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逆者,贬谪降职,三载不得归。”
莺歌的模仿真是惟妙惟肖,姜云冉笑得腹痛。
这些自然都不是秘密,姚贵妃落了这么大的面子,称病撤了牌子,在临芳宫躲了许久才重新出门。
不过,莺歌居然知道这么多细节,也是厉害。
当时姜云冉问:“姚家偃旗息鼓了?”
景华琰都发火了,即便姚家再如何权倾朝野,也不能全然不给皇帝脸面。
再说,如今姚家也不是铁板一块,景华琰数年筹谋,让姚家已经开始分崩离析。
尤其今岁,景华琰增加科举选仕的名额,并把当年登基时恩科的年轻才俊陆续提拔,让读书人和年轻朝臣看到了希望。
在这种情况下,姚家自然着急,却也不能罔顾皇命。
毕竟,他们这位陛下可跟先帝不同。
是个主意很正的主。
“偃旗息鼓了一阵,后来宜妃娘娘生产,因为大皇子病弱,姚家又开始意动。”
这话,也就是莺歌来了听雪宫,两个人夜里在寝殿促膝长谈,她才敢说。
她以为姜云冉对宫中两眼一抹黑,而要想在宫里行走顺畅,消息是必不可少的。
莺歌深知姜云冉不甘于选侍,又看到陛下给了听雪宫不少赏赐,因此才把这些话都说出口。
她入宫不久,不过一年光景,但宫里那些哥哥姐姐们,却人人都是她的亲人同乡。
从景华琰给的赏赐,莺歌就知道他绝对不是不喜他们小主。
不招她侍寝,只可能是别的缘故。
所以,她说得格外仔细。
“宜妃娘娘生产时,恰逢仁慧太后生病,早年娘娘生产永宁公主时伤了身,每逢冬日膝盖便会酸疼,去岁那一次犯得格外严重。”
“原本宫里内外,都是太后娘娘同太妃娘娘操持,太后娘娘这一病,就无法再操心了。”
姜云冉若有所思:“那时候陛下退了一步,让姚贵妃临掌六宫事,却也让徐德妃一起,分薄了姚贵妃的权柄。”
莺歌眼睛一亮:“小主好聪慧啊!”
思绪回笼,姜云冉听着越发清晰的丝竹之音,无声笑了一下。
这才是今日最要紧的大戏。
永宁长公主的生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姚家需要一次次巩固宫中地位,巩固在朝堂中的权柄。
无论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永宁都必须要说。
景华琰背对着她,姜云冉看不到景华琰的表情,却能知道他此刻必定面无表情。
他不开口,永宁长公主的那句话就飘在空中,无法落地。
小姑娘瞧着有些紧张,她抿了抿嘴唇,红着眼睛去看景华琰。
毕竟是她的生辰,加之年少,所以才敢这样放肆。
若是以往,她一撒娇,景华琰必定心软。
然而今日景华琰却没有宽宥。
显然,皇帝并不打算给姚家这个话柄,把这件事轻易揭过。
他不开口,便无人敢劝,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呼吸声都轻了。
四海听音大戏台上,南音阁的乐师卖力表演,丝竹声轻灵悦耳,却无人欣赏。
就在此时,仁慧太后开口:“皇帝。”
她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坐在仁慧太后身边的姚贵妃倏然起身。
姚贵妃面色微白,一直挂着的笑容也无声消弭,她紧绷着脸,躬身对景华琰见礼,异常恭敬。
“陛下,是臣妾之过,还请陛下宽宥。”
她把永宁公主的“口无遮拦”揽在了自己身上。
这一手倒是高,把一场风波压了下去,但嫂嫂这个称呼,却已经被定为过错。
短时间内,姚氏不好旧事重提了。
仁慧太后冷冷睨了姚贵妃一眼,再转过头时,却满面慈爱:“都是自家人,说错一两句话也无碍。”
“永宁,还不快坐下?”她道,“你这孩子就是顽皮,胡乱说些什么?”
她开了口,景华琰才淡淡道:“永宁还小,还是孩子心性。”
“朕明日就让杜太傅重新给她讲解《礼记》,也要多读三坟五典,省得学识不精。”
这话颇为不留情面。
永宁长公主被他这样一训斥,眼睛立即含泪,满脸仓惶。
可她无论再委屈,也不敢跑出百禧楼,依旧要留在这里,陪着众人欢庆她的生辰。
“是。”
永宁公主还是站起身,对景华琰道:“谢皇兄恩典。”
这一场风波过去,折子戏热热闹闹唱起来。
折子戏的时间很长,从巳时要一直唱到午时,就连中午午膳时也不停歇,要到日映时分才能结束。
大戏唱起来,百禧楼就热闹许多。
各位王爷和驸马们纷纷上前,给景华琰敬酒。
这种家宴,景华琰便没有卖力吃酒,只浅浅喝了半杯,便就做罢。
待两位王叔退下,景华琰才用帕子擦了擦手。
梁三泰低声道:“陛下,方才姜选侍离席,皇贵太妃娘娘也离席了。”
景华琰往后一瞥,眸色幽冷。
“知道了。”
此时,姜云冉在一侧的厢房更衣。
她更衣结束,洗手补妆,重新上了些胭脂在脸颊上。
青黛道:“果然要落雨了,莺歌那丫头真是耳报神。”
姜云冉笑了一下,把薄斗篷披上,说:“她可是人精子。”
两人说着话,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沈承旨笑容温和,不疾不徐:“见过姜选侍。”
姜云冉脚步微顿。
“沈承旨,可是太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沈承旨笑容不变,她道:“小主真是聪慧,娘娘有请。”
姜云冉深吸口气,却还是跟着她往另一侧厢房行去。
外面丝竹声不停,姜云冉进入厢房,入目便是一张精致的芙蓉面。
皇贵太妃是恭肃皇后的堂妹,比之年轻四岁,她今年三十有八,瞧着却仿佛刚及而立,端是貌美无双。
她一头长发乌黑,盘成利落的牡丹髻,发髻上戴着一顶简单的团花冠,大方端庄,不怒自威。
姜云冉见她端坐于主位上,自己也毫不迟疑,直接上前掀起衣袍,跪地行礼。
“妾见过皇贵太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皇贵太妃脸上没有笑容,她平静看着面前仙姿迭貌的女子,半响没有叫起。
地上并无蒲团,姜云冉是结结实实跪在地上,片刻之后,就觉得膝盖有些隐痛。
她并没有佯装镇定,反而咬了一下嘴唇,显得有些委屈。
皇贵太妃手指在佛珠上盘着,见她身形都有些颤抖,适才冷冷哼了一声。
“这点委屈就受不了?”
姜云冉低垂着头,修长的脖颈莹白如玉。
“娘娘息怒,妾知错。”
皇贵太妃淡淡开口:“你说说,你哪里错了?”
姜云冉顿了顿,才道:“之前在御膳房,妾有些意气用事,落了沈承旨的面子。”
说到这里,她似乎很是委屈,用帕子擦了一下眼角。
“妾出身民间,未曾见过世面,不懂尊卑体统,不知宫中规矩,一味只想争强好胜,意气用事,没有深思此事前因后果。”
“妾未曾听命于沈承旨,自也是浪费了娘娘一片仁慈之心,自是妾的过错。”
别看她嘴里说自己不懂尊卑体统,可这一番话说下来,谁不叫一声好?
