了一丝笑意。
“好,如果被抓住,我们一起死。”
方荷差点一口气噎死在对方的柔软里,她瞪大眼后退一步。
“快呸呸呸!怎么可能被抓住,熙妃不是都死了吗?”
她也没有等着她回去报仇的失踪情郎,熙贵妃谁爱当谁当去吧,她更想做小樊爷。
想到这儿,她赶忙把自己的诸多疑惑一股脑问了。
“熙妃怎么会掉落山崖被野兽啃了?”
“是太后安排我离开的吗?会不会连累她啊?”
“还有为啥宅子里的人都认识我……”
娜仁叫她先坐下,想了想,言简意赅跟她解释。
“我抓了把我害成这样的女人,提前打晕困在崖边,咱们到那,我先把她推下去了。”
“太后什么都不知道,塔娜……拉克申福晋帮我报仇,我替她做事,用我自己的方法,她们不过问详情。”
“宅子和秦叔是我为报仇给自己留的后路,仇塔娜帮我报了,往后包括我,樊家一切都是你的。”
“除了秦叔,他们都是我在蒙古王公手里救下的汉人,一路跟你过来的,自然认识你。”
方荷听得嘴越张越大,甚至渐渐露出不忍的神色。
娜仁心思细腻,神色倏然转冷,问:“你觉得我不该扔那女人下去?”
方荷狠狠点头:“光扔那一个有什么用,渣……负心汉你就那么放过他了?”
虽然她没杀过人,可要是有人害她成为娜仁那样,她觉得就算是上辈子,她拼着吃牢饭也得做得比娜仁还过分。
哪儿有什么该不该,只有够不够啊!
娜仁也有点遗憾:“那混蛋是塔娜的继子,她给自己的儿子铺路,早把他大卸八块了。”
她原本是土谢图汗部的贵女,不然也不能嫁给拉克申郡王的儿子。
可惜她额吉死得早,阿布死后,那些异母兄弟根本不在乎她,才会叫那混蛋为了拉拢其他部落害了她。
娜仁可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她自有属于北蒙贵女的骄傲,抓住塔娜伸过来的援手,将对方坑了个彻底。
她这次晚一步南下,就是帮着塔娜把她那些异母兄弟的地盘也给抢了。
害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方荷这才呱嗒呱嗒拍着巴掌叫好,既然不会牵连别人,她原本还悬着的心放下来一大半。
她只还剩一个问题:“那阿姐为啥还担心咱们会被人抓住啊?”
娜仁无奈看着方荷,“除非你愿意剃头……”
“不可能!”方荷猛地站起来,一脸惊恐地抱住自己的脑袋。
“不就是装樊绍辉嘛,我就是长个家雀出来,也绝不剃头!”
娜仁:“……”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这丫头还有……无中生有的本事?
方荷知道是身份的问题,心就彻底放下来了,上辈子乔装打扮的方法不要太多,办法总比问题多。
秦叔很快布置好了午膳,方荷拉着娜仁坐下,一边吃一边迅速进入状态。
“回头先叫秦叔把樊绍辉的样子想办法画下来给我,再准备一个跟我差不多高的家丁,我解决这个问题。”
仪真县与扬州府的口味差不多,比较出名的家常菜是大煮干丝,红烧狮子头,三丁包子,盐水鹅这几道。
秦叔还叫人做了道这时节特别好吃的软兜长鱼,配上千层油糕和翡翠烧麦,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方荷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看得娜仁都来了食欲,放下些许担心,也跟着吃起来。
等吃完饭,娜仁本来还想跟方荷说一下京城发生的事,但方荷却实在没心思听八卦。
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儿,拍拍肚子一抹嘴儿,方荷就搓着手冲娜仁嘿嘿笑。
“咱们现在就只有五百两银子可以动用是吧?要是买个客栈不知道够不够用?”
“我觉得咱们不能坐吃山空,要想以后舒舒服服养面首,生小崽,咱们就得先把银子赚出来!”
她虽然大学的时候做过很多兼职,可后世的很多东西苏出来并不保险。
方荷最擅长的还是酒店方面的事情,换成这世道……开客栈是最妥当也最适合躺着收钱的途径。
娜仁觉得自己可能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话,却下意识顺着方荷的话回答。
“五百两银子肯定不够,不过塔娜给了我一匣子南珠,盒子是黄金的,说是太后留给你的……”
方荷满心的兴奋稍稍顿了下,捂着嘴咦咦呜呜出声,富婆真的太爱了,她哭死。
如果不是宫里实在不是她想过的日子,她特别愿意跟太后做婆媳,她们肯定能好得亲娘俩似的。
但她虽然没啥道德,底线还是有的,太后给的东西轻易不能拿出来用,早晚她是要还回去的。
她思忖道:“京城里一间小铺子才一百多两,这小县城里买座两层的铺子那么贵吗?”
“那咱可以在南来北往行商比较多的地方买块地,自个儿盖一座客栈也可以,只要地和房子控制在四百两以内,剩下的银子足够布置起来了,我来控制成本。”
上辈子开中层会议的时候,她听客房部的经理做过很多次报告,大概知道该怎么在节省成本的情况下,尽量把房间布置得更高级,更舒心。
说到自己专业上了,方荷拍拍脑袋:“哦对了,还得留些银子,我们得买几个好看的店员。”
“最好是买那种即将被卖进烟花柳巷的,叫他们凭借工作年限和月银为自己赎身。”
已穿到了这个世道,她不会产生什么人口买卖忍不忍心的困惑,只会想办法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能帮一个是一个。
与其帮人赎身,叫人继续孤苦无依,不如给他们希望,那才是这个世道最缺少的东西。
娜仁看方荷的眼神愈发柔软,脸上笑意渐深,虽然看起来更恐怖,却只叫人觉得温柔。
“如果只是小客栈,就暂时不必买了,庄子上有的是,等以后需要的时候,咱们再按你说的去买人。”
方荷没明白,“是阿姐救下来的汉人?那樊家这些是你买来的吗?”
娜仁摇头:“不是,都是我救下来的,樊家这些是寻常奴隶,庄子上那些……”
她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用汉语形容那些人的身份。
方荷了然:“禁脔?玩物?”
