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如今已经身高体壮,可要少些口腹之欲,你这个身形,吃多了怕要丰腴,”崔宁嫔道,“前日我好不容易想起要吃披霞供,提前一日就让御膳房准备起来,结果妹妹倒好,一声不吭就给本宫劫走了。”
劫这个字用得很妙。
崔宁嫔也就在阮惠嫔入宫之前,难得有了几分恩宠,后来阮惠嫔和姜美人接连受宠,她的日子就又恢复到了从前。
即便有了九嫔之位,到底是商户女出身,日子也过得并不痛快,很是尴尬。
相比娘家得力,自己又很得宠的司徒美人,她即便份位更高,宫中那些眼皮子浅的夯货,却也从不会更巴结她。
所以她要的披霞供,就这样随意被司徒美人劫走了。
司徒美人慢条斯理吃着甜醋鱼,那张英气的面容上只有得意的笑。
“姐姐何必计较这些?”
司徒美人懒洋洋地说:“我也不知那是姐姐提前点的,若是知晓,我肯定不能让姐姐空手而归。”
“哎呀,都怪御膳房那些奴才,也不跟飞鸿提一句,真是偷奸耍滑,”司徒美人道,“姐姐放心,我回去就让人教训他们,保住不让姐姐吃亏。”
这鲁莽武夫做派,可把崔宁嫔气了个倒仰。
“你的宫人怎么可能不知?提前点的菜品,上菜的时候都有签子,我看你就是故意欺辱我。”
这话就有些过激了。
尤其这还不是在两人各自宫中,而是在长春宫阮惠嫔的宴席上,若是闹起来,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慕容昭仪微微蹙起眉头:“好了。”
她一边按住一只手,干脆地说:“有什么仇怨,回去自己宫里解决,莫要在宴席上闹事。”
慕容昭仪也是武将出身,她一贯雷厉风行,处事干脆利落,崔宁嫔看了看她微蹙的眉心,到底不敢再说了。
姜云冉遥遥瞧着,见她满脸委屈,心里大抵在想:你们不过是沆瀣一气。
她目光一扫,又看到边上依旧慢条斯理吃菜的司徒美人,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悦,只有平静之下的意兴阑珊。
有点意思。
她忽然想起,当时冰窖案事发,无论阮惠嫔还是徐德妃,无论太后娘娘还是皇帝陛下,无人宣召那一案最重要的人物。
也就是司徒美人。
是,当时司徒美人不在场,可这件事完全绕不开她。
她其实才是倒手转冰的关键。
那件事,到底同司徒美人是否有关?
姜云冉不得而知,却在心里又添上了司徒美人的名字。
倏然,司徒美人的目光向她脸上扫来。
她自幼习武,感官敏锐,一下就注意到了姜云冉的好奇目光。
姜云冉不躲不闪,大大方方让她看,甚至还回了一个客气的浅笑。
司徒美人挑眉,也跟着笑了一下。
闹了一个多时辰,这顿“精彩纷呈”的宴席才终于结束了。
廖夫人和阮惠嫔亲自把诸位娘娘送到宫门前,等她们各自上了软轿,离开长巷才回去。
关上宫门,扫清残羹,阮惠嫔一路快步前行,廖夫人紧随其后。
“囡囡,你怎么能应下司徒美人的婚事?栋儿若能春闱高中,那便是大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进士,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如何会娶武夫之女?”
听得她第一句便是关心阮含栋,阮惠嫔紧紧攥着手心,一语不发。
廖夫人面色微沉,却还是扬起一抹笑容:“囡囡,你这是怎么了?母亲同你说话呢。”
阮惠嫔的脚步倏然停下。
此刻宫人们都在明堂收拾席面,前殿自无宫人侍奉。
只有邢姑姑跟在廖夫人身后,臊眉耷眼,乖顺稳重。
阮惠嫔冷冷扫了她一眼,才看向廖夫人。
“这里是长春宫,我才是长春宫的主人,”阮惠嫔的声音很冷,“母亲,当着这么多宫妃的面,你如何要替我拿主意?”
波若的药效和素雪的谗言起了作用。
阮惠嫔的心中愤怒交织,已经让她失去理智。
依恋母亲的是她,求母亲入宫的也是她,现在,她看着这个“鸠占鹊巢”的人,又恨不得她从未入宫。
“还有你。”
阮惠嫔冷冷看向邢姑姑。
“你是伺候我的姑姑,最近我可发现,你整日里都围着母亲转。”
“你说,你到底应该听谁的?”
廖夫人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微微有些狰狞的表情,心中微沉。
她上前一步,就要去握住阮惠嫔的手。
“好孩子,自然都是为了你啊,”廖夫人语重心长,“邢姑姑伺候你多年,对你最是忠心,你应该知晓。”
“还有我,一颗心都为了你。”
阮惠嫔倏然笑了一声。
“为了我?”
阮惠嫔想到之前素雪说过的话,忽然意识到,她得到的远不及阮含栋。
锦衣华服、炊金馔玉,不过是身外之物。
她此生都要困在长信宫这一方囹圄中,而阮含栋却能借着她的东风,一路青云直上。
以后,说不定可以青史留名,著书立传。
她或许,只能在《楚史稿》中,留下简单一行字。
如果素雪不说,她怕是永远不知自己从来不是家中最珍贵的那个人。
阮惠嫔的眼泪汹涌而出:“你走吧。”
“我不想再看见你。”
第86章 欢迎来到玉京。【三更】
外人自不知长春宫闹的这一出,私下谈的,都是诸位娘娘宾主尽欢。
这长信宫中,永远都是桃红柳绿,鸟语花香。
转天过来,姜云冉一早便醒来。
天气越发寒冷,她洗漱更衣之后,站在院中赏景。
天光熹微,金乌还未醒来,整片天都是灰蒙蒙的,仿佛被乌云遮蔽,看不见任何天明。
殿阁顶上的琉璃瓦也不再耀眼,犹如濒死游鱼的鱼鳞,彻底失去色泽。
各宫还未起,只听雪宫点了宫灯,一早便开始忙碌。
宫人们穿梭忙碌,姜云冉看紫叶有条不紊吩咐两名新来的扫洗宫人,让她们一早查看宫殿瓦片,看是否有破损。
年纪轻轻,但处事老练沉稳,让人不敢小觑。
随着姜云冉高升,听雪宫的宫人都水涨船高。
青黛升为正七品司职宫女,钱小多升为司职内侍,掌管听雪宫内外事宜。
紫叶升为大宫女,贴身伺候。
莺歌与蓝韵直接从扫洗宫人升为二等宫女,进了寝殿伺候,不用再做扫洗活计。
黄门处,除了钱小多高升,彭逾的两个徒弟,刘晓瑞和万晓吉都升为听雪宫内行走,并不挂于姜云冉名下,不占内监名额。
另外一名扫洗黄门小六子升为二等黄门,跟着钱小多忙里忙外。
尚宫局另外选了两名三等宫女并四名扫洗宫人送来听雪宫,方便姜美人差遣。
至此,整个听雪宫井然有序。
当了大宫女,紫叶依旧温和,她同青黛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下面的小宫女管的服服帖帖。
见姜云冉在看自己,紫叶忙快步过来,取了斗篷给她披上。
“娘娘怎么不多穿一件,”紫叶道,“外面这样冷,再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姜云冉摇摇头,她仰头看向天,说:“昨夜里烟云胧月,瞧着今日就不似晴日。”
“是呢,”紫叶仔细给她系好衣领带子,道,“今日应有风起,听尚宫局的姑姑们说,钦天监卜算,这几日恐有大雪。”
姜云冉伸出手,呼了口气,白烟在眼前弥漫,朦胧了眼眸。
“瑞雪兆丰年。”
“百姓们也都盼着这一场雪呢。”
一早起,听雪宫就忙碌不停。
等姜云冉准备好出门时,金乌已经醒来,细碎的霞光穿越云层,照耀苍茫大地。
上了马车,紫叶和青黛便开始收拾包袱,钱小多在外面,跟赶车黄门并肩而坐。
马车一路前行,很快便出了鱼跃门,在外五所停驻。
钱小多的嗓音响起:“娘娘,上书房到了。”
姜云冉愣了一下,未曾想到景华琰直接把她接到了上书房。
她被青黛扶着下了马车,抬头就瞧见外五所宽敞整洁的宫殿。
当今陛下膝下皇子不满周岁,依旧住在后宫之中,如今住在外五所的,只有十五岁的靖亲王一人,三公主和四公主住内五所,每日都会来上书房跟靖亲王一起上课。
姜云冉下了马车,就听到上书房内老先生的教导声。
她站在对门外的小柳公公摆了一下手,自己过去站在窗外,往书房内探看。
出乎姜云冉的意料,景华琰今日也陪在上书房内,正安静听卫翰林讲课。
靖亲王今年十五,一脸青葱,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似乎感受到了窗外视线,小心翼翼看过来。
四目相对,靖亲王脸上难掩惊讶。
边上的四公主永昌瞥了他一眼,在卫翰林看过来之前,狠狠踩了他一脚。
所幸,姜云冉来的时间正正好。
又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一节课就结束了。
卫翰林同景华琰见礼,景华琰才起身笑道:“许久不曾听卫翰林的礼课,如今再听,收获颇丰。”
这位卫翰林显然便是卫美人的父亲,他面容清俊,身形消瘦,一看便是风骨文人,身上未曾有一丝市侩官气。
他道:“陛下一心为民,灵台纯粹,因此还能听进臣的课业,这是国朝之幸。”
别看是个老学究,倒也很会说话。
小柳公公时机寻得刚好,等君臣二人寒暄完,小柳公公才唱诵:“姜美人求见。”
上书房中众人皆是一静。
姜云冉上前一步,站在门口对着景华琰行礼:“拜见陛下,陛下万安。”
今日要出宫,姜云冉便未着宫装,她选了一身最素雅的蝴蝶袖袄裙,外面只配了一件素面拼花褙子。
她头上梳着寻常的妇人盘发,在发髻上戴了一支小巧的白玉簪,通身上下只有耳上戴了一对珍珠耳铛,显得别致又优雅。
景华琰笑了。
“你来了。”
卫翰林和靖亲王等人上前见礼,相互寒暄之后,卫翰林就退下了。
靖亲王和四公主自然见过姜云冉,只是有些意外她今日的衣着打扮,永昌公主便问:“皇兄,您和姜娘娘这是要去何处?”
