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即便出行, 康熙也非常忙。
队伍才刚起拔,皇辇还未走动起来,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折子,就呈送到了御前, 在御案前摞得老高。
梁九功抢了方荷的差事, 利落在一旁伺候笔墨。
方荷不敢打扰, 正挓挲着手准备发呆,就被李德全客客气气请到一旁屏风后头的矮几边上, 也给她伺候起笔墨。
方荷满头雾水,她又不用批折子,给她摆什么笔墨?
李德全低声解释:“万岁爷吩咐, 这进学一事,不进则退,姑娘先前在弘德殿梢间时的功课不能停, 您该练的字儿, 先委屈在矮几上练几日。”
方荷:“……”干点人事儿吧, 谁出来旅游还要做作业啊?!
而且马车也不是丝毫没有晃动,做作业对眼睛不友好啊!
这时候眼镜都是舶来品, 康熙配得起, 她那仨瓜俩枣的,能配个瘠叭?
见她慢吞吞不乐意动的模样, 李德全也不敢闹出动静来,叫万岁爷分心。
他只憋着笑道:“万岁爷还说,今儿个午膳还有些上好的河虾, 已吩咐了御膳房……”
方荷深吸口气,不由自主立刻坐正,在心里骂了声奶奶个腿儿的, 一早上她都在御前,康熙到底什么时候吩咐这么多的?
她一脸凛然,“万岁爷的午膳哪儿是奴婢能惦记的,我只是不忍心辜负顾太监的苦心罢了。”
李德全:“……”他别的不服,就服这祖宗的嘴。
接近午时,御膳房总管带着小太监们亲自过来送膳。
前两日康熙用膳都不算多,好些菜都赏了跟随北巡的大臣们,太后都过问了几次。
好不容易皇上点了菜,哪怕是在路上,御膳房的师傅们也都拿出了看家的本事。
尤其是御膳房总管,他是前朝厨艺世家柳氏传人,一手做河鲜和海鲜的本事,少有人比得过。
有几道工序得需要来到御前才能做,御膳房总管这才带着人过来,后头还有人抬着小泥炉子跟着。
梁九功见状,知道这是有现做的菜,耽搁了怕会影响味道,小声提醒——
“万岁爷,还差一刻午时,您看先用膳可好?”
怕康熙又要推迟午膳,他还特地赔着笑调侃。
“就算您不饿,里头那位应该也饿咯……”
康熙抬头乜他一眼,笑骂:“你到底是谁的奴才?”
“自然是主子的奴才,这不是饿坏了还是您心疼,疼在您心上,那可比剜奴才的肉还叫奴才难受呢。”
梁九功嘿嘿笑,端了铜盆过来伺候康熙净手。
方荷听见动静,早就伸着耳朵等用膳了,这会子直在心底惊呼好家伙。
别看梁九功总一副卑躬屈膝的猥琐模样,人家拍起龙屁来,段数明显很高啊。
这比好些热恋的小情侣还敢说呢,她往后得多学着点。
康熙净了手,往屏风后头一看,影影绰绰能看到方荷盘腿在软榻上,姿态端正写字,瞧着倒很像那么回事。
他饶有兴致走过去,翻看了一下她写的大字。
应当是顾问行亲自写了小楷给她做笔帖,练了小半年,笔锋总算稍稍有些风骨了。
只是……他看了眼手里的宣纸,一上午总共写了不足十张。
他一个时辰就能写这么多,这混账要是没偷懒,他能把宣纸吞下去。
他将宣纸卷起来,还没抬起手,就见方荷缩着脖子脑袋一偏,表现出一副格外委屈的表情。
这都亲了嘴儿了,怎么还动不动就打?
要放在上辈子,这样的男人她早踹了八百回。
思及她先前的控诉,康熙顿了下,换成在掌心轻敲。
“不用在朕面前装模作样,朕不打你。”
方荷心下一喜,接着就听康熙慢条斯理道:“可就你写的这几张大字,午膳朕只能允你用一道菜。”
方荷愣了下,“那奴婢吃不饱怎么办?”
康熙哼笑着转身往外走,“放心,饿不着你。”
方荷赶忙追出去,有一道御膳能用也行,要啥自行车。
大不了多吃几个饽饽,只要这位爷不嫌弃,她可以沾菜汤吃!
想是这么想,一绕出屏风,就听得‘滋啦’一声,热油浇在了铺着葱丝的鲈鱼身上,瞬间缠绵悱恻的清香和鱼香扑了她一脸。
方荷呼吸一窒,甚至不敢大口喘气,小心翼翼地深呼吸,想将这股子香气全部吸入肺腑,好留着做做梦素材。
这还不算完,掌勺的御膳房总管又将调好的料汁转着圈,倒入摆好了盘似凤凰展翅般的蒜蓉虾上面,接着又是一勺热油泼了上去。
‘滋——’一股更为霸道的蒜香伴随着虾的甜香被激发出来,在皇辇内荡漾开来。
方荷忍不住咽口水,垂着脑袋甚至不敢抬头。
无他,在需要珍惜的美食面前,她只怕自己直勾勾盯着御膳,给康师傅丢了人,他连一道菜都舍不得给。
那比扣她的银子还叫她难受。
要她的银子是要她的命,见了好吃的,她可以不要命。
康熙好笑地看着她低眉顺眼看似恭敬,实则偷偷歪了脑袋,用余光盯着摆膳的模样,唇角弧度越来越大。
等御膳房离开后,方荷积极上前,发现御膳房依然是素膳和荤食穿插着对半摆的。
方荷没觉得浪费,昨天跟康熙聊完,她好像更理解作为皇帝的无奈了。
康熙可以私下里给六阿哥抄经,茹素,甚至不召幸妃嫔都可以,却不能叫人知道。
若传出去,定会有御史参皇上不分轻重,连德妃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叫六阿哥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方荷一双大眼睛里闪烁着‘忠心为主’的热忱,拍着自个儿胸脯。
“不如就叫奴婢来给万岁爷试膳吧,这样危险的事儿,还是不劳烦试膳太监了。”
试膳太监:“……”那他干啥?
康熙似笑非笑扫她一眼,坐在桌前,“朕说了,你只能选一道菜。”
方荷看着桌前的清蒸鲈鱼,蒜香大虾……香得她口水泛滥,这都是她最爱吃的!
还有一道京城著名的大菜鸡里蹦,是由小鸡和大虾烹炒而成,鸡肉香滑,鲜虾脆嫩,她能闻得出来,还浇了菇类粉末提鲜……
这实在是叫人难以选择。
她简直想穿到早上去给自己一巴掌,要知道作业和好吃的挂钩,她一定不摸鱼!
康熙不紧不慢先喝了一碗八宝豆腐羹,笑问:“选好了吗?”
方荷眼巴巴看着康熙,“其他菜总不能原封不动赏下去吧?那多伤御膳房的心啊!”
康熙挑眉:“御前又不独你自个儿,梁九功和李德全都比你勤快,这就不必你操心了。”
方荷幽幽看了梁九功一眼,“……我选鸡里蹦!”
好歹有鸡有虾,鱼……算了,以后还有机会。
梁九功和李德全憋着笑,把鸡里蹦的盘子摆到多出来的小矮桌上。
怕临时有急事会进来人,按着规矩,方荷只能坐在小杌子上吃。
她期期艾艾坐下的功夫,李德全捧了足有他脸那么大的一张锅盔过来,放到了矮桌上。
哦,还有一碗骨头汤。
方荷:“……”连个饽饽都不给吗?
有好吃的,谁还喝着涮锅水一样的骨头汤,啃硬掉牙的饼啊!
可御前的盘子好看是好看,实在不大,以她的饭量,一盘菜……最多半饱,撑不到晚上肚子里就能翻天。
她愤愤将饼泡到骨头汤里,痛并快乐地在心里骂,康师傅这是完全把大东北的优良饮食习俗给丢了,也不怕祖宗从坟里爬出来……
下午康熙午睡过后,没再批折子。
有些不重要的问安折子,可以叫随行的太子批。
年底太子就出阁讲学了,也该学一学处理政务,有索额图把关,总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只是他也不闲着,路过喜峰口,当地的官员夹道相迎,康熙也要下去巡视当地的民情。
这就不需要方荷跟着了,她又回自己马车上,洗漱换衣裳,直到晚膳时候再伺候。
好在晚膳时候,康熙没再促狭,叫人又做了红烧鲈鱼和清炒虾仁,赐给了方荷。
还有龙眼大小的肉龙,一屉六个,足足上了两屉,叫方荷吃了个过瘾。
到了夜里,方荷趁着去方便的时候,偷偷去御膳房买了一碟子点心当宵夜,睡得特别香。
如此,等六月十八日到宣化为止,方荷为了吃的,在御前越来越没脸没皮,说话也不恶心人了。
康熙都上嘴了,她继续哄人作用不大。
她对此很无奈,却也早有心理准备,既此路不通,还没想好要怎么换道,嘴甜一些保准没错。
甚至为了能多吃些好吃的,酒店里用来保证顾客舒适的一些小技巧,比如饭前饭后洗手,准备枸橼茶做漱口水,时不时采摘些新鲜的花和绿植,叫皇辇内保持空气清新……她都做得特别顺手。
康熙出来也没带太多宫女伺候,但这阵子却过得特别舒心。
方荷在御前也吃得特别舒心,几乎是一天一个变化。
其实原身饭量就很大,只是宫人都要饿肚子,她又从来不敢说,几乎就没吃饱过,从小就特别瘦。
后来徐嬷嬷去世那段时间,原身更是食不下咽,那会子都觉得方荷丑,除了皮肤暗沉,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形销骨立。
方荷来了以后,开始那段时日,也不敢一下子吃太多,加上又跟着南下北上的,长了点儿肉也很有限。
可是这阵子她吃得特别好,还跟着康熙的作息睡得也早,又不敢再御前拉胳膊伸腿儿的做瑜伽,还真胖了些。
看在康熙眼里,方荷现在皮肤换了跟她肤色很相近的水粉,小脸儿肉嘟嘟地透着粉,那双眸子也更加水灵,一日赛过一日的招人。
他有注意到,偶尔这小混账有了什么主意,梁九功不肯,她含娇带嗔瞪过去,梁九功十回有八回都得顶不住要投降。
康熙冷眼瞧着,在心里琢磨,他为小六茹素过头七就够,也是时候看看这混帐到底知不知人事了。
不是他不愿为夭折的孩子更诚心些,只是他为天子,又为皇父,真太过虔诚,举头三尺有神明,他怕折了孩子投胎的运道。
而方荷丝毫不察。
宣化也有行宫,还有洋河和柳川河,御膳房进上来的膳食愈发精巧喷香。
康熙已恢复正常的膳食,却难得没吝啬,当晚赐了三道符合方荷口味的菜肴给她,叫方荷生是吃了个肚儿圆,坐都坐不住。
方荷偷偷在角落里绕圈,被康熙发现了,还学着梁九功那样嘴甜。
“奴婢怕万岁爷出门在外没胃口,实在担忧呢!”
“瞧着您看奴婢吃饭能多进用些,心下大喜,一不小心就吃撑了,奴婢走两圈,免得给您丢人!”
康熙:“……”旁的且不说,这张小嘴儿倒是越来越会说,就是不知道尝起来是不是更甜。
他不动声色叫人在梢间备了水。
春来早在梢间等着,伺候方荷沐浴,还特地往水里撒了些花瓣。
说是伺候,方荷并不习惯有人在一旁啥都替她干,春来往常更像是个陪聊搓澡的。
但春来今晚一直往她身上淋沾了花瓣的水,方荷心底立马就警惕起来了。
她笑嘻嘻捧着花瓣问:“好香啊!哪儿来的花瓣?”
春来笑道:“行宫这边蔷薇开得好,咱们做宫人的不能用蔷薇花露,我就偷偷摘了些,好歹能叫您沾染点微末香气。”
方荷心下冷笑,骗傻子呢?行宫里的花儿都是留给主子们赏的,宫人没有吩咐还敢偷偷摘?那命就得光明正大丢。
老司机立马就明白了康熙的意图,她倒也不慌,拖延了这么些日子,她也不是毫无准备。
她心知,如果只能留宫,早晚有这一天。
可一想到要伺候康熙,她就有些窒息,是梦里都要喊救命的那种。
工作的时候需要演技也就罢了,床上的演技她是真不行,不打算现在就羊入虎口,躺到草原上去。
她只当什么都没发现,笑眯眯由着春来伺候。
洗漱完,这丫头还给她抹了点带着清浅玉兰香的香膏,细细涂开,让她皮肤都顺滑了不少。
这会子倒不说宫人不许用了?呵……看样子御前有一个算一个,还真事把她当傻子。
那就再好不过了,她还可以更傻一点。
穿着新送来的湖绿旗装,方荷‘一无所知’地回到御前。
梁九功和李德全都在外头候着,屋里只有康熙一人,要做什么昭然若揭。
方荷进门就一脸愧疚替春来请罪。
“赶路这些时日奴婢一直都没好好沐浴,一时贪心,叫人摘了行宫的蔷薇花沐浴,请万岁爷责罚。”
她赧然抬起头,笑得乖巧,“春来力气大,灰儿都给奴婢搓下来好几层呢,奴婢实在是怕熏着万岁爷。”
康熙:“……”过程倒也不必说得如此仔细。
他伸出手,好笑道:“过来,叫朕闻闻还臭不臭。”
方荷迟疑了下,起身慢步上前,抬起素白小手递到康熙手里,很直白地问——
“万岁爷是要临幸奴婢吗?”
康熙自然地拉着方荷在软榻上坐了,笑问:“你不是还没学会那些册子里的本事?”
“朕今儿个有空,亲自教你一教。”
方荷:“……”好的,这不要脸的确实是打算考验她的演技了。
她眸中露出几分惊慌,接着又极力压了下去,主动坐过去,抬起胳膊揽住他脖颈。
“那万岁爷可否允准奴婢先跟您说说李嬷嬷都教了什么,好方便万岁爷教导,您可不许嫌奴婢笨。”
康熙眸光瞬间幽深许多,再开口,声音便不自觉带了几分低沉。
“那你说说看,你都学了什么?”
方荷咧开小嘴,龇出两排小白牙,“李嬷嬷教导的,奴婢都学会了!”
康熙颇为怀疑,梁九功先前那愁眉苦脸的样儿,可没方荷这么不谦虚。
但他还没来得及深问,就感觉出方荷的淘气,放肆地抓住龙袍,叫康熙忍不住抽了口凉气。
“你——”
这混账到底学了些什么?
方荷特别‘紧张’地注视着康熙,面上一点羞涩都无,比上香还严肃。
“嬷嬷说,男子与女子不同,喜挞伐,越喜欢,挞伐越凶,万岁爷是天子,更与寻常人不同,叫奴婢记得感恩……”
她当时就想骂,光感康熙的恩就够?
那不得感谢他十八辈儿的祖宗?
这会子她攥着小手,眨着黑白分明的小鹿眼,水汪汪传达着好奇和忐忑。
“奴婢……不,不怕疼,只是担忧,您若身怀利器,会不会伤着自己啊?”
康熙又是好笑又有些燥意,那怎么着,他还能放宫里?
他飞快握住方荷造作的小手,下颚鼓了鼓,才勉强算是温和地哑声哄人。
“朕不会伤着自己,更不会伤着你,你不是听过,男女敦伦乃人之常情,世间皆是如此,朕只会叫你快活。”
方荷心想,可拉倒吧,这真是把别人的奥斯卡奖杯全算在自己身上,一点逼数都没有。
后世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孩子,都知道保持健康稳定的那啥,是好事,她其实对那啥没那么在意。
都到了这种地步,如果死扛会要命的话,共享黄瓜她也没资格在意。
所以不管留不留在宫里,她都做好了会发生点什么的准备。
但康熙绝不能是现在这技术,生活已经够苦,她不会让自己受不该受的罪。
她不乐意地噘嘴挣扎了两下,“奴婢信万岁爷的话,您松开我,嬷嬷教我要取悦您,不能叫皇上您费心。”
方荷面上的懵懂,还有她格外大胆的作为,活似热油里的水,在康熙身体里炸开,变成一种陌生的兴奋,在他身体里叫嚣。
他浑身肌肉都忍不住紧绷,下示意用力握了下方荷的小手,方才松开。
但声音已经低哑得不成样子,“来,朕等着。”
方荷保持着装傻该有的好奇和小心翼翼,在康熙灼热又幽深的目光中松手,撩起康熙的衣摆,整个人蹲下去。
康熙微微一愣,他寻常不会做这种事情,可身体显然不这么觉得,映出了康熙几乎没感受过的疼痛。
就在康熙还怔忪的功夫,方荷用上吃奶的劲儿,一把拽掉了康熙的中裤,得意站起身来。
康熙:“……”
他心底的燥热都快叫震惊给压下去了。
他都没这样粗鲁对待过女子,这混账显然不是如他所想的那般……更活似个土匪。
偏方荷神色无辜得像是从花丛里蹦出来的精灵,将明黄色中裤放在屏风上。
她还贴心又活跃地跟康熙解释,“嬷嬷给的册子里,男子都是不穿裤子的。”
“好啦,万岁爷,咱们去外头吧,嬷嬷还教了奴婢好多呢。”
康熙:“……就不能在屋里?”他要这么走出去,往后他也不必见人了!