娜仁点头,她倒不是因为什么仁慈心肠。
作为曾经的贵女,她接受过的教育叫她很清楚,一个人的力量太弱,不足以叫塔娜帮她报仇。
凭着曾经对周边各部落贵族的了解,她反复观察许久,救下来的都是她觉得人品靠得住的,男女老少都有。
有些适合在宅子里干活,有些实在长得太好,或者手艺不在干活儿上的,就先放在庄子上,叫他们学着干活。
方荷一双大眼绽放出更强烈的熠彩,“那这些小哥哥小姐姐岂不是都多才多艺,而且都格外会说人话?”
客栈想要赚钱,又不能出格,房间只能尽量做到舒适,温馨,干净。
大头当然还是在餐饮和特色节目上面。
想要培训没有任何基础的人学会如何保护自己,又能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并不容易。
可要是换成曾经有过那样遭遇的人,可以省好大一部分功夫,又能让他们靠自己的本事挣钱,应该也能让他们更安心。
听方荷解释后,娜仁又笑了:“吹拉弹唱他们都会,保护自己……北蒙的汉人想活着,这是他们的本能。”
方荷迫不及待地催促娜仁:“那咱们要不先去庄子上看看?顺便也在外头打听打听,哪儿有合适的地方适合建客栈。”
娜仁也不拦,方荷想出去的渴望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叫她莫名觉得吵闹。
“正好,你可以从他们中看看有没有合适你伪装的人,先把你身份隐患给解决了。”
方荷猛点头,都已经要伪装成男人了,她也不想把自己搞得太丑。
要是能跟个漂亮小哥哥做双子打扮,她可就来劲儿了!
说不定她和梁娘子的小夫郎,都能内部解决了哩嘿嘿……
就在方荷快乐奔向美好生活的时候,京城这边下起了雪。
这场雪比去年要早个十几天,却一上来就是鹅毛大雪,到了傍晚时分,就已将琉璃瓦染了厚厚一层白。
梁九功站在弘德殿外,看得有些出神,好像老天爷也知道那小祖宗人没了似的,要替她把整座紫禁城都披上素缟。
明明下雪天儿还没那么冷,可梁九功却觉得乾清宫像是能冷到人骨子里去,要不怎么那么安静呢。
李德全在一旁,听见动静,小声提醒:“干爹,顾太监来了。”
梁九功顿了下,转过身露出苦笑,冲顾问行微微摇头。
顾问行眉心紧蹙:“万岁爷还是不肯翻牌子?”
自北巡回来,这都已经快两个月了……不,就是北巡途中,因为与罗刹打仗的事儿,皇上也没怎么临幸妃嫔。
算起来已经三个多月没人侍寝了。
这可怎么成,就是平三藩时,也不曾如此,时间久了是要伤龙体的。
梁九功一个字也不肯多说,只道:“这阵子前朝事多,高丽还有罗刹那边都麻烦着呢,万岁爷大概是没那个心情。”
顾问行叹了口气,“还有一个月就颁金节了,过些日子来来往往那么多贵人,这事儿瞒不住,老祖宗怕也是要过问的。”
要是太皇太后知道皇上一直不进后宫,顾问行和梁九功的皮子都保不住。
梁九功也发愁,可进了殿后,见皇上又望着角落里的屏风不自觉出神,他却一个字都不敢多提。
一旁伺候的魏珠也差不多模样。
别看梁九功跟方荷魏珠两人一开始不和睦,可他也略明白自家主子爷和魏珠的心情。
有些东西,要是没拥有过,也就罢了。
偏偏知道了好儿,在即将拥有前人没了,梁九功有时候看到魏珠和翠微他们,心里都有点难受。
“顾太监说什么了?”康熙听到梁九功的动静,很自然地回过神,淡淡问道。
梁九功躬身回话:“回万岁爷,顾太监说,颁金节将至,您久不进后宫的事儿怕是瞒不住老祖宗……”
康熙了然点头:“说的是,朕这阵子忙糊涂了,叫李德全跟顾太监说,明儿个朕去承乾宫。”
梁九功心下一惊,接着却是松了口气的微喜,笑着应下来。
康熙不只去了承乾宫,接着又去了钮祜禄贵妃的永寿宫,然后长春宫、钟粹宫、翊坤宫和永和宫也都没落下。
只不过,去长春宫的时候,康熙歇在了良贵人所在的偏殿,连明面上给惠妃个面子,跟她用顿晚膳都不曾。
惠妃心下直打鼓。
等得知皇上去了钟粹宫,同样也没见荣妃,直接去了通嫔的后殿,她一直忐忑着的心总算是落下来了,直接沉到谷底。
她清楚,先前她收买那两个侍卫,想叫他们趁机与方荷不清白,或弄花了方荷那张脸的事儿……怕是叫万岁爷知道了。
荣妃应该也没闲着,三等侍卫马佳荣尚虽然没有被罚,甚至还因为护驾有功被提成了二等侍卫,却再也没沾着过万岁爷的边儿。
皇上应该是没有证据,却不知道怎么,肯定是她和荣妃做了手脚……
可她们就算动手脚,也只是想叫方荷受不了宠,刺杀这事儿可跟她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实在放心不下来,紧着吩咐半夏,“你去一趟东三所,叫大阿哥跟明珠传——算了,你叫他最近安分些,千万别顶撞他汗阿玛!”
半夏有些不解,“若是万岁爷查出什么来,可该如何是好?还是得叫明中堂知道,帮咱们把尾巴给扫干净的好……”
“糊涂!”惠妃低喝,“咱们又没自个儿去收买那两个人,银子也不是从咱们手里出去的,就算查也只能查到谨嫔身上去。”
她不过只是略蛊惑了几句,谨嫔自个儿就沉不住气,替她把事儿给办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没有旁人听见,半夏亲自守着门,就算谨嫔想拿捏她也是不能。
“这会子叫明珠去擦屁股,你是生怕万岁爷抓不住咱们的把柄吗?”
半夏恍然大悟,赶忙给自己一巴掌:“主子说的是,是奴婢糊涂了,奴婢这就去。”
说话的主仆二人却不知,长春宫主殿的屋顶上趴着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人。
在半夏出来之前,这人就悄无声息跳入长春宫后头的甬道,迅速离开了。
荣妃没想那么多,她知道皇上这是敲打她呢,可皇上敲打她少了?