当日她锋芒太过,如今若是一味委屈求全,反而有惺惺作态之嫌。
还不如给皇贵太妃一个真性情民女印象,反而有些话好说。
果然,她话音落下,皇贵太妃却哼笑一声,手指在扶手上敲了一下。
“好一个争强好胜。”
“你能说出这话,就不是个蠢笨的,”皇贵太妃语气渐渐软和下来,“如今你应当也瞧见了,宫里那么多高位妃嫔,又有那么多能讨得陛下欢心的可人儿,而你……”
“你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能成为妃嫔,也不过是沾了光罢了。”
她没说沾的谁的光,但姜云冉肯定早就知晓。
她同早逝的阮婕妤生得相似,这在宫里根本不是秘密。
人人都讳莫如深,可人人都忍不住多看她一眼,便是个泥人也能察觉出不对来。
尤其,这件事景华琰根本就没有下令禁言。
似乎对于景华琰来说,怀念阮婕妤,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太妃娘娘教训的是。”
姜云冉躬身行礼,低垂着头,显得异常恭敬。
皇贵太妃看着她玲珑的身段,最终叹了口气。
“陛下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性子,我最是知晓,”皇贵太妃道,“姜选侍,你可想荣华富贵,飞黄腾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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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云冉没有回答。
她微微垂首,目光平静,似乎并不为任何诱惑心动。
青黛面容不显,心中却是惊愕无比。
御膳房那一日之后,姜云冉回来便严厉告诫,然则后来无论皇贵太妃还是阮宝林都没有多余动作,青黛便也松了口气。
如今听到皇贵太妃这句话,青黛才明白自家小主叮嘱的用意,皇贵太妃的确有拉拢小主之心。
自家小主真乃神人也。
可为何呢?
不用问,皇贵太妃自己就给了答案。
“陛下年少失恃,多年不易,如今终继承大统,可到底形单影只。”
皇贵太妃的语气慢慢软和下来,她道:“起来吧。”
姜云冉这才慢慢起身。
她低眉顺眼站在皇贵太妃面前,眼睫轻颤,听得极为认真。
“如今这宫里头,看似花团锦簇,各个都是解语花,但作为皇帝的姨母,我是最知道他的。”
皇贵太妃眼眸微抬,直勾勾看向姜云冉。
“这些宫妃,他都无法全然信任,自然也不能交心,这几年来,我日日忧心,唯恐他苦闷滞郁,也唯恐辜负阿姐的遗命。”
“好在,现在有了你。”
这话说得就太过了,姜云冉不过是个不受宠的选侍,如何能成为陛下的知心人?
皇贵太妃也太看得起她了。
“娘娘抬举妾了,妾不过乡野村妇,不值一提,实在没有这般本领。”
皇贵太妃却浅浅笑了。
“不,你很特殊。”
她认真看着姜云冉那双眉眼,片刻后道:“姜选侍,你还不知自己有多幸运。”
姜云冉顿了顿,她反问:“娘娘,是因为妾的容貌吗?”
因为同阮婕妤相似,所以皇贵太妃理所应当认为,她能成为下一个宠妃。
皇贵太妃便说:“是,也不是。”
她没有往深里说,只是道:“我自幼就被阿姐教导,同她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平生没有其他期许,只愿阿姐能心愿得偿,也愿陛下能顺心遂意。”
“姜云冉,你若能听从我的安排,好好侍奉陛下,我可保你荣华富贵。”
姜云冉呼吸一沉。
她似乎对此事颇为意动,思绪乱作一团,就连脸上的委屈表情都维持不住,只剩下慌乱。
这样一个浅薄的人,多好拿捏?
然而姜云冉慌乱了一瞬,却很快回过神来。
她重新跪了下去。
一个头磕下去,皇贵太妃的脸色冷了下来。
“娘娘,妾不配娘娘这般抬举。”
姜云冉倏然仰起头,一滴清泪滑落。
“不过一场意外,让妾成为了选侍,然而这一个月来,陛下从未召见过妾。”
姜云冉的眼泪犹如珍珠,扑簌而落。
美人垂泪,那般惹人恋爱。
皇贵太妃都不由有些动容:“皇帝只是忙碌,并非……”
姜云冉又磕了一个头。
“妾知晓,娘娘仁慈,万般为陛下筹谋,但妾害怕。”
“当日,不过一面之缘,小阮娘娘就要置于妾死地,若他日妾有什么机缘,又不知会如何。”
“娘娘,妾没有大志向,如今皇命难违,只能困于宫中,便只想着安稳度日,不求荣华富贵。”
姜云冉直起身,第三个头磕下去。
“娘娘的厚望,妾只能辜负,还请娘娘宽宥。”
这一番话说下来,谁人还能逼迫?
皇贵太妃垂眸看着她纤细的腰背,手里的佛珠哒哒作响。
长久的沉默之后,皇贵太妃叹了口气:“罢了。”
她忽然变成了温柔慈爱的长辈。
“你起来吧。”
姜云冉道:“娘娘大恩,妾没齿难忘。”
等她起身,皇贵太妃才看了一眼沈承旨。
沈承旨上前把一个荷包放到青黛手中。
“不能让你白跪这一场,拿回去做体己吧,”皇贵太妃仁慈地道,“你不愿,本宫也不为难,不过,若你以后有什么麻烦困苦,也可以来寻本宫。”
“本宫到底是皇贵太妃,总能帮衬一二的。”
姜云冉福了福,再一次道谢,就领着青黛出来了。
等回到走廊上,青黛立即上前扶住她的手。
姜云冉跪得时间长了,膝盖隐痛,她扶着青黛慢慢走了几步,才重新舒展了腰身。
“我的妆容可有异常?”
青黛摇头:“无妨,小主放心。”
姜云冉这才松了口气。
青黛偷偷看了一眼手里的荷包,有些惊诧:“小主,是一锭金子。”
“先收好。”
姜云冉说着,脸上重新挂出恭敬淡漠的表情,慢慢回到了百禧楼。
景华琰依旧坐在那,他背对着姜云冉,慢条斯理吃茶。
梁三泰躬身道:“陛下,瞧着姜选侍似是哭过。”
旁人看不出,梁三泰眼睛可尖。
这么多年,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就练就出火眼金睛。
景华琰淡淡瞥他一眼。
梁三泰就笑眯眯打了一下自己的脸:“是小的多嘴。”
今日这一场大戏,唱得很折磨人。
姜云冉这么好的耐心,看到最后都有些烦躁了。
更何况是前头年迈的太妃们了。
在午宴之前,景华琰就直接离席,回乾元宫处理政事了。
午膳刚过,德太妃和淑太妃就联袂告退了,又过了两刻,年长的几位王妃也都告退离宫。
百禧楼一下子走了一半人。
宫宴时常如此,又并非三节两寿,仁慧太后便也没有生气,一边吃瓜子,一边同皇贵太妃聊天。
“子轩刚成婚,如今过得如何?”
子轩是皇贵太妃所生的三皇子礼亲王,年初刚成婚,娶的是皇贵太妃的堂侄女,也是沈氏女。
当年大事动荡,以致恭肃皇后重病不治,沈氏宗系就此没落。
幸亏皇贵太妃这一系旁支稳重,靠着皇贵太妃和景华琰,重新立了起来,如今皇贵太妃的亲弟是沈氏一族的新族长,重新把沈氏立了起来。
虽说时日尚短,力有不逮,靠着皇帝母族的名声,沈氏到底在京中不容小觑。
去岁给礼亲王议婚时,景华琰直接下旨,让皇贵太妃和礼亲王自己选。
选来选去,最后选的是沈氏*旁系嫡女,仔细论起来,也算是景华琰的表妹。
这位礼王妃温柔娴静,文采出众,在京中颇有盛名。
若非姚氏同沈氏不对付,否则仁慧太后都想娶她成为自己的儿媳。
“年轻人,总是意气用事,”皇贵太妃叹了口气,“王妃那样好的性子,也总是同子轩置气,隔三差五就入宫哭诉。”
“年轻人嘛,你多劝一劝。”
皇贵太妃无不羡慕:“姐姐也知晓,子轩那孩子不懂事,差事做不好,书读得也不行,整日里游手好闲,愧对陛下对他的期盼。”
“还是姐姐舒心,子成那般听话懂事,如今在朝堂上颇有声名,不叫姐姐操心。”
仁慧太后淡淡一笑:“他性子太乖了,不懂变通,也不够聪明,皇帝叫他去查户部账簿,他就一根筋去查,被人上了多少弹劾奏折,还不知道呢。”
“若非皇帝心疼弟弟,叫我去劝一劝他,这事都要闹大。”
两个人声音很轻,距离姜云冉又很远,本来姜云冉应该是听不清的。
但她专注听两人说话,隐隐约约还是听了几句。
如此说来,这两位同景华琰年岁相当的皇叔,各有各的优点,也各有各的缺点。
到底是亲生母亲,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儿子。
而那位坐拥天下的皇帝陛下,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就在这时,皇贵太妃问:“姐姐,子成成亲过了一年吧?怎么王妃还无动静?”