方荷摇摇头,一脸她也很好奇的模样,“有假山,有窗边,还有软榻上,还有书案前……”
“怪不得您临幸妃嫔时,听着那么累,原来都是体力活儿。”
康熙:“……”他实在想知道,李嬷嬷到底都教了些什么。
他甚至不由得开始怀疑,怪不得以往伺候过的官女子都格外僵硬,那些避火册子……是正经册子吗?!
方荷注视着康熙,发现他面上的无语,心里笑得打跌,面上却还是跟梁九功如出一辙的心疼。
“奴婢体力不太好,怕是坚持不了多久,只怕要辛苦万岁爷了,奴婢尽量……”她又为难又不好意思,垂着脑袋碾脚尖。
“行了。”康熙坐起身来,打断方荷的话。
他想了下那个场景,不用低头就发现,龙袍的剑拔弩张消停下去,也没什么教方荷的心思了。
康熙半垂着眸子不动声色审视方荷,有些怀疑这混账是故意败他的兴致,毕竟李嬷嬷做事儿还是比较靠谱的。
很快,他竟从方荷面上看出了跃跃欲试和欲言又止。
她是想试着在外头哭爹喊娘,还是想说自己还学了哪些本事?
“你……先退下吧,今夜不用你伺候。”康熙平静道。
就她现在学的那些本事,要是真闹出动静,他同样丢不起那个人。
身为皇帝,处变不惊是必需的,但康熙觉得……还是先叫他缓缓,回头慢慢教。
方荷颇为遗憾地咂摸了下嘴,这就不行了?
她还有进了幔帐后的本事没展示呢。
她怕自己告退太利索,功亏一篑,还想说点什么,门外突然响起疾步而来的动静。
“万岁爷……郎谈大人派出的斥候求见!”
康熙那股子哭笑不得的情绪一扫而空,立刻起身。
“更衣!”
方荷心下彻底松了口气,赶忙把自个儿才趴下来的绸裤又给他穿上。
没办法,方荷不知道新裤子在哪儿。
但矮身帮康熙绑系带的时候,她一不小心窥见了刚才折腾半天都没见到的物什。
一口气噎在方荷嗓子眼,这特么规格明显超标了!
怪不得侍寝完的妃嫔脸色都发白,应该挨打不轻哇!
她刚才还有点忐忑,因为上辈子信息大爆炸,成人知道的事儿太多了,她在男朋友面前也没傻到这种程度过,叫她总担心傻过头。
可这会子,她半点都不后悔自己所为了,就这规模要是生冲……她愿意当一辈子傻子!
待得收拾好了,康熙大跨步出门,来到书房。
斥候是浑身染血疾驰而来,像是吊着一口气似的。
“启禀万岁爷,董鄂将军和郎副将带着大军还未来得及到达雅克萨,就听闻喀尔喀蒙古部落受到了漠西部落的奇袭。”
“科尔沁亲王世子带着五百人紧急回援,雅克萨城内只有老弱病残,其他罗刹兵不见踪影,显然是提前得到了消息!”
康熙面沉如水,很明显,大军之中出现了叛徒,最有可能的就是来自北蒙的五百兵丁。
可这些兵丁多来自漠南和漠北部落,怎么会跟漠西牵扯上关系?
漠西……怕是噶尔丹在搞鬼。
自康熙十七年起,准噶尔就收服了漠西十几个部落,兵强马壮,越来越不服大清的管辖。
他早算到了有这一日,只是没想到噶尔丹这么等不及。
他立刻吩咐梁九功:“叫索额图和阿兰泰来,叫李德全收拾一下,连夜启程,去哈拉哈河,乘船北上!”
阿兰泰是兵部尚书,此行负责率领三千禁卫军和一千銮仪卫守护瑜伽安危。
梁九功惊了,“万岁爷,使不得啊!”
哈拉哈河横跨喀尔喀蒙古和漠南的一部分,乘船北上定会路过漠西作乱之地。
可梁九功也拦不住康熙的坚持,只能去请索额图和阿兰泰。
两人也都阻拦康熙。
“皇上三思,彭春经验丰富,既然罗刹兵不在雅克萨,想必就在附近埋伏,不可能扔下城里的亲眷跑了,他能应付得来。”索额图苦口婆心劝。
他想得多,太子才十三,还没出阁讲学呢。
万一皇上有个不测,朝中一定会大乱,尤其是大阿哥和纳兰明珠他们,指不定要怎么翻天呢。
阿兰泰也道:“皇上乃千金之躯,怎可以身犯险,臣愿领兵亲自前往!”
康熙不理会两人的阻拦,他取出北蒙布防图,指着哈拉哈河上游一处三道弯。
“朕记得,这里是距离雅克萨最近的地方,而且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方便藏人,还有沼泽,也方便设陷。”
“彭春和郎谈都更擅长平地作战,彭春脾气急躁,郎谈不擅水,如果郎谈坐镇后方,彭春指不定会中对方的算计。”
“彭春所带领的三千将士不会凫水的居多,但凡中了算计,哪怕不会有大的伤亡,也一定会影响士气,不能叫漠西和罗刹牵着鼻子走。”
索额图跟彭春一样,进攻都属于大开大合的类型。
如果是纳兰明珠在这儿,康熙倒放心叫明珠去。
眼下康熙思忖片刻,直接吩咐:“传朕旨意,索额图带领两千禁卫军和銮仪卫保护太子和太后按原计划去热河,阿兰泰带一千人跟朕连夜出发。”
以彭春的脾气不会坐以待毙,定会顺着痕迹追罗刹,他们所在的位置到哈拉哈河中游,哪怕急行军,少说也得一天两夜。
耽搁不得了,他也没时间跟索额图多解释。
只吩咐,“折子送来后,先放在皇辇内,不重要的你和礼部徐元梦、户部常书三人共同批复,交由太子朱批,其他折子压后,等朕回来。”
“尽量不要叫人发现朕不在皇辇上,太后那里叫太医多注意些着。”
索额图跪地听旨的功夫,康熙就大跨步往外走。
梁九功和李德全哭丧着脸,已经准备好了不起眼的灰顶马车,就停在主殿的侧门外。
康熙一上马车,就看到了方荷。
他紧紧蹙起眉来,“谁叫你跟着的?”
方荷这会子特别想给梁九功上个眼药,这死太监不知道是多怕他主子在外头过不好,急匆匆塞给她一个荷包,就叫春来给她塞马车里了。
她这才震惊地发现,原来春来会功夫!
这丫头提她,完全不比提个鸡崽子更难,难道是女暗卫?
她何德何能!
但想了想刚才拆出来的又一个五百两,她把吐槽给压回去,恰到好处地表了下自己的忠心。
“虽然奴婢伺候床榻还差点火候,可奴婢伺候万岁爷起居是没问题的。”
“梁谙达也觉得奴婢细心,奴婢跟着,好歹能叫万岁爷多进用几口膳食呢。”
疾行赶路,肯定就没有御厨做出来的膳食那么好入口。
但她吃骨头汤和锅盔都很香,说不准梁九功就是看她能做好吃播,才叫她跟着。
得知春来会功夫,也跟在马车后头负责做一些杂活儿,她连奔赴战场的害怕都几乎没有。
康熙定定看了她一眼,那是差一点火候?
但他这会子没心情再说什么,坐到她身边,敲了敲马车。
马车很快就出了行宫,一路颠簸着离御驾越来越远。
早过了方荷睡觉的点儿,她努力撑了一会儿,眼皮子直打架,实在没撑住,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康熙正沉思着抵达哈拉哈河后要做的事情,蓦地感觉肩膀上一沉,接着是胳膊。
他低头一看,气笑了。
这丫头睡着了以后,不管在哪儿,都没有任何规矩可言,也不知内务府到底是怎么教的。
可能是觉得他肩膀太硬了,她两只手都抱住他的胳膊,格外不满地蹭了半天,也没找到叫她舒服的地儿。
人不自觉越来越歪,很快就歪在了他腿上。
要不是康熙用胳膊挡了下,指不定她脑袋能扎他腿上去。
他把人扶着坐好,从一旁抽屉里取出一条毡毯给她披上,垫了一下她的脑袋,这才叫方荷安生下来。
等方荷再醒过来,她坐在马车地板上,趴在康熙坐过的地方,睡得腰酸背痛。
方荷:“……”也不知道皇帝放不放屁!
还想吃了她呢,叫她靠一下都不行?
她腹诽着下来马车,李德全和春来已经准备好了早膳,就是简单的清粥咸菜,还有万年不变的锅盔。
康熙跟大爷一样坐在一块石头上。
梁九功给他泡好了饼,端着碗,康熙拿左胳膊用勺子浑不在意仪态地吃着。
吃得竟还算香,但这位爷右胳膊是废了吗?
在外头既然都不讲究了,怎么碗还要别人端呢。
她极为不解地接过春来递过来的粥和饼,压着想八卦的心情,赶紧吃起来。
周围还有好些兵呢,她怕人多耳杂,也不想引起旁人注意。
但队伍里就她和春来两个女子,方荷甚至还能在马车里伺候,阿兰泰和他带着的一千人,大部分人眼神都忍不住偷偷往方荷身上飘。
就这小丫头,睡得叫都叫不醒,还让万岁爷肩膀酸得抬不起来?
啧啧,看着不算胖,还挺能吃,大概肉比较敦实吧。
连阿兰泰都没想到,原来万岁爷竟好这一口。
他思忖着来年可就要选秀了,思及家中风一吹就能飘起来的女儿,决定回京就叫女儿每天吃五顿饭,直到选秀为止!
方荷完全没多想,不是她不敏感,而是她很理解万绿丛中一抹……两抹红多扎眼。
她上大学的时候,她那个班也不知道为什么,六十二个人只有三个男生,个个儿都堪比贾宝玉,叫其他班里男生羡慕地无数次在论坛上讨论要套他们麻袋呢。
吃完她很快就回了马车上,没过多久,康熙也揉着肩膀回来了。
方荷赶紧递上打湿的帕子,殷勤伺候着。
“万岁爷这是怎么了?可是在马车上碰到哪儿了?”
康熙意味深长看着她,“朕大概是碰上了一只猪。”
方荷:“……哈,哈哈,万岁爷真会开玩笑。”
那只猪应该不在马车里吧?
第42章
方荷能听不出这狗东西在内涵她?
她脑袋能有多沉, 压得康熙胳膊都动不了……肯定是他太弱。
不过……这应该不算有损龙体吧?
她只当没听懂康熙的话,殷勤扶着康熙坐下,声音又甜又软。
“万岁爷要是还不舒服,奴婢稍稍会一点推拿, 要不给您按按?”
只要没证据, 就啥都没发生。
康熙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 懒洋洋嗯了声,心底颇为受用方荷的殷勤。
其实被方荷靠着, 他胳膊只发麻了一阵,并未有太大不适。
但离开马车之前,方荷还没醒, 拍她两下,她还嘟囔着烦,都不知道谁才是主子。
康熙好气又好笑, 到底没跟个睡懵了的计较。
怕方荷从座位上跌下来, 他将人抱到了地上, 用了被靠着的右臂,一时不察抻了筋。
梁九功刚才替他按过了, 揉开筋有些不适, 梁九功这才伺候着。
习武之人肌肉太硬,就方荷那点子力气, 摁了一会儿,就累得不想动了。
她也不说停下,只动作越来越慢。
康熙无奈道:“行了, 你歇会儿,再过一个时辰就出发,朕没你那么娇气, 过会儿就好了。”
方荷立马顺着杆子往下爬,端正坐在侧面,煞有其事地点头。
“万岁爷批评的是,奴婢往后一定改!”
能改多少她保证不了,但把人给累残了,态度必须得摆出来。
康熙若想,他比一般男子更会讨女人欢心,如今已将方荷视为自己的人,自然不会再跟以前那般刻薄。
他含笑拍拍方荷的脑袋,“做你自己就挺好,左右也是朕自个儿喂出来的,你什么样儿朕没见过,该当受着。”
这世道其他女子听皇上如此亲昵,大概心里会甜蜜。
但方荷只偷偷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垂着眸子没吭声。
那他没见过的样儿可多了。
以她真正的脾气,这会子早甩出个耳刮子,扛火车跑了。
靠他身上是他的福气,有本事叫她回去啊!
将士们连夜赶路,也需要修整,阿兰泰下令叫人就地坐下浅眠。
听见外头渐渐安静下来,方荷叫春来替她守着,跑不远处的小树林里解决了下个人问题。
回来没过多久,队伍继续出发,直到接近黎明时分,他们才靠近哈拉哈河中下游一处废弃的码头。
阿兰泰提前派出的斥候,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艘半新不旧的船,看起来还不小,有两层舱房。
康熙吩咐:“阿兰泰,你带九百人继续赶路,往三道弯左侧藏好,彭春从雅克萨那边回返,应该在右侧。”
“派会凫水的人隐秘过河,一旦发现彭春的踪迹,立刻传达朕的旨意给他。”
阿兰泰立刻明白了皇上的打算。
这是要利用漠西和罗刹可能设埋伏的地方将计就计,前后夹击,断两者的后路,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他略有些不放心:“万岁爷,您留一百人是不是有点少了?万一对方也派出斥候,发现您的行踪……”
康熙冷笑:“那就让他们来,正好叫朕与你们做先锋,吸引他们的注意,一个都别放跑了!”
虽他从未上过战场,单论功夫而言,阿兰泰和彭春他们未必能比得过他。
身为大清巴图鲁,康熙丝毫不介意多杀几个敌人鼓舞士气。
即便遇到危机,他也有把握顺利逃脱。
阿兰泰见皇上坚持,没敢再多说,时间不容耽搁,立刻带着人继续绕河前行。
等上了船,方荷心肠里才渐渐生出忐忑。
她拉着春来低声问:“要是真打起来,咱们可怎么办啊?”
“我,我不是害怕啊,我就是怕拖了万岁爷的后腿,要是有个万一,咱两家的祖坟都不够刨的啊!”
一直急匆匆赶路,她一个和平年代长大的人,对打仗实在没啥真实感。
可刚才听到康熙的吩咐,好像随时都会打起来,跟前却只剩下一百个人了。
对面却是大清要以三千人才能对付的敌人,还有个准噶尔……
就算她对历史没那么精通,三征噶尔丹她是知道的,能叫康熙三回才拿下的,能是什么省油的灯?
越想她越害怕,饭都能少吃一碗的那种。
呜呜宫里的银子都还没来得及花呢,还有比这更悲伤的事儿吗?
春来知道姑娘全身上下就嘴最硬,憋着笑刚想解释,康熙便出现在二层的栏杆前。
禁卫军都不知道去哪儿了,船上还挺安静,康熙耳朵尖,声音含笑接了她这一茬。
“你不怕就好,真打起来,春来和梁九功他们都会功夫,朕也肯定跑得比你快。”
“有你这样忠心的丫头殿后,朕一定龙体安泰,保住你们两家的祖坟。”
方荷:“……”祖坟是保住了,她坟头要开始长草了吧?
她鼓了鼓脸颊,后悔自己为银子没坚持留在行宫。
那时候康熙肯定不会阻拦,说不定还能因为她贪生怕死,歇了留她的心思呢。
折腾那么久,宫宫没出了,要是两辈子她都要因为爱财没命,她能气到再从地底下爬出来!