反正她吩咐荣尚做的事儿,没有任何证据。
就荣尚的出身,但凡皇上疑心,那是瞒也瞒不住的。
荣尚的阿玛早在平三藩的时候战死了,皇上横不能为个死了的女人就杀功臣之后。
有胤祉和三公主在,皇上也不可能因为拿不出证据的事儿,废了她的妃位。
至于冷着……荣妃在殿内冷笑连连。
她这几年侍寝的次数,加起来都没有德妃和宜妃的零头多,跟冷着有什么区别。
左右思量一番,荣妃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怕的,在白芍担忧的眼神下,帕子一甩,进了偏殿的小佛堂,干脆眼不见为净。
康熙按着做三休二的习惯,把通嫔、端嫔、敬嫔、安嫔、僖嫔和平嫔那边都去过一遍,独独落下了谨嫔所在的咸福宫。
谨嫔急得直上火,惠妃却把自个儿给吓病了,万岁爷还真查出来了?
那万岁爷到底知道了多少?
惠妃吓得在颁金节之前起了烧,更加犹豫要不要叫人给明珠传信儿。
不等她犹豫完,乾清宫里传来了旨意,以谨嫔勾结叛党,刺杀皇上为由,将她废为庶妃,打入冷宫延春阁。
惠妃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黏糊糊粘在身上,难受得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猛地坐起身,扬声叫:“半夏!”
不能再等了!
另一个宫女杜鹃进门,抖着嗓音道:“主,主子,慎刑司来人,说是半夏姐姐偷了万岁爷赏给大阿哥的一块玉佩,抓走问话去了。”
惠妃蓦地愣了下,整个人就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似的,软软躺了下去。
她知道,半夏回不来了。
“主子?主子!”杜鹃吓得大叫。
“来人啊!快去请御医!”
连慈宁宫都得到了消息,孝庄有些纳罕,与来陪她用膳的太后不赞同地念叨。
“惠妃宫里的宫人也被抓了去?纳喇氏总不可能猪油蒙了心与刺客有关,玄烨这是折腾什么呢!”
“好歹得多顾及保清那孩子的脸面,纳喇氏都伺候这么多年了,传出去要叫人说皇帝不近人情。”
太后垂着眸子,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平静道:“既然与刺客无关,那就是他们害得方荷中了箭,该罚!”
离开草原之前,塔娜把娜仁看到荣尚和两个护卫不老实的事儿告诉了太后。
太后得知方荷重伤被带走,心里的愤怒比尘埃落定的怅然更多。
就算方荷走了,她也不允许想害方荷的人安然无恙在宫里享福。
虽然她对乾清宫的事儿插不上手,可那两个侍卫买皮子是跟北蒙人打交道的。
康熙派人出去查的时候,她让塔娜半真半假把消息放了出去。
看样子惠妃和谨嫔的手都不干净,有胤褆在,太后也没想过惠妃会受到什么惩处,吓她一吓有什么。
孝庄不动声色淡淡扫太后一眼,“哀家都按照你的意思,亲自下了懿旨,给了那丫头她几辈子都得不到的尊荣,你也该放下了。”
太后彻底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红着眼眶抬起头。
“姑姑,我与乌林珠的缘分浅,与那丫头的缘分也浅,我心里难过。”
“乌林珠已经是扎斯瑚里氏的人,当初我什么都不能做,难道连她的后人,我稍稍袒护些也不行吗?”
孝庄定定看她一眼,把太后看得心里发慌,赶忙低下头,抬起手中的帕子假装擦眼泪。
“行了,该罚的也罚了,该吓唬的也吓唬了,马上就是颁金节,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总不能叫人看皇家的笑话。”
太后没敢再多说什么,顺从地应了下来。
但等她离开慈宁宫后,孝庄却吩咐苏茉儿:“你去跟乌云珠打听一下,琪琪格在草原上都做过什么,事无巨细,一五一十都问好了,回来告诉我。”
苏茉儿听出了话锋,小声问:“主子您是觉得方荷姑娘没……”
“既已经入了皇家陵寝,徐佳氏方荷自然是死了。”孝庄淡淡打断苏茉儿的话。
“就算活着……她也只能是个死人。”
别以为她这两年身子不好,就一点都不知道外头的消息。
康熙一路北巡直至回京,她想知道的事儿,总有办法能知道。
原本她还觉得,有个可着玄烨心思的女人伺候他,总好过跟安亲王府直接对上。
但如今,她却隐隐有点后悔了。
到底是乌林珠的后人,也许她就不该动留方荷在宫里的心思,哪怕是那丫头给赐婚呢。
她叫住还没出门的苏茉儿:“你明儿个趁着早朝时候,去一趟敬事房,叫顾问行把彤史送过来我看。”
“你带他一起回来,别叫他有机会传话。”
“奴婢记下了。”苏茉儿心下暗惊,总觉得宫里怕是又要有场风雪。
很快,就到了颁金节这日。
宫里的雪都还没化开,各处就披红挂绿,为银装素裹穿上了一层鲜艳的外衣,叫冰天雪地都看起来热闹了许多。
康熙亲自带着王公大臣们在奉先殿祭祀,又奉了太皇太后和太后到北海观看冰嬉表演。
到了晚间,乾清宫举办了格外盛大的晚宴。
孝庄冷眼瞧着,她这个有些不大正常的孙儿,今儿个表现得格外正常。
脸上的笑像是拿尺子比出来的,与福全和常宁还有几个宗亲喝起酒来,也格外豪爽。
如此正常,却是最不正常的事儿了。
如果玄烨放下了方荷,又为何这大半个月来走遍了后宫,竟然一次水都没叫?!
越想她心里的怒火越甚,爱新觉罗的子孙这都什么毛病!
但念着颁金节是大日子,她没露出痕迹,勉强笑着与妃嫔和各家福晋们说了好些话,就以疲乏的理由提前离席,回了慈宁宫。
再看康熙跟喝水一样往肚儿里灌酒,想到前几日佟佳氏在自己跟前哭诉的事儿,怕是继续多待会儿,她要忍不住火气了。
等散了场,福全和常宁没喝多,反倒康熙喝得几乎站不稳,直接被轿辇抬回了昭仁殿。
他没吃多少东西,所以也没吐。
甚至在魏珠胆战心惊把醒酒汤端过来以后,只看着醒酒汤愣了一会儿,就沉默地端过来一口干了下去,比喝酒还豪爽。
梁九功站在殿外,都没敢冒头。
生怕主子爷看见他,又想起要找‘梁九功’那一茬来,叫人心酸又无奈……最重要的是,这会子殿内可是有剑啊!