仁慧太后不知面色如何,听声音倒是不慌不忙。
“倒是不急,他近来都要住在户部,如何还有功夫回王府?王妃也体谅,只精心照顾,并不多言。”
皇贵太妃叹了口气:“孩子都是好孩子,就是子嗣上的事……”
仁慧太后似乎也跟着叹了口气。
“是啊,我最发愁这个。”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姜云冉垂下眼眸,觉得很有意思。
天家生来金尊玉贵,又有太医院悉心侍奉,可一个个都子嗣艰难,生孩子仿佛比登天还难。
真有趣啊。
姜云冉喝了三杯茶,吃了一碟香酥花生,又尝了两块绿豆糕,最后腰都坐麻了,折子戏才结束。
仁慧太后宣布散场,姜云冉明显看到所有人都露出放松的神情。
可算是结束了。
姚贵妃除了早起认错,就再无一言,待及此时才起身,对仁慧太后道:“是臣妾思虑不周,想着把大戏安排妥当,热热闹闹多唱一会儿,没想到却如此熬人。”
当着外人的面,仁慧太后没有给她难堪。
“你还年轻,第一次办这样隆重的宴席,自然没有经验,”仁慧太后道,“以后熟悉了,便好了。”
说着话,她领着众人走了。
步辇慢悠悠,姚贵妃送仁慧太后和永宁长公主回寿康宫。
她扶着仁慧太后下步辇,轻声细语:“太后娘娘好生休息,臣妾告退。”
仁慧太后却冷冷看她一眼:“你随我来。”
姚贵妃面上一僵,永宁长公主忙上前半步,故意撒娇:“母后,表姐也累了,不如……”
“你闭嘴。”
永宁长公主立即吓得脸都白了。
仁慧太后直接看向身边的彭尚宫:“把她带回去。”
永宁长公主抿了抿嘴唇,最后看了姚贵妃一眼,只能乖巧退下。
姚贵妃面色微白,她安静跟着仁慧太后回到寝殿,身后房门吱呀一声关上,她还没跪下行礼,一个巴掌就朝着脸上扇了过来。
“你胆子大了,竟敢忤逆本宫?”
姚贵妃被扇得头都歪到一边去,那串代表贵妃身份的丹凤朝阳发簪在她鬓边摇晃,光影闪动,刺痛了她平和的眉眼。
很疼,很无助。但她却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紧紧抿着发白的嘴唇,牙齿几乎要把口中软肉咬烂。
“怎么,你还委屈上了?”
姚贵妃的眼泪就悬在眼底,努力忍着,不敢落下。
“为了让你成为皇后,举族上下如此努力,该委屈的是我,是你父亲!”
“你怎么这么废物?”
第47章 这可是你的老本行。【三更】
宫宴结束之后,宫里沉寂了几日。
姚贵妃称病了,这几日都无法处理宫事,仁慧太后没有让宜妃或德妃分担差事,自己重新开始执掌后宫。
从姚贵妃换回仁慧太后,按理说宫人应该更恭谨一些,然则从宫宴第二日起,听雪宫的膳食便大不如前。
姜云冉看着眼前简薄的菜品,又看了一眼造型不甚美观的点心,问:“御膳房都是如此敷衍,还是只待我如此?”
今日是紫叶和钱小多取的膳食,紫叶道:“奴婢去的时候,所有小主的膳食都已经打点好了,除了这一碟子芙蓉糕,其他的都不能额外添置。”
钱小多也道:“小的在外面听着,似乎卫宝林的宫女银坠同御膳房管事争执了几句,被管事阴阳怪气,气得差点哭了。”
姜云冉若有所思:“有点意思。”
“你们觉得,是太后好,还是贵妃好?”
这话宫人们不好回答,倒是青黛轻声细语:“如此看来,自然还是之前日子好过一些。”
姜云冉颔首,说:“之前瞧着姚贵妃温柔娴静,倒是公平公允的性子,她掌管六宫事,是不允许宫人捧高踩低的。”
但仁慧太后却并不叮嘱这些事。
亦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
“太后娘娘自先帝时便是皇后,掌管后宫几十载,宫中如今的太监尚宫,各个都是她遴选出来的心腹。”
姜云冉淡淡笑了:“日子久了,就会忘了许多事,眼睛里看不见众生。”
虽然同出一门,皆是姚家的脸面,但这两位娘娘的处事风格却迥然不同。
莫非……
用过了午膳,姜云冉便叮嘱青黛,下午让赵庭芳来一趟。
她中午浅浅躺了会儿,下午便起来去看茶炉。
午歇之前,她就把天麻鸡汤炖上了,一中午炖煮,刚一凑近便香气扑鼻。
之前她就注意到,景华琰这几日经常揉按额角,想必因国事繁忙,有轻微的头痛之症。
莺歌一直盯着火。
姜云冉道:“你若是困了就去歇一歇,让蓝歆盯着。”
莺歌摇头:“奴婢晚上睡得早,不困的。”
姜云冉正要坐下看一看鸡汤,外面紫叶便快步而入:“小主,德妃娘娘招小主至御花园赏景。”
“我?”
姜云冉有些惊讶。
“还有谁?”
紫叶摇了摇头:“不知,奴婢问了,传话的姐姐不肯说,瞧着背影,当是往锦绣宫去了。”
姜云冉思忖道:“可能还有韩选侍。”
最近战事吃紧,边关数次发来急报,道粮草不足,后继乏力。
因非伤筋动骨的为国之战,景华琰虽有些忧虑,却并未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不过的确已经许久未曾踏足后宫了。
她们这些选侍本就少有恩宠,份位低微,如今越发难熬了。
韩选侍就住在锦绣宫,原也是徐德妃身边的宫女,徐德妃想要使唤人找乐子,必然会寻她。
她如今的主位虽然是周宜妃,但周宜妃自己本来就有些病症,加上忧心大皇子,自然也没心思管她的闲事。
听到这里,姜云冉心里有了猜测。
她道:“寻一身素色的衫裙,简单梳妆就走吧。”
等来到御花园,姜云冉才发现自己低估了徐德妃。
她不仅招来了韩选侍和她,还有冯采女、李选侍、赵选侍等人。
另外还有司徒美人和阮宝林陪伴在她左右,瞧着唯她马首是瞻。
姜云冉瞥了一眼阮宝林,心中微动。
在之前,她就仔细调查过阮忠良升迁的路线,虽然往事不可追,时过境迁,线索难寻,但还是能看出蛛丝马迹。
比如阮忠良一开始虽然依赖的是岳丈的关系,从户部员外郎做起,但四年之后,他就被调去了大理寺。
那时候,仁慧太后已经成为了继后。
姚相成为凌烟阁首辅,权倾朝野。
姜云冉一早就猜测阮氏同姚氏有关,并且姚相此人相当精明,他并不把阮忠良放到明面,反而做到了暗处。
阮忠良这十来年,都同姚氏关系不远不近,全然看不出党羽的模样。
本来,南安伯同忠义伯便有龃龉,两派一个驻守北疆,一个深耕南崖,本就是两个派系,姚相此举,其实也是想要撬动南安伯同忠义伯内斗。
武将之间不和,就拧不成一股绳,无法同他对抗。
但如今瞧着,阮忠良此人野心还是太大了。
阮含珍竟也入了徐德妃的眼。
入宫多日,姜云冉早就看明,徐德妃此人高傲冷漠,看不起出身平凡的宫妃和宫人,她自私乖戾,绝非好相与之人。
一旦出了事,只会一味怪罪别人,从不在自身寻找问题。
因之前姚相和太后阻止她入宫,这几年她同姚氏多有冲突,在宫中自成一股势力。
能让她接纳,阮含珍必定小意逢迎,付出了许多努力。
亦或者,宫外的阮忠良搭上了忠义伯的马车。
姜云冉心中思绪万千,她上前福了福,见过礼,就听徐德妃淡淡道:“坐下说话吧。”
在坐几人之前都见过,倒也不显得太过生疏,不过姜云冉等几位选侍都显得有些局促,非常乖顺。
徐德妃端起茶盏,看向司徒美人,司徒美人便笑着给她倒茶。
“今日天气晴好,听闻丹桂都已盛开,便想着寻姐妹们一起过来赏景。”
司徒美人生得很是英气,身姿矫健,落落大方,姜云冉想着她出手大方,便也跟着笑了。
见她笑了,司徒美人就看她一眼,笑着说:“今日娘娘忽然想起说要打叶子牌,寻来寻去,只凑到了阮宝林,这可就是三缺一了。”
阮宝林也跟着笑。
她想要佯装温良贤德的时候,那是装的一等一的好,演技同阮忠良不相上下。
“我也闲来无事,听闻德妃姐姐棋艺精湛,想要学上一学。”
徐德妃挑眉看她一眼,慢条斯理说:“你想学,我教你啊。”
这话很是傲慢。
阮宝林面色不变,甚至显得很是兴奋:“太好了,有劳姐姐了。”
徐德妃意味深长瞥了她一眼,才看向其他几人:“你们谁还会打?”