康熙冲春来挥挥手,春来憋着笑退下,先去收拾住处。
把方荷叫上二层,在夏夜的微风中,康熙声音随性慵懒得像是在游花船。
“咱们此行装作北上收皮货的行商,即便是碰上那些打打杀杀的,破财免灾也就是了,不会正面跟敌人对上。”
“可毛子也听不懂咱们的话,真能避开吗?”方荷还有些愁,愁得她都饿了,就怕破财又遭灾啊!
也不知道罗刹兵听不听得懂英语,但她该怎么解释自己三百千都认不全,却能张嘴鸟语花香呢?
康熙握住方荷手臂,将小脸儿都快愁成包子的娇人儿拉到自己的身前,尾音带着柔软的笑意。
“别怕,朕会说几句罗刹语,不然也不敢说自己是收皮货的不是?”
方荷想了想,有道理,这位爷还有洋大臣呢,她心下稍稍放松了些。
康熙眸底闪过一丝笑意,故作严肃道:“这样……梁九功是管家,李德全是随从,你和春来就给朕当丫头。”
“为保万无一失,你可要当心些,称呼朕老爷,别露了馅儿。”
方荷下意识点头,那没问题,她演技杠杠的,不过脑袋点到一半,她突然反应过来。
“不对啊,老爷出行,只带一个随从,却带俩丫鬟……”她害怕不起来了,只眼神微妙偷觎康熙的神色。
这能是正经丫鬟吗?
康熙俯身,与方荷四目相对,眸子里闪过叫方荷心悸的意味深长。
“你最会躲懒,那一个丫鬟暖床,一个丫鬟办差,不正合适?”
他声线刻意压得低沉,笑意都藏在了尾音里。
方荷其实有点声控,上辈子第二任男朋友追她,她本来更喜欢小鲜肉的,还是拜倒在了对方好听的声音里。
这会子听到康熙又低又有磁性的声音,她瞬间感觉自己麻透了,尤其是头皮。
她隐约能感觉出,康熙怀疑她先前颇为夸张的‘傻’到底有几分……还是不愿意侍寝。
她贝齿轻咬着唇瓣,干笑,“只要万岁爷不嫌弃奴婢没好好洗漱,奴婢这就去给您暖暖被窝?”
康熙定定看她几息,站直身子往里头去,只留下一声轻笑。
“等春来收拾好,你先睡会儿,朕还有事要忙……没洗干净,不许沾朕的床!”
方荷:“……”她可以脏到去木兰围场,真的!
“皇上!”她疾走几步,喊住康熙。
待他回头后,方荷盈盈下拜。
“皇上金口玉言,奴婢就当是圣旨了。”
“奴婢从未求过您,此生只求您一件事,不止这一次,还有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旦有万一,恳请万岁爷一定要跑在最前面!”
康熙跑了,她指不定还能活,康熙但凡有点什么意外,她一定死得透透的。
反正宫出不去,跑也跑不过,该拉的好感必须给她拉满!
康熙仔细打量着方荷,发现她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心下微微一震。
即便愿意为他抛头颅洒热血的大有人在,他们所图为何,他也很清楚。
从未有人将保护他这件事,当作一生只有一次的请求。
他没应下,只深深注视着方荷:“朕记下了……”也当真了。
这辈子她都别想再离开他身侧。
哪怕康熙给了保证,方荷还是有点怕,万一需要逃跑呢?
上辈子她八百米体侧都要命,这辈子又能快到哪儿去?
她四位数的身家啊!!
春来收拾完过来请,方荷还一脸忧郁。
“我担心万岁爷,实是难以入睡,先和衣歪一会儿,等天明用了早膳再歇息。”
结果她这一歪,很快就开始轻轻打呼,主要往码头那边走的路太颠簸,大伙儿都是大半夜没睡。
都准备好陪聊安慰的春来:“……”
等方荷中午饿醒,康熙都没歇着,在一层的舱房内坐镇。
一百禁卫军,康熙也没叫他们闲着,化整为零,以十人为一伍,派出去了大半。
有负责乘小舟去周围探听动静的,也有在二层负责放哨的,更多是分批骑马出去,在三道弯和大船之间传递消息。
哈拉哈河的三道弯,就在入上游的口上,离他们并不算远。
阿兰泰只疾行出去两百余里,斥候就听到了蒙古兵的动静。
他们在挖坑,还有人在拴绊马绳。
阿兰泰立刻叫人隐藏起来,带着人潜行过去。
只能看得出是漠西部落的人,这些蒙古汉子身上没佩戴部落的标志性弯刀,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准噶尔的人。
这显然是有心跟罗刹勾结,却没做好跟大清撕破脸的准备。
阿兰泰立刻叫人传递消息过去,绕开这些蒙古兵警戒的位置,后退几十里驻扎下来。
康熙收到消息后,立刻做出指示:“派十人渡河,先不必管彭春,左右横向搜索罗刹兵痕迹。”
翌日傍晚,阿兰泰那边又传来消息,在三道弯右侧,也就是离康熙比较近的这一侧,确实发现了罗刹兵的踪迹。
那些毛子将炮筒藏在挖空的树干里,埋伏在草地中,只等着彭春过来。
斥候又潜行了几十里,暂时没发现彭春和郎谈的大军行踪。
康熙淡淡垂眸站在简陋沙盘前头,用手中的木棍轻轻往罗刹兵的反方向拨动。
再抬眸的一瞬,他的眼神骤然锋利,像一把神兵利刃,果断划破空气。
“传令给阿兰泰,留五百人追杀那些蒙古兵,不必留活口!”
“剩下四百人静待大军,以他们的脚程,最多不过一日,夜里必到!”
“不许与罗刹兵交手,以树枝扎扫帚,小股人马大张旗鼓穿林而过,打草惊蛇后,直奔彭春大军,剩下的人来个瓮中捉鳖!”
……
方荷大多时候都在一旁伺候着,好提醒康熙别忘了用膳,甚至洗漱和就寝也变成了她的活计。
倒不是她突然变勤快了。
只是很多伺候的人没带,梁九功和李德全身兼数职,连春来都要做浆洗的活儿,方荷没办法偷懒。
思及康熙先前的试探,没用梁九功吩咐,方荷就主动揽了御前的差事。
离战场越近,康熙身上那股子运筹帷幄的锐气就愈发明显。
方荷突然明白,这是康熙最辉煌,也最为意气风发的时代。
在接下来的几年之内,他甚至让整个朝堂都成为自己的一言堂,再无人敢触碰他的威严。
这样的皇帝,不管是真在意一个人,还是只将她当作闲暇之余消遣的玩意儿,不管手段柔和还是强硬,绝不会允许有第二种可能。
从他起意的那一刻起,她就只能留在宫里。
所谓的挣扎,不过这位爷看破不说破,拿来做下酒菜的消遣而已。
短短三日功夫,郎谈率一千将士在回雅克萨的途中埋伏,阿兰泰和彭春前后夹击,迅速破坏了准噶尔和罗刹的勾结。
当然,说是准噶尔,只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猜测,在几百小股蒙古兵被全歼后,噶尔丹始终没有露面。
甚至正在其他地方烧杀抢掠的漠西蒙古兵,连正面迎敌的打算都没有,像接到什么讯号,迅速从各处化整为零地撤离。
想在水窝子边儿上和偌大的草原追击蒙古兵,那是痴人说梦。
康熙得知消息后,只冷笑了一声,没将之放在心上。
等他到达木兰围场,也能见到噶尔丹,若噶尔丹去都不敢去,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本来与漠西商议好要共同设陷的罗刹兵,没了蒙古兵帮衬,被阿兰泰和赶路赶到快吐血的彭春恶狠狠打散。
死了大半后,罗刹兵扔下炮筒和辎重溃败逃离。
彭春和阿兰泰对此地都不算熟悉,还有郎谈埋伏在他们回去的路上,就没去追。
彭春继续整顿大军,他还要重回雅克萨城,彻底解决罗刹隐患。
阿兰泰率禁卫军归来,亲自为康熙送上好消息。
康熙高高站在二层的栏杆前朗声大笑——
“好!不愧是我满洲最精锐的男儿,旦有伤亡者,上折子给户部,加倍抚恤!”
“此行所有禁卫,待得回京,皆可论功行赏!”
阿兰泰率近千将士铿锵跪地,山呼万岁的雄浑声音,在哈拉哈河面上传出去很远,惊起无数飞鸟,竟似也为这快速而来的胜利庆贺。
雅克萨那边没那么快结束,康熙准备顺着哈拉哈河直下,去热河与太后和太子等人会合。
乘船比走陆路快得多,康熙便也不甚着急,颇有兴致地叫人去附近的部落买了些羊奶酒和牛羊肉回来,奖励随行的禁卫。
傍晚时分,太阳还没落入地平线,船舱和甲板上就散发出了非常浓郁的烤肉香气。
带着奶香味的酒味儿,飘荡在河面上,两者纠缠在一起,叫人闻之欲醉。
方荷连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就要回去了,人放松了不少。
她没去男人堆里找存在感,抓着机会偷懒,趁康熙跟阿兰泰他们喝酒的时候,躲在船尾,坐下来看落日。
虽然她也挺馋的,却难得没什么胃口。
在下达了抚恤金和按功行赏的口谕后,康熙进门便冲她笑,眸底再无前几日的冷冽和锋锐,倒有些慵懒肆意。
她从那双眸子里,看出了这位爷又想给她启蒙的心思,再加上喝了酒……
她轻叹口气,趴在栏杆上,静静望着河面发呆。
要留下,就得受宠。
什么自梳,做俗家居士那都是想屁吃,她不会做除了为难自己外,没有任何好处的矫情事儿。
可何时受宠,要得到什么样的位分才能承宠,又该什么时候生孩子……这些就像在酒店时做总结报告一样,不得不做,又反复在她心里纠缠,叫人格外头大。
“姑娘,我给你拿了些羊腿肉过来。”春来很快便找了过来,一脸殷切笑意。
“还有部落里刚做好的馕饼,烤熟了撒上孜然特别好吃,你尝尝。”
方荷一回头,吓了一跳。
脑袋那么大的瓷盘,摆了整整一盘子肉,提盒里还有一盘子已经切好的馕饼。
这盘子比御前的盘子大几乎三倍……猪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方荷幽幽看着春来:“你是打算撑死我,好继承我放在宫里的银子?”
春来唬了一跳,赶忙摆手,“奴婢哪儿敢啊!是万岁爷吩咐,说是您饭量大,吃饱才能卖力干活儿。”
方荷:“……”艹,她这该死的敏锐,果然猜对了。
她咬咬牙,深吸了口气,还是不打算配合,却知道不能再一味装傻。
喝了酒的男人没那么好的耐性,但喝了酒的男人更容易感性……
这一路舟车劳顿陪着康熙出行,大多时候都朝夕相处,她也算了解了些康熙的性子,心里差不多清晰前路该怎么走。
春来去烧了水,方荷仔细洗漱过,收拾好自己,主动回了康熙就寝的舱房。
船虽大,却是运货的船,房间不算多。
还有禁卫在,这几日都是春来在外间睡,方荷软榻上睡。
康熙很快带着一身水汽回来了。
他那双丹凤眸中带着前两次醉酒没有的冷静,显然没喝到耽误干体力活儿。
还在一层宽敞的地儿洗漱过了,解了披风后,只穿着明黄里衣。
康熙大跨步进门,见方荷俏生生立在那里,像是在等他。
长了些许的刘海遮住了眉,却叫她那双灿若繁星的眸子更明净澄澈。
洗漱过方荷也没再用水粉,小巧的脸蛋儿细润如脂,淡粉沾染在腮边,潋滟出几分娇媚,带着丝丝缕缕的甜,钻入康熙心头,叫他更加畅快。
这混账可算是开窍了。
对男子而言,打了胜仗之后的觥筹交错,睡自己喜欢的女人,本就是世间最快活之事。
他噙着柔和缱绻的笑,将方荷拉入怀中,叫她面对面坐在膝头,亲了亲她粉嫩的小嘴儿,语气带着似醉非醉的慵懒。
“今儿个怎么这么乖巧?”
方荷毫不羞涩注视着康熙,清脆道:“春来说您吩咐叫奴婢吃饱,奴婢知道,万岁爷这是要教奴婢通人事啦!”
康熙浑身一紧,喉结微微滚动,倒也不是不行……
他微微用力,将方荷搂着往后倒,用巧劲儿将方荷困在怀中,声音瞬间染上浓重的哑色。
“朕与李嬷嬷教人的法子不一样,朕认为,身体力行更容易叫人明白……”
方荷:“……”床系您都没搞明白,就打算搞船系了?
她就佩服这位爷的自信!
康熙伸手解开方荷纤细脖颈间的盘扣,方荷也抬起小手抓住他的衣襟,鼓着腮帮子使劲儿解他的里衣。
康熙:“……”这混账又打算做土匪?
方荷见康熙停下,还催促,“万岁爷别停呀,奴婢虽愚笨,可您知道,奴婢好学,您怎么做,奴婢跟着您做就是了。”
康熙心想,那你跟梁九功一样,可能都缺点物件儿。
但方荷冰凉的小手碰到他,却叫他浑身都燃起了火苗,一簇簇直往复下拱。
康熙突然来了放慢速度的兴致,低头以薄唇轻触她的唇角,而后含笑抬起头看她。
方荷利落搂着他的脖子亲了回去,就她的经验而言,这都算不上浅戏好吗?
亲就亲,谁怕谁啊!
康熙微微挑眉,唇角弧度越来越深,虽然身体紧绷得格外难受,他却只慢条斯理拂开方荷的刘海。
刹那间,康熙微微怔住。
这好似是他第一次清醒地看到方荷的脸。
饱满的额头带着小巧美人尖,衬得她像刚成熟的桃子,不用撕开桃皮,就可见肤若凝脂。
还是那个眉眼,可露出额头和黛眉,叫她五官变得格外精致脱俗。
最动人心弦的,便是那双潋滟着水光的眸子,澄澈得叫他明白了什么是皎皎月华,耀眼出尘。
康熙轻轻吻在她眉心,“朕的荷儿,原来这么甜美……”
方荷本来正抬头准备亲回去,闻言突然迟疑了下。
“怎么……”康熙带着鼻音的喑哑声音含糊在亲吻之中,温柔得似要叫人溺死其中。
“奴婢一点儿都不甜,真的!”方荷认真道。
“苏嬷嬷说过,您最讨厌甜的,奴婢……还是酸的吧!”
康熙:“……朕不喜甜,荷儿除外。”
方荷愣了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积极搂着康熙亲他的额头,笑眯眯跟着学。
“您早说啊!荷儿的万岁爷,竟也这么美!”
康熙忍不住笑:“……男人不能用美来形容。”
方荷乖乖点头,“奴婢也不喜吃硬东西,偏万岁爷虽硬朗,可您好看啊,叫奴婢好生为难呢!”
康熙深吸了口气,突然趴在方荷颈侧,低低笑了出来。
“相信朕,往后你肯定喜欢。”
方荷:“……”啧啧,车速不慢啊!
两人呢喃轻语的功夫,方荷的旗装飞出了幔帐,接着康熙沿着方荷耳畔亲吻,抚上了最精华的部分。
方荷咬咬舌尖,忍住想轻哼的冲动,故作严肃地跟着学,只是小手刚放上去,她就哎呀一声。
“这不公平,您这一马平川的,奴婢怎么学啊?”
康熙:“……”
他侧身,握着方荷的手往下,“嬷嬷不是教过你,男女不同?你找错地儿了。”
方荷认真点头,学着他的动作,张开白嫩掌心,用上力道一拧——
“嘶……”康熙倒抽口凉气,猛地抓住方荷的手,瞬间的酸疼,叫他好悬话都说不出来。
“……你不想活了?”
他突然想起南下那回在龙舟上发生的事儿。
得亏他刚才没用太大的力气教……不是,他就不该把这么重要的利器交给这混账。
“啊?奴婢哪儿又做错了?”方荷赶紧乖巧跪坐起来,似是还想伸手去给他揉揉缓解疼痛。
“您说,奴婢保证改!”
康熙的兴致疼散了,哪儿还敢叫她碰,见她一脸忐忑,哭笑不得抓住她的手腕。
“有时候朕都怀疑,你这混账是不是故意的……”
“您才发现啊?”方荷突然收了面上的表情,一脸平静地轻声道。
“您既夸奴婢聪慧,奴婢还以为您早就知道了呢,宫里哪儿来的傻子。”
是时候该摊牌了,傻只会叫人哭笑不得,坦诚才能换来她应得的位分。
康熙愣了一下,瞬间沉下脸,“你放肆!”