现在他是一点都不怕魏珠这小子往上爬了,恨不能对方能直接顶替了方荷才好呢。
但康熙今天一点都没折腾。
或者说,他从那次踉跄过后,从来也没折腾过,只不过极偶尔才会想起御前曾有个小混账罢了。
但他也不肯就此躺下睡觉,扶着魏珠,踉踉跄跄走到窗户边上,气息冷沉地看着窗外,沉默的时间之久,叫人怀疑他是不是站着睡着了。
魏珠抖着胆子偷偷探头过去看。
这天儿太冷了,万岁爷喝了酒又体热,吹久了风若是着了凉,他可没有阿姐那么头铁,多少条命也不敢这么往里搭啊!
他刚歪了脑袋往前探身子,康熙突然指着窗外开口——
“那里有人,去!把人带过来!”
魏珠吓得差点跌在地上,一来是他没看见外头有人,二来是……万岁爷吩咐刚落地,瞬间就有个黑影往指的方向去了。
这大半夜的一惊一乍,魏珠吓得心口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倒是不敢再探看了。
可暗卫回来后,直接跪在窗外回话:“万岁爷,您指的地方是御茶房,宫人在门口烧水泡茶,没人在窗前。”
说话功夫,值夜的冉霞和岑影都战战兢兢过来了,也不敢多说话,就跪在地上。
康熙沉声吩咐:“抬起头来!”
冉霞和岑影顺从地垂着眸子抬头,冉霞脸色苍白,岑影面上却沾染了些许绯色。
在乾清宫伺候的宫人,除了翠微这种,哪个没上进心?
只不过是没机会罢了。
这会子……岑影偷偷抬眼去看康熙,却叫康熙眸底格外深沉的冷漠吓了一跳,赶紧叩头下去。
康熙转头看魏珠:“不是她们,你去把人叫过来,朕不敲她。”
魏珠心里发苦,颁金节御茶房忙了一天,有两个宫人着凉,另外两个人白日还要当值,今晚就只有冉霞和岑影伺候。
他知道皇上是在说谁,只能硬着头皮应了声嗻,红着眼圈咬牙出去找。
梁九功见他出来,叹了口气,无奈还是进去伺候着。
他柔声劝依然在窗口往外看的康熙,“万岁爷,人明儿个一早才能过来呢,您先歇着吧?”
康熙不吭声,扶着梁九功坐回床上,要喝茶。
梁九功赶忙将安神茶端过来,伺候到康熙冻得有些苍白的唇边。
康熙脑袋下意识往后仰了仰,突然无奈笑了下,“你乖一些,朕喝水的时候,你别说话啊!”
这句话把梁九功眼泪都快炸出来了。
都以为皇上不会为一个女人伤心,就连主子爷自个儿都觉得自己不会。
可梁九功清楚,皇上是不能叫人发现自己难过,甚至连自己都骗。
自打离开草原,这几个月,主子爷要么滴酒不沾,要么就喝醉,醉了酒……总以为离开的人还在跟前。
先前皇上去承乾宫看皇贵妃,佟佳氏柔声叫表哥,皇上差点就变了脸色。
待得与佟佳氏用了晚膳,离开之前,皇上语气温和却坚定地吩咐,往后不许她再叫表哥,气得佟佳氏捂着脸就冲回了殿内。
因着颁金节,内务府派人来请示要打的金银裸子样式,好叫宫里宫外的人都沾点吉祥气儿。
皇上张嘴就要内务府打一百个巴掌大小的黄金盒子,把海拉逊都给惊着了。
再有江南和湖广等地进上来的南珠,往常留一部分给妃嫔,其他的给太皇太后和太后送去。
这回皇上愣是在私库里存了一大匣子,导致六嫔今年都没有南珠的份例了。
就更不用说写了又烧的字帖,还有不叫人动的梢间……诸如此类的事儿时有发生。
偏偏他们家主子爷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喝完了茶,也没等魏珠回来,平静躺下,很快便睡了过去。
梁九功都恨不能替主子爷哭一场,好歹发泄出去,把人放下,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出大问题哟!
不过,想是这么想,梁九功却没想到,大问题来得会这么快。
一大早,下了朝,康熙带着梁九功去慈宁宫请安。
刚踏进慈宁宫,慈宁宫大总管于全贵就令人关了慈宁宫的大门。
康熙蹙眉,“放肆!”
于全贵利落跪地,给康熙磕头。
“奴才听太皇太后吩咐,过后要杀要剐由万岁爷发落,得罪了!”
语毕,苏茉儿拦在康熙身前,于全贵挥挥手。
立刻就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太监冲过来……反剪了梁九功的双手,将他压在了天井里的凳子上。
板子落下来的时候,梁九功才回过神:“哎唔……”
他捂着嘴泪流满面,那祖宗人都没了,怎么遭罪的又是他!!
第50章
康熙一进慈宁宫正殿, 就听太皇太后用许久未曾出现过的严厉语气沉声喝道——
“跪下!”
他竟不算意外,前几日顾问行也挨了板子,虽没声张,可瞒不住暗卫。
康熙不欲惹皇玛嬷生气, 无奈跪在孝庄身前。
“不知道孙儿做错了什么……”
孝庄打断他的话, “你不如问问自个儿, 自打北巡回来,你做对了什么!”
“你还记得自己是大清的皇帝吗?”
康熙平静开口:“朕记得。”
孝庄冷笑, “我看你满脑子都叫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占了心神,你可还记得,你大婚之前是怎么跟哀家保证的吗?”
康熙点头:“孙儿说过, 这辈子绝不会因女色耽于朝政,毁掉祖宗立下的基业。”
孝庄面上厉色不减:“那你来告诉哀家,你现在在做什么?”
“哀家就不说惠妃了, 为了一个女干生子之后, 你连皇贵妃的面子都下, 又接连几个月不临幸妃嫔……怎么,回头你是不是还要追封她为皇后?也不看看扎斯瑚里氏受不受得起这份尊荣!”