姜云冉看了看韩选侍,韩选侍扣了扣手指,显得很是窘迫。
她不会。
另外王选侍和李选侍自然也不会,姜云冉只得低声道:“回禀娘娘,妾无能,不会打叶子牌。”
众人的目光最后就落在了冯采女身上。
说起这位冯采女,倒是让姜云冉印象深刻。
她父亲是国子监祭酒,是京中有名的博学大家,听闻诗书词话样样精通,亦精通水利农事,因其在水利上的贡献,陛下数次奖赏,甚至还要给他升官。
但这位冯祭酒醉心学术,并不懂官场是非,便自请留于国子监,依旧做他的教书先生。
景华琰便只能封赏其家,冯采女一入宫,就直接封为了采女,想来很是看中。
不过冯采女一直没有侍寝,平日里也安安静静,从不显山露水。
她生得很美,瓜子脸,桃花眼,一头长发乌黑油亮,简单在头上盘了个发髻。
素净,利落,书卷气很浓。
姜云冉对她印象深刻,是因为发现她总是眯着眼睛看人,似乎视力不是很好。
宫里许多时候,一旦有热闹,众人自知不能表现太过明显,心思也都很活络。
毕竟,谁不爱凑热闹?
但冯采女不是。
无论什么热闹,发生什么事,她都安安稳稳坐在那,眼皮都不抬。
似乎那些热闹还不如眼前的桃花酥吸引人。
姜云冉见她这会儿眨了一下眼睛,说:“我会,要凑人数吗?”
她这样直愣愣的性子,让徐德妃一噎,竟没有同她置气,无奈道:“最后还是让你来凑。”
这话说得众人不明所以。
很快,牌桌就摆起来。
韩选侍很懂事,这会儿就坐在了徐德妃身后,伺候她茶水点心。
李选侍正要坐到阮含珍身后,阮含珍眼皮一抬,冷冷看向姜云冉。
她倏然笑了一下:“姜选侍,你来坐我这里。”
姜云冉低眉顺眼过去坐下,就看到牌局开始了。
很快,第一轮就结束了。
冯采女赢了。
徐德妃睨她一眼,说:“再来。”
姜云冉自然会打叶子牌,她可是高手,坐了一会儿,就发现阮含珍故意让着徐德妃,也一边给司徒美人喂牌,一点都不在意输赢。
两轮过去,姜云冉被阮含珍使唤着伺候她吃了两次茶,擦了一次汗,又忙忙碌碌去取了点心,过来让她品尝。
第三局,又是冯采女赢了。
她面色如常坐在那,平静看向徐德妃:“我赢了八番,德妃娘娘输了四番,司徒美人娘娘输了六番,阮宝林娘娘输了八番。”
“给钱吧。”
她态度很自然,仿佛就是同自家姐妹打牌那般,根本没有在意尊卑身份。
徐德妃竟然不是很生气。
姜云冉看到她甚至笑了一下:“你年少时,打牌就是一把好手,要不是实在凑不到人,我才不要同你打。”
原来两人一早就认识。
冯采女抬眸看向她,微微眯了眯眼睛,这个时候倒是显得有些稚嫩了。
“娘娘知道,还让我凑人数。”
徐德妃挑眉笑了一下:“为了让你多赚点月银,好过日子。”
之后又打了几局,都是冯采女赢了。
姜云冉一边给阮含珍剥瓜子,一边瞧着,她发现冯采女记性非常好,会算牌,所以她能这样轻松就赢。
倒是个人才。
不多时,姜云冉就注意到阮含珍脸色微微沉了下去。
她也同样高傲。
自己主动让牌,徐德妃和司徒美人若是赢了,自然念她的好,但现在她努力让牌,赢的都是这个冯采女,她就不高兴了。
可徐德妃兴致高昂,她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冷淡使唤姜云冉。
不过半个时辰,姜云冉被她使唤得团团转,额头都出了汗。
就在这时,冯采女叹了口气:“德妃娘娘知道我,眼睛不是很好,我瞧不清了,可否换个人来玩?”
徐德妃很客气:“你这是赢够了,要跑。”
她也不生气,眼睛一挑,就直勾勾看向身边面色苍白的韩选侍。
“你来。”
她勾唇一笑:“你若是输了,我也不要你的银钱,你就回去给我做一身新衣吧。”
“这可是你的老本行。”
第48章 陛下,尝尝?【一更+二更】
韩选侍原来是徐德妃身边的织绣宫女,她手艺极好,很得徐德妃看中。
奈何后来徐德妃久无儿女缘分,不得已动了歪心思,结果韩选侍不中用,到底没能让德妃如愿。
大抵觉得名声不好听,徐德妃就把她踢出灵心宫,每逢见到她必定要刁难。
眼下便是。
无论韩选侍以前是什么出身,如今也是宫中的妃嫔,即便是份位最低的选侍,到底不能如此轻慢。
让她做针线,便是逼迫着她给自己当奴为婢,实在折辱人。
让旁人知道了,韩选侍更是少了体面,如何还在宫里过活。
韩选侍面色惨白,小脸满是颓丧,她心里委屈,又不敢拒绝。
难受极了。
徐德妃的脸却慢慢冷了下来。
她冷着脸看人的时候,气势斐然,让人心惊胆战。
想来之前在灵心宫受了不少磋磨,韩选侍一见她如此,立即就颤抖一下。
“娘娘……奴婢……”
奴婢两个字下意识说出口,韩选侍的眼睛就红了。
太丢人了。
徐德妃冷冷道:“可不敢当,韩选侍这是故意折煞本宫呢。”
韩选侍立即起身,这就要跪下去。
徐德妃身边的梅影姑姑上前一步,一把扶住了韩选侍:“选侍小主,您这是做什么,娘娘不过闲话家常。”
有信亭的气氛一瞬便沉闷无比。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皆低垂着眉眼,呼吸都轻了。
姜云冉低着头,能听到前面阮含珍的呼吸声。
竟是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
兴奋什么?
看人受虐,她就高兴了不是?
徐德妃觉得很无趣,又很恼怒,她冷冷道:“还不坐下?别给本宫丢脸。”
韩选侍如今虽在锦绣宫,到底是徐德妃身边宫人出身,她这般胆小惊恐,的确是给徐德妃丢人。
“没什么大事。”
梅影扶着韩选侍,硬是把她推到了徐德妃对面,手上微微一用力,就把韩选侍重新压回了椅子上。
徐德妃抬头,淡淡瞥了她一眼。
“你手艺极好,本宫一直念念不忘,原也想拜托你帮本宫做一身新衣,”徐德妃说着夸赞的话,语气里威压却显而易见,“你觉得呢?”
闹了这么一出,她也没有放弃,依旧要逼迫韩选侍给她裁制新衣。
归根结底,她不想丢这个人,后退半步。
这一次,韩选侍只能低头了。
“是,娘娘能看得上妾的手艺,是,是妾的荣幸。”
徐德妃这才舒服了。
她回过头,对着众人挑眉一笑,满眼惬意:“打牌吧。”
牌继续打了下去。
韩选侍不会打叶子牌,方才一直忙着伺候德妃,根本没看懂规则。
这会儿她打得零零落落,不光徐德妃,就连阮含珍也微微蹙起眉头。
“冯采女,有劳你教一教韩选侍?”