景华琰站起身,简单抚平衣摆的褶皱。
“姜美人最近读书认真,伴驾有功,朕带她出宫去玩。”
姜云冉:“……”
靖亲王噗地笑了起来,对永昌公主说:“皇兄唬你呢。”
永昌公主如何不知?她蹙了蹙小鼻子,娇嗔地道:“皇兄,你可真够坏*的。”
“我同四哥哥已经够努力了,三更半夜都在读书。”
靖亲王乃德太妃所出,不过德太妃懒得管他,如今都在永寿公主府游居,对儿子的课业毫不关心。
永昌公主的母妃是贤太妃,在先帝龙驭宾天那一年也薨逝了,景华琰便让贵太妃一并抚养永昌公主。
贵太妃膝下无子,对永昌公主宠爱有加,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因此这位十三岁的小公主养得十分骄纵可爱,单纯率直。
近来永宁公主都在荣亲王府游居,不在宫中,自然也就免了上书房的课业。
永宁公主虽然也很活泼,到底还算懂事,她在时还能管一管弟妹,可此时上书房只剩这两个活宝,越发无法无天。
翰林院和太傅们都很头疼,仁慧太后想管,又总是舍不得责罚,永昌公主一撒娇,太后就要跟着笑,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只有铁面无私的皇兄在场,两人才会老实。
这会儿听说要出去玩,永昌公主一颗心都活络了。
她眼睛一转,忙依偎在姜云冉身边,嘴里可甜:“小嫂嫂,你帮我跟皇兄说一句,我好久都没出宫玩了。”
姜云冉忙说:“公主,可莫要胡乱称呼,我可是不敢当的。”
能被公主称为小嫂嫂的,最少得是四妃,这还是宫中无后的情况下。
否则,宫里就只有一位皇嫂。
永昌公主圆眼睛转阿转,她看皇兄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心里越发明悟。
这装腔作势的冷面鬼王,原来就喜欢这样的明艳大美人。
她目光回转,仰头看着姜云冉的仙姿迭貌,不由又有些失神。
谁会不喜欢?
她都很喜欢的!
小嫂嫂又香又软的,可比兄长们可爱多了。
永昌公主顿时贴得姜云冉更紧,都不肯松手了。
景华琰的目光慢慢落在她脸上。
一言不发,表情都没变。
永昌公主却慢慢松开手,站在边上撇嘴。
好小气。
搂一下都不行。
景华琰说了几句靖亲王分心的毛病,又去说永昌公主。
“你若是不好好听课,再戏弄哪位先生,明日朕就让李母妃断了你的月俸。”
永昌公主叹了口气,委屈巴巴:“是是是。”
景华琰见姜云冉一直含笑看着永昌公主,思索片刻,道:“若你这个月好好读书,下月元月,朕带你出宫去玩。”
永昌公主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靖亲王赶紧上前,非常机灵:“皇兄,听者有份。”
景华琰伸手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才道:“好好读书。”
说着,他就带着姜云冉一起离开了上书房。
两个小的站在门口,依依不舍恭送帝妃。
等人都走远了,靖亲王才叹了口气:“这个月,又出不去了。”
永昌公主嫌弃看他一眼,这蠢货,竟然在乎这事?
皇兄登基五年,可从未带过任何一名宫妃出宫,这位姜美人是第一位。
这可是大事啊!
以后若是犯了错,除了母妃和母后,还能多求一人。
这才是要紧的。
这样想着,永昌公主就自顾自笑了起来。
另一边,姜云冉同景华琰重新上了马车,宫人们都跟在后面的马车上,各自分开。
今日景华琰特地换了一身儒衫,月白长衫衬得他身姿颀长,儒雅英俊,头上的发带飘在脑后,飘逸非常。
打眼一看,都不知是哪家的小公子跑出来,端是清秀俊美。
景华琰感受到她的视线,心里莫名有些喜悦,他也不去看姜云冉,只轻咳一声,道:“怎么?”
姜云冉眉眼弯弯,浅笑道:“陛下今日真是英俊。”
景华琰淡淡嗯了一声,似乎不为所动。
姜云冉注意到,他慢慢抚摸衣袖的边缘,把最后的褶皱抚平。
她正要开口再夸奖一句,马车忽然晃动,她一个没坐稳,整个人往前栽倒。
“哎呀。”
她的惊呼声还没彻底传出来,就被一双结实有力的大手抱住了手臂,整个人埋入男人宽厚的胸膛里。
景华琰扶着她重新坐稳,声音里都有笑意。
“坐稳了,”他道,“出宫这一条路有些颠簸。”
姜云冉颔首,面上微红,却满是好奇。
“陛下以前经常出宫吗?”她顿了顿,又问,“陛下对京中可是熟悉?”
景华琰手里的折扇一挑,马车上挂着的车帘就被掀开。
车外,是幽深的宫门洞。
马车疾驰,踢踏作响。
一瞬间,万丈光芒迎面而来,刺痛了姜云冉的眉眼。
广阔天地就在眼前。
人声、鸟声、水声、车马声。
姜云冉仿佛瞬间进入人世间,热闹在耳边炸开。
眼前,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
而宫中的一切都是空中楼阁,沾染不到半分烟火气。
景华琰告诉她:“欢迎来到玉京。”
第87章 他是认认真真的,逗她高兴。【一+二更】
玉京已经盘桓在京畿要地四百余年。
从前朝至今,玉京都是王都。
前朝开国后定都玉京,当年便开始修建宫殿皇城,历经三百年历史,最终成为如今的繁荣。
后大楚开国高祖皇帝登基为帝,建立新朝,不愿劳民伤财,皇宫依旧沿用前朝旧宫殿,只多做修整,又重修了京北的玉泉行宫。
先世宗皇帝新修水路,引长河与荣江,从桂南道伊始,一路流经豫荣道、岭安道、榕江道最后直达京畿道。
为了连接运河水路,玉京以南扩修运河原,百年来休养生息,最终形成了新玉京。
因此现在的玉京城比之前朝大约有两倍不止,因水路通达,贸易恒通,因此繁荣昌盛无有可比。
从长信宫出来,一旦穿过达官显贵居住的状元巷和梧桐巷,热闹便扑面而来。
主要巷道都用青石板路铺就,马车行使虽然颠簸,但雨雪天气地面却能干干净净,畅通无阻。
景华琰并不介意姜云冉探看,他甚至帮姜云冉扶着腰肢,怕她坐不稳摔倒。
男人的手掌结实有力,让人安全倍增。
“玉京的主要巷道是这一百多年来陆续修建的,如今已四通八达,因为道路修建整齐,因此百姓出入也方便,城中的商铺林立,虽不及麒麟巷繁荣,却能让百姓方便生活。”
临街多是小商铺。
姜云冉打眼望去,发现都没有高大的旌旗欢门,家家户户都是八扇门的宽窄,就能开一间小小的杂货铺。
若是餐食铺子,一边是灶台,另一边摆两三张桌,便就可以开门营生。
九城兵马司也掌管城中布局,每逢巡逻都会督促清扫,所以家家户户都不在外摆摊子,街道依旧显得整洁。
姜云冉一路看过来,发现这个时辰早餐摊子都歇了,有的人家闭门闭户,回去歇着,有的则继续忙碌,为中午的生意准备食材。
小杂货铺、酒铺、布料铺,裁缝店,甚至还有专卖牙粉的铺子,端是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
说起来,姜云冉真没好好逛过玉京。
这个繁华的都城,她总是行色匆匆,未曾驻足欣赏。
“真繁荣啊。”
景华琰扶着她的腰,听到她这样感叹,也不由笑了一下。
“这是主要街巷,其他小巷几乎没有店铺,所以街巷迎脸的店铺生意最好。”
姜云冉点点头,她微微直起身,忽然问:“焦圈好吃吗?”
她还没吃过玉京当地的小吃。
刚才一闪而过,看到一家铺子有人排队,不由有些好奇。
景华琰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就知道吃。”
虽然这样说,他却还是吩咐了一声,马车不停,不多时,梁三泰就送了一个油纸包进来。
姜云冉打开纸包,里面的焦圈还很烫手,炸得金黄酥脆,上面有一层赤红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
景华琰瞥了一眼,说:“是红糖的,咸甜口,你尝尝。”
姜云冉点点头,也不客气,直接咬了一口。
红糖经过油炸,甜味减淡,油香却越发醇厚,有点甜,又有点咸,酥酥脆脆的,内里还很韧,很有嚼劲。
说好吃也好吃,可又没有那么好吃。
让人忍不住赞叹的程度。
“唔,不错,”姜云冉脸颊有些鼓,犹如豆蔻少女那般可爱,“没有名气来的让人惊艳。”
景华琰眸子一直落在她脸上,挪不动分毫。
出了宫的姜云冉,多了几分鲜活气。
让人流连忘返。
姜云冉从不浪费食物,一口气吃了半个,到底吃不下去了。
“放着等回家再吃吧。”
姜云冉说着,就要把红糖焦圈收起来。
这时一双大手伸过来,接过了那半个焦圈。
“回去就不好吃了。”
景华琰很自然咬了一口,倒是一点都不嫌弃她。
姜云冉很有些惊讶:“陛下!”