康熙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自己对方荷保证‘兄长疼你’的那夜, 还有她拉着自己的手叫哥哥的画面。
他努力将这些记忆压下去, 沉声解释,“惠妃和荣妃插手御前侍卫之事, 谨嫔更利用其阿玛在国子监的职位欲行卖官鬻爵之事,犯了朕的忌讳,她们是咎由自取。”
“佟佳氏想将胤禛记在她名下, 舅舅乐见其成,百般试探,他如今和索额图一起负责与高丽和罗刹的谈判, 准噶尔虎视眈眈,朕不能给舅舅没脸,提醒佟佳氏注意自己的身份,是为了敲打佟佳一族。”
孝庄紧蹙的眉心散开了些,但她还是不能全信康熙这番说辞。
男人在狡辩这方面的本事,就像是天生的,皇帝也不例外。
她冷冷问:“你别告诉哀家,你进了后宫也不临幸妃嫔,也是为了前朝思量!”
康熙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混账要与他喝酒的记忆,突然抬起头,眼眶一圈红,惊得孝庄恨不能去刨了方荷的坟。
他从小到大受了伤都没哭过,为了一个女人……
“玛嬷,孙儿只是觉得羞愧,她们将一生荣辱都寄于孙儿一身,但朕……”他嗓音沙哑得几乎说不下去,却叫孝庄的怒火顿住了。
她示意苏茉儿将康熙扶起来,满脸不解:“你本来就是她们的天,也给了她们尊荣和体面,有何好羞愧的?”
康熙抹了把脸,坐在一旁,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方荷为朕挡了一箭,以死相逼让朕自己逃跑,朕答应她一定会回去救她,可等救驾的人来了,朕……”康熙闭上双眼。
“朕从未想过以身犯险,如果朕在援兵到的那一刻就回去,也许她不会死,皇额娘也不必郁郁寡欢。”
“朕身为皇帝,失信于她,愧对皇额娘,身为男人,丢下救命恩人独自离开,看到后宫那些与方荷一样寄希望于朕的妃嫔,孙儿……实在没那个心情。”
孝庄仔细打量着康熙,像是从未认识过这个孙儿似的,颇有些啼笑皆非的无奈。
她能看得出,这会子康熙说的是实话。
她一直以为玄烨比爱新觉罗家的其他男人都更精明些,没想到他也有钻牛角尖的时候。
“我就知道那孩子是个心思清明的。”孝庄无奈叹了口气。
“如果你带着她一起犯险,但凡你有任何差池,她和所有与她走得近的人都活不下去。”
“她能劝谏你离开,保你无恙,你该为身边有如此冷静的宫人而自豪才是。”
“你若当时回去了,万一……你可对得起列祖列宗?就算她活着,哀家也容不下一个祸国殃民的女子留在你身边。”
不过孝庄想起赫舍里氏和钮祜禄氏离世的时候,玄烨这孩子也难受了好久,倒清楚了,问题不出在方荷身上。
她语重心长道:“哀家说过,皇帝不配动情,现在玛嬷要告诉你,想做好一个皇帝,你还得学会无情,心太软了是做不成大事的。”
“你回去好好想清楚,不是玛嬷逼你,可如今大清内忧外患未除,不光后宫的妃嫔指着你,这天下的百姓都指着你,没时间让你矫情。”
康熙满脸愧色起身,“孙儿记下了,孙儿……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等出来大殿,梁九功已经挨完了板子,被两个太监抬回了乾清宫。
李德全强忍着慌色在一旁候着。
康熙回到乾清宫后,亲自去了梁九功屋里一趟。
梁九功吓得差点从床上跌下来,“哎哟,奴才这里腌臜,万岁爷您怎么来了?”
康熙浑不在意地坐在李德全摆好的凳子上,避开梁九功的遮掩,掀开他的衣裳看了看。
血肉模糊看着吓人,但看梁九功的模样应该是没伤筋动骨。
康熙叹口气,“委屈你了,朕叫秦新荣来给你瞧瞧,你这阵子……”
梁九功猛地爬起来,打断康熙的话,抽着冷气跪在床上,哪怕疼得满头大汗,还是叩头下去。
“主子爷,是奴才没伺候好主子,老祖宗打奴才是应该的,奴才一点都不委屈!”
“您要是这么说,才是往奴才心里捅刀子,奴才再没有脸面在您跟前伺候下去了啊!”
康熙失笑,可扯了扯唇角,实在笑不出来,只淡淡点点头,站起身。
“行,那你就记住这个教训,好好养着吧。”
梁九功响亮地应了一声嗻,“奴才恭送万岁爷!”
康熙一踏入弘德殿,余光就看到依然放在大殿角落里的屏风,眸底的讽意更深。
瞧瞧,连梁九功都知道,皇玛嬷打他和顾问行,是因为他们没有尽到劝谏之责,只一味顺从,陪着他瞎胡闹。
他不肯承认自己放不下那混账,可御前所有人都知道,他为此甚至失控到无理取闹了。
心底一直被压着的空洞和隐痛,伴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在不甘的催化下,叫他心底滋生出更难以言明的怒火。
他真是叫猪油蒙了心,竟为个没福分的女人伤春悲秋,简直愧对他这身龙袍!
有什么好伤心的,那混账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
她说要忠心,可他叫她闭嘴她还敢以死相逼!
说要陪他喝酒,说得倒是好听,在林子里却满是粗鄙之言,丝毫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他应了那混账所求,自己跑在了前头,是她不肯老老实实躲起来,说好陪他一辈子,却失信于他!
她就是这么好好谢他的?!
康熙蓦地抓起御案上的茶盏,狠狠砸到那扇屏风上,巨大的动静,惊得伺候着的魏珠和宫人们都跪在地上不敢动。
他压着怒火,冷声吩咐:“叫人把这碍眼的玩意儿挪走!砍了当柴火烧!”
魏珠嗓子眼哽了一下,却不敢多说什么,低低应下,赶紧叫人进来抬走。
但到底舍不得阿姐用过的东西,魏珠给小太监塞了银子,叫他们偷偷送去外库,给乔诚收着。
等魏珠再回到御前,已出阁讲学的太子过来,康熙跟没事儿人一样,面色平静地带着太子批折子。
康熙心知肚明,作为皇帝,有时候他可以叫所有人都知道他大发雷霆,那是跟猴儿似的唱戏给别人瞧。
更多时候,即便他气得想吐血,与寻常捂着嘴不敢哭出声的宫人和太监们也没什么不同,照样要粉饰太平。
魏珠和李德全对视一眼,两人都松了口气,先前皇上对着屏风发火儿,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像随时会打死谁似的。
好在太子过来,皇上这会子与太子分说朝堂大事,看起来格外平心静气,应该是……过去了吧?