冯采女神游天外,被她一句话拉回来,懵懂地问:“什么?”
当着徐德妃的面,阮含珍并未生气,她含笑着重复了一遍,道:“教会了韩选侍,以后也好能经常陪伴娘娘打牌。”
徐德妃赞许看她一眼:“你说得对,我怎么没想到呢?”
阮含珍巴结成功,也不管韩选侍以后日子多难过,高高兴兴继续出牌。
很快,徐德妃就赢了。
第二局还是徐德妃赢,第三局就轮到司徒美人赢了。
她一边收银瓜子,一边笑着说:“承让承让,都是各位姐妹赏脸。”
阮含珍忽然开口:“哎呀,打了这么久,只有我一次都没赢过呢。”
她直接把韩选侍忽略,忽然回头,直勾勾看向姜云冉。
“今日输了,却也不能白输,我记得姜选侍的织绣手艺极佳,比韩选侍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德妃来了兴致:“是吗?”
阮含珍笑眯眯说:“自然是真的,我之前那身大袖衫,娘娘不是还夸过?”
徐德妃似才想起来,说:“那是姜选侍的手艺啊?真是让人过目难忘。”
若是韩选侍,此刻早就吓得面色泛白了。
但姜云冉依旧规规矩矩坐在那,面色如常,甚至还佯装羞涩低下了头。
“娘娘们谬赞了,不过就是寻常技艺,没有娘娘们夸的那么好。”
阮含珍:“……”
阮含珍死死掐了一下手心,深吸口气,才道:“我今日也输了不少,最后总算一下,若是输过了二十两银子,便再出二十两,请姜选侍给德妃娘娘也做一身衣裳,就当是感谢娘娘教我打牌。”
这话一出,有信亭再度安静下来。
就连韩选侍都有些茫然看向姜云冉。
姜云冉心里骂阮含珍恶毒,面上却平静无波,她淡淡道:“多谢宝林娘娘给我这个机会。”
“不过……”
姜云冉抬眸,却是看向徐德妃。
“不过德妃娘娘,妾原来在织造局的时候,给宝林娘娘做一身衣裳,娘娘可是给了二十两银子。”
“到了德妃娘娘这里,肯定要比二十两贵吧?”
姜云冉有些不确定:“德妃娘娘的规制定是高过宝林娘娘的,赏银如何能一模一样呢?”
这话一说,徐德妃就冷冷瞥了一眼阮宝林。
阮宝林抿了一下嘴唇,脸上笑容不变:“瞧我这记性,那么久的事情,姜选侍还记得呢。”
姜云冉不开口,只坐在那,平静看着徐德妃,等她下裁夺。
方才她注意到,徐德妃此人最要面子。
对于宫里这些女人,所有人都不能越过她去,只有冯采女是个例外。
这个例外到底因何,姜云冉不知,也不用去揣测。
眼下,她只听徐德妃一人之言便是。
徐德妃被她这样诚恳看着,也愣了一下。
她微微挑眉,也并不蠢笨,知道姜选侍这是想借着挑起她跟阮含珍的龃龉,来躲过这一次的为难。
可凭什么呢?
她看着姜云冉这张漂亮的脸,心里越发不喜。
远近亲疏她分得很清楚,眼下谁有用,谁无用,她也门清。
徐德妃淡淡一笑。
“那本宫再给你添二十两,”徐德妃高高在上地道,“你给本宫做一身大袖衫,限期……”
一阵风吹过,名贵的苏合香在凉亭中弥漫。
“限期六日。”
徐德妃冷冷看着姜云冉:“做不出来的话,本宫可是要责罚的哦。”
阮含珍内心狂喜。
她克制着脸上的表情,竟是帮姜云冉说了句话:“娘娘,六日有些紧张了,不如多宽限几日,让姜选侍好好给娘娘出力。”
两个人就这样替姜云冉把差事定了下来。
徐德妃此刻看向阮含珍,那双淡色的眸子却浮现出玩味笑意。
“多嘴,”她嗔怪地道,“你这是看不起姜选侍,质疑她的能力,我可听说了,她是织造局的一把好手,怎么可能做不出来呢?”
阮含珍忙说:“哎呀,还是娘娘通透。”
两个人一唱一和,关系无形拉进,只有被无情欺辱的姜云冉和韩选侍,成了同盟之下的牺牲品。
眼看阮含珍和徐德妃越走越近,原本德妃娘娘身边第一红人的司徒美人,此刻却事不关己,淡漠吃茶。
徐德妃同阮含珍说笑几句,才看向姜云冉:“姜选侍,你可瞧着比韩选侍懂事多了,你不可能拒绝本宫吧?”
姜云冉缓缓起身,对着徐德妃福了福。
“娘娘看得起妾,是妾的福气,”姜云冉说,“妾一定好生努力,让娘娘欢喜。”
她这话说的很平静,没有谄媚,没有委屈,就仿佛意见无关紧要的事情,应下了也就罢了。
这个态度是最恰当的。
司徒美人扫她一眼,姜云冉目不斜视,答应过徐德妃就坐下了。
徐德妃很满意,又恨铁不成钢,她看向韩选侍:“你看看人家?丢人现眼的玩意。”
韩选侍都要哭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宫女抱着一只狸奴过来。
阮含珍一招手,正要巴结徐德妃,就听徐德妃身边的梅影厉声道:“快抱走!”
阮含珍愣了一下,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倏然起身,快步来到小宫女面前。
啪的一声,小宫女的唇角都流血了。
“贱婢,谁让你过来的?”
小宫女一半脸都肿了,她眼中含泪,却不敢哭,更不敢回答。
明明是阮含珍让她此时过来,拿狸奴讨好徐德妃。
看到小宫女的眼神,阮含珍满心暴虐,她一伸手,啪的一声,另一边脸又被打歪了去。
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小宫女被她打得身形都晃了晃,怀中的狸奴都要抱不住了。
姜云冉蹙了蹙眉头,她看到那小宫女手臂上都是伤痕,似乎是被人掐拧所致。
“宝林娘娘,”姜云冉提醒,“让她先退下为好。”
“是是,”阮含珍忽然回过神,“你退下吧。”
小宫女飞快看了一眼姜云冉,转身快速退了下去。
“娘娘,没事吧?”
阮含珍正要往回走,徐德妃却冷冷道:“别动。”
阮含珍脸上的笑容慢慢掉了下来。
“乏了,不打了,”徐德妃扶着梅影的手起身,直接就道,“散了吧。”
她话音还没落下,身影就消失在原地。
走得飞快。
梅影伺候她快步离开,另一名大宫女桂香忙解释:“我们娘娘小时候被狸奴抓伤过,可怕这小宠。”
她客客气气对阮含珍道:“宝林娘娘,不是因为您,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着,她对着众人行礼,也快步离去了。
等人都走了,司徒美人才淡淡笑了一下:“散了吧。”
回到听雪宫,姜云冉略坐了一会儿,才道:“紫叶,端上鸡汤。”
紫叶抬眸看向她,难得有些兴奋,她询问:“小主可要重新梳妆?”
聪明。
知道她要去做什么。
姜云冉看着镜中素面朝天的自己,倏然一笑:“不用。”
她道:“我这个样子,多可怜啊?”
————
姜云冉还是那身素色的窄袖衫裙,只在外面配了一件翠竹蜀锦褙子,给这一抹淡雅增添些许亮色。
她领着青黛走在宫道上,低声询问:“阮宝林什么时候养的狸奴?以前怎么不知?”
青黛思忖片刻,才道:“之前奴婢在时,长春宫未曾养过狸奴,好像从奴婢走了,长春宫才有,前些时候听莺歌说,这几日阮宝林都带着那只狸奴去逛园子,不过并非特别要紧的事,便没同小主禀报。”
说到这里,青黛顿了顿:“奴婢之前在长春宫时,宝林娘娘还不曾养小宠,也不见她有这喜好。”
姜云冉嗯了一声,又想起什么。
“今日瞧见那个伺候狸奴的宫人,身上都是伤,瞧着怪可怜的,你可知道是谁?”