她伸手要抢,却被男人按在了身侧,一动都不能动。
“无妨,我不嫌弃你。”
姜云冉的脸倏然有些红。
景华琰慢条斯理吃着,另一只手慢慢上移,在她唇上点了一下。
“夫人,出门在外,可不能乱叫。”
姜云冉眨了一下眼睛,一下被转移了思绪,片刻后,她脸颊绯红,难得有些不知所措。
“那我唤您……老爷?”
景华琰微微叹了口气。
他把焦圈吃完,取了帕子仔细擦手。
“怎么不叫夫君?”景华琰无奈道,“我还挺期待的。”
姜云冉脸上更红。
她把袋子收拾好,一边取了茶壶给两人倒茶。
马车里晃荡不停,姜云冉不敢倒满,只倒了小半杯。
“哪家夫人也不能在外面张口闭口叫夫君,”姜云冉嗔怪道,“怪羞人的。”
景华琰垂下眉眼,端起茶盏润了润口。
他说:“那回家就能叫了?”
姜云冉终于明白,他在逗她玩。
于是她果断问:“还有多久到麒麟巷?”
景华琰瞥了她一眼,淡淡笑道:“快了,大约还有一刻。”
“如此看来,老爷对京中很是熟悉。”
景华琰点点头,他把车帘挂起,跟姜云冉一起看外面风景。
“十五岁时,家里事情稳定,我才得以出宫,从那以后,隔三差五都会出来一趟。”
景华琰十五岁被封为太子,当时朝中大臣对他很是支持,他的太子之位还算稳固。
他是皇后嫡长子,生来便是常人所不能及,从小到大优秀聪慧,沉稳持重,无论立嫡立长还是立贤,都唯有他一人。
无论当时先帝是什么心思,其他的宗亲朝臣又是什么心思,只要景华琰还活着,就没有其他人机会。
而景华琰,也的确活到了登基日。
可他这样的天潢贵胄,在成为太子的前十五载岁月里,也只能困在长信宫一方囹圄。
姜云冉有些好奇:“老爷,当时就连年节祭祀,您都未曾出宫吗?”
这问题有些僭越。
但不知为何,姜云冉就是想知道这一段过去。
景华琰收拾好茶壶茶盏,才笑着说:“未曾。”
“父亲虽久病,不过在天启十四年之前,都还未卧病在床,依旧能出入家宅,”景华琰道,“父亲在,儿子们便无用武之地,况且,当时我也不想外出。”
外出,就意味着风险。
虽同样年少失恃,但母亲过世时,姜云冉已经十一岁了,她已经算是少年,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可景华琰那时才四岁。
她无法想象,一个四岁的孩童,是如何在危机四伏的长信宫中生存下来的。
她想起之前梁三泰说过,陛下年少时饿伤过胃,以至于现在只要错过饭时,就会胃疼。
或许,那时候他就连入口食物,都是小心谨慎的。
姜云冉对于景华琰只有敬佩。
他的确能常人所不能,才能屹立在万万人之上,成为九五至尊。
姜云冉忽然感叹:“老爷真的很厉害,让人十分敬仰。”
她这个感叹没头没尾,景华琰不知她究竟在想什么,只说:“不是我厉害,也不是我多聪明,只是因为我意志坚定,就要好好活下去。”
母亲让他好好活下去,他就努力做到了。
没有其他原因。
姜云冉却笑了一下。
她眉眼浅淡,今日的妆容温柔婉约,这样一笑,犹如芙蓉花开,让人觉得馨香扑鼻。
“普天之下,芸芸众生,多少人想要好好活下去,最后都不能做到,所以老爷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就像她母亲,像庭芳的家人,像那个战战兢兢的小宫女素雨。
谁会不想活着呢?
可没有办法了。
想到这里,姜云冉忽然呼了口气:“说这些做什么?出来玩,就要高兴才是。”
她旋即就凑到景华琰身边,跟他一起看外面的风景。
临近午时,街上人头攒动。
上工的百姓们下工归家,小食铺里炊烟袅袅,还有人在街上行色匆匆,显然奔波在生计之路上。
“还是玉京热闹,”姜云冉说,“溧阳就没那么多人。”
景华琰说:“因为这里有广阔天地,有数不清的机会,所以人们趋之若鹜,不约而同汇聚于此。”
玉京就是整个大楚的心脏,只要它强有力跳动着,大楚的新鲜血液就会汩汩流淌。
两个人东一句,西一句,感觉时光如水流失。
一晃神,马车便在麒麟巷前停下了。
梁三泰的嗓音响起:“老爷,到了。”
景华琰整了整衣衫,帮姜云冉系好斗篷,道:“外面冷,你把手炉带上。”
姜云冉颔首,等他下了马车,自己才跟着下来。
景华琰扶着她的手,把她带到自己的身边。
方才在马车上,虽然身处闹世,却偏安一隅。
现在走出马车,才发现热闹是这样近,来去匆匆的行人、商贾和游客交织在这一方市坊中,川流不息,繁荣不止。
姜云冉已经许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宫中一成不变的生活,让人对人间有错觉。
她甚至都要记不清,上一次在市坊中行走,是什么感受了。
但她可以肯定,那时候,她从不觉得外面热闹嘈杂。
景华琰握住她的手,带着她踏入整个大楚的繁荣地。
这里的商铺都是两层,转角处的几家大店甚至还有三层,从大开的门口看进去,各色物品摆放整齐,客人们闲逛挑选,络绎不绝。
两人走了几步,姜云冉的心神就被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了。
她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甚至都挪不动了。
景华琰见她停下,转头看去,就看到她在仔细看一匹布。
“怎么?喜欢就买下。”
姜云冉却没有开口。
她看得很认真,认真到小二娘快步而出,问她:“客人可喜欢?这是咱们新进的织染缎子,颜色比以前要鲜艳,整个麒麟巷,只咱们如意坊才有。”
姜云冉听到这话,拽了一下景华琰的手。
她指着上面色彩鲜艳的花朵,道:“老爷,这缎子应该用了新的织染技法,以前是不会有这么鲜明的鹅黄的。”
“好厉害啊,不过三五月,就又有新花样了。”
对于自己的老本行,姜云冉倒是很上心。
景华琰见她满眼惊喜,不由也笑了:“你倒是真喜欢针线。”
姜云冉回望他,认真说:“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不熟悉布匹,是当不好绣娘的。”
————
今日天阴。
乌云遮蔽,冷风呼啸,更显冬日寒冷。
姜云冉身上的披风里面有一层貂绒,外面则是厚实遮风的妆花绒缎,风帽在头上那么一遮,衬得她脸儿只有巴掌大。
远山眉,飞凤眸,花瓣唇。
她身量高挑,腰背笔直,仪态优雅万方,无论如何看,都是精致秀丽的大家夫人。
可她那双眸子里,却只有璀璨的星光和坚定的意念。
她这样说着话的时候,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灿烂光芒,景华琰忽然意识到,那是热爱和专注。
因为热爱,所以才格外认真。
所以看到新鲜的布料会那样高兴和欢喜。
这种眼神,景华琰从未在她望向自己时见过。
年轻的皇帝陛下呼吸一滞,不过悬停片刻,便重新展露笑颜。
“夫人真是厉害,”他重新牵起她的手,让小柳子去买布,两人继续前行,“你喜欢,就买回去研究,看看究竟是什么模样。”
姜云冉愣了一下,随即就谢恩:“谢老爷。”
麒麟巷的人很多,不仅有商人和游客,经常还会有加载货物的马车和独轮车在街巷里穿行,越往里去,行走越要小心。
景华琰把姜云冉护在一侧,好让她专心赏景。
“看好脚下。”
景华琰细心提醒。
姜云冉被他握着手,并不觉得前路难走。
“老爷之前喜欢去哪家逛?咱们也去看看可好?老爷定知道哪里好玩。”
景华琰回忆了一番,说:“今岁繁忙,只出来过两次,之前倒是很喜欢逛书社和米铺。”
正巧手边有一家米铺,姜云冉便捏了一下景华琰的手,拉着他走进去探看。
店小二忙上前:“两位客官要瞧什么?今岁的占城稻已经送到了,都是新米,吃起来很香。”
占城稻如今已经在长河流域大规模耕种,一年两熟,收成颇丰,在丰收的年景,一亩地可产三百斤,是非常喜人的数量。
景华琰对这些非常了解,不用店小二介绍,就领着姜云冉去看占城稻。
“这个就是,你看,占城稻的米粒偏小,长得很像灿米,不过味道比灿米略好一些,没有那么粗糙。要说香,自然是比不上一年一熟的碧梗米,可产量实在是大。”
“这个是鹅脂米,产量极少,只在桂南道一带少数种植,颗粒圆润饱满,煮熟后油光剔透,家里应该是有的,你可以让厨房做了尝一尝。”
说起稻米,就是景华琰热爱的话题了。
他滔滔不绝把这店铺里的所有稻米都介绍了一遍,说得比那店小二还仔细,最后店小二都闭嘴了,跟在边上偷偷听。
名贵的米他会介绍,却从未尝过,自然不知味道如何。
看着两位穿着打扮,定是达官显贵,他们评价的米粮味道肯定准确。
姜云冉也觉得新奇。
她听到最后,目光却落在了景华琰那双明亮的眸子里。
家国稳定,百姓幸福,皆要靠衣食住行。
只有吃饱肚子,才能有力气种田养家,才能嫁娶繁衍,代代传承。
姜云冉也知景华琰登基之后大力推广占城稻,为了让长河流域的百姓愿意改种,第一年的田税是免收的。
百姓看天吃饭,生怕颗粒无收,有了免税的保证,占城稻才能推广开来。
有了耕种经验,亩产一年比一年多,这让大楚的普通百姓都慢慢能填饱肚子。
只可惜粮贱伤民,也因为丰收,稻米卖不出高价,百姓的日子依旧在贫困上挣扎。
也因此,景华琰要改岁银收法,这一两年慢慢摸索,已经有了大致的方案。
今年已经开始试行。
就如同方才那样,姜云冉眼中的景华琰也是熠熠生辉的。
他或许不是个好人,但他大概是个好皇帝。
景华琰说着说着,发现身侧没了声音,这才停下话头,抬眸看过去。
就看姜云冉正笑意莹莹看向他,眼中甚是还带了些鼓励。
景华琰:“……”
怎么有一种慈祥呢?