方荷翻身下床,跪在地上,“奴婢只是想保住命罢了。”
康熙冷着脸轻呵:“侍寝能要了你的命?”
方荷心想,就您那技术,高低半条命肯定得丢。
他声音冷得数九寒冬一般,“你不愿意伺候大可直说,朕也不缺你一个伺候,你给朕滚——”
方荷在事态没有发展到最坏之前,斗胆打断康熙的话。
“万岁爷说会疼奴婢,又可曾知道奴婢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康熙带着压抑地暴戾居高临下垂眸睨着方荷,“强扭的瓜不甜,你想出宫,朕成全你。”
只是他无法容忍,自己竟真得叫一个宫女牵着鼻子走。
即便看在皇额娘的面子上不要她的命,也该叫她知道宫外的日子没那么好过。
方荷红着眼眶摇头:“不,奴婢从未真正想过出宫,只是因为害怕才做出那些昏了头的事儿。”
她偷偷收回在腿侧的手,眼泪顺着白皙脸颊滑落,微微仰头看着康熙。
“自打奴婢的阿玛离世,额娘就郁郁寡欢,不爱理会人,最多没叫奴婢饿死罢了。”
“待得进了宫,奴婢也很清楚姑姑的厌恶,只得谨小慎微,从不敢行差踏错……有时候奴婢在想,是不是奴婢天生就不配被人喜爱?”
她说着,两颗泪珠从眼眶直直砸落地面,叫康熙心底的震怒微微一顿。
他眉心微蹙,冷冷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方荷垂眸,“奴婢不敢信万岁爷会喜欢奴婢,即便有几分垂怜,说不定哪日就收回去了。”
“可您那么耀眼,尤其在见过您远在几百里之外就能将敌人杀破胆后,奴婢的仰慕更无法压抑,却更纠结……”
她渐渐啜泣出声,再不哭,她快被自己肉麻得咳嗽出声了。
“……但您那么高高在上,奴婢又想亲近您,又不敢有丝毫妄想,才不想伺候。”
康熙渐渐放松下来,侧靠在床头,垂着眸子不辨喜怒。
方荷又下了一记重锤,“奴婢想一辈子伺候万岁爷左右,但不想生了孩子,连让孩子叫声额娘都觉得惶恐。”
那她怕是会跟着狗东西同归于尽。
“更不想哪一日被人害死在宫里,叫孩子跟奴婢一样,没了额娘守护,只能看别人脸色过活,觉得自己不配被人喜爱……”
康熙像是想起了过往,也想到了太子,定定看她一会儿,语气冷硬开口——
“再没有下次,你先出去。”
方荷泪眼朦胧抬起头:“万岁爷……那奴婢睡甲板上吗?”
要是在宫里她还不敢这样坦诚呢。
现在嘛,除非他想叫她被人看光,或淹死她……以她对康熙的了解,她赌不至于。
感谢先前睿智拉好感的自己!
康熙捏了捏额角,打落刚刚掀开的幔帐,一个字都不想再跟方荷说。
不管她这话几分真假,康熙都不打算再纵着,懒得理她。
方荷微微勾了下唇角,捡起衣裳往软塌去。
没叫她出去,就证明还有戏。
蹬鼻子上脸这回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唯独没有‘再没下次’。
坐在软榻上,方荷轻轻抽噎了几声,念了句佛号。
“愿老天爷保佑万岁爷顺心如意,明年选秀得更多佳人,奴婢愿一辈子侍奉佛祖,伺候万岁爷……”
“闭嘴!睡觉!”康熙不耐烦地朝幔帐外看了一眼。
隐约得见方荷虾米一样缩在软榻上,心里的腻烦莫名又消下去不少。
过了好一会儿,康熙始终无法入睡,一闭眼就是那混账先前的请求和刚才的眼泪。
听得方荷的呼吸平稳后,他气不顺地坐起身,掀开幔帐,走到软榻前。
康熙视力很好,就着黯淡的烛台,也能看到方荷脸上还没干的泪痕,叫她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他运运气,还是没好气地弯腰将方荷抱回了床上。
他要宠谁,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造次?
就这混账好吃懒做的德行,佛祖定不收她。
回头等他收拾完了噶尔丹,有的是功夫好好给她收拾明白咯。
他到底饮了酒,酒意上头,打了个哈欠,恨恨将方荷抱在身前,困意也深沉起来。
也就没发现,方荷偷偷歪着脖子打了个哈欠,两滴泪又从眼角落下。
就她那规律的生物钟,忍困劲儿实在太难了,脸上的眼泪全是哈欠打出来的。
这大爷可算睡了……方荷瞬间陷入了黑甜梦乡,手一伸,腿一抬,都甩到了康熙身上。
惊得康熙猛地睁开眼,低头就见一只小手在他里衣上揉……这是土匪没做够,还是梦里继续装傻呢?
康熙磨了磨后槽牙,到底没忍住一巴掌拍在那恼人的腚上。
第43章
因心里惦记着事儿, 而且半下午时候就得收拾下船,方荷一大早就醒了。
刚睁眼她就感觉不对,康熙不在舱房内,但她竟然在床上??
她没有梦游的习惯, 那就是康熙抱她过来的。
这本来应该是件好事儿, 却是在康熙喝了酒以后……她把飘着半截的心放回肚子里, 又有点头疼。
主要这位爷酒后和清醒时完全是两副面孔,还极其小心眼, 也不知道附近部落里买不买得到毒酒……
春来听见动静,过来伺候。
不出方荷所料,春来看她的眼神跟看庙里的菩萨似的。
“姑娘昨晚可是惹恼了万岁爷?”她用气音小心翼翼问。
见方荷不吭声, 春来也没敢多问,只提醒:“万岁爷天不亮就起来了,梁总管和李德全前后脚挨了骂, 姑娘待会儿去伺候, 可要小心些。”
“知道了, 先吃饭吧。”方荷轻叹口气,苦着脸起身洗漱。
她要是发现自己被人蒙骗, 还因为脑子不清醒对骗子心软, 她都得怄上好几天。
以康熙对自己的控制欲,心情好得起来就见鬼了。
吃饱了才有力气上路……啊呸!是谨慎小心地避开康熙的霉头。
今儿个一大早送来了新鲜羊肉, 梁九功亲自给康熙熬了锅羊汤,配上馕饼泡着吃,滋味儿还是很不错的。
方荷也吃这个, 康熙那边是李德全给端上去的。
方荷边吃边寻思,这也不怪康熙骂,昨晚被不省心的气个半死, 早上起来又喝羊汤,梁谙达这是怕他家主子爷火气不够大?
她完全忽略了不省心的到底是谁,非常不走心地替梁九功叹了声无妄之灾,就赶忙下去伺候着。
刚进一层的舱房,方荷就感觉到一股子与这时节不相符的冷气压。
她微微抿唇,将最后一丝羊汤香气抿进肚儿里,提起演技,怯生生地安静站到角落里。
都不用仔细看,只余光稍打量,便能发现坐在御案前看书的康熙面无表情。
听到她的脚步声,头都没抬,活像没她这么个人。
方荷心知这会子康熙不待见她,非常自觉地把自个儿当成根柱子。
偶尔飘过去换茶,也像只遭了雨打风吹的蝴蝶,提着气小心翼翼,蹁跹来去,几乎没有一点动静。
康熙见她这乖顺模样,心里的气却不打一处来。
并不是因为方荷骗他。
康熙早怀疑这混账是不是真傻,心知她还没放下出宫的心思,始终存着闲来消遣的心思纵着她罢了。
昨晚她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可在酒醉后,她竟敢以……那种方式质疑坦白,就不能老老实实直说?
往常他震怒时,就没一个敢多嘴的。
偏这混账巧舌如簧,他竟还昏了头,被她说动了恻隐之心……关键是这家伙睡觉还不老实!
夜里不是揉就是踹,但凡少被方荷惊醒几回,能睡个好觉,康熙都没这么生气。
醒了酒后,以康熙做皇帝多年的心计,几乎不用思量就明白了方荷的盘算。
装傻无法装一辈子,她早晚会成为自己的人。
但这混账不愿以宫女的身份侍寝。
不管是装傻,还是坦诚相告,抑或在他面前哭诉,都只为逼他允诺位分。
这才是叫康熙最生气的。
就她在御前犯过的那些错,搁旁人身上坟头草都老高了,她还在御前活蹦乱跳,越来越无法无天,就没想过为什么?
可她始终都没信过他这份宠信,非要做些叫人不痛快的事儿。
逐她出宫吧,康熙不甘心。
留下,他又消不了那股子火气。
偏这混帐还没事人一样,眨巴着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害怕和乖巧都写脸上了。
康熙心里冷笑,这会子唱戏给谁看呢!
但着恼是不假,康熙却也忍不住心生好奇。
他喜欢这丫头,便是因为方荷与旁的女子不同。
这种不同从来不在明面上,如今也仍似裹在迷雾中的烛火,叫人忍不住想走过去看,却始终不得其法。
他还就非得看看那烛芯到底什么模样不可!
康熙向来自控力强大,到下船之前,他那股子气差不多也就消下去了。
就算知道方荷在装模作样,看她大半日都乖得猫儿似的,连用膳都不敢在他跟前用,他也着实气不下去了。
等下午梁九功回到御前,她甚至直接跑外头当柱子去,也不怕又晒成黑不溜秋的模样。
思及此处,康熙对着刚送热河八百里加急送过来折子,蓦地笑了出来。
算了,她也不是头一天淘性,跟她生气纯粹是枉费工夫。
一眼就能望到头也是无趣,那混账总趁着他喝多了翻天,倒启发他了。
梁九功听到主子笑,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能紧着送过来的折子,定是得尽快处理的麻烦事。
皇上怎么还笑了呢?
但见雨过天晴,思及折子才送过来,梁九功也赔着笑。
“万岁爷,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您看是现在出发,还是再等等?”
康熙淡淡道:“先不急,在岸边停靠半日,明早出发。”
“你叫人去钓几条鱼,再从附近买些羊奶酒回来,今儿个晚上叫人做鱼宴吧。”
既然危机已经解除,随着折子送过来的,自然还有御厨,倒是不用梁九功再头疼了。
他也没多想,利落应下来。
到了晚间,康熙批完了折子,叫人紧着送走,闲庭信步回了二层舱房。
见方荷还跟那儿低眉顺眼杵着,康熙淡淡扫她一眼,直接进了门。
很快,御膳房太监就提着食盒过来摆膳。
皇上说要摆鱼宴,御厨却不能只做鱼,自然是捡着新鲜的来。
隔着食盒,方荷都能闻到好闻的鱼香和蟹黄香气。
方荷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可恶,梁九功手艺不成,又不敢把做膳的事儿交给旁人,前几日在船上她只吃过烤鱼和鱼汤。
要是昨晚没坦诚,这会子好吃的,至少有一半能进她肚儿里吧?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可怜巴巴朝着楼下做饭的地儿看,希望春来记得给她留好吃的。
也不知道春来什么时候过来替她,哪怕是有点蟹肉吃也行啊。
河鲜海鲜她都不挑,百吃不厌!
只是还没等到春来,就听得里头传来一声冷淡的吩咐——
“进来!”
方荷迟疑了下,就见梁九功出来,笑着侧身,叫谁进去很明显。
她深吸口气,心里又开始呜呜渣渣。
饿了,演技有点跟不上啊,好歹先叫她吃两口垫垫?
康熙看也没看她,“过来,陪朕用膳。”
嗯?
方荷眼神一亮,这个可以有!
她压抑着往一桌子鲜香麻辣的海鲜宴上飘的眼神……和口水,乖乖坐在下首,非常礼貌地客气了一下。
“万岁爷不生奴婢的气啦?”
康熙先倒了一碗酒,推至方荷面前,这才撩起眼皮子乜她一眼。
“朕跟你生气有用?”
方荷呆呆看着面前泛着奶香味的碗。
好啊,一杯毒酒都不够了,知道她的饭量,都换碗了??
康熙发现她愁眉苦脸盯着酒碗,没好气道:“那毒酒只是吓唬你的,朕待你的好你记不住,这点子事儿倒一直惦记着。”
“真要叫你喝,还能叫你去朕面前喝?”他又不是有什么看人七窍流血的癖好。
方荷松了口气,冲康熙露出个为难又讨巧的笑来。
“奴婢从小到大都没喝过酒,怕是没办法陪您尽兴……”
康熙端起酒碗自饮了一口,“无妨,你扫朕的兴也不是一次两次,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方荷眼神闪了闪,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康熙有梁九功侍膳,她避开摆在康熙面前的菜肴,高兴地自给自足,一筷子就夹到蟹黄包上头。
“唔……”方荷微不可察地喟叹一声。
比起后世香味浓郁的蟹黄包,这包子一入口,却先是带着奶香味的韧性面皮,竟没用发面。
咬开后,里头的蟹黄软糯至极,第一口先尝出的是鲜,第二口是甜,接着才是滚烫的香气。
一不留神,六个蟹黄包就都进了她肚子里。
康熙扫过来一眼。
梁九功顺着主子的目光看过来,刚一伸手就愣住了。
好家伙,御厨做少了啊这是!
方荷发现后,有些不好意思,都说了,饿会让人演技退化嘛。
她主动举起酒碗,遮掩自己的忘怀。
“奴婢敬万岁爷……一口。”
康熙:“……要不你抿抿算了。”他还没吃饱,没精力应付酒鬼。
方荷还真听话,噙着清甜的笑微微抿了一口。
唔……不愧是牧民用来暖身子的酒,奶香味底下的酒香直击喉咙,化作一团火滑入腹中。
舒坦!
她微不可察地弯了眼角,好吃懒做的人怎么能不爱喝点呢?
不管应酬还是跟朋友聚会,她上辈子可没少喝。
等两人吃得差不多,梁九功很快叫人撤了膳,换上卤肉和凉菜,给两人下酒。
康熙叫人换了杯子。
说是轻车简从出来,可梁九功是真能干,连青玉酒杯都带着呢!
“你既打算出家,趁着现在还没剃度,陪朕再喝点,往后可就没什么机会了。”
方荷:“……奴婢敬万岁爷!”谁说要剃度,俗家居士叫您就着酒吃了?
她看了眼一杯能有三口的羊奶酒,心下了然,这位爷今天好像是要灌多她啊!
这到底是道德的沦丧,不打算干人事儿,还是为了方便审问她?
若有所思的功夫,方荷恭敬碰了下康熙的酒杯,利落一口干了下去。
除了哄人的本事,她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酒量和酒品。
千杯……几十杯不醉说的就是她方果果!
就算喝多了,她也从来不会说任何会影响钱途和蹭吃蹭喝的话。
想等她酒后吐真言?下辈子叭!
看谁喝倒谁!
她丝毫没察觉,刚才浅抿的那几口酒,已经叫她如羊脂玉一样的芙蓉面染了绯色。
待得几杯酒下了肚儿——
“我的酒量你是知道的,我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方荷大着舌头,眼神迷离看着康熙,拍着桌子嚷嚷。
“所有人里,我跟你关系最好,咱俩那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康熙:“……”是知道了,她加起来喝了也就一个碗底那么多。
他不动声色道:“既然是亲兄弟,那你坐过来说。”
方荷‘啪’一声把酒杯拍在桌上,还用手指点着桌子催康熙倒酒。
“别废话!兄弟那么黏糊干啥?”
“兄弟也得注意距离,我要跟你勾肩搭背,万一不知道啥时候有了嫂子,她抽你还好,要是抽我怎么办?”
“我可就指着这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哄人呢!”
康熙无声呵了一声,看出来了,这混账倒把自己要与她做兄长的话记在了心里。
他看方荷说话的兴致高昂,没急着问,浅浅给方荷倒了个杯底。
方荷一口干掉杯中酒,叹了口气。
“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心里苦啊,天天有人管着我呜呜……我就指着你过活了,往后我肯定给你随个大份子!”
有个爹系男朋友,生活上倒是照顾得她无微不至。
可他逼着自己一起养生,天天低脂低盐不叫喝酒,那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要不她一个月加上奖金几万块,能出来蹭吃蹭喝?
就因为朋友多,男朋友老觉得自己不爱他,才不肯跟自己结婚生崽。
可她从小就没被人爱过,懂个屁的爱,愿意跟他生崽,一起变老,这不就行了嘛!