青黛一听伤,面色微微泛白,那段记忆她如何也忘记不了,想起来就脊背发凉。
那种深入骨髓的疼,让人不寒而栗。
“应是素雨,是素雪姐姐的妹妹,她才入宫不久,还是扫洗宫人。”
说到这里,青黛声音越发低沉。
“奴婢在长春宫时,她日子还算好过……”
这意思是,青黛在时阮含璋可着她一个人欺辱,等青黛一走,阮含珍无人凌虐,便把矛头指向了素雨。
姜云冉蹙了蹙眉头:“素雪可是她身边的大宫女,日夜贴身伺候,她这般欺辱素雨,可曾想过素雪的感受?”
青黛低声道:“小主也瞧见过素雪,最是势力自私,她如何会为自己妹妹打抱不平?”
“有素雨这事,素雪日子越发好过。”
她尽量用客观言辞评价素雪,但眉宇之间的鄙薄却是藏也藏不住。
想来那素雪把自己妹妹卖了,自己倒是能成为阮含珍的心腹,在长春宫舒舒服服当她的大宫女。
这种人虽然让人不齿,但宫中什么样的人都有,她这般行事,都是稀松平常了。
两人说了几句,便不再言语。
越往乾元宫走,路上的仪鸾卫越多,待行至乾元宫门前时,姜云冉顺理成章便被拦了下来。
看门的黄门瞧着就很机敏。
“这位小主,您是哪一宫的?”
姜云冉从未来过乾元宫,因此也无人认得她。
青黛上前,给黄门瞧姜云冉听雪宫的腰牌。
“我们小主是听雪宫姜选侍,劳烦小公公通传一声,小主来给陛下请安。”
那黄门一边说着不敢当,一边接过腰牌,在录册上登记。
他转身便招来一个另一名小黄门,叮嘱几句,小黄门就快步走了。
这黄门便对姜云冉道:“原是姜小主,是小的没见识,不识得小主尊容。”
他客客气气的,既不亲热,也不冷漠,就寻常说话。
“下次小主再来,小的就认识了,不用走这一道手续。”
姜云冉点点头:“有劳小公公了。”
“可不敢当。”
青黛也机灵,上前收回腰牌,顺手就塞过去一个荷包。
乾元宫门房有两间,一边是黄门和侍卫们共用的休息厢房,另一间布置精巧,一看就是供贵人们等候的客厅。
“小主略坐一下,小顺子,给小主上茶。”
姜云冉还没开口说不用了,前方就走来一道清丽身影。
梅昭仪今日穿的香云纱蝴蝶袖衫裙,嫩黄颜色,衬得她眉目如画,飘逸出尘。
她脸上一直都是平和笑容,少有其他表情。
姜云冉忙上前福了福:“见过昭仪娘娘。”
梅昭仪眼睛一扫,看到青黛手中的食盒,便知道她是过来拜见景华琰的,眼眸中不由透出同情神色。
宫里人都知晓,景华琰并不太喜欢宫妃经常来乾元宫。
一个是乾元宫人多口杂,容易冲撞,另一个则是不高兴被人打扰政事。
否则他这边同朝臣商议国家大事,那边一会儿一个妃嫔,烦都烦死人。
这几年,宫中的妃嫔也都知晓他这个脾气,只有几位得宠的高位娘娘敢过来。
即便如此,景华琰也不是次次都见。
就连梅昭仪自己,今日也是赶巧景华琰得空,她又有正经事情,才能得见天颜。
梅昭仪一贯温和,同姚贵妃一样,很少会为难下位妃嫔,此刻自然也是如此。
她见姜云冉满脸期待,便叹了口气。
“陛下国事繁忙,轻易不得空,”梅昭仪已经安慰上了,“无妨,并不是单不见谁,若是一会儿事情不成,你也不用太过沮丧。”
姜云冉脸上有显而易见的错愕,片刻后便是沮丧。
“是,”她颓丧地对梅昭仪道,“多谢娘娘宽慰。”
梅昭仪浅浅笑了一下。
她伸手一托,就让姜云冉直起身来,在她手上轻轻握了一下。
“都是姐妹,莫要如此客气。”
她顿了顿,又说:“你刚入宫,不懂得宫里许多事,若是有什么难处,可去碧雀宫。”
说到这里,梅昭仪语调轻微有些起伏。
“本宫虽不比贵妃娘娘等,却也好歹是一宫主位,是能说得上话的。”
姜云冉满脸感激:“谢娘娘。”
两个人似乎详谈甚欢,姜云冉觉得两个人足够亲近,才问:“娘娘今日因何来乾元宫?”
这是想要知道如何能见到陛下。
梅昭仪淡淡看向她,浅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不值一提。”
她没有说自己的事,只安慰她:“今日不成,改日你再过来,说不得天长地久,总能见一见陛下。”
这话说得,仿佛姜云冉这辈子没什么机会了。
姜云冉就说:“是。”
她陪着梅昭仪在客房坐了一会儿,姜云冉便要送她离去:“妾这等小事,如何敢耽误娘娘时辰。”
梅昭仪温柔一笑:“无妨,本宫也住东六宫,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路上也能说说话。”
梅昭仪人如其名,如三君子般清雅出尘。
姜云冉看着她清淡的眉眼,平静笑了一下:“娘娘真是心慈。”
两个人又等了一会儿,那个通传的小黄门就跑了回来。
“李哥,李哥。”他唤守门黄门,在他耳边低语。
梅昭仪似乎以为事情已经有了结果,她扶着姑姑澄江的手起身,这就要直接离开。
“既然如此,咱们便走……”
然而小李子却快步上前,先见过梅昭仪,才对姜云冉客客气气笑说:“姜小主,陛下得空*,您随小的这边走。”
梅昭仪起身的动作微微一僵。
姜云冉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她看了看梅昭仪,又看了看一脸客气笑容的小李子。
最终对梅昭仪福了福,道了一声告退,便跟小李子离开了。
此刻的客房中,只剩下梅昭仪和澄江两人。
澄江低声问:“娘娘,咱们回吧?”
梅昭仪慢慢直起身,她抚平衣袖上的褶皱,回眸看了一眼姜云冉离去的窈窕背影。
片刻后,她脸上重新挂上标准的温柔笑容。
“走吧。”
她扶着澄江的手一步步踏出乾元宫,腰背挺得笔直。
“倒是她运气好。”
另一边,姜云冉跟着小李子,在回廊里穿梭。
刚走了几步,她就感受到一股尖锐的视线向她刺来。
姜云冉微微一抬头,便看到了三名身穿红袍官服的中年男子。
为首的就是她曾经的“好父亲”。
阮忠良难得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失态。
他甚至连脚步都停了,直勾勾盯着姜云冉,目光里都是难以置信。
那女子站在廊下,目光平静,甚至带了点好奇。
她衣着并不算特别华贵,却肯定不是宫女,定是刚封的宫妃。
最可怕的是她的脸。
怎么会那么像呢?
他身边的朝臣问:“阮宪台?”
阮忠良才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出了一头冷汗。
他再回头时,只看到了那一抹青绿背影。
“阮宪台是瞧见什么?兴许是心中欢喜?”那名大人问他,语气带这些讨好,“这几日宪台大人经手了这么大的案子,陛下数次称赞,宪台大人不愧是肱股之臣啊。”
阮忠良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
他回过头,看向那名朝臣,淡淡一笑:“此番并非我一人之功,都察院上下皆尽心尽力,陛下即便要赏,也是都察院所有官员,这是大家的功绩。”
那官员面上一喜:“大人说的是。”
另一边,小李子对姜云冉解释:“陛下国事繁忙,白日来乾元宫,经常会碰见朝臣,小主不用怕。”
姜云冉笑了一下:“不怕的,不过大人们瞧着都行色匆匆,想来都是国之栋梁。”
“正是。”
小李子领着她绕来绕去,一刻之后,才在浩然轩前停下。
浩然轩就在流光池前,池水中荷叶田田,绿意正浓,唯独少了婀娜多姿的荷花。
夏日时节已经过去,荷花开败,只剩田田绿叶。
微风吹拂,浩然轩一角的风铎叮咚作响,颇有种小桥流水的江南之境。
小李子一眼看到走过来的小柳公公,见过礼便退下了。
小柳公公依旧还是那幅不苟言笑的模样。
“姜小主,陛下繁忙,稍后过来,”小柳公公请她落座,“小主喜吃什么茶,小的这就去准备。”
姜云冉笑笑:“都可。”
都可就是惯常待客的茶便好。
小柳公公就吩咐宫女下去忙了。
姜云冉坐在花厅里,看着外面的碧波荡漾,难得有一种岁月静好,心情平静的错觉。
好似整个长信宫都是这般平安喜乐,都是这般清新自然。
姜云冉看了一会儿,忽然一道低沉嗓音响起:“喜欢荷花?”