跟太后看他的目光很相似。
“怎么?是不是我说的太多了?”
姜云冉摇摇头,她重新牵起景华琰的手,语气很是崇拜。
“我没想到老爷这样厉害,这么多米粮的特点都记得这样清楚,老爷好聪明。”
这夸奖得真是很浮夸,但景华琰却就觉得身心舒畅。
边上的店小二也赶紧上前,语气更浮夸了。
“老爷真是农神下凡啊!小的在这店里做工八年,有时候都要认错,真是佩服。”
景华琰不自觉勾了勾唇角。
他轻咳一声,道:“只听不尝,怕是也不知道区别为何,小二,每样米都买五十斤,夫人回去可以熬粥喝。”
真是实在又贴心。
姜云冉:“……”
她眨了一下眼睛,还是忍不住笑出声:“多谢老爷。”
刚出来逛了两个铺子,就差点买了半马车的东西,梁三泰苦哈哈让小柳公公再去调一辆马车过来,好给陛下和娘娘拉货玩。
从米铺出来,两人就去了书社。
麒麟巷的书社林林总总有十来家,除了朝廷南书局开办的林有书局,其余皆是书商开设。
里面所售卖的书籍种类琳琅满目,自然,价格也是让人望而却步。
不过麒麟巷繁华热闹,若舍得买上一壶五文的茶水,也能在书社静坐,读上一整日的书。
许多家境贫寒的穷学生就靠着在书社读书抄书,慢慢走上了仕途。
景华琰领着姜云冉往边上另一条巷子行去,刚一拐进去,就能感受到里面的比外面安静许多。
游客不往这边来,人少,自然就多了几分清幽。
这里的书社皆是三层楼,景华琰低声同姜云冉说:“开办书社,房租有玉京府补贴,只要一半房租便可,因此书社可以搭盖第三层,也可以降低每日的茶水费。”
姜云冉一想就明白了。
“这个主意真好,是谁想的?”
景华琰顿了顿,才道:“是母亲的老师。”
母亲的老师?
也就是说,想出这个主意的,应该是曾经的太子太傅。
“倒是位有远见卓识的大家。”
景华琰应了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道:“你看第一家,挂着春字招牌的,叫探春书社,里面有后厢,每逢旬日都有诗词政经辩论,很是热闹。”
姜云冉算了一下日子,有些惊喜:“今日恰好是旬日。”
“嗯,”景华琰帮她拢好风帽,道,“是,特地选了今日而来,就为了让你看一看热闹的辩论。”
进了书社,小书童们便上前问安。
姜云冉注意到这里的书童有男有女,皆是灰衣素服的学生打扮。
毕竟大楚女子可读书,百多年传承下来,女先生越来越多,书社的书童也渐渐男女混杂。
他们自己,本来也是读书人。
只是尚且年幼,家境贫寒,便在这里做书童赚取微薄工钱,书社给他们的另外一项福利,就是可以在下工之后读书两个时辰。
姜云冉听到这里,不由感叹:“许多时候,就差这一线生机。”
两个人先上了二楼,在书架中穿梭。
其实宫中懋勤殿藏书颇丰,只要市面上的书社推出新书,必要往南书局送上十本作为库藏,懋勤殿自然都有。
不过在书社里选书,倒是有一种别样的宁静之感。
这里的书生很多,大多衣着简朴,他们头上戴着学生巾,身上挎着打着补丁的褡裢,里面放着的除了笔墨书本,偶尔还有干馍馍。
这书社进来就不能走,五个铜板对于许多学生来说,需要拼命努力才能付出。
一刻光阴都不舍得浪费。
看着他们,姜云冉忽然生出一丝感同身受。
为了目的,他们都是可以舍弃一切的人。
姜云冉虽然长于市井,但十二岁之前,她几乎都在逸香阁中求学,后来母亲猝然而亡,她肩负起所有孩童的生计,一边又要与鸨母周旋,求得一线生机。
二十载似乎镜花水月,风过无痕。
她从未关心过鸟儿高飞,关心过百花盛开,未曾驻足凝望苍穹,也从不关心芸芸众生。
她拼尽全力活着,一路前行,耗尽所有的心力。拉扯着她的兄弟姐妹们,挣脱出逸香阁这个巨大的牢笼。
她之前骗景华琰,说她来过麒麟巷,当时她表现的很自然,仿佛真的来过一般。
但其实,来过麒麟巷的是顶替她身份行事的茉莉。
姜云冉心里装着太多事,她要为兄弟姐妹的未来谋划,要重新谋算入宫,还要把阮氏一族彻底拖入深渊之中,让他们再无起复的可能。
她脑中有一张网,编织着所有的计划,却唯独没有享受生活。
今日在麒麟巷走上这一遭,看到了人间烟火,也觉得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微微松动了。
景华琰似乎感受到了她心绪转变。
他停下脚步,回眸看向她。
目光中只有纯粹的关怀:“怎么了?”
姜云冉回过神来,她呼了口气,抬眸对景华琰粲然一笑:“有点喜欢这里。”
是的,谁会不喜欢呢?
景华琰每逢出宫,最后来的,都是这一条安静的书香巷子。
他牵起姜云冉的手,带着她下了前楼,往后面的厢房行去。
越靠近,越能听到欢呼和雀跃。
年轻人三五成群,或坐或站,他们手里拿着书本,心中装着天下。
每个人斗志昂扬,慷慨激昂,对于当今的政治针砭时弊,偶尔也歌功颂德。
看着他们,能清晰感受到家国的未来。
两人只站在门外,未曾踏入这一方净土。
姜云冉问:“他们骂的,贬的,老爷可都听了?”
景华琰挑眉一笑:“听了。”
“如何?”
姜云冉满心好奇。
景华琰淡淡道:“等他们能当着我的面骂了,我就骂回去。”
姜云冉愣了一下,随即低笑出声。
她的笑声轻灵悦耳,方才的沉重一扫而空。
她发现,景华琰的玩笑,总是很好笑。
他是认认真真的,逗她高兴。
第88章 就算朕想要白日宣淫,又有何人能知?【三更】
一晃神,便至正午时分。
乌云散尽,天光复现,金乌高悬于苍穹之上,平等照耀大地。
终于,阴冷的天气转暖,高悬的旌旗都更漂亮耀眼,在碧蓝的苍穹下随风摇荡。
一眼看去,旌旗五花八门,所售之物琳琅满目。
没有什么,是麒麟巷买不到的。
主巷中,路上行人比之方才少了三成,各大酒楼食肆却炊烟袅袅,人满为患。
出宫时虽然吃了小半个焦圈,但走了这么久的路,姜云冉又觉有些饿了。
她抬眸看向景华琰:“老爷,该用饭了。”
便是他们不急用饭,跟着他们伺候了一路的宫人们,也得歇一歇了。
景华琰颔首,又习惯性地牵起她的手。
手心柔软相贴,两人俱是一愣。
不知何时,亲密陡然而生。
这样温存的小动作,也渐渐成为了习惯。
仔细想来,却并不让人觉得厌烦。
姜云冉见景华琰无言,便勾唇浅笑:“老爷可有喜欢的食肆?可否带我去尝一尝?”
“自然是有的,”景华琰回眸看向她,目光流转,唇角含笑,“还请夫人赏光。”
顺着麒麟巷主街一路前行,不过一刻,就来到一家足有三层楼高的食肆。
食肆外面高高挂着旌旗,上书正店二字,前面的彩楼欢门高大繁复,绸缎扎成的绢花花红柳绿,五彩缤纷。
食肆足有三栋,之间以云桥相连,远远看去仿佛仙宫。
姜云冉都被眼前之景所震惊,更何况这食肆中人声鼎沸,盘碟碰撞,烟火十足。
“这是樊楼?”
整个玉京最大的食肆,就是麒麟巷樊楼。
从有玉京伊始,世间便有樊楼。
百多年来虽然几经易主,但樊楼却延续不灭,时至今日,已买下四周三栋商铺,成为麒麟巷一景。
景华琰淡笑道:“这就是樊楼。”
他顿了顿,漫不经心问:“夫人不是来过麒麟巷?竟未曾见过樊楼吗?”