康熙隐约觉得不对劲,放柔了声音笑问:“你要给朕随份子?”
民间倒是有这说法,在宫里谁敢?
而且他都成过两次亲了,大师算出他命硬,他是不打算再立后的。
方荷突然惊坐起,“朕?哦,错了……”她忘了,自己换老板了!
眼前不是兄弟,是老板啊!
艹,她怎么跟老板一起喝酒呢?
这货是不是要潜规则她?
她方师太不干这种赔本的买卖,就她那臭脾气,万一忍不住把人得罪完了,黄金盒子怎么办!
康熙微微挑眉,“你哪儿错了?”
方荷缩了缩脖子,探头探脑跟做贼一样,特别小声道:“我可不能说老板坏话,我超爱他……”给的黄金盒子!
“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问谁能一年给她价值一万两千两银子的黄金?
她不叫霸霸已经很克制了!
康熙眸光微动,隐约能明白老板的意思,心湖泛起微微涟漪,却只轻笑了一声。
“那你为何要在朕面前装傻?”
方荷猛地站起身来,一脸激动:“别胡说,我怎么可能干出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儿!”
万一叫抠门老板听见,扣她银子怎么办!
康熙冷笑,刚要说话,就见方荷叉腰收腹,铿锵道——
“我哪儿用装了,我分明就是真傻!”
康熙:“……”就这大舌头的模样,看出来了。
他伸手将趔趄的方荷扶住,顺势将她拉进怀里,恨恨捏了捏她脸颊。
“你亲口告诉朕,宫里没有傻子,却在朕面前装作不通人事,戏弄于朕,这不是装傻是什么?”
方荷委屈地噘起嘴,梗着脖子狡辩,“那我才……”穿过来就该不懂啊!
可莫名地,她脑海中那根绝对不能说的弦动了,将话咽了回去。
康熙要问,就见方荷抬起头,幽幽看着他。
“我才二十三岁,还是个单纯如纸的孩子,我……嗝……我能懂什么?”
被酒气扑了一脸的康熙:“……”
她这年纪,若成亲早一点,再过几年都能做祖母了。
他若有所思,也许一开始不懂,但李嬷嬷教过后懂了,却还装傻?
他淡定摁住方荷用王八拳推人的动作,哄着人问:“你不是说,以为朕知道你在装傻?”
方荷歪着脑袋,苦恼地想了好半天,实在想不起自己都说过什么。
可绝不能得罪老板(的黄金)!
她叹了口气,将康熙一只手握在掌心。
“我的酒量您是知道的,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您,我跟您关系最好了!”
康熙面无表情,这混账刚才以为他是谁?
“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心里苦啊呜呜……”
“往后我就指着您过活了,可您也得有点数,您那棍子打人是真疼,我值夜的时候都听见了!”
康熙下颚紧绷,微微运气,行,喝多了还不忘改词儿。
他声音沉下来,还带着点嘲讽,“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方荷咧嘴笑:“是您教得好!”
“哦,还有李嬷嬷,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骗人,所以才在您面前坦诚嘛,至于说装傻,那就不许人要点……嗝……要点面子啦!”
康熙定定看着她,蓦地问道:“既然朕对你如此重要,为何你还几次三番想出宫?”
方荷愣住了,努力想明白眼前人在说什么以后,眼圈突然就红了。
眼泪积聚在眼底,很快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康熙蹙眉:“哭什么?”
方荷挣扎着非要起身,等站起来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膝盖,哽咽着喃喃出声。
“在宫里太难熬了啊……呜没人把我当个人看!”
“我喜欢睡懒觉,最好是叫太阳晒到屁股再起,可自打我进了宫,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我太难了……”
“我不喜欢饿肚子的滋味呜呜呜……一点都不喜欢,可我饿了好多好多好多回。”
“老板扣我的嫁妆就算了,还扣我吃的,这是要我的命呜呜呜……”
康熙听得又想笑,心窝子却一阵阵发酸。
他见过了方荷太多模样,运气的时候居多,这还是头一回想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
小时候别人读一百遍的书,他要在额娘的督促下读两百遍,用功到吐血,那时他也想体验一下好吃懒做的滋味儿。
世宗还活着的时候,有时候额娘只顾着哭,宫人也不上心,他也知道饿肚子的滋味儿。
但他毕竟是皇子,也明白自己的责任,天性好强,那种时候于他而言太少了。
方荷从小到大都过着这样的日子,她……确实很招人心疼。
方荷还在喃喃着:“我想出宫,想知道被人爱的滋味儿,这过分吗?”
“果果……嗝……好想,好想有个家,属于果果自己的家……呜呜我想回家……”
就算说着遗产算偿还父母的生恩,可一想到她攒下的大几十万都要留给那俩从来不在意她的爸妈,她就怄得想吐血!
康熙心想,她小名叫果果?确实甜得叫人心烦意乱。
他轻叹了口气,心底的最后一丝不虞也烟消云散,突然就不想再问她其他事情了。
他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探身想将这小可怜揽进怀里,告诉她,可以给她一个家。
一个荣华富贵加身,叫她再无人敢欺的家,纵着她继续好吃懒做下去。
但他的手刚碰到方荷的肩,她突然就蹦了起来,啪啪给自己脸上两巴掌。
康熙:“……”
方荷不喜欢自怨自艾,鸟用没有。
她想得到的一切,都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得到,如果得不到……那就再努力努力嘛!
努力叫自己清醒些站好后,像才发现康熙,她脸上先是闪过震惊,又是恍然大悟,接着突然振作起来。
康熙:“……”他突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方荷从衣襟上拽下帕子就开始甩,一步步后退着,有东西扶住稳了身体,张嘴就嚎。
“万岁爷,您听我说!小白菜啊,地里黄啊……我方荷啊,没了娘啊……”[注]
康熙深吸了口气,真不是他不想心疼这混账,外头阿兰泰还带着近千禁卫军在岸边把守呢,他实在心疼不起来。
方荷见他蹙眉,重重哼了一声,敢不爱听她唱歌?
她还不爱唱给他听呢!
她倏然扑到了窗户边,推开窗户探出脑袋大声唱——
“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太大的地方……说走咱就走啊,天上的星星……唔唔!”[注]
康熙惊得后背都冒出汗来,生怕她从窗口翻出去,先紧着揽住了她的腰,才顾得上捂着嘴把人托回来。
要是掉下去,丢人不说,就算岸边的水不深,从二层落下,也得摔个好歹。
就耽搁这片刻工夫,她鬼哭狼嚎的歌声就传出去了。
岸边好些禁卫都伸长了耳朵,连阿兰泰都不例外,简直是大开眼界。
万岁爷喜欢这么……活泼的女子?
阿兰泰想了下家中的闺女,叹了口气,这身板儿还能变,可自家闺女那贞静的性子,改也来不及了啊!
要不还是走走门路,复选过后落选吧。
他不想跟万岁爷做亲家,他闺女还是更适合正常点的人家。
二层舱房内,被方荷那几嗓子惊到的梁九功和春来也进来了。
梁九功叫了李德全收拾矮几上的狼藉,春来半扶半压着方荷坐在软榻上哄。
“姑娘喝醉了,先喝点醒酒汤可好?要不明天起来该头疼了。”
方荷眼神已迷蒙地对不准焦距,乖乖坐好,好一会儿才把春来的声音收进耳朵里。
“不喝!”她大声嚷嚷。
“酸不拉几的东西,狗都不喝!”
站在窗边吹风的康熙转回身,冷声道:“不喝你这个月的月例就别领了!”
方荷又呆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月例是什么,突然沮丧地垂下了脑袋。
深呼吸好几次,她才慢慢仰起头看春来。
“汪!”
四人:“……”
梁九功和李德全都不敢抬头。
李德全去拿提盒的胳膊抖得厉害。
春来憋得肚子都发酸,姑娘服软都这么倔强噗……
她微微抖着手,小心将醒酒汤凑到方荷唇边。
方荷沉默地噘着嘴,默默把醒酒汤给喝了。
喝完直接躺下,翻个身,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猫似的,缩在角落里再不肯吭声。
康熙也想笑,又有些咬牙切齿地心疼,既心疼这混账,又心疼自个儿。
自打方荷到了御前,他这耳根子就没清静过。
有时候恨不能打她顿狠的,她却总能恰到好处做些叫人狠不下心的事儿来。
这混账到底怎么在御前九年都没动静的?
方荷的睡眠向来很好。
春来将醒酒汤的碗端出去,再回来看的功夫,就发现方荷已经睡着了。
康熙也由梁九功伺候着洗漱过,见春来刚给方荷擦洗完,准备将毡毯替方荷盖上。
他顿了下,略有点嫌弃方荷身上的酒气,可到底是他叫人喝多的……
即便他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叫人喝成了这鬼德行,却也不能叫人睡在窄小的软榻上。
这混账睡觉不老实,万一从软榻上跌下来,明儿个保管能理直气壮造作个没完。
他淡淡吩咐:“你先出去。”
还是叫他清静几天吧。
如此想着,等春来出去后,康熙弯腰,轻松将浑身酒味儿的方荷抱到了床上。
等他也躺下,才发现刚才没注意到,方荷身上的酒味儿并不难闻,甚至还沾染了丝丝缕缕的奶香。
配上她那张泛着红晕的嫩白小脸儿,莫名的,竟比羊奶酒还要醉人。
他明明没喝多少,却有种微醺的放松感,无奈低笑了声,将方荷揽入怀中。
方荷轻轻哼哼了两声,康熙都不用看,就熟练地握住她的小手,压住她的腿,缓缓生出睡意来。
在睡着之前,康熙隐约对方荷的位分有了决定。
一开始不宜太高,否则只会叫她在宫里难以立足。
但她既想自己养孩子,贵人的位分就不错,若她有了孩子,再慢慢晋位便是。
等方荷醒过来的时候,脑袋不算太难受,却叫太阳晃得她晕乎乎的,感觉全身都在晃悠。
“姑娘醒了?”春来在一旁笑道。
“万岁爷要批折子,不让吵着你,叫咱们单独一辆马车,说让您醒了再过去伺候。”
方荷呆了下,怎么就突然到马车上了?
她对昨晚最清晰的印象是,发现康熙要灌她酒后,在心里放了狠话。
然后她就没啥记忆了。
方荷捂着脸,沉默了好一会儿,总觉得脸有点胀,大概是水肿吧。
她仔细回忆,只隐约记得她还要给康熙随份子,再想不起其他事来。
方荷也不纠结,捂着肚子问春来:“现在什么时辰了?我好饿。”
春来从侧面的抽屉里取出一盘子点心,“万岁爷说叫您稍稍垫一垫,午膳去御前用。”
方荷宿醉也没啥食欲,更不急着去御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吃了半盘子点心就停下。
她上辈子向来不会问发生了什么,免得社死。
反正所有的朋友都用视频和各种试探验证过了,她喝多了酒从来不说得罪人的话,就是爱唱歌,爱听人夸她。
可在这里不行,她还是得先跟春来问清楚。
“我昨晚……没气着万岁爷吧?”
春来闻言,神色格外复杂,迟疑片刻才道:“应该……没有?”
反正皇上在窗户跟前吹风也就那么一会儿的工夫,后来还抱着姑娘睡了。
这也不像是被气着了啊!
已经接连两天,姑娘都是在万岁爷床上醒过来的,但姑娘却毫发无损,春来觉得姑娘的好日子就快到了。
要知道,这女子和男人躺在一起,发生点什么不稀奇,稀奇的是啥都没发生,还愿意一起睡。
其中多少有些珍重,皇上应该不会轻易真生气。
方荷松了口气,见春来还想说什么,立刻抬起手来,“皇上没生气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春来:“……”姑娘当着万岁爷学狗叫这事儿,不重要吗?
等方荷往御前的马车那边去,梁九功和李德全一见她就笑,笑得还格外喜庆。
方荷也冲两人微笑,“哟,瞧梁谙达这模样,应该是有好事儿吧?”
梁九功忍俊不禁点头,“再过几日就到热河,咱家确实高兴。”
方荷继续微笑,李德全也没忘了:“李哥哥……”
“姑娘还是叫奴才名字吧!”李德全赶忙打断方荷的话,小心翼翼看了眼马车里头。
“那什么,奴才还比姑娘小三岁呢!”
方荷:“……”行吧,你非要当弟弟,我也拦不住你。
但等她进来马车,见康熙看过来的目光也带着笑,她突然反应过来,感觉有点不妙。
瞧康熙这模样,好像她酒品一如既往的稳定,把装傻又别样坦白的事儿给忽悠过去了?
但是……难不成昨晚她唱门前大桥下,连环数鸭了?
她摸了摸鼻子,抢在康熙前头给自己挽尊。
“皇上这是笑话奴婢呢?”
“奴婢从未饮过酒,不知自己酒量如此之差,怕是做了有碍观瞻的事儿,还请万岁爷恕罪,奴婢往后再不敢喝酒了。”
康熙心里嗤笑,就这混帐掏心掏肺叫哥哥的熟稔,这怕又是在哄人。
但到底谁才是她异父异母的亲兄弟,除了魏珠也没旁人,他不准备跟方荷计较。
所以他只含笑点点头:“无碍,左右被御前的人听见学狗叫的也不是朕。”
方荷:!!!
这个御前的人,包括禁卫军吗?!
第44章
一直到热河行宫为止, 除了偶尔要去方便的时候,方荷再没下过马车。
她没有做显眼包的爱好,要么安详躺在她和春来的马车里,要么安静待在康熙面前, 看谁的眼神都像是看负心汉。
康熙不告诉她到底都谁听见了, 存心叫她记住这个教训, 并下令往后没有他的允准,方荷再不许碰酒。
又不是她要喝酒的!
当她不知道这小心眼儿是报复那天晚上的一拧和嘲讽吗?
梁九功和春来他们也不敢违背康熙的旨意, 任方荷明着暗着打听,他们也都不敢说。
方荷倒不怕丢脸,那玩意儿又没有钱和吃的重要。
她只是怕满京城都知道御前有个会学狗叫的宫人, 往后甚至还可能是妃嫔,等进入宫斗环节,别人会拿来捅刀子。
不恶心人也够烦死个人的。
罪魁祸首却还把她这无精打采的模样当笑话看……这跟小学鸡撕头花有什么区别!
她最讨厌这种行为, 可这就是她以后要过的日子。
想到那可以一眼望到头的四方天, 方荷只想换个星球生活。
所以离宿醉过去了两日, 等进了行宫,她还是打不起精神来。
康熙其实也没那么小心眼。
只是索额图派人一天三次来送折子, 言说在鸭绿江三道沟附近, 清兵画边境堪舆图时,遇到高丽人偷采盛京野山参, 发生了冲突。
高丽人都带着鸟铳,清兵中了弹,死伤十几人。
偏那些高丽人的态度还格外强硬, 掩护伤人者逃跑,被抓后还拒不肯交出罪犯,叫嚣他们采参的地方属高丽国土。
康熙大怒, 盛京以东往野山参最密集的那一带,自来都是大清国土。
区区弹丸之地,他们的国王都不敢如此硬气,这些高丽人哪儿来的底气?
思及雅克萨之战,漠西部落始终未曾露面,准噶尔能与罗刹勾结,未必就不能跟高丽勾结。
康熙心知雅克萨战事还没结束,不宜开战。
为了提防罗刹继续派兵,准噶尔又不老实,一面叫人加快速度赶往热河,一面发明旨回京,叫理藩院和礼部共同处理此事。
礼部很快就递交了折子上来,说已派文官去往高丽要求他们的国王交出犯人,审理此案,给大清一个交代。
与此同时,理藩院也上折子,请求动用盛京驻防协领官兵搜查犯人及其家眷下落,将主动权控制在大清手中。
康熙下了马车,都没来得及洗漱休整,立马就下发了赦令允准。
还令索额图即刻归京,督查按理此事,这件事儿才勉强算是告一段落。
等回到寝殿,康熙才发现方荷不在跟前。
他问梁九功:“人呢?”
梁九功表情微妙,“姑娘说宿醉后还有些不舒服,洗漱过先回去歇着了。”
顿了下,他小心翼翼提醒,“奴才瞧着这两日姑娘无精打采的,怕是还为醉酒一事心烦……”
康熙拍了下脑袋,本来只想抻抻她的底儿,她鬼哭狼嚎的动静肯定会传出去,叫她有所准备。
结果把这事儿给忙忘了,那混账指不定怎么运气呢。
他坐在浴桶里,吩咐梁九功:“去把人好好请过来,她要是不愿意动弹,跟她说朕有好消息告诉她。”
梁九功出去吩咐李德全亲自去请人。
暗暗瞧了几日笑话的李德全:“……”得嘞!