到了晚上,顾问行带着尚寝李嬷嬷并一个小宫女过来,问起李德全皇上心情怎么样。
李德全犹豫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还成。
虽说在慈宁宫叫太皇太后收拾了一顿,但太子回毓庆宫以后,皇上一直很平静地在写大字,没瞧出心情不好。
顾问行心底稍稍松了些,脚步不太利索地带着托盘进了门。
“奴才请万岁爷圣安,万岁爷,到时辰了。”
康熙头都没抬,只淡淡叫了声去。
顾问行迟疑了下,“万岁爷,若是后宫没有体人意的能伺候好,奴才特地从内务府选了个会伺候人的过来,您可要瞧瞧?”
康熙笔锋稍稍一顿,一滴墨落在纸上,毁了他好不容易抄好的一张《往生经》。
他顺手将纸抓起来攥成一团,可有可无道:“那就瞧瞧。”
顾问行对外头拍了下巴掌。
李嬷嬷带着个小宫女进门,一个蹲身,一个跪地请安。
顾问行见康熙半抬着眸子看过来,小声提醒宫女:“抬起头来,叫万岁爷好好瞧瞧。”
小宫女顺从地抬起头,新剪的刘海整整齐齐盖在眉眼之上,叫那双略有些怯生生的圆润眸子显得更加精致。
白皙的芙蓉面上,琼鼻樱唇,眉眼如画,熟悉得叫康熙恍惚了一下,手中的纸团落了地。
但下一瞬,他顺手抓起一旁的砚台就朝着顾问行扔了过去,怒喝——
“顾问行,你想死吗!!”
一声怒喝,惊得顾问行和同样有些愣神的御前宫人纷纷跪地。
只有魏珠慢了一拍,退后几步,在看不见那小宫女的角度跪在地上,低头藏起了与康熙异曲同工的愤怒。
这宫女竟然与方荷有七分相似,一直感念顾问行提拔之恩的魏珠,头一次在心里对顾问行破口大骂。
顾太监是想让皇上把对阿姐的情意,转移到这小宫女身上!
那可是阿姐吃挨了一箭,尸骨无存才留下的情分,顾问行怎么敢!
康熙胸膛剧烈起伏。
他已经用了一整个白日的时间来压制怒气,看见与方荷格外相似的宫女,哪怕用尽全身力气,也再压不住滔天的怒火,直冲顾问行而去。
“你简直是活腻了!你以为朕会放不下一个舍朕而去的混账?!”
魏珠:“……”啊?那先前找人的不是您吗?
康熙:“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御前那么多宫人,个个都比她伺候得好,对朕更忠心耿耿,她有什么可惦记的,叫你昏了头把个赝品弄到朕跟前来!”
顾问行虽然也心底打哆嗦,可更多却是无奈,如果不是万岁爷始终不肯临幸妃嫔,他又何必出这种昏招。
若不是为了方荷,横不能是万岁爷自个儿吓得不行了吧?
康熙越说越愤怒:“你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你家主子儿女情长,优柔寡断,好叫天下所有人都耻笑吗?”
“为了百姓安康乐业,朕受些委屈没什么,可为了个背信弃义,只想着从朕身边逃离的混账,你这是讽刺谁呢……”
说到这里,他心下突然微动,眸底迸发出更叫人胆寒的怒火。
“是了,那混账最擅狡言饰非,狡兔三窟,她怎么可能就那么死了,说不定是趁机逃出宫去了!”
在场众人都被惊着了,只有魏珠眼底迸发出强烈的希冀,万岁爷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难道是有什么证据?
顾问行浑身一震,拼命给李嬷嬷使眼色,叫她赶紧带人出去。
李德全也赶紧拉着魏珠,带其他宫人往外走,再往下说的话,可万不能传出去叫人知道。
康熙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不行,朕不能就放任那个混蛋就这么欺君……”
顾问行低低哀求:“皇上……”
“闭嘴!去把赵昌和阿兰泰叫来,朕要让人一寸一寸地从木兰围场开始搜查……”
“皇上!”顾问行膝行上前,“您……”
康熙一脚踹在他肩膀上,“谁敢阻拦,朕就杀了谁!”
“立马叫人去皇陵,朕不信那混账死了,开棺验尸,若叫朕发现她欺君,朕要叫她——”
“皇上!!”顾问行拼命爬回来,带着赴死的心情砰砰磕头,压着嗓音喊——
“方荷死了!她死了!!是恭亲王亲自收殓了她的残骸!”
“您冷静些,一个宫女不值得您这般大动干戈!她只是个绝户女,没有亲眷了啊!”
今日这话若是传出去,叫人知道皇上为一个宫女疯魔,那小宫女全家,乔诚、魏珠甚至翠微他们都活不成。
到时候,万岁爷才会真正成为天下的笑柄。
康熙一句‘生不如死’被顾问行脑袋上的血惊回了嗓子眼。
他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原本放屏风的地方,眼神突然有些茫然。
对啊,他乃大清皇帝,怎么可能对一个宫女那么上心。
那混帐只会气人,都不如骂骂纳兰容若离他而去更合理,他这是怎么了?
他应该只是为了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夺走,却被困在这宫廷里什么都不能做,还被皇玛嬷当着满慈宁宫的人下了面子,才会恼羞成怒吧……
康熙阖眸,疲惫地捏着鼻梁,颓然片刻,再睁开眼,人恢复了冷静。
他沙哑着嗓音淡淡道:“那个宫女,叫她从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传朕的旨意,今天在殿内发生的事儿,若传出一个字去,就都滚去慎刑司,旦有泄露御前消息者,诛两族!”
顾问行松了口气,不敢再提召幸的事儿,抖着心肠叩头下去。
“嗻!”
乾清宫闹出来的动静不小,放在往日,估摸着肯定要有人百般打探、
但不巧的是,当天夜里钮祜禄贵妃所出的小公主就夭折了。
康熙被请到了永寿宫,偏殿里十阿哥胤俄哭得震天响,可已经快哭晕过去的钮祜禄氏完全顾不上,整个永寿宫乱成了一团。
见状,康熙倒是光明正大发作了一回,压下了先前乾清宫的动静。
“都是干什么吃的?就叫十阿哥这么哭,哭坏了嗓子朕要你们的命!”