姜云冉呼吸一窒。
景华琰此人,真是敏锐。
樊楼已经成为玉京一景,但凡来麒麟巷游玩的游人,几乎人人都要看一眼樊楼。
不过,这也不是多大的事。
转瞬间,姜云冉便勾了勾唇角,脸上的笑容完美无缺。
“自然是来过的,不过我上回来的时候,只专注自己手头事,未曾往这边行来,”说到这里,姜云冉的笑容又淡了几分,“毕竟当时,我只求生计,从无心关注这些吃喝享乐之事。”
景华琰说:“那正好。”
他牵着她的手,抬步往前走:“今日凑巧,为夫陪夫人好好逛一逛这樊楼。”
一行人刚一踏入樊楼,就有一男一女两名跑堂上前,一个送热气腾腾的棉帕子,一个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是两盏热茶。
在这里混迹的跑堂眼力极好,一眼就能看出两人非富即贵,自然毕恭毕敬。
景华琰瞥了一眼帕子茶盏,并不去接,姜云冉便含笑道:“不用麻烦。”
那两名跑堂也机灵,立即就把东西往后一收,年长一些的跑堂娘子就上前,笑道:“两位可是要用午膳?不凑巧,今日前面的凡阁和玉阁都已满座,只天阁还有雅间。”
此时梁三泰就上前,道:“已经订过了,在天字一号。”
跑堂两人俱是一愣,随即,两人脸上的笑容便更灿烂了。
“原来是贵客,这边请。”
景华琰牵着姜云冉的手,领着她在人流中穿梭。
正待饭时,前面的凡阁早就人满为患,小二们奔跑上菜,手上十数个盘碗交叠高耸,却屹立不倒。
姜云冉抬眸望去,见整个三层楼的凡阁都是客人。
景华琰告诉她:“凡阁的餐食同外面的食肆价格一般无二,但菜品物美价廉,更得游客喜爱。”
凡阁接待普通百姓,玉阁自然就是商贾富户,等到了天阁,不用多想,就知道是达官显贵的富贵窝。
众人在两栋楼阁之间的云桥穿梭,姜云冉往外面看去,能看到鲜红欲滴的火鹤。
不远处,丝竹声悦耳动听,伴随着盘碗叮当,交汇出一派国泰民安。
即便冬日时节,樊楼也努力造出繁盛景象。
“真厉害,”姜云冉感叹,“这里的老板,一定是商贾奇才。”
景华琰勾唇浅笑。
他手中拿来装相的折扇啪地打开,喜鹊登枝图在织锦扇面上若隐若现。
折扇遮挡,景华琰微微俯下身,在她耳畔轻声低语。
“夫人,谬赞了。”
姜云冉这一次是真的呆住了。
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看向景华琰。
景华琰捏了一下她的手,没有立即解释。
他不说,姜云冉便也不追问。
从云桥一路行来,一步跨入天阁,里面的气氛陡然一变。
四周装饰比之凡阁还要朴素清雅,并无奢华装点,却让人觉得精心凝神。
与另两阁不同,天阁全部都为雅间,从一楼到三楼,除了行走侍奉的跑堂小二,不见任何客人。
一扇扇紫竹门扉阻挡了视线,只隐约能听到交谈议论声,根本看不清雅间内的情景。
在寸土寸金的玉京,这样的雅间怕是价值不菲。
饭香味混着酒香,让人有一种饥肠辘辘之感。
上了三楼,踏入最宽敞的天字一号房*,姜云冉才感叹:“光这一间,就占了半层楼。”
的确,天字一号房有内外两室,外面是一张能坐二十人的巨大圆桌,里室则单独摆了一张八仙桌,只能供四人使用。
珠帘摇曳,青纱垂落,窗边一支红梅,在正午的暖阳之下亭亭玉立。
这里的布景,比之京中权贵客房也不遑多让。
景华琰带着姜云冉在里室落座,梁三泰这就开始忙活起来。
擦手,净面,漱口。
待一切忙完,青黛、紫叶和小柳公公就开始陆续上菜,待菜品上完,所有宫人就都退了下去,雅间中只余帝妃两人。
看来,这一切都是早有准备,根本不需要另行吩咐,就连菜品,也是一早就安排好的。
景华琰见姜云冉难得露出好奇神色,一改往日的明艳笃定,反而有一派懵懂少女的天真。
难以得见的景色。
景华琰好整以暇端坐在她身边,就那样闲适地望着她,眼眸中清晰写着秀色可餐四字。
等菜上齐,宫人们退下,姜云冉收回好奇目光,这才注意到景华琰正玩味瞧着她。
“怎么了?”
姜云冉把景华琰平日爱吃的清蒸鲈鱼放在他面前,道:“陛下,用膳吧。”
景华琰便拿起筷子,给她夹了鲈鱼上最嫩的一块肉。
“用膳吧。”
话音落下,两个人就开始用膳。
今日的菜品都是樊楼的特色菜,除了清蒸鲈鱼,还有果木烤鸭和福禄寿喜,更有甚者,还有玉京并不常见的菜色。
比如腐乳烧肉和八宝豆腐,就是淮阴的名菜。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山家三脆,味素清淡,更有冬日里难寻的春笋。
一共六道菜,各个都是樊楼的招牌。
姜云冉尝了一块鲈鱼,肉质极为鲜嫩,没有任何鱼腥味,加之酿造恰好的酱油调味,鲜香四溢。
她感叹:“这手艺,比宫中的御厨也不差。”
“自然是不差的,”景华琰道,“宫中的御厨都是千挑万选,有的是世家传承,有的则是半路收徒,收的徒弟多,却也不是人人都能当上御厨。”
这一说,姜云冉便懂了。
她一边品着菜色,一边抬眸看向景华琰。
不说话,眼眸中的询问却清晰可见。
“怎么?”
景华琰挑眉笑了一下,瞧着很是放松。
姜云冉知晓,他开心的时候,总是摆出这一副纨绔子弟模样,好似万事不过心。
“陛下方才的话,是何意?”
他不开口,就只能她来问。
景华琰便道:“朕以为你不在意的。”
怎么可能?
这人真是坏心眼,丢下一句话就不再开口,非要她来求他。
“陛下,您就告诉臣妾吧。”
姜云冉自也知晓如何对付他。
她这样委屈巴巴看着他,满眼都是哀求,那模样真是可怜极了。
再铁石心肠的人,怕是都要心软。
但景华琰是皇帝,不是个人。
他挑了挑眉,眼眸中流淌出笑意,慢条斯理放下筷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旋即,他对她勾了勾手指。
姜云冉:“……”
总觉得景华琰没安好心。
但她还是被迫上钩,往前倾身。
景华琰凑过来,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热气吹拂在脖颈上,染红了修长洁白的脖颈。
“陛下!”
姜云冉恼羞成怒:“这成何体统?”
景华琰按住她的手,在手心里细细摩挲,手指交叠,在指缝处迂回,犹如蛇蟒纠缠在一起,无论如何都分不开。
这个抚摸暧昧至极。
把姜云冉弄得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陛下。”
姜云冉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声音有多软,多动听。
“不行。”
她坚定地回绝。
景华琰低笑一声,他手上动作加重,慢慢寻到姜云冉的手腕,在她手腕处盘旋打转。
“不行吗?”
景华琰的声音也透着一股委屈:“唉,朕好失望啊。”
姜云冉想骂他臭不要脸。
她的脸儿比桌上用来摆盘的火鹤还要红,无论景华琰怎么劝说,都不肯松口。
“不行就是不行。”
姜云冉说到后面,都要咬牙切齿了。
“陛下,您是皇帝,怎么能做这样无耻之事?”
景华琰惊讶道:“就因为是皇帝,才可以无耻。”
“什么……”姜云冉能被景华琰的理直气壮震惊了,一时间不知要回答什么。
景华琰终于放过她的手,他手臂舒展,直接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姜云冉全身上下,他最爱不释手的就是这小蛮腰。
“作为皇帝,才能随心所欲,朕要无耻,谁人能知?又谁人敢说?”
景华琰在她耳边低声诉说,随着他的话语,牙齿一张,就那么明目张胆咬在了姜云冉的耳垂上。
姜云冉倏然闭上了嘴。
景华琰低笑着,越发放肆。
“就算朕想要白日宣淫,又有何人能知?”
第89章 夫人,做戏要做全套。【一+二更】
姜美人脸皮太薄。
万不可能配合皇帝陛下的白日宣淫。
等到她的手扭在男人精壮的腰上,男人终于低笑着放开了她。
“生气了?”景华琰偏过头,要去看她的眼。
方才扭那一下,力气可不小。
可真是带着气的。
“陛下!”姜云冉抿着嘴,垂着眼眸,声音都带着哽咽,“臣妾就是这样卑贱,陛下可以随意戏弄?”
景华琰愣了一下。
他刚要去哄她,低下头时,就看到她忍不住勾起的唇角,不由啧了一声。
“爱妃,”景华琰道,“你演技没有以前好了。”
“以前还能骗一骗朕。”
现在,都不怎么用心装样了。
姜云冉唇角轻轻一抽,她哼了一声,不再去理他,自顾自用起了午膳。
这男人敏锐得很,即便用心演绎,他怕是也能看出来。
敷衍一下就得了。
逛了一上午,她饥肠辘辘,没心思同他玩闹。
景华琰见她不理自己,便怡然自得,跟她一起享受这一顿美食佳肴。
她怎么会觉得他轻慢呢?