他心里腹诽,这皇上召见,搁旁人身上就是病入膏肓爬也得爬过来。
万岁爷这可倒好,还得哄着。
所以也不怪那祖宗越来越无法无天,这不都是主子爷自找的吗?
方荷无精打采了两天,也快忍不住了。
她就不是庸人自扰的人,不过是针对小学鸡不理不睬不跟你玩儿的策略罢了。
可为了保持人设,她没多吃东西,在外头又不方便偷吃,实在是饿啊!
好不容易躲回屋里,方荷偷偷垫了两口点心,这才重新挂上忧郁表情去御前。
进门她便虚着声儿请安,蹲下去的时候,身子还弱柳扶风地晃了晃。
“请万岁爷万安。”
康熙憋着笑看她唱戏。
刚才梁九功才出去问过,方荷一回来,魏珠就提着食盒过去了。
“起来吧,朕这两日忙,倒忘了跟你好好说说,你那日醉酒的事儿。”
方荷有气无力地起身,垂着眸子轻轻摇头,“万岁爷您还是别说了,奴婢不想知道自己到底做了多少丢人的事儿,否则怕是要连夜出京,再也不想回到伤心地。”
康熙挑眉,似笑非笑看方荷:“真不想知道?”
方荷偷偷以余光打量了下康熙的神色,总感觉这位爷好像看透了她似的,心下微微打鼓,话音紧着一转。
“不管万岁爷跟奴婢说什么,奴婢都爱听,要不……您还是说说吧。”
康熙唇角微微上扬,说她嘴硬吧,最能屈能伸的也是她。
但他实在不喜欢她这有气无力的模样,笑着将人拉到身前,没再卖关子。
“那天晚上你——”
李德全突然在外头出声,“奴才请太后娘娘金安,请各位娘娘安。”
方荷:“……”艹,她裤子都脱一半了,就非得来得这么及时吗?
她渴望的眼神几乎黏在康熙脸上,甚至不自禁地更靠康熙近了些。
哪怕是偷偷说一句也行啊!
妾不如偷啊万岁爷!
“行了,听到的人不算多,等会儿再说。”康熙从她那双水汪汪的眸子里看出了迫切,低笑着安抚她一句,起身去迎太后。
他离开御前几日,瞒不住人,皇额娘也上了岁数,怕是受了惊,更得紧着安抚。
方荷气得在心里打拳,说了跟没说有区别吗?
太后带着妃嫔们一进门,在妃嫔们蹲身请安的时候,看到康熙脸上还未落下的笑意,紧跟着就看到后头臊眉耷眼的方荷。
“这是怎么了?皇帝你训斥这丫头了?”太后紧着打量了康熙一番,见他无碍,松了口气,笑着调侃。
康熙笑着叫了起,亲自扶着太后上座。
他故意做出淘性模样喊冤,“这丫头得您和皇玛嬷喜欢,在御前谁都不敢得罪她,儿子疼还来不及,怎么会训斥她呢。”
站在一旁的惠妃和荣妃听得懂蒙语,脸上的笑意都顿了下。
安嫔和谨嫔见状,目光也跟着不自觉挪到了方荷身上。
惠妃一瞧见方荷那张脸,心肠就忍不住提了起来。
她如今年纪大了,恩宠也少,一直没怎么见过方荷,可这丫头那张俏生生的小脸儿,完全不似胤褆所说的那么黑。
不止不黑,甚至还白得几乎看不到瑕疵,哪怕叫刘海儿盖住小半容颜,也能看得出是个颜色好的。
荣妃心里也打鼓,她伺候康熙的年头比惠妃还久,对康熙非常了解,若非是万岁爷上了心的女子,绝不会用这种口吻提起来。
安嫔和谨嫔恩宠一直都淡,两人只是好奇居多,见方荷低眉顺眼站在一旁,非常规矩,便没再往深处想。
太后听了康熙的话,脸上倒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来,她不动声色扫过惠妃和荣妃二人,把方荷叫到了跟前。
“哟,丫头真是越来越俊了。”
方荷听了乌云珠翻译,冲太后露出个赧然的笑,“奴婢当不得太后如此谬赞。”
这位慈眉善目的富婆,好像确实很喜欢她,毕竟打心底的喜欢藏不住,比康熙看她还热切呢。
要是富婆和康师傅变个性就好了。
太后拉着她的手,对康熙道:“我头一回见这丫头时,她还黑不溜秋的呢,那时我就喜欢,说来也是奇了,连皇额娘也这么觉得。”
“后来我还特地叫人去问过萨满,这才知道,这丫头的八字属木,多木多土,我和皇额娘缺木缺土,这丫头与我们有缘。”
如今岳乐还活着,方荷的身世还不适合拿出来说,所以康熙一直都没叫方荷蓄起刘海来。
太后却不想叫人轻视了方荷,跟乌云珠商量出了这么个法子。
方荷去看乌云珠,但乌云珠却没再说话,她只能猜测,这是夸自己。
尤其是看惠妃和荣妃的表情…啧啧,没办法,看来优秀是真的藏不住。
太后笑着望向康熙:“你可不许委屈了这丫头,不然我和老祖宗可都不依。”
康熙心知萨满的话几分真,却只含笑点头。
“儿子记下了,只要她不上天,在御前朕保管委屈不了她,也没人敢给她委屈受。”
方荷心想,就会吹,但凡行宫里有活猪,都得爬树给他看!
一旁听着的惠妃却心肠酸得厉害,直在心里冷笑,即便没有荣妃对康熙那么了解,却也听出味儿来。
看样子,都等不到选秀,后宫里就要多出个受宠的来了。
惠妃她们四个是去给太后请安,得知太后要过来,陪着太后来看望皇上。
惠妃和荣妃是为了儿子,过来表示自己的关心。
安嫔和谨嫔则是为自己谋点存在感,好让皇上想起来的时候召她们侍寝。
但这会子大家都知道皇上才刚回来,需要休息,也不敢多打扰,都跟在太后身后离开了。
只不过惠妃一回到自己的院子,立刻就吩咐贴身婢女半夏——
“你去打听一下,这回出去,万岁爷待方荷怎么样,有没有叫方荷侍寝。”
平日里在乾清宫想探听消息不容易,可出行后皇辇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想瞒着消息不容易。
出去的时候,跟随的禁卫那么多,人多口杂,如方荷所料,想打听点什么出来非常简单。
半夏没耽搁多久,晚膳前就打听清楚,回来禀报自家主子。
“听闻六阿哥刚夭折那阵子,都是方荷伺候的,敬事房那边倒是没有记档。”
“但这回跟着万岁爷出去的方荷和春来,都是近身伺候的,晚上也都由她们来值夜。”
半夏迟疑了下,还是道:“奴婢还听人说,有禁卫听见方荷喝醉了酒,在万岁爷房里唱戏……”
惠妃连连冷笑,她倒小瞧了这老宫女。
在宫里无声无息近十年,还能在出宫之前攀上青云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狐媚子手段都敢用。
也是,宫里哪儿来的老实人,只不过是先前其貌不扬没抓住机会罢了。
仗着好像是万岁爷的什么故人之后,怕是迫不及待就想往万岁爷床上爬。
要方荷真是个普通宫女,惠妃还真不在意后宫里再多个姐妹。
可最叫人厌恶的就是这种沾亲带故的,宫里有个佟佳氏就够恶心人的了。
听太后和皇上话里的意思,她可不想往后再给自己添个得罪不起的祖宗。
翌日一大早,给太后请安回去的路上,惠妃请荣妃和安嫔、谨嫔一起去赏花。
“热河这边天儿没那么热,花园里竟还有几株十八学士,品相不错,荣姐姐和两位妹妹不如一起去瞧瞧?”
荣妃摆摆手:“我早去看过了,你和两位妹妹一起去吧。”
这几天胤祉贪玩,略有点发热,她可没那个心思去赏牡丹。
惠妃拦着荣妃,冲她意味深长地笑:“荣姐姐怕是不知道,这回咱们赏的,可是花园里新开的花。”
“虽年头久了些,却正是最娇艳的时候,姐姐不去看,可是要后悔的。”
荣妃心下一动,她为人心思细腻,跟惠妃打了多年交道,心下清楚她这是话里有话。
微思忖片刻,荣妃叫自己的贴身婢女白芍先回去照顾胤祉,自己带着另一个宫女,跟惠妃一起往花园去。
安嫔和谨嫔位分低,更没有拒绝的余地,跟在两人身后。
真正的热河行宫还在修建,他们现在住的地儿只不过是行宫的小半边,总共也没多大的地儿。
这花园自然也无法跟御花园相提并论。
荣妃他们自然也就没见到惠妃说的新花,只有郁郁葱葱的楝花、荼蘼和黄蝉花。
被人精心伺候着的十八学士被拱在最中央,还是那两株。
四人走到花园角落靠近河流的亭子里坐下,宫人上完了茶退出去,荣妃立刻开口。
“说吧,你叫我们来,到底赏的哪门子的花?”
惠妃笑了笑,没急着说话,先喝了口茶。
见荣妃皱起眉头,这才慢条斯理道:“昨儿个咱们不是在御前见到那位方荷姑娘脸色不好看?我倒听说了一桩叫人纳罕的事儿。”
安嫔啧了一声,压着不耐烦问:“姐姐可是说她醉了酒?这事儿我也听说了。”
安嫔李氏是汉军旗出身,她阿玛刚阿泰是正三品宣府总兵官,在禁卫军中也有亲眷和曾经的下属。
在宫里她想打听消息难,但在热河,不用她探听消息,就有人把消息往她这里送。
但她从小就爱舞枪弄棒,想得恩宠也是为了母家,对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实在不感兴趣。
荣妃和谨嫔却似是听出了趣儿来。
“喝多了?是陪万岁爷喝酒吗?”荣妃诧异问道,“寻常官女子可都没这个体面。”
惠妃轻笑一声,“可不只是醉酒,听说还特地打开窗户,跟万岁爷搂搂抱抱,对酒当歌,好不快活呢。”
谨嫔陈氏瞪大了眼:“守着那么多人还敢……这成何体统,简直,简直……”
怕隔墙有耳,她把不要脸三个字咽了回去,却格外腻歪。
“也不怕传到老祖宗耳朵里,治她个狐媚惑主的罪过!”
荣妃垂眸喝茶,心里不以为然。
真要争宠,宫里谁没想着法子勾过万岁爷,不然孩子哪儿来的?
就连最为清冷端庄的佟佳氏,当年为了争宠,也没少做孟浪的事儿。
要是佟佳氏身子撑得住,这会子怕是都没她和惠妃站脚的地儿。
她平静看向惠妃:“你跟我们说这个作甚?后宫的妹妹们也不算少了。”
“是姐姐还是妹妹那可是说不准的事儿。”惠妃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打算,慢悠悠道。
“旁人怎比得过方荷?万岁爷说她是故人之后,太后乃至太皇太后都莫名对她青睐有加,至今都查不出她的背景来。”
她抬起眼皮子看荣妃,“姐姐就不怕御前再出个叫表哥的?”
荣妃手中的茶算是喝不下去了,思及佟佳氏妹妹在众人面前彰显自己和皇上的亲近时那声‘表哥’,她只觉得腻味。
“那怎么着,姐姐有法子叫方荷伺候不成万岁爷?”安嫔直冲冲地问。
“说不准人家现在都侍过寝了呢。”
惠妃冲安嫔笑着摇摇头:“昨儿个我特地叫嬷嬷去看了,她还未曾侍寝。”
“当然,我也没法子阻止万岁爷给她位分。”惠妃话锋一转。
“可我听说,这位方荷姑娘先前一心想着出宫,北蒙倒是个好地方。”
安嫔不说话了,即便她不擅长耍心眼儿,也听出了惠妃话里的恶意。
荣妃和谨嫔就更不必说。
但谨嫔只低着头当什么都没听到。
她位居六嫔之末,阿玛不过是个国子监的副监,在宫里几乎没有根基,想做什么也有心无力。
惠妃也没指望她,只不紧不慢品着茶,余光打量着荣妃和安嫔的神色。
马佳氏和李佳氏可都有不少儿郎,在銮仪卫和禁军里当差。
荣妃放下茶盏,悠然起身,“万岁爷若起了心思,谁敢置喙?”
“左右后宫那么大的地方,明年选秀也不少进人,咱们擎等着多几个妹妹也就是了。”
安嫔没听出荣妃的意思,但她不打算做那种损阴德的事儿,只垂眸不语。
可惠妃已经听到了自己想听的。
荣妃虽字字句句都是对万岁爷的顺从,却只字不提想跟方荷做姐妹。
她只笑了笑,“荣姐姐说得是,倒是我多嘴了,往后不再提便是。”
其实康熙若想避暑,不拘是南苑还是京郊都不缺好地方。
他之所以定下要在热河建行宫,不只是为了避暑。
热河之地,西临奉天,北面的木兰围场和东面都临着北蒙,往南去快马加鞭一日就可到达京城,清初入关就是走的这条路。
因此康熙很早就从奉天派出了三千官兵驻扎在此地,一为练兵,二为震慑监督北蒙。
其次还有与大清关系比较紧密的察哈尔左翼四旗官兵,每年都会在木兰练兵。
那是抵挡外敌的一道防线,从热河过去,只要半日功夫。
所以康熙到了行宫后,也没多休息,先接见了察哈尔四旗的旗主和各旗都统,而后又亲自带阿兰泰,出去检阅此地驻扎的三千官兵。
他提前派人通知过北蒙各部落,因雅克萨的战事波及漠南和漠北,推迟十日后再开始木兰秋狝。
但他也几乎没时间待在行宫,每天都是一大早就出门,深夜才回。
方荷无所事事,御前跟随伺候的宫人,都被梁九功和李德全反复敲打,谁也不敢支使这祖宗干活儿。
还有个春来,卸了差事,每日就陪着方荷。
热河的天气也舒服,方荷也从康熙口中得知,学狗叫只有四个人知道,四舍五入等于没人知道。
她松了口气,终于提前过上了自己梦想中的咸鱼日子。
每天一睁眼就是吃,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洗漱有人打水,衣裳有人浆洗,提膳都不用她自个儿操心。
这甚至比在御茶房时还逍遥,方荷恨不能一辈子都能这么自在。
但好日子过了没几天,太后跟前的乌云珠就过来请她。
乌云珠态度非常和善,对方荷也很恭敬,“主子得知万岁爷忙,怕姑娘在行宫闷得慌,请您去外头走走。”
说是外头,其实就是还在修建,但是还没建完的行宫,外头早就围起来了,有禁卫把守,无人可以靠近。
那里有座比较大的御花园,虽然没什么珍贵的花儿,可盛夏的当口,这里的温度合适,花园里也是姹紫嫣红,好看得很。
普通妃嫔出不去眼下的行宫,没办法只能去小花园。
康熙孝顺,自不会拦着太后走动,提前叫人先把大花园里的水榭给建好,好叫太后有个赏花的去处。
因为方荷如今的身份还是宫人,太后召见,春来倒是无法跟着。
乌云珠带着方荷,凭着寿康宫的腰牌,一路出了行宫,就引着方荷来到了水榭。
一进门,方荷还没行礼,太后就起身,直接把她拉了起来,看着她笑得特别灿烂。
张嘴就是一串叽里咕噜叫方荷听不懂的蒙古话。
方荷眼神偷偷往不吭声的乌云珠身上飘。
“……太后娘娘恕罪,奴婢听不懂蒙语。”
这要闲聊,总得有个翻译吧?
乌云珠笑而不语,丁点张嘴的意思都没有。
她要怎么说,太后一张嘴就问方荷喜不喜欢金子,她库房里摆了好多,随便方荷挑。
虽然能感觉得出方荷很爱财,通过上次拒绝黄金盒子和南珠的事儿,乌云珠却知道这丫头是取之有道。
还是不叫方荷为难了,也有损主子的形象。
方荷完全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要知道肯定得嗷一嗓子哭出来。
又不用在苏茉儿和太皇太后面前装样子,她为难个屁啊!