“带十阿哥去寿康宫,伺候小公主的宫人都拖出去,杖毙!”
“还不赶紧伺候着你们家主子回去休息,叫太医来!”
钮祜禄氏不肯,哭着跪在康熙脚边,抓住他的袍角,脸上的疯魔之色比白日里康熙还要更甚。
她眸底猩红得像是要沁出血来,“万岁爷,杀这些宫人有什么用?求您为小公主做主,她是被人害死的!”
康熙蹙眉,心知钮祜禄氏这一胎怀相本就不好,太医也没查出小公主有中毒的迹象。
他无奈叹口气,将钮祜禄氏扶起来,问她:“你可有证据?”
钮祜禄氏紧紧抓着康熙的肩膀,“是皇贵妃,一定是她!”
“她早就看不惯我,还有惠妃,她自个儿的小公主没活下来,也见不得其他小公主活着,还有……”
“够了!”康熙甩开钮祜禄氏的双手,低喝出声,“朕看你是急糊涂了!”
“来人,扶贵妃回去歇着……”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钮祜禄氏还在大喊:“肯定是她们害了我的孩子!”
“我十月怀胎才生下来的孩子,凭什么活不过——唔唔唔!”
听着钮祜禄氏被捂住嘴拖进去的声音,康熙却再也没了怒火。
回乾清宫的时候,竟又下起了雪来。
到了月华门,康熙就从轿辇上下来了,李德全过来撑伞,他只摆摆手,一脸平静地走在雪地里,想叫自己更清醒些。
看到钮祜禄氏,他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因为不能接受在乎的人离去,只能怨天尤人。
即便他是皇帝,也只是个无能为力的凡人罢了。
可即便做再多,也只能证明自己的无能,伊人已逝……离开的人,再不会回来了。
就寝前,他躺在幔帐内,阖着眸子平静吩咐魏珠。
“明天你去跟顾太监说,叫他选几个官女子来御前伺候,要与你阿姐完全不同,一丝一毫都不能相像的。”
后宫妃嫔牵扯前朝,他如今真的没有心力应对。
翻过年就要选秀,他也该叫皇玛嬷和宫里宫外的人都安心了。
翌日,江南仪真县的樊家老宅主院内,天儿还没亮,负责值夜的小丫头就听见里头响起一声惊呼。
“啊!”方荷满头大汗从床上坐起身来,捂着自己的脖子,惊魂不定。
她竟然梦到了康师傅。
那男人发现她是诈死离宫,叫人将她绑去慎刑司,叫人烧热了刀子,要亲自剐了她!
她回过神,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可恶,她白给那人当了那么久的开心果,离开前俩人还谈了几天恋爱,又为他差点命都丢掉。
这男人就这么对她?呵……她果然走得对!
“怎么了这是?”梁娘子被小丫头从旁边的侧房拉过来,打着哈欠问,“做噩梦了?”
方荷鼓着小脸儿,满脸的苦大仇深:“不算噩梦,我就是在梦里愁得喊叫,一个不注意喊出声儿来了。”
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梦到了康熙。
人非草木,康熙对她也不错,要说一点都不惦记,那是放屁呢。
可她觉得,以那狗东西的性子,还真有可能叫她真的死无全尸,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跟那位爷有一丝牵扯。
梁娘子有些好奇,凑过来坐在她床边,顺手给方荷诊了下脉。
她是前朝御医世家之后,祖父曾伺候过前朝皇帝,早前跟父母一起被抓到北蒙做了奴隶。
父母死后,孤苦无依的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结果证明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因为她给那男人下了绝嗣药,他三个儿子那里她也没放过,被人发现痕迹,打了个半死扔去喂狼,叫娜仁给救下了。
这会子她很轻易就发现方荷的脉象是惊惧之相,微微挑眉。
“什么事儿值得你发愁,叫你吓成这德行?”
方荷微微叹了口气,幽幽看着梁娘子,“你说,是沉稳儒雅的大哥哥更会疼人呢,还是阳光开朗的小哥哥更值得人疼?”
“还有那忧郁到叫人心碎的,还有会逗趣儿的,还有身材好不善言辞的……太多了,真的太多了,我一个都不想放弃,梦里他们都扑上来了……”
梁娘子:“……”怪不得吓成这样,换成是她……嘶,好像过于兴奋也差不多这脉象?
她冲方荷甩了个媚眼儿,嗔道:“选不出来就都要!”
方荷一脸微妙:“那姐姐你是可以啦,我不是身子虚么……”
梁娘子:“……少在这儿给我作怪,赶紧起来!”
“先把客栈名字想好,叫人做了牌匾挂上去,有的是功夫叫你慢慢调教他们。”
“时间久了,你自然就选出来了,实在为难,还有下一个呢。”
方荷瞬间龇出两排小白牙:“还是姐姐聪明!有道理!”
她迅速满血起身,一边穿衣裳一边叽叽喳喳跟梁娘子说话。
“名字我想好了,就叫天涯客栈,天涯若比邻,远亲不如近邻,来的都是掏心掏肺的亲人嘛!”
梁娘子和进来帮着方荷梳辫子的小丫头三喜,都笑个不停。
三喜调侃:“最主要的还是掏银子吧?”
方荷捏捏三喜肉嘟嘟的小脸儿,冲她眨眨眼,“说什么大实话呢。”
两人又笑,在屋里嘻嘻哈哈收拾好了,秦叔那边也套好了马车。
跟娜仁一起南下归来的云生驾车。
云生是个沉默寡言的汉人,但人高马大,下颚上带着一条长长的疤痕,直延伸进脖子里,瞧着倒有点北蒙汉子的意思,就是清秀的五官不像北方人。
等到了已经盖好,正在内部装修的客栈篱笆门前,云生看也不看里头,就架着马车回去了。
方荷和梁娘子对视一眼,眸底都带着点格外猥琐……咳咳,意味深长的笑。
梁娘子问:“昨儿个娜仁没回樊家吧?”