她可从来不自轻自贱,无论她现在是什么出身,无论她面对的人是谁,她总是理直气壮的,不因外物而动摇。
心智何其坚定。
对于床笫之欢,她向来随心而行,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也不去在意什么规矩体统,高兴畅快就足够。
这也是为何景华琰与她越发亲近的原因。
在床榻上,他们就是最契合的两个人。
有时候她的快乐,她的眼泪,她的害羞,她的大胆,都让他沉沦其中,难以自拔。
景华琰后宫佳丽三千,什么样的女子未曾见过,唯独姜云冉,是他真正爱不释手的那一个。
以前,他从不觉得自己有一天会这样放纵。
现在,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还是太心软。
她一哭,他就要偃旗息鼓。
这可不像他。
可听到她猫儿似的哭泣声,看到她绯红的眼尾和晶莹剔透的眼泪,他就总是会产生怜悯之心。
他根本不在意什么情情爱爱,但他很清楚,两人之间有着最纯粹的身体吸引。
并非单纯他一人,而是两人相互吸引,乐此不疲。
这样也挺好,人活一世,快乐就足够。
景华琰想到这里,自顾自笑了起来。
姜云冉警惕瞥他一眼,总觉得他没安好心。
不过樊楼的厨师真的用心侍弄美食,这一顿饭用得姜云冉很开心,不知不觉就吃下了一碗米。
比在宫中时用得还要多一些。
这会儿宫人们都在休息用膳,天字一号房里只他们两人。
两人都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这样独处时候,自己就能打理好自己。
姜云冉倒了两杯茶,景华琰则取了帕子给两人擦手,配合得亲密无间。
有些时候,景华琰会非常固执。
就比如他那双手,必须干干净净,不沾染半点脏污。
想到这里,姜云冉的目光不由落在景华琰骨节分明的手指上。
蓦地,脸上一红。
景华琰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红云,他只道:“十五岁那年,朕才第一次出宫。”
姜云冉看向他,收起所有旖旎思绪,认真聆听。
男人的目光穿透青纱帐,一路来到阳光明媚的窗棱之前。
只要竹纹窗一开,就能看到外面的锦绣山河。
数百年屹立不倒的古王都,经历了数次劫难,始终繁荣不改。
这是年少的景华琰,即将要大权在握的家国。
“那时我刚被封为太子,前十五年中,一心只读圣贤书,也只能读圣贤书,朝政国事全未沾染过半分。”
“其实那时候,朕是有些迷茫的。”
姜云冉安静听着,倒是能感同身受。
母亲刚病逝的时候,她很痛苦,却又无法让自己沉浸在痛苦之中。
因为她跟庭芳等人逐渐长大,若不尽快摆脱伎籍,以后的未来只能是一片泥沼。
所幸母亲重病之时,许多生意都是她来打理,母亲也一直悉心教导她们,不至于手忙脚乱。可即便如此,那一年里,她还是觉得局促不安。
她有时候甚至夜不能寐。
年少的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不知道未来会如何,每日茫然无措,因为能为她遮风挡雨的靠山彻底不在了。
只能靠自己。
那种彷徨,姜云冉可以感同身受。
这样想着,她也不由伸出手,握住了他炙热有力的手。
景华琰呼了口气,这些心里话,即便是梁三泰,他也未曾经过。
现在两人身处宫外,离开繁华,却能心平气和,说一说曾经的故事。
有个人能聆听自己的过去,这种感觉也是很好。
景华琰偏过头看她,语气平和,并没有任何抱怨和怨恨。
“不怕你笑话,第一次上朝,面对满朝文武,我甚至不知道要听什么,说什么,又如何做决定。”
“当时父皇虽然偶有病痛,却能照常处理政事,我却不能把这些彷徨付诸于口。”
“我需要表现出足够的强大,足够的稳定,足够让人信服,以司之后继承大统。”
“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想到要出宫看一看。”
景华琰顿了顿:“其实也并非突然,大抵是太后看出了我的彷徨,提点了梁三泰几句,梁三泰就劝说我出宫游玩。”
姜云冉有些惊讶:“太后娘娘?”
景华琰颔首:“是,母后早亡,我是太后教养长大的,她同我不甚亲近,但衣食住行也多有关照,有时候,她还是很敏锐的,也还算用心。”
他们毕竟不是亲生母子,仁慧太后膝下又有亲生的儿女,两方天然就有权力之争,母子两个的确无法亲近。
景华琰不可能在此事欺瞒姜云冉。
也就是说,当年仁慧太后的确发现景华琰因忽然临朝听政而茫然无措,所以特地点拨梁三泰,让他安排了一次宫外之行。
“那是朕第一次离开长信宫,也是第一次看到烟火人间,”景华琰看向姜云冉,眉宇间满是怀念,“朕当时就明白,无论如何,朕也要维持住这满眼繁华。”
大楚不能在他手中凋敝。
即便如今内忧外患,党争不断,战事也从不停歇,但景华琰却意志坚定。
他想做的事情,似乎总能做到。
这一点,两人十分相似。
景华琰继续道:“当时我没有来麒麟巷,就在城中闲逛,一条条街看过去,无论是高门大户,还是小巷人家,一个都不错过。”
“我从白日一直走到了黑夜。”
姜云冉好奇:“陛下觉得宫外有趣,还是宫内舒适?”
这个问题,景华琰竟没能立即回答。
他思忖片刻,才道:“都有。”
“这是两个一起随着刻香燃烧的世界。”
景华琰说着,自顾自笑了一下:“那一次,让朕的心绪平复下来,开始放下所有的彷徨,认真开始跟着父皇处理朝政。”
“时隔一月,朕再度出宫。”
“那一次,朕来到了麒麟巷。”
姜云冉问:“当时的麒麟巷也是这般热闹吗?”
景华琰笑了:“热闹的。”
“不过当时樊楼还没有如今规模,只有前面的主楼,而且因为当家厨师忽然重病,徒弟们学艺不精,以致生意逐渐衰落。”
樊楼屹立玉京四百年,历经了几十位东家,改换了无数次门庭和菜系,可无论谁成为新东家,都不改樊楼之名。
时间风雨,岁月如梭,樊楼的名声传扬至整个大楚,总有人愿意不远万里,来观一观这人间仙境。
名声显赫,所以更无人愿意更名。
樊楼这两个字,就是招牌。
“我当时就被樊楼的奢华和繁忙所震惊,即便当时樊楼生意已经大不如前,依旧让人趋之若鹜。”
“回宫之后,我日思夜想,总觉得若樊楼就此淹没,实在可惜。”
姜云冉道:“所以陛下就成为樊楼的新东家?”
景华琰摇了摇头。
“不,我当时去问了太后。”
还是仁慧太后,虽然景华琰嘴里说母子感情寡淡,但姜云冉听来,他对仁慧太后还是多了几分信任的。
或许,在他艰难孤寂的童年时光中,仁慧太后也曾给他关怀和照料。
甚至还有庇护。
“我同太后说自己在宫外的见闻,感谢太后对我的关心和爱护,”景华琰道,“当时太后认真听完,就问我,是否真的舍不得樊楼,也是否还有额外的精力。”
姜云冉听得很认真。
景华琰如今回忆起来,也觉得当年的事情虽然困难重重,却也有温馨时刻。
“我自然是肯定答案,然后太后就建议我,去盘下樊楼,当成自己的产业来经营。”
景华琰之所以会成为樊楼的新东家,居然是因为仁慧太后的建议。
这一点,姜云冉实在没想到。
她若有所思:“治大国如烹小鲜,即便是一家普通食肆,也不是人人都能经营得当,太后娘娘的这个建议,确实妙极。”
当年的景华琰恰好年青彷徨,于政事有些束手束脚,他上有皇帝,不能真的主持政事,即便细心学习,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倒是樊楼恰好可以让他拿来练手。
靠着经营樊楼,慢慢平复心情,也学习如何平稳过渡,起死回生。
如今看来,景华琰真是天纵奇才。
不仅皇帝当得好,老板也同样做得妙。
看樊楼如今的规模,比之以前哪一代都要鼎盛,不得不感叹景华琰的确精力旺盛。
景华琰说到这里,就看姜云冉在身边眨眼睛,不由笑了一下:“怎么?觉得很惊讶?”
姜云冉自然是很会吹捧他的。
“不,臣妾只是感叹,陛下真乃人中龙凤,天资卓绝,普天之下真是无人能及。”
景华琰愣了一下,随即便大笑出声。
他心情极好,低下头,就在她脸上响亮亲了一口。
“爱妃,你真可爱。”
姜云冉:“……”
怎么突然就这么高兴了?
景华琰揽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意气风发。
“以后出宫游玩,爱妃可随意在樊楼用膳,这天字一号房,永远为爱妃留着。”
“可好?”