姜云冉倏然回身,便看到景华琰站在浩然轩另一侧门前,淡淡看向他。
他今日只穿了一身窄袖华服,白玉腰带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衬得他身姿颀长,面如冠玉。
姜云冉站起身,对着他温柔一笑,躬身见礼。
“见过陛下。”
景华琰大步流星来到她身边,直接坐下,道:“坐下说话吧。”
姜云冉坐下,伸手去拿食盒。
“听闻陛下近来很是繁忙,妾担忧陛下夜里睡不稳妥,便特地炖煮了天麻鸡汤。”
纤纤素手端出一碗白瓷莲花盅,端端正正放到景华琰面前。
盅盖揭开,香气扑鼻。
姜云冉笑意莹莹看向景华琰:“陛下,尝尝?”
第49章 天底下,只有真情能动人心。【三更】
景华琰垂眸看她。
她一直都是素净打扮,很少浓妆艳抹,然天生便仙姿迭貌,即便素面朝天也依旧美丽无双。
只单单站在那里,就让人挪不开眼。
此刻她就靠在自己身边,温香软玉,笑容真挚,她身上那股清淡的桂花香露也恰到好处。
姜云冉见景华琰只看着自己不语,便直接端起汤盅,非常强硬地放到了景华琰手中。
“陛下,妾熬了一个上午,陛下可不能辜负妾的这一片苦心。”
景华琰收回目光,倒是很听话地拿起汤勺品了品。
“你自己炖煮的?”
姜云冉笑道:“正是。”
景华琰认真喝汤,还点评了一下:“下次枸杞少放两个,有些偏甜了。”
反正也不是自己煮的,姜云冉依旧笑颜如花:“是是是,陛下若是喜欢,下次妾还给陛下煮汤。”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景华琰很给面子,把里面的汤都喝干净,才让小柳公公撤下去了。
此时节,整个浩然轩便只剩两人。
姜云冉大胆地往前凑了凑,两个人的腿很自然贴在了一处。
又热又烫。
“陛下,多日不见,妾甚是想念陛下。”
景华琰垂眸看向她,忽然伸手在她耳垂上的珍珠耳环上揉捏一下。
“是吗?”
“想朕,还去御花园打叶子牌?”
姜云冉脸上笑容不变。
她伸出手,挽住了景华琰的胳膊,很是小鸟依人。
“德妃娘娘召见,妾只得听命。”
姜云冉试探景华琰:“叶子牌妾不会打,又得了个活计,为难得很。”
景华琰的手慢慢下落,完完全全笼罩在她的后脖颈处,拇指微张,把她的命门拿捏在手心里。
他微微用力,手中的美人便轻颤一下。
景华琰心情大好,低笑一声,意味不明反问:“怎么?遇到了难处,才想起朕来了?”
“陛下可是冤枉妾,”姜云冉抬眸看向他,“鸡汤可不是说有就能有的,上午就要炖煮了。”
这倒是。
景华琰轻轻捏着她的后颈,不多时,就把她后颈揉得一片粉红。
“不想做便不做。”
景华琰的手再度下滑,直接寻到了她纤细的腰肢上。
姜云冉惊喜:“当真?”
景华琰挑眉,低低笑了一声。
“自然当真,一会儿朕就让梁三泰亲自跑这一趟,告诉德妃以后都不能欺负你,高兴吗?”
这可真是太给面子了。
姜云冉心里却明白,景华琰为何要如此做。
无论是之前的阮含璋,还是现在的姜云冉,都是景华琰最需要的一颗立在后宫的棋子。
想要打乱前朝后宫局势,必须得把池水搅浑。
之前阮含璋出身玉京阮氏,她的身份其实并不得用,但她本人却得了景华琰赏识,两个人很快便达成共识。
如今,姜云冉这个身份,最最完美不过。
无依无靠的孤女,普普通通的绣娘,忽然成为皇帝宠妃,把九五之尊迷得团团转,怎么听,怎么像话本子里的反派角色。
景华琰此人虽守信重诺,但姜云冉却并不信任他。
如今他们各取所需,她一定要为母亲,要为无辜之人报仇,让阮氏彻底败落。
为此,不惜牺牲一切。
同景华琰合作,不啻与虎谋皮,但姜云冉并不害怕。
到了最后那一日,她会让景华琰舍不得舍弃她。
思及此,姜云冉便更乖顺靠在景华琰胸膛上,一双小手慢慢在他腿上攀岩。
“陛下,您待妾这般好,妾自然高兴。”
姜云冉微微抬起头,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轻飘飘的吻。
“之前永宁长公主生辰那一日,皇贵太妃娘娘还说要帮扶妾,妾都没有答应。”
姜云冉非常干脆把事情告诉他,又仰起头,在他耳垂上狠狠咬了一口。
“因为妾只想效忠于陛下。”
姜云冉吐气如兰,在景华琰耳畔诉说着自己的忠心。
景华琰眸色微深。
他右掌狠狠用力,几乎要掐断姜云冉的细腰。
“姜云冉。”
景华琰气息低沉,声音却依旧沉稳。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姜云冉笑了。
她伸出手,环住了景华琰,声音轻柔,却异常坚定。
“陛下,妾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姜云冉轻声细语,“妾知晓陛下需要一个人,妾可以成为那个人,今日就想来问一问陛下,可否给妾这个机会。”
回答姜云冉的,是景华琰炽热的吻。
“唔。”
等两个人好不容易放开彼此,姜云冉才发现自己的腰带都松了。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景华琰的腿上,大腿一侧贴着他的腰腹。
有点热,有点……硌得慌。
姜云冉面上微红,低着头整理衣衫,声音里多了几分娇媚。
“陛下,怎么这般……”
景华琰气息倒是还算沉稳,他牢牢把控着姜云冉,不让她躲闪。
“朕不管你是谁,也不在乎你的出身,朕只需要……”
景华琰的手定定点在姜云冉的心房上。
“朕只要你忠心。”
姜云冉既然说自己是溧阳淮水县人,那她就是,景华琰不再去追索她的过往,暂时也不深究她身上的怪异之处。
天长日久,她自己会主动开口。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被她蛊惑,想要把她狠狠压在龙床上,看着她泪珠滑落。
那一定很美丽。
姜云冉的心怦怦直跳,她是要报仇,却也不想委屈自己,只做选侍,所有事情都施展不开,反而畏手畏脚。
还不如放手一搏。
今日在前庭看到阮忠良,姜云冉心里就有了打算。
本来她只是想过来撒撒娇,逗弄一下景华琰,看到阮忠良那风光的模样,她不想了。
只有更高的地位,才能把权力握在手中。
姜云冉微微挺直腰身,她平视景华琰,眸子里只有坚定。
“陛下,妾可对天发誓,今生只……”
景华琰下意识开口,打断了姜云冉的话:“无需做这表面功夫。”
他平静回望姜云冉:“今夜留在乾元宫吧。”
姜云冉倏然一笑。
她伸手勾住景华琰的脖颈,在他脸上又亲了一下。
“陛下真好。”
景华琰睨了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景华琰就回去忙了。
他倒是大方,让小柳公公好生侍奉她,除了知不足斋,其他随她逛。
于是,姜云冉便仔仔细细转了一圈乾元殿。
等她回到浩然轩,半个时辰都过去了。
天色渐暗,落日熔金,天边只剩橘色晚霞。
姜云冉问小柳公公:“陛下还在忙?”