太后见乌云珠不吭声,知道自己见方荷越来越像乌林珠额格其,有点激动过头了。
她笑着拉方荷坐下,换上了生硬的汉语,“你,在宫里过得高兴吗?”
方荷一直偷偷打量着太后,发现她脸上格外慈祥和关切的神情,鼻尖微微一酸。
从一个人变成一个物件,甚至还碰上个爹系年龄,小学鸡作为的未来夫主,她能高兴得起来就见鬼了。
可她能说吗?
她换了个概念,笑着回话:“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自打入宫起,就得姑姑照料,姑姑去世后又得万岁爷天恩,自没有值得不高兴的事儿。”
太后毕竟在宫里活了这么多年,听得懂汉语,但她脸上的笑却微微淡了点。
这丫头没说实话。
但很快,她叫乌云珠把点心端上来,又笑得和蔼起来。
“我听说你喜欢河鲜,这是用晾干的鱼蓉和蟹黄做的酥饼,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乌云珠这回一字不落地翻译了。
方荷正好还没用午膳,从善如流吃了几块,唔……原来鱼的鲜香和奶香掺杂在一起,变成咸味酥点如此好吃。
就好像后世的蛋黄酥,只不过更松软些,鱼肉特有的弹性又多了股子嚼劲儿。
至于蟹黄酥就更不必说,这点心在后世也很有名。
她总爱买,没有后世那么细腻,香味儿却更加浓郁。
这大概就是纯天然无添加的好处了。
见方荷吃得香,太后没再说什么,含笑静静注视着方荷的侧脸,目光一时间悠远又伤感。
乌林珠不喜欢河鲜,她嗜好甜食。
因为吃得多,比一般女子都要丰腴些,再加上张扬的性子,明明长了张娇俏的脸儿,却从无人敢招惹。
不像方荷,即便比先前长了些肉,瞧着也还瘦得小羊羔似的,看起来就惹人怜,在后宫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
“方荷,你想伺候皇帝,还是出宫?”见方荷吃得差不多,太后突然用汉语问。
乌云珠低呼:“主子!”
太后抬手不叫她说话,只定定看着方荷。
方荷动作微微一顿,把最后一个蟹黄酥塞进了嘴里,鼓着小脸儿冲太后笑。
“奴婢想留下,要是出宫,往后怕是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点心啦!”
乌云珠松了口气,还好,方荷这丫头足够清明,不会跟着主子一起胡闹。
太后没再说别的,只笑着点点头:“好。”
她指了指空了的盘子,笑道:“还有,我累了,你带走。”
乌云珠赶忙道:“御膳房那边因为万岁爷不在,送过去的新鲜鱼蟹怕是不多,咱们这边膳房倒是做了不少,主子早就吩咐给你备着呢,姑娘随我来吧。”
方荷一丝异样也没表现出来,冲太后规规矩矩蹲安,谢过太后的赏赐才告退。
提着食盒回去的路上,过了小行宫的门,送走乌云珠,方荷这才轻轻叹了口气。
她不是察觉不出太后对她热切的善意,可太后和康熙并非亲母子,看乌云珠的反应就知道了。
若康熙要留人,孝庄也许还能说得上话,太后却不能。
她说不高兴,不想留下,太后除了替她难受,还能做什么?
看太后这表现,想必那份故人之情能叫她往后留在宫里好过很多,她该知足了。
还是好好想想留下该怎么过日子才是……
“这不是御前的方荷姑娘吗?”
“瞧着怎么从外头回来,万岁爷不在御前,御前的人竟能随意走动了?”
方荷一抬头,心下就哦豁一声。
惠妃和荣妃并谨嫔三人就站在小花园和大道交叉的地方。
问话的是荣妃,不瞎就能看得出来者不善的意味。
方荷又在心里叹了口气,蹲身行礼。
“奴婢见过惠妃娘娘、荣妃娘娘,谨嫔娘娘。”
“回娘娘的话,太后召见奴婢,问起五阿哥南下时的趣事,奴婢才从外头回来。”
没人叫方荷起身。
惠妃不紧不慢行至方荷面前,弯腰抬起食盒的盖子看了眼,笑了。
“哟,看样子是讨了太后的赏,这点心连我们这些做主子的都轻易吃不上呢。”
荣妃懒洋洋跟惠妃说话,目光却居高临下看着方荷。
“她一个宫人,能得太后的吃食赏赐,就算是天大的体面了,惠妹妹怎么也学那眼皮子浅的。”
谨嫔浅笑着,轻声替惠妃辩驳,“荣姐姐话不能这么说,即便这宫女身份卑微,到底是与老祖宗和太后有缘。”
“往后想必做个有头有脸的嬷嬷还是可以的,惠姐姐给她几分脸面也是未雨绸缪嘛,免得叫人记恨。”
惠妃也直起身,垂眸睨视方荷,轻嗤了一声,“方荷姑娘说说,谨嫔的话可有道理?”
方荷只想说,敲你大爷的,听见了吗?敲你八辈儿祖宗!
她们倒是聊得起劲儿,方荷寻常少保持行礼的姿势,这会子腿酸得几乎蹲不稳,偏偏惠妃就在她跟前。
要是蹲不住,就只能往后,四仰八叉在这仨女人面前当王八。
但她面上一点异样都没有,心里也平静得甚至出乎自己的预料。
在这种尊卑分明的世道,上位者想收拾下位者,甚至都不能说人家不干人事儿。
因为这本来就是人家的主职工作之一。
她更清楚,这种斗鸡环节往后还多着呢,这才哪儿到哪儿。
她干脆起身,在惠妃和荣妃惊诧且马上就要责难的表情中,利落跪地。
就当提前给她们上个坟,到底也是几百年前的老祖宗,不丢人。
“回谨嫔娘娘的话,主子们问奴婢话,是奴婢的荣幸,主子们的一言一行,奴婢一个宫人怎敢置喙,更不敢做那以下犯上的混帐。”
谨嫔微微皱眉,方荷越是这样平静,她心里反倒越警惕。
在后宫里,嚣张跋扈,的女子不可怕,可怕的是能受得住屈辱的,但凡叫这种女人爬上去,往后保管要加倍报复回来。
她心下一转,冲荣妃笑了笑,“倒是嫔妾小人之心了,咱们还是快叫方荷姑娘回去,免得主子爷要人伺候,找不着人,要怪咱们。”
荣妃笑着颔首:“也是,谁叫咱们不会喝酒唱曲儿,入不了万岁爷的眼,倒叫方荷姑娘受累,替咱们照顾万岁爷,白芍,赏她!”
白芍利落应声,一个荷包扔到了方荷脚下,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儿,应该是碎银角子。
方荷淡淡垂眸看着,荷包也不鼓,最多一两,比康师傅还抠。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
想乌龟来了王八,惠妃刚要开口叫方荷捡,他们背后就响起了康熙微微泛冷的声音——
“她一个御前宫人,伺候朕是她的本分。”
“朕竟不知她是替你们照顾朕,怎么,你们也想到御前当差来?”
惠妃和荣妃、谨嫔三人心下一惊,万岁爷今儿个不是一大早就出了行宫吗?
往常都是夜里才回来,她们得到消息,这才特地来会会方荷。
今儿个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第45章
惠妃三人立刻蹲身行礼。
“请万岁爷圣安。”
荣妃干笑着回话:“我们只是恰好碰上方荷姑娘, 想着太后娘娘喜欢,为着孝心,想与方荷姑娘多亲近亲近,这才多说了几句话……”
即便被康熙抓了个现成, 荣妃也没太过担忧, 瞎话睁着眼张嘴就来。
方荷偷偷撇嘴, 却明白荣妃还有惠妃的底气从何而来。
看在大阿哥和三阿哥的份儿上,又不是什么大事, 万岁爷不会在外头给她们没脸。
只要能自圆其说,她方荷算个屁。
果不其然,康熙并未动怒。
他只淡淡道:“若你们真有孝心, 就把规矩学好,好好在太后跟前伺候着,少操心御前的事儿。”
荣妃愣了下, 脸颊蓦地滚烫, 明白皇上这是嫌她与御前宫人亲近, 有窥探帝踪之嫌,敲打她呢。
蹲在一旁的惠妃和后面的谨嫔, 也听出了康熙话里的意思, 心下庆幸,好在她们没跟荣妃一样嘴快。
康熙没理会三人, 甚至连方荷也没看,转身就往主殿走。
梁九功留下,笑着给惠妃她们打个千儿。
“若三位娘娘没什么事儿, 奴才就带方荷先回了?御前还有要紧差事等着她呢。”
荣妃意料之外叫康熙撅了个没脸,无心搭理梁九功,一甩帕子, 憋着口气转身就走。
谨嫔一副柔弱模样站在惠妃身后,不吭声。
惠妃也不想说话,她疑心皇上并非因她们打狗不看主人才那么说,觉得还是因为方荷,心情不怎么好。
可她不像荣妃那么没脑子,到底笑眯眯留下句场面话,这才带着谨嫔,不紧不慢从方荷身边走开。
康熙面无表情回到主殿,虽不露形色,但在殿前当值的李德全和魏珠等人却都噤若寒蝉。
万岁爷这一身夹风带雨的气势,长眼的都看出是气得不轻。
李德全在心里直叫苦,那小祖宗不在行宫里,这又是哪个嫌命长的惹了万岁爷……
魏珠心里直打鼓,他总觉得,这事儿怕是跟阿姐脱不了干系……
等看见梁九功和方荷紧随其后过来,李德全和魏珠都在心里叹了口气。
还真又是她!
即便魏珠这种心疼自家阿姐的,都有点心疼不动了。
万岁爷生十回气,八回都是因为阿姐,这大概就叫打是亲骂是爱?
他还是心疼心疼自个儿吧。
等方荷进了殿,康熙见她还慢吞吞迈着小碎步准备上前蹲安,肚儿里的火简直要烧上头。
“站那儿。”康熙冷声道。
“在外头还没跪够?”
方荷顿了下,微曲地膝盖绷直,垂着眸子不吭声。
被人盯着也不好扭腿掐腚的,她只好默默酝酿情绪。
康熙将茶盏重重搁在矮几上,唬得一旁伺候的梁九功都差点吓跪,大气也不敢喘。
偏方荷跟没事儿人似的,叫康熙火更大。
“往日你不是挺能的?你可别告诉朕,旁人拦住你说几句酸话,你一点法子都没有。”
但凡这混账说一句皇上吩咐了要紧事急着办,惠妃她们也不敢拦人,他还会拂了她的面子不成?
“朕够纵着你了,御前哪个不知道你方荷是个祖宗,在外头倒是不长嘴了?”
以康熙的丘壑,怎么看不出方荷这是故意卖惨。
甭管他赶上没赶上,小花园附近又不是没人,总会传到他耳朵里来。
“你是不是还要说,自个儿只是宫人,不敢违拗主子?”
“朕夸你聪明,不是叫你那点子心眼儿都往朕身上使的!”
见方荷低垂着脑袋,只隐约看到浓密的睫羽轻颤,康熙蓦地站起身,上前抬起她的脸来。
看到方荷脸上干干净净的,康熙莫名地松了口气,恼火却更甚。
“说话!”他愈发暗沉的眸底酝酿着快压不住的风暴。
“舌头叫狗吃了?”
方荷也想说啊,问题不疼实在哭不出来,还得再酝酿酝酿。
她心下急转,眼神中露出几分迷茫,特别小声道:“奴婢不是故意的。”
康熙冷笑一声,放开手,转过身不看她,免得见她装可怜的模样狠不下心。
位分他可以给,但他不喜欢别人耍尽手段来要。
“要是你没有旁的可说,明儿个朕叫人送你回京,满足你的心愿,送你进家庙剃度,朕也眼不见心不烦。”
方荷在心里撇嘴,除了吓唬人就没别的招了?
她要信了,今晚上猪就得给她托梦说自己会爬树了。
但她还是不吭声,臊眉耷眼垂下脑袋,努力想上辈子的伤心事,可恶的是,伤心的事儿实在是不多。
康熙没听见方荷说话,心里先是怒不可遏,而后却又有些不习惯。
自打方荷来到御前,不管装傻还是耍小聪明,都分外鲜活,就连装可怜的时候,那双眸子也吵得他没个清静。
都不用看这混账,也叫人狠不下心,冷不丁她不吭声,莫名生出的怅然就将他火气压下去大半。
康熙扫了眼梁九功。
梁九功识趣儿地退出去,亲自在门口守着。
康熙这才将咬着唇犯倔的方荷拉到自己怀里,无奈叹了口气。
“你到底怎么了?朕生气,不是气别的,是气你不会护着自己。”康熙语气软得自个儿都有些不自在。
他这辈子就没如此语重心长过,却不愿看这张牙舞爪的混账变成家猫。
“你不愿以宫女的身份侍寝,朕不勉强你,只是给你晋位也得师出有名,还得再等等,朕都记在心里。”
“朕有时候不能明着替你说话,那是害你,你自个儿也得立得起来才行。”
他叫春来一个三等宫女明着伺候方荷,待方荷与旁人不同,甚至由着梁九功和李德全私下里把方荷当祖宗供着,就是给她底气。
有时候位分并不能代表一切。
即便康熙在前朝时候居多,也清楚在后宫,不受宠的嫔还没受宠的贵人活得体面。
难道这混账看不清楚,到底什么最重要?
“今儿个太后请奴婢过去,问了奴婢一句话。”方荷突然落寞地开口,接着康熙的话,小声开了锣。
“太后问奴婢,在宫里高不高兴,想不想出宫。”
这位爷好话歹话都说尽,耐性估计也快没了。
可方荷却不以为然,虚无缥缈的宠爱能保持多久?信男人不如信鬼。
就康熙生孩子的数量和后宫的人数,她就是再能卷,也卷不过一茬一茬的鲜花。
要是把自己活生生变成这个世道的悲剧,方荷还不如直接去死。
她选择从起点开始卷。
康熙闻言微微蹙眉,“你还想出宫?”
方荷想着自己上辈子的存款去向,仰起头,眼角洇湿,演技跟上来了。
“奴婢以为自己是想出宫的,却下示意摇了头。”她眼神越来越迷茫,眼角的晶莹却始终未曾落下。
“原来奴婢不想出宫了啊……”
她喟叹一声,抱住康熙的腰,靠在他怀里。
“其实奴婢自打入宫就没高兴过,宫里的日子奴婢过得很苦。”
康熙下意识加重了揽着方荷的力道:“现在还觉得苦?”
方荷在他身前轻蹭着摇摇头,“从到了御前,您纵着奴婢淘气,甚至给了奴婢从未体会过的温暖,奴婢就再不觉得苦了。”
康熙表情和缓下来,却没看到,方荷话儿说得甜,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
这些她上辈子本来就唾手可得,要是能出宫,凭她的本事,找个捧自己臭脚的人哄她一辈子都不成问题好嘛!
压下吐槽,她才进入上眼药环节:“可遇到两位妃主子和谨嫔娘娘,奴婢才突然发现,原来只有在您身边,奴婢才能做自己。”
“即便是得了位分,有了子嗣,她们依然不会把奴婢当人看。”
“奴婢怕,好怕,宁愿现在不得罪人,也不想往后日子难过。”
说的就是良贵人,八阿哥都五岁了,她还龟缩在长春宫内,过得还不如惠妃身边大宫女体面。
康熙拍拍方荷的肩,“你就是想太多,只要你一直跟现在一样,朕不会叫她们踩在你头上。”
方荷心道可拉倒吧,情话都加条件你咋不上天?
就刚才那场面,多说几句,康熙都担心会下了大阿哥和三阿哥的面子。
等数字团长大成人,康熙更不会狠拂他们的面子,那得受多少委屈?
她啥都爱吃,唯独不爱吃亏。
方荷上辈子进酒店工作后,因业务能力强,很得经理器重,经理也跟她说过与康熙异曲同工的话。
事实上呢?