姜云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但她还是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那臣妾就提前谢主隆恩了。”
————
麒麟巷纵横交错,说是巷,其实四周的市坊都要囊括其中。
这一片,几乎占了古玉京的十之有一。
商铺、仓储、货运、客栈皆汇聚于此,商贾们白日在此营生,夜里回后厢安置,麒麟巷是他们安身立命之所在。
市坊之间的街巷四通八达,每一条临街铺面都是商铺。
若真要好好逛一逛麒麟巷,没有一两日是逛不完的。
今日出宫时间紧迫,自然不可能把麒麟巷都逛一遍,因此等用完午膳,又略歇了片刻,一行人便离开樊楼,继续在麒麟巷逛起来。
又从一家金银铺出来,姜云冉看着景华琰大手一挥,土财主的架势,不由叹了口气。
“老爷,那些金银首饰回家大抵也用不得,如何还要铺张浪费。”
景华琰推了一下她的腰,带着她往下一家果脯铺子行去。
“你用不了,不是还有伺候的下人,她们又不是用不得。”
景华琰眉目清俊,对身边夫人说话时含情脉脉,两人一看便是新成婚的年轻夫妻,正是恩爱甜蜜时。
而且景华琰一看便是外地有钱商贾,那种没见过世面又挥金如土的感觉,拿捏得刚刚好。
“那就多谢老爷,还替我考虑这些。”
她话音落下,就被景华琰拉入了果脯铺子。
“不用谢,都是为夫应该做的。”
等从这里出来,几人又是大包小包,大冬天,把梁三泰累得满头是汗。
姜云冉都有些于心不忍。
“梁管家,你歇一歇吧。”
梁三泰一遍擦汗一遍讪笑:“不用,不用,谢夫人关怀,是小的体力不好。”
说这话,景华琰眼睛一亮,又瞧见了前方的香料铺子。
姜云冉:“……”
说是陪她出来玩,怎么瞧着景华琰自己更兴奋,跟个孩子似的。
姜云冉只能舍命陪君子,跟着景华琰踏入前面的香料铺子。
这一家铺子就看在转角,位置不算太好,门庭也有些冷落,不过踏入其中,姜云冉发现其中的游客倒是不少,来来往往,进出里外,也同样生意繁忙。
显然,这家店铺的生意极好。
小径通幽,也是别有洞天。
在麒麟巷,一切皆有可能。
姜云冉正待同景华琰感叹,便瞧见身后又进来一行人,衣着瞧着都很干练利落,面容有些沧桑,应该是走南闯北的镖客。
他们一进来,就有一名管事快步而出,两边一语不发,只眼神交流。
“贵客,里面请,货物已经备好。”
管事笑吟吟请了那一伙人进了后厢。
姜云冉蹙了蹙眉,又想同景华琰说话,就看到他对自己挑了一下眉。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拽了一下景华琰的衣袖,拉着他低下头,踮脚在他耳边问:“这里不对?”
女子身上的沉水香优雅宜人,配着她温柔的呼吸,让人不由沉醉其中。
姜云冉问了一句,见他不回答,便又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动作不轻不重,仿佛狸奴在心尖漫步,优雅又可爱。
“是。”
景华琰笑着握住了她的手,帮她取下风帽,拢了拢鬓边碎发。
“娘子,你不是最喜香料,来选一选,喜欢的一并买走。”
还不等姜云冉回答,景华琰又一幅得意洋洋的模样:“咱们家有的是钱,你尽管花。”
这土财主做派,学得可真像啊。
姜云冉心中腹诽,却还是配合他表演。
“真的呀?”
年轻娘子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夫君的模样是那么欢喜,爱意弥漫。
“夫君真好。”
景华琰心里有点痒痒的,喉结上下滚动。
这一声夫君叫得可真甜。
第一次听她这样唤自己,还想多听几声。
不过,正事要紧,景华琰最后却还是压下了心里的意动,只倨傲道:“自然是真的,为夫何时骗过你?”
姜云冉娇嗔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转过身,开始认真挑选香料。
这时从后厢出来一名三十几许的跑堂娘子,她一看便是熟手,来到姜云冉身边,直接开始给她介绍。
“客人一看便是富户人家出身,不过这般气派,若是见过定能记住,原怎么没见过客人来麒麟巷?”
跑堂娘子喊笑着问。
姜云冉很自然就道:“我们不是玉京人士,只夫君恰好来玉京做生意,过来麒麟巷见见世面。”
她温柔谦逊,自不是小门小户。
跑堂娘子顿了顿,试探地问:“听客人的口音,是岭安道出身吧,巧了,奴家也是。”
姜云冉满面欢喜:“这倒是缘分,那今日必要给同乡开开张,好叫你多赚些银钱。”
富贵人家的天真娘子,被姜云冉演得十成十。
跑堂娘子忙感谢,说:“那不能让客人破费,不过咱们店里好东西可不少,奴家给客人好好介绍一番。”
于是,两个人就开始选起了香料。
等姜云冉大肆采购一番,那跑堂娘子才笑吟吟问:“这么多东西,怕是不好带的,不知客人今日住在哪家客栈,咱们可以给送到客栈里去。”
说到这里,姜云冉倒未曾立即反驳。
她回过头,挑眉看向景华琰。
全程一言不发的好好夫君此刻开口:“送到琼林居便好。”
那跑堂娘子眼睛一亮,说道:“琼林居可是咱们麒麟巷最好的客栈,客官有眼光。”
在这名为浣花阁的香料铺子耽搁的时间并不多,即便多了几句寒暄,也不过只耗费了一刻。
待从浣花阁出来,姜云冉回首凝望,但见店铺二楼挂着的旌旗一角,绣着一枚小小的绿叶。
姜云冉心中一紧,再回头时,就对着景华琰含笑道:“老爷早就发现了?”
景华琰颔首,他唰的一声展开折扇,遮挡住两人的面容,在她耳边道:“多亏了夫人给的提点,不过两月,仪鸾卫就摸到了线索。”
“那叶子就是标志?”
景华琰笑着看她。
他又收回折扇,同姜云冉继续前行:“是,不过咱们是生人,所以他们不会立即兜售,须多加观察。”
回忆起这一日的土财主做派,姜云冉恍然大悟。
“老爷是故意的?”
景华琰捏了一下她的手:“孺子可教,夫人真乃仙人也。”
知晓景华琰已经有了章程,现在怕是早就把证据掌握在手中,一时不发,不过伺机而动,姜云冉心中安稳,倒也不在着急。
一路游玩,自是开心写意。
金乌随着天边的乌云游移,时而探出头来,时而藏在云被里,天色一会儿明,一会儿暗,却挡不住游客们的好心情。
从清晨至下午,姜云冉一路行来,好似又重新回到了人间烟火。
所有的嘈杂声都从耳边消失,剩下的,只有欢声笑语。
孩童跑着寻爹娘,老人的拐杖咚咚响,一架独轮车路过,上面的风车嗡嗡飞舞。
姜云冉今日是带了银子的,又走过一条街巷,便瞧见路边有一名卖糖葫芦的老妪。
财大气粗的财主媳妇大手一挥,请所有侍从吃糖葫芦。
景华琰手里捏着一根糖葫芦,似笑非笑看着姜云冉。
她倒是从来不拿腔作势。
即便在他面前,也只有有所求的时候,才会努力表演出三分娇嗔。
这会儿见她一口一个糖葫芦,咬得嘎嘣作响,景华琰忍不住笑出声。
“怎么?”
姜云冉腮帮子鼓起来,跟个小松鼠似的。
“老爷不吃?很好吃的。”
景华琰轻咳一声,也跟着咬了一口。
糖葫芦千篇一律,无论哪一家,无论谁来做,都是酸甜滋味。
千百年来,从未曾改变。
可这一口的味道却有些不同。
景华琰分辨不出不同在何处,却还是细嚼慢咽吃下肚去。
“挺好吃的。”
姜云冉眯着眼睛笑。
此时金乌又从云层钻出,得意洋洋俯瞰大地。
细碎的阳光落在她那张绝美的芙蓉面上,点亮了她漆黑凤眸中的星芒。
“我年少时就爱吃这一口,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念念不忘。”
酸甜滋味,总是让人喜悦。
年少的时候,每逢好事发生,母亲就会买几根糖葫芦,让孩子们一起吃。
所以只要吃了糖葫芦,就一定有喜事。
景华琰看她吃的高兴,整张脸都跟着发光,也不由笑着又吃了一口。
确实。
会让人心情愉悦。
美食美景美人,相得益彰。
又逛了两家铺子,姜云冉仰头看了看天色。
他们出来将近一整日,此刻金乌西去,黄昏将近。
天边厚重的云层遮挡了金乌,紫红的霞光弥漫,落日之前最后的阳光如同折扇的紫竹骨,穿越云层,一丝一缕散尽最后的光芒。
暮色四合,余霞成绮。
在这一片广阔天地中,就连晚霞都是那么壮丽。
姜云冉已经许久未曾欣赏过这样烧过半边天的晚霞了,此时不由驻足凝望,忘了到嘴边的话语。
景华琰也挺住脚步,同她一起仰望。
“自然之景,盛大壮丽。”
景华琰听着她的感叹:“以后有机会,带你去看大好河山。”
这绝无可能。
不说她,即便是他,也都要终生困于长信宫那一方囹圄中,怎可能畅游大好河山?
姜云冉没往心里去,却依旧点头称是:“好,那我就期待着那一日的到来。”
赏了一会儿景色,姜云冉便收起最后的留恋,笑着说:“多谢老爷,今日游玩十分尽兴,不过天色将晚,是时候回家了。”
景华琰捏着扇子的手一摇,冲她眨了一下眼睛。
“谁说要回家了?”
姜云冉愣住了。
不回宫去,要去何处?
难道还要去荣亲王府借住一晚不成?
景华琰高深莫测,并未回答。
他牵起她的手,让小柳公公带路,一路大步流星往前走。
绕过几处巷子,两人在一栋三层楼高的客栈前驻足。
落日的余晖正巧洒在客栈高高飘扬的旌旗上,照亮了上面稚嫩的绿芽。
姜云冉愣愣道:“琼林居?”
景华琰低笑一声,用扇子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没有用力,跟挠痒痒也差不多。
“自然是琼林居,”景华琰在她耳边道,“方才我不是说过,咱们今日在琼林居暂住。”
“夫人,做戏要做全套。”
第90章 随着她的惊呼,好戏才刚刚开始。【三更】
景华琰今日要出宫,且要在外留宿,仪鸾卫自然一早就开始布置。
虽然此刻一人都瞧不见,但姜云冉可以肯定,至少在琼林居四周,已经驻守超过两队禁卫。
不光仪鸾卫,怕是金吾卫也有护卫随行。
不过她倒不是担心安全,只有些呆愣地被景华琰带进琼林居,等在大堂站定,她都有些回不过神。
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也实在有些特立独行。
即便明日没有早朝,也还有起居官盯着,他就敢这样明目张胆居于宫外,甚至一脸的理所应当。
姜云冉想,若起居官真一丝不苟,一字不错,后世人看到元徽帝这随心所欲的一生,怕是都要骂他昏君。
这都是后话,若是言官知晓,怕是要在太极门前哭天抢地,跪到晕厥。
不过,反正挨骂的是他,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这么一想,姜云冉顿时心情舒畅,她眯了眯眼睛,甚至主动挽起了景华琰的手。
“走吧,老爷可订好了厢房?”