方荷捧哏:“话就是说呢,前儿个一大早就过来了,衣裳都没换,听三喜说,还是从侧院那边走的……”
梁娘子嘿嘿笑:“那她这速度可比咱们快多了。”
方荷诶了一声,不赞同地摇摇头:“就云生这生闷气的模样,饭怕是还没熟。”
梁娘子捂着嘴浑身发颤:“那咱们……”
“小爷今年二十了,也该有个大儿子了!”方荷大冬天的,摇晃着纸扇,摇摇摆摆往里去。
梁娘子眸底带着前三十几年都未曾有过的轻松笑意,甚至还有那么点小女孩似的调皮,紧着跟了上去。
“公子等等奴家嘛~想要儿子,没有奴家你一个人也办不到呀~”
方荷浑身打了个哆嗦,走得更快了些。
梁姐姐嗲起来,比耿舒宁撒娇的时候尾音弯儿还多,她真有点消受不起。
她们一进门,就有个笑得格外灿烂,长得还特别好看的伙计跑了过来,啊……这种多少她都来者不拒!
伙计星辰一般闪亮的眸底带着促狭,“客官来啦?客官您几位……”
方荷扇子一收,往脖颈儿后插了,脸上露出不耐烦的混账劲儿,打断他的话。
“不长眼啊!我们几个人你看不见?”
浓眉大眼的伙计顿了下,笑容稍稍有些僵,但还是努力灿烂着。
“两位客官里面请,您二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方荷一屁股坐下,脚踩在凳子上,粗声粗气嗤了声。
“干你屁事,爷想干嘛就干嘛!少废话,有什么好酒好肉赶紧端上来,不好吃,爷砸了你们的店!”
伙计笑容更僵,灿烂不下去了,深吸口气,认真道:“爷,您这么说话,是会挨揍的!”
一旁梁娘子和其他几个正练杂耍的姑娘,都捧着肚子笑得不行。
方荷缩着脖子把腿放下来,一脸不认同。
“进门就是客,客人就是上……上天,也得当老天爷伺候着。”
“你揍人是舒坦了,咱们开门是挣钱,可不是为了花钱从衙门里捞人的!”
伙计不服气,“我态度够好了,要在北……要原来,我早一鞭子抽过去了!”
这位曾经是一个老郡王福晋的爱宠。
后来那位福晋没了,被老福晋的儿子们打得半死,扔去喂野兽……嗯,北蒙处理死人的方法环保得很统一,倒是便宜了她。
方荷也不跟他吵,把脖子后面的扇子拿出来,交给伙计,冲他微微一笑。
“你来做恶客,我做伙计。”
嗯?众人一听来劲儿了。
有其他伙计不动声色过来抢扇子。
被噎了个半死的伙计,凭借自己良好的身手……和格外灵活的腚,左右挤掉了其他人,冲向门口。
等再掀开帘子进来,他张嘴就喊:“人呢?都死——”
“哟!这位爷您一看就气宇不凡,能来我们店,真是叫我们蓬荜生辉啊!”方荷小碎步过来,冲对方客客气气笑道。
伙计愣了下,恶声恶气被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特别难受。
不是,他们这位新主子,平时看着还好,怎么关键时候这么狗腿呢?
方荷还有更狗腿的,笑着侧身:“瞧您这身气度,想必不是单枪匹马闯江湖,就是带着手下来行商吧?您快里面请,先喝口热水解解乏!”
众人听的表情微妙,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到底几个人也还是不知道啊!
她引着快被彩虹屁吹懵了的伙计坐下,端茶倒水,热情得叫人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偏方荷柔和却快速地道:“咱们今儿个的招牌菜有红烧狮子头,翡翠烧麦,还有松鼠鳜鱼,那叫一个绝,您要不要尝尝?”
伙计:“……那尝尝!”
“好咧!对了客官,咱们这几日生意好,咱家客栈住着也舒坦,就还剩两间上房,三间中房和三间下房了,您只管吩咐,不够住的,我们还有通铺。”
伙计:“……”他们不是一共就这几间房吗?
他迟疑了下,到底还记得恶声恶气拍桌子,“问那么多作甚,瞧不起爷怎么着?都给爷留——”
“好咧,上房一两银子一天,中房五钱,下房只要十个铜板,通铺六个铜板。”方荷迅速把价格说了,冲对方笑得稍稍热情了点。
“咱们这里不需要爷费心一点点,您只需要交十两银子押金在小店,吃喝拉撒咱们保管都伺候得妥妥的。”
“爷一看就不差钱,您看是银票啊,还是银子呢?”
众人:“……”他们啥时候有这个规定的?
伙计立刻反应过来,嘴快地将了一军回去,“爷走南闯北那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离谱的规矩,都是离店结账,你抢钱啊!”
方荷笑得更热情了,“咱们客栈与旁的客栈不同,您住下来就知道了,保证物超所值……”
“关爷屁事!”伙计找到节奏,迅速打断方荷的话。
“爷就要离店结账,你们还敢撵客不成?”
方荷笑问:“爷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伙计摇头,还没来得及口出恶言,方荷上前一步,一壶放凉了的水就泼了伙计满头满脸。
“没钱还敢在我们店里撒野,找抽呢?来人,把他给我踹出去!”
其他没抢过的伙计迅速响应:“来了!”
装恶客的伙计林辰赶忙抹着脸躲开,“不是,主子你不是说得把客人当老天爷……”
方荷笑眯眯点头:“对啊,交银子的才是客人,不交银子的就是找茬的,不撵还留着过年吗?”
反正县衙的几个差役都已经打点好了,她不想惹麻烦,却不怕麻烦。
她拍拍手,将店员们都集中到一块儿。
“今儿个咱要培训的就是,如何以最快最热情的态度,掏出客人的银子!”
“好听的话又不要钱,你们就记住一个原则,能拿多少奖金,就看嘴上抹多少蜜!”
“要实在不会拍马屁,你们就把对方当快入土的祖宗,怎么小心怎么孝顺怎么来!”
……
梁娘子听得津津有味,跟娜仁感叹:“啧啧,这哪儿是客栈啊,比花楼里还黑,真是浪费了咱们小樊爷的本事。”
“要是我花船没卖,上下两张小嘴儿我俩一人负责教一个,也好叫你学学怎么哄云生,说不定咱们三胞胎这会子都揣上了,你说是不是?”
娜仁:“……”免了,她已经恨自己汉语学得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