只要她还是服务生,中层培训没她,涨工资没她,前厅部可以瓜分的应急资金转化奖金也没她。
知道经理看重她,领班和主管确实不会故意为难。
但公司有什么福利政策,能得到好处的永远是领班和主管、经理,屁都没她的份儿。
所以她干脆卷起来,通过服务过的几个大佬客户在上层露了脸,争取公司内推,卷掉了只会画大饼的经理。
这个世道也一样,要是跟良贵人一样,被扔在哪个主位妃嫔的宫里,就算康熙把她宠上天,好处没她的,该被人压着的时候一点都不会少。
方荷心里大概清楚,以康熙对她目前的兴致,抠门一点能给个常在位分,大方一点给个贵人,怀孕大概能晋为嫔。
可上头有皇贵妃、贵妃、四妃和封号嫔压着,能给她使绊子的时候不要太多,与其到时候被逼着变态,不如卷在起跑线上。
贵人她也看不上。
她深吸口气,蓦地起身,平静跪在康熙面前。
“奴婢相信万岁爷的恩宠,却不信自己,过去奴婢习惯了隐忍顺从,您宠着奴婢,奴婢才敢僭越,其他人不会宠着奴婢……”
康熙沉默不语,方荷说得也不是没道理,但他深信底气是可以养出来的。
所以他才不急着给她位分。
以方荷的聪慧,有他和顾问行教导,她早晚能立起来……
方荷突然抬起盈着水光的眸子,目光中满是哀求。
“今儿个虽然被几位主子娘娘为难,谨嫔娘娘却启发了奴婢。”
“奴婢不想侍寝了,恳请万岁爷给奴婢个恩典,叫奴婢一直在御前伺候!”
“奴婢愿意做宫女,姑姑,甚至嬷嬷,一辈子陪在万岁爷左右,求您成全!”
康熙:“……”你是被成全了,谁来成全朕?
他没好气地起身将方荷拽起来,敲敲她脑门儿,“知道你委屈了,这个月叫你领两个月月例……”
方荷呼吸一窒,趁距离近赶忙掐住大腿,这怎么还一言不合突然撒钱呢!
她勉强保持住悲伤,失望地垂下眸子,仿佛毫不在意。
“……要是你一辈子做宫人,就只能吃糠咽菜,可若做朕的人,往后你的膳食可以走御膳房。”康熙微微挑着眉,不动声色打量着方荷的表情。
方荷死死咬住舌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露出心动来,前功尽弃。
不过是两千两银子罢了呜~
不就是几顿御膳嘛呜呜~
她自己拿银子偷偷买还不行呜呜呜……
见方荷不吭声,甚至没像往常那样迫不及待弯了眉眼,康熙倒真有些诧异。
这都打动不了她?
看样子今儿个惠妃和荣妃她们确实过了。
康熙无奈,却不想把这俏生生的小混账放在眼前,只能看不能吃,那到底是折磨谁呢!
见方荷无精打采的模样,康熙也没叫她立在跟前伺候。
等方荷出了门,康熙立刻冷着脸喊梁九功过来——
“你去一趟太后那儿,就说是朕的意思,此次随行的妃嫔实在是闲得慌,到处乱走万一叫人冲撞了怕是会闹出笑话,请皇额娘给她们安排些事儿做。”
梁九功:“……嗻!”
等梁九功到太后所在的萱宁殿,太后才刚午睡起来,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出门在外,除了出门散散心,还有什么事儿可做?”
不叫人出门,叫人随行干啥?
梁九功笑着躬身:“太后娘娘说的是,寻常来说是这么个理儿,只是最近前朝事多,还牵扯到与罗刹那边打仗,进进出出的人不少,行宫又还没完全建好……”
他叫外头跟着过来的小太监把箱子抬上来。
“只实在不好以万岁爷的名义吩咐,怕娘娘们多想,却又怕劳累太后,万岁爷特地准备了《无量寿经》。”
“正好回宫差不多就是老祖宗的千秋,也算叫娘娘们尽尽孝心。”
太后:“……”
看着足足有十卷的经书,满满一大箱子,她也生出了跟方荷差不多的想法。
出来巡游还叫人抄经,皇帝就不怕旁人在心里骂他……哦,皇帝叫她出面,骂得是她。
这可真是个孝顺儿子。
等梁九功离开后,太后嫌弃地看那口大箱子。
“你说皇帝想什么呢?”
前阵子行宫也不少有人进出,怎么就没怕冲撞了呢。
乌云珠表情微妙,“奴婢大概知道为什么,方荷姑娘打水榭回去后,奴婢急着回来伺候,又想着行宫内没有危险,只把方荷姑娘送进了行宫。”
“但听底下人来报,方荷姑娘碰上了惠妃和荣妃,叫姑娘在小花园门口跪了好一会儿,还打着讨好您的幌子,说是与方荷姑娘亲近呢。”
因乌云珠先前买消息足够大方,随行的粗使太监,在小花园附近看到后,立马就过来禀报。
至于谨嫔,直接被听恶心了的乌云珠给忽略了,谁家是叫人下跪表示亲近的?
主子把看重方荷姑娘摆在明面上,惠妃和荣妃还为难方荷,那不是打主子的脸吗?
还好意思拿主子说事儿,乌云珠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本来就打算要禀报的。
原本还心疼随行妃嫔的太后,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简直是放肆!”她重重一拍桌子,蒙语说得又急又快。
“皇帝说得对,指不定是叫什么孤魂野鬼给冲撞了,倒是叫她们心思都野了,一点妃嫔的端庄都无!”
“这点经书哪儿够,叫人再置办些《地藏经》,回宫之前叫她们别闲着,好好静静心,免得回了宫,宫里盛不下她们!”
乌云珠这回一点拦着的意思都没有,“奴婢这就去办!”
于是,还没到晚膳时候,惠妃和荣妃、安嫔、谨嫔甚至随行的常在答应,都收到了厚厚一匣子的经书。
乌云珠话说得格外体面,“太后娘娘日夜忧思老祖宗的身子,这些时日寝食难安,也抄了些经书,好歹才安宁了些,想必是长生天在天上庇佑老祖宗呢。”
“主子觉得这法子好,想多给老祖宗祈祈福,好叫老祖宗在长生天的庇佑下,福寿绵长,千秋鼎盛。”
众妃嫔:“……”可太后叫我们抄的是佛经啊!
佛祖和长生天一个佛一个神,也不串门儿吧?
安嫔和其他常在答应心里叫苦不迭,惠妃和荣妃、谨嫔心里倒是隐约知道原因,心里怄火得很。
她们不就是说了方荷几句,没打没罚的,做主子的连宫人都说不得了?
皇上都没发火,太后倒护起来了,有本事把人要到自个儿身边去啊!
心直口快又头铁的荣妃,头一回气得脑子一阵阵犯晕。
干脆连看也不看那木匣子,躺床上就报了病,却连太医也没请,明摆着是打算装病少抄几遍经书。
惠妃晚了一步,只能恨恨在心里骂荣妃,活该她生一个死一个,简直不长脑子。
那是给老祖宗祈福,你摆出这姿态来,明摆着不愿意为老祖宗尽孝,把别人病中尽孝的路子也断了。
当然,她没法装病,却把沐浴焚香这套流程折腾出了花儿来,每天只慢悠悠的抄。
安嫔更绝,叫人请了一尊金佛摆在屋里,每天说是念几个时辰的经洗濯心灵,然后再抄经。
反正她在佛前睡觉还是念经,谁也看不见,能少抄一点是一点。
谨嫔还有常在和答应们不敢折腾,只能老老实实抄经,甚至还有人放血抄血经,总之都把姿态摆得十足。
太后得知后倒没说什么,她才不信这些虚的,虔诚那是摆在心里的。
她也不在乎这些妃嫔们抄多少,只要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别出来惹事儿就得了。
就这么着,一直到七月十三御驾到达木兰围场,随行的妃嫔那叫一个安静,比在宫里还老实。
但康熙的心情却没变好。
方荷比那些抄经的妃嫔还安静,真是见鬼了!
她甚至都不偷懒了,每日早早起身,安静跟御前宫人一起伺候康熙起身。
用膳也只跟春来一起,不多不少,一如她以往的饭量,一点幺蛾子也没闹。
在御前伺候的时候,低眉顺眼,无一处不妥帖细致,只是不爱吭声。
他缺勤快干活儿的宫人吗?
哪怕康熙故意逗她,方荷也不生气,只偶尔露出个有气无力的笑来,依然如故。
以往要保持这样的演技对方荷而言还真不容易,可这回她竟然超常发挥了。
无他,一想到若成为贵人,要给至少十七八个人下跪,还是每天,她嘴唇分分钟能挂油瓶。
再想想一年只有一百两月例,等于白丢一万一千两,她不用掐腚都能表演个一秒落泪。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辛苦做一两个月的林妹妹,就能得到远超付出的回报……方荷肝起来,她自己都害怕。
等到草原上扎营后,她跟春来住一个帐篷,就在围场边上。
住宿条件比在行宫艰苦许多,她这演技就更持久了。
没几天,康熙就发现,方荷身上的衣裳都晃荡起来,显然瘦了不少。
康熙这才明白,这混账怕是真钻了牛角尖,铁了心思要做嬷嬷。
这叫康熙特别心塞。
在草原上,他每天要费尽心力跟那些蒙古的王公贵族们打交道,既要敲打又要拉拢,还得恰到好处地了解各部落发展的情况,绝不能再出一个准噶尔给大清添堵。
如此疲乏的情况下,他只想叫方荷如往常一般,还是那个能叫他想笑的开心果。
哪怕是继续气他呢,也比这霜打的模样好。
只是一时间,康熙却也没办法如她的愿,时候不合适。
他在康熙二十二年才定下木兰秋狝之行。
有了前两回的经验,这一次更值与罗刹打仗的时期,康熙下令由裕亲王福全和恭亲王常宁亲率正黄旗官兵引领布围。
自第一次木兰秋狝开始,康熙便下令,满蒙汉八旗各自派遣四千名官兵,打散后分成三班,一班负责围场安全,一班负责围猎,一班负责行猎。
巧的是,大营这边刚安排好巡逻和围猎路线,就有人骑着马高举‘清’字红幡冲进了围场。
“报——雅克萨大捷!”
嘶哑却雄浑的喊声,连喊三遍,巡逻官兵迅速让出地方,跟着喊了起来。
康熙正跟太子和大阿哥分析此行北蒙各部落之间的关系,听到动静,立刻疾步出了皇帐。
太子和大阿哥满脸喜色跟上,就听得报喜的将士高声道——
“启禀陛下,与罗刹一战,三道弯歼敌九百,此为一捷!”
“罗刹兵溃逃北归,途中歼敌四百,及至雅克萨城下,火烧城门,歼灭雅克萨士兵一千三百七十余,此为二捷!”
“董鄂将军亲自枭罗刹督军之首,郎副将俘虏敌人家眷及逃兵六十有五,雅克萨罗刹人再无活口,此为三捷!”
“罗刹国王令使臣递交国书,投降求和,我等不辱使命,扣使臣于归途,特来报喜!”
康熙朗声大笑:“好!这也算是行猎之前的开头彩了,朕等着他们使臣前来!”
福全和常宁单膝跪地,大声高呼——
“此皇上英明,才有大军之捷,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到消息赶过来的北蒙王公,面色都各有惊喜或惊疑,不一而论。
但在福全和常宁跪地后,同样将手放在心口处单膝跪地,低下头颅,高呼天可汗万岁。
康熙大手一挥,笑着朗声道:“今晚举办宴会,朕与诸位举杯同庆,不醉不归!”
等人散了以后,康熙进门就见方荷噙着淡淡笑意候在皇帐内,欢喜得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像拿尺子比出来似的。
他在宫里见多了这样的吉利劲儿,却还是更喜欢方荷原本嬉笑嗔闹的模样。
这会子御前没人,梁九功和李德全在外头守着,康熙干脆大跨步上前,将方荷打横抱起来,转了几圈。
方荷吓得差点忘了林妹妹的风范,低呼着抱住康熙的脖颈。
知道他打赢了高兴,也不用跟狗子一样绕着尾巴转圈吧?
康熙见她只咬着唇不吭声,将人放下,却没松手,甚至还抬起她的下巴,笑着咬住她那叫人又恨又爱的小嘴儿。
方荷被亲得喘不过气来,用力推他,这人高兴疯了?
康熙这才稍稍松了点力道,抵着方荷的唇笑。
“长生天庇佑朕与罗刹三战三胜,朕却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说你是不是生来克朕的?”
好在是到底算有个合适的机会,解开这混账的心结了。
方荷心想,她要是能克人,早把他克成太监了,省得他耍流氓。
但面上她还是保持着柔婉模样小声提醒:“万岁爷可不敢这么说,要叫人听见,奴婢几条命也不够丢的。”
康熙哼笑了声,定定看她一眼,又咬住她的唇,将更大胆的话藏在唇齿纠缠之间。
“就算是,朕也不怕,朕命硬,你就该是朕的……”
方荷:“……”她这一卷,把这位爷的土味情话都给卷出来了?
好在康熙没再多说,只将方荷亲得小脸红扑扑的,在她憋不住要发作之前,笑着放开她叫人。
“梁九功,叫汪灏拟旨,乾清宫方荷为太皇太后侍疾有功,又与太后八字相合,在御前侍奉也极为尽心,特封她为四品奉御女官!”
梁九功心下一惊,汪灏是翰林院掌院,南书房行走之首,负责对外朝拟旨。
宫里的拟旨一般都是礼部的事儿啊!
要是传出去,京城和随行的妃嫔怕是得炸锅,方荷也必定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下意识看向方荷,觉得这祖宗肯定会阻拦。
毕竟方荷除了好吃懒做贪财……她还怂,梁九功心里是有数的。
但方荷却只低着头,藏住眸底的笑意,一声不吭。
她都得留宫卷起来了,还怂什么,那只会叫人往死里欺负。
其实按宫规是可以有女官的,只不过康熙将十三衙门改回内务府以后,为防后宫干政,只叫宫人领了女官份例,没了这个职位。
所以康熙这旨意并没有坏规矩。
女官比妃嫔的位分低一等,四品女官位比六嫔,往后见了六嫔不需再行大礼,即便见了皇贵妃她们,也只用行半福礼就够,再不必深蹲。
而且成为女官还有个好处,那就是被临幸后,获得妃嫔位分,最低也是平封,一般都会高一级。
从贵人卷到未来的妃位,她有什么好拦的?
但康熙倒也没有叫她做靶子的意思。
不等梁九功应声,他又道:“御前的宫人如今也有些没规矩,不像个样子。”
“同样叫汪灏拟旨,御前三等以上的宫人,都令内务府酌定女官品阶,御前侍寝的宫女和官女子往后凭女官位晋封,不曾侍寝的宫人则凭女官位得赐婚。”
梁九功心下松了口气,这就说得过去了,打赢了胜仗,各旗都是出了力的。
若有了这个晋位或赐婚的机会,即便明年选秀落选,还能通过内务府的小选进宫,算给各旗有功劳的人家往上爬的机会。
果不其然,布围之前的准备工作刚做好,郎谈亲自押送俘虏和使臣前来,得知这道旨意,他和随行的将士都特别高兴。
郎谈的侄女也到了选秀的年纪,如果不能过选,也许进御前伺候也不错。
回头最少也能得一门不错的亲事,皇上赐婚这种体面,可不是落选能有的。
其他将士们也多是八旗子弟,家里多少也有女眷参选,得知消息后也特别高兴。
等布围结束,康熙带领满蒙王公们一起登上高台,观看围猎队伍的时候,惠妃她们才得到方荷成为四品奉御女官的消息。
惠妃帐篷里当即就碎了一套茶盏。
方荷竟比她预料当中还要难缠,原本她以为凭皇上对方荷的宠爱,估计要不顾体统给方荷贵人位份,这就够叫人下气的了。
要知道,就是当年凭着绝色姿容被皇上宠了好几年的良贵人,刚得晋位,也不过是个封号常在。
生了阿哥后,卫氏等胤禩周岁礼上才得了贵人位。
方荷一上来就位比嫔位,那不是一得宠,就要跟她们平起平坐了?
她不觉得皇上会做为爱昏了头的事儿,相信帝王爱宠那离死也不远了。
既皇上给了四品女官位,那肯定是方荷查不出来的身世,能叫她坐得稳妃位。
当年佟佳氏进宫也是妃位,得贵妃待遇,这不是又出个祖宗是什么?
她再坐不住,发了一顿火后,带着半夏匆匆去了荣妃的帐篷。
太后也得知方荷成了四品女官。
乌云珠以为主子会很高兴,但叫她纳闷儿的是,太后面上并不见喜色。
太后甚至拒了来请安的科尔沁王妃福晋们,一个人坐在帐篷里发呆,午膳都没用。
乌云珠几番询问,也没问出什么,担心主子是身体不舒服,叫人伺候着太后,匆匆往御前去禀报,想请御医过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