景华琰好笑地看她迅速变脸,没有责怪,只给她讲解:“琼林居后院宽阔,有不少独立的阁楼,咱们今日就住阁楼。”
等穿过干净整洁的后院,一路来到最靠边的阁楼前,姜云冉才感叹道:“这里的老板真会做生意。”
“这是自然,”景华琰踏入阁楼,也仔细打量,“琼林居是整个麒麟巷最大的客栈,除了旅居客房,还能提供饮马存货,甚至可以帮忙传递信件,许多来麒麟巷进货的商贾,但凡身价颇丰,都会选择住在这里。”
“十几载之间,琼林居从未发生失窃和偷盗等事,其安全和口碑自不必说。”
姜云冉跟在他身后,仰头看这精致干净的小阁楼。
一楼有一间厢房,一间雅室,外面的雅室摆放有圆桌圆凳,供客人用膳或者洽谈生意。
从狭窄的楼梯上去,二楼有两间厢房和一间窄小的水房。
里面并不宽敞,却分外干净整洁,姜云冉仔细看过,瞧见被褥水盆等都被换过,应该是宫中带出,方便陛下娘娘使用。
就景华琰这样的洁癖,倒在情理之中。
两间厢房,有一间略微大一些,边上摆了妆台和铜镜,还有一扇宽大透亮的隔窗。
若是夏日打开,一定景色宜人,微风和煦。
另一间只能摆放一张床榻,不过从边上的小门出去,有一个小巧的露台。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姜云冉好奇:“这一栋阁楼,一晚价值几何?”
景华琰告诉她:“十两银子。”
听到这个价格,姜云冉不由咋舌。
“许多百姓一年营生也不过如此。”
景华琰在太师椅上落座,他淡淡道:“能在琼林居暂住的非富即贵,这样的阁楼能保证安全,也能让随行的侍从一起住下,甚至一楼的雅室还能存放货物,对于许多商贾来说,十两银子虽贵,却也还算物美价廉。”
姜云冉颔首,她两边瞧看,最后道:“陛下,我想住这一间。”
她喜欢有大窗户的房间。
景华琰通情达理:“好,咱们就住这一间。”
咱们?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姜云冉没多想。
等洗漱更衣,回到厢房时,姜云冉才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因为皇帝陛下只披着一件素白中衣,腰带松散,正坐在床榻边,好整以暇看着她。
姜云冉脸上一红,她有些迟疑:“陛下?”
景华琰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他伸出手,修长结实的手臂一拽,就把她拉进了怀中。
这一下猝不及防,姜云冉结结实实跌坐在他腿上。
“唔。”
景华琰挑眉捏了一下。
“还好你纤瘦,”景华琰给她调整一下姿势,低下头,慢慢寻到她隐藏在衣襟下的锁骨,“否则朕就要受伤了。”
姜云冉:“……”
姜云冉刚要拒绝,就被男人咬了一口。
她的声音顿时被噎了回去。
男人都是属狗的,只要一撒开项圈,立即就横冲直闯。
等到姜云冉实在受不了,才压抑着喉咙,小声说:“陛下,别,别,这是外面。”
衣衫一层一层褪去。
莹白的肌肤在朦胧的月色下展露光华。
没有拔步床厚重的帐幔遮挡,此刻姜云冉整个人都呈现在月色里。
美人如玉,肌肤赛雪。
她乌黑长发披散在洁白的肩头,犹如瀑布一般流淌进景华琰的心尖。
美得犹如一幅画卷。
景华琰的呼吸慢慢厚重起来,不老实的手上下游移,带起阵阵颤栗。
在一片意乱情迷中,他甚至还想:“洛神赋诚不欺我。”
仙人下凡,无人能敌。
等姜云冉被放到床榻上,周身上下殷红一片。
身上一块又一块的红痕昭示着男人的欺凌。
姜云冉紧紧攥着腰间单薄的腰带,不让男人得逞。
“陛下,不行。”
若是在宫中,其实还好些。
拔步床私密狭窄,让人心中安稳,即便男人有时候过分了些,也无伤大雅。
然而此刻,床榻就空荡荡摆放在厢房中,四周没有任何遮挡,一览无余。
月色透过窗棱,皎洁洒在两人身上,即便屋中没有点亮烛火*,可一切都是那么清晰明了。
可即便姜云冉比寻常女子都要有力,依旧抵挡不住男人的强取豪夺。
红梅在前绽放,就连颜色都是那么鲜亮。
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景华琰眸色幽深,他脖颈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忽然,男人俯下身,张了口。
姜云冉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声音。
这人。
白日里询问她,被他拒绝了,可现在不还是一意孤行?
既如此,因何要问。
一肚子坏水。
似乎发现她的走神,男人的力道加重,很快,姜云冉就只能专注在这一场炙热中。
一路向下。
腰带松开,衣襟凌乱。
倏然,姜云冉喉咙里发出声音。
“呀,不行,不行。”
声音逸散,拦都拦不住了。
汗水从额间滴落,身上泛起粉红,手上不只要捂嘴,还是推开作恶的人,一时间都有些手忙脚乱。
“怎么不行?”
景华琰百忙之中抬起头,舌尖微勾,添了一下湿润的嘴唇。
“为夫看娘子也是乐在其中。”
这人,今天的称呼换了千百回,哪一种都不想放过。
“中午,不是说,”姜云冉喘了口气,“不行。”
景华琰的手指骨节分明,强劲有力。
他很认真。
片刻后,他问:“真不行?”
姜云冉的脸比樱桃还要红。
她实在忍不了了。
还没开始,怎么就能这么恶劣?
她都不敢往下看。
“不,不行。”
景华琰叹了口气。
他收回手,低下了头。
“为夫可没答应。”
“都是娘子一厢情愿呢。”
姜云冉这一次只能捂住嘴了。
因为她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应是其他租住阁楼的租客用了晚膳回来,在院子里谈天。
声音断断续续,却让姜云冉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她一紧张,男人就低笑一声。
“这不是很喜欢?”
姜云冉紧紧咬着下唇,把头偏在一边,只能任由男人动作。
皎月高悬,海面看似一片平静,细碎的波光之下,却又滚滚惊涛。
潮水一波又一波冲刷,带走了沙滩上的砂砾,只留下一片深色的水痕。
偶然驻足,能瞧见海湾处的一叶扁舟,随着风浪摇曳漂泊,永不停歇。
忽然一阵疾风吹来,扁舟在惊涛中起伏,水滴滑落乌篷,晶莹剔透。
惊涛之后,风停雨歇。
然扁舟还在摇曳,战栗不止。
片刻后,乌云散尽。
一切归于平静。
姜云冉喘着气,唇瓣上是紧咬出的红痕,她慢慢睁开眼,水珠儿顺着眼尾滑落。
男人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扫去那一抹潮湿。
“好不好?”
他低下头,欲在她脸颊上亲吻。
然姜云冉忽然躲开,脸上红得仿佛牡丹滴露:“脏……”
说完这话,姜云冉一下子翻过身去,捂着滚烫的脸蛋不敢开口。
景华琰低低笑了起来。
“脏?”
“可那是云冉你自己的。”
“朕可是喜欢……”
姜云冉忍不住,狠狠在他腰上拧了一下。
“陛下,您怎么这般不矜持。”
见她用过就丢,翻脸无情,景华琰也不气恼,他盯着女子纤细的背影,叹了口气。
“好吧,朕先去矜持一下。”
脚步声由近及远,身边的热度慢慢消散,外间的水房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明明是这么日常的动作,却让姜云冉脸上的热度持续不散。
不多时,男人回到她身边。
一股清爽的薄荷香袭来,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如何,娘娘可满意?”
姜云冉抿了一下嘴唇,她微转脖颈,想要偷偷打量。
然而她刚要动作,一双大手就牢牢把控住她的细腰。
男人的手掌宽厚有力,修长笔直,甚至不用如何用力,就能全然环握那窈窕的小蛮腰。
“娘娘是高兴了,可小的还没开始呢,”景华琰咬了一下她的耳朵,“娘娘可否施恩,陪一陪小的?”
这又是什么戏本子?
姜云冉感受到一片火热,她刚想回答,一股巨大的力道就制止了她的拒绝。
男人怎么可能给她反悔的机会呢?
姜云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挟制住,男人的力气惊人,她四肢百骸都动弹不得。
海浪掀起,这一次再没有平息时候。
方才的温柔爱怜,尽心尽力的侍奉,看来都是为了现在这一场酣畅淋漓的愉悦。
先给一颗甜枣,再来夺取美食。
不愧是景华琰,算盘打得叮当响。
姜云冉很快就被拽入漩涡之中,因为前一次的欢愉,这一次她的激动和愉悦越发清晰。
清晰到她自己都忍不住发出恼人的声音。
“陛下,陛下。”
姜云冉唤他,想让他怜悯,慢一些,不要这样急促。
可她的声音却仿佛勾魂索,引得男人彻底失去理智。
霎时间,厢房中只有一种声音。
姜云冉趴在床榻上,汗水滴落在娇颜的牡丹图上,浸湿一片。
她的手腕被男人死死扣着,在牡丹花上蜿蜒挣扎。
“唔。”
随着她的惊呼,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