小柳公公看了一眼刻香,道:“该结束了。”
长信宫宫门会在戌时落锁,只留东平门供宫人侍卫走动。
除了会留在凌霄阁值夜的朝臣,其余臣子皆要提前出宫。
每日这个时候,朝臣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景华琰能放松一会儿。
果然,姜云冉刚坐下来歇了歇,景华琰就出来了。
“陛下,可是忙完了?”
姜云冉上前,接过小柳公公呈上的外衫,帮景华琰穿上。
“如今入秋,天气转凉,陛下夜里还是要加件衣裳。”
她如同成婚多年的妻子这般,在他身边忙忙碌碌,絮絮叨叨。
景华琰难得不觉得烦。
他拍了一下姜云冉的手,道:“不忙,你也饿了,先去用晚膳吧。”
晚膳很丰盛。
大抵今日多了姜选侍,所以御茶膳坊比往日多准备了四道菜,都是偏甜口的,应是知道姜云冉爱吃。
瞧瞧,这御茶膳坊的御厨就比御膳房的机灵,难怪能专门伺候景华琰。
“妾年少的时候,溧阳城里的三味斋,最拿手的就是醋溜肉段,”姜云冉说,“一上菜,那味道就霸道得很,四周都能闻见。”
“勾得人直流口水。”
姜云冉夹了一块醋溜肉段,一口下去酸酸甜甜,外面的面粉壳薄薄一层,却酥脆入味,里面的肉段肥瘦相间,鲜而不腻。
好吃。
姜云冉眉开眼笑:“那时候家里穷,不说这醋溜肉段,就连那三味斋都不敢踏入。”
景华琰示意梁三泰把那碟醋溜肉段都放到姜云冉面前。
姜云冉弯着眼睛笑了一下,恬静又美好。
“我六岁生辰的时候,我娘攒了半年的钱,带着我去了一趟三味斋,买不起别的菜,只叫了那一样。”
“真好吃啊。”
姜云冉说着,又吃了一筷子。
似乎在回味过往的愉快记忆。
宫里御厨的手艺,自然比三味斋好的多,如今她端坐在长信宫中,身着锦衣华服,对面坐着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但当年那一口醋溜肉段的滋味,却再也回不来。
景华琰安静看向她,认真听着她说话。
“喜欢就多吃,若是你特别喜欢江南口味,每日便让范御厨做两道菜给你送去。”
姜云冉笑着摇了摇头。
“我只是没想到今日会有这道菜,许久不曾尝过了,有感而发。”
景华琰却问:“如何?”
姜云冉愣了一下,才笑道:“御厨的手艺自然是顶尖的。”
她换了筷子,给景华琰夹菜。
“后来我自己成了绣娘,慢慢有了名气,也能吃得起那醋溜肉段,便特地去尝了一回。”
姜云冉说:“味道不变,还是那个厨子,但我心境却变了。”
她说着,慢慢抬眼,看向景华琰。
“因为再也没有人陪我一起用膳了,也不会有人为了给我庆生,没日没夜做绣活,就为了那一道菜肴。”
姜云冉说着,眼儿弯弯,笑容带着真诚的怀念。
不是假的。
这些都是真的。
天底下,只有真情能动人心。
“今日同陛下对坐用膳,我竟慢慢找回当年的感觉了,”姜云冉伸出手,握住了景华琰的手,“似乎再也不觉得孤独了。”
第50章 跟被火烧了似的,不知道破皮没有。【一+二更】
这世间种种,攻心为上。
容颜易老,皮囊虚浮,一切犹如镜花水月,过了就散了。
世人常说,红颜易老恩先断,的确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姜云冉自在逸香阁长大,见多了痴男怨女,看透了人心无常,她知道所有的感情都会变,唯独利益不变。
她要做的并非成为景华琰最爱的那个人,而是要成为他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掉的共同利益者。
攻心,就是要让景华琰信任她。
景华琰垂眸看这个姜云冉的手,她的手纤细莹白,在宫灯的照耀下犹如上好的羊脂玉。
作为绣娘,她的手无可挑剔。
景华琰却没有立即给她回答,他难得安慰她一句:“往事不可追,惜取眼前事。”
姜云冉笑了:“是。”
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陪着景华琰用膳,闲谈几句。
说着话,姜云冉忽然道:“今日妾入乾元宫时,碰巧遇到几位大人。”
景华琰意味深长看她一眼。
“不认得?”
姜云冉抿了抿嘴唇:“妾不过民女,哪里会认得京中的贵人们?”
景华琰淡淡一笑,握住她的手:“如今不识得,以后都会认识的。”
说到这里,他又道:“他们会认识你。”
景华琰很轻巧就把这个话题揭过了,但姜云冉却不罢休。
她身上全是破绽,漏洞百出,景华琰早就怀疑,一时半刻根本不可能打消。
这样其实更好。
若哪一日他对她再无探究,那就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姜云冉放下银筷,往他身边挪了挪:“那几位都是谁啊?妾瞧着为首的那位大人生得极是俊美……”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景华琰捏了一下腰。
“你不觉得他似曾相识吗?”景华琰偏过头,漆黑的眸子定定落在她脸上。
姜云冉神情中只有好奇。
“不觉得,”姜云冉抬起眼眸,回望他的视线,她非常坚定,“妾不认识几位大人。”
四目相对,眼眸中只有彼此清晰的容颜。
景华琰倏然低声笑了起来。
“那是阮宝林的父亲。”
姜云冉哦了一声,道:“难怪阮宝林那样美丽,原是继承了父亲的容貌。”
景华琰听着这话,脸上笑容更浓。
“都不及爱妃半分。”
到了这个时候,还要逗弄她一句。
姜云冉面上绯红,心里暗骂他老狐狸,一句话问半天都不给信,非要人用尽心思才可。
话说到这里便差不多了,姜云冉若还要再问,就有些僭越了。
她倒是不急。
用过了晚膳,姜云冉陪着景华琰在乾元宫散步消食。
晚风温柔,宫灯暧昧,点亮了眼前路。
姜云冉挽着景华琰的胳膊,声音清润柔和,她眉目含笑,身上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亲昵。
景华琰微微低着头,似在聆听她的话语,俊男美女走在一处,自成一幅绝美画卷。
梁三泰跟小柳子守在一边,心里都犯嘀咕。
小柳子低声问:“师父,小的瞧着,那姜选侍不过才见过陛下一两次,如何会这般熟稔?”
梁三泰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这就不懂了,这叫一见如故。”
小柳公公平日里冷冰冰的,好似谁都瞧不上眼,到了梁三泰面前却乖顺得很。
“师父教导得是。”
梁三泰想到景华琰对姜云冉的重视,想到那枚依旧放在乾元殿寝宫中的贵妃镯,心中思绪万千。
但最终他只是道:“如今瞧着,陛下对这位小主很是上心,你提点一下下面的人,敬重着些,莫要怠慢了。”
小柳公公忙说:“是。”
另一边,姜云冉同景华琰闲谈:“今日月色真美。”
八月十五过去,转眼间就到了九月中,再过几日就要入秋了。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姜云冉的手轻轻放在景华琰的小臂上,软得好似一团云。
“陛下,以后我要如何做?”
她想问景华琰,需要她如何做,需要她怎样做。
景华琰淡淡笑了:“什么都不需要你做,你只要高高兴兴做你的宠妃便好。”
姜云冉眨了一下眼睛,片刻后便笑了。
她撒娇似地道:“宠妃,怎么也要是妃呢。”
景华琰脸上笑容不变,声音却低了几分:“急什么?”
姜云冉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全身都是依赖。
“不是急,只是心里飘着,不落地,”姜云冉轻声细语,“说妾贪慕虚荣也好,痴心妄想也罢,如今能陪伴在陛下身边,总觉得一切太过美好,都是虚假的。”
“怕我哪一日梦醒了,那空中楼阁便被一把火烧尽,灰尘都不见。”
景华琰的脚步倏然一停。
姜云冉直起身,有些慌张:“陛下,妾说错了?”
景华琰低着头,深深看着她的眼眸,道:“你说呢?”
自然是说错了。
因为那是姜云冉故意的。
她在试探,曾经的自己究竟在他心里有什么样的分量。
但景华琰不回答,把问题抛给了她。
姜云冉仰着头,她眨了一下眼睛,最后只能装傻:“妾不知。”
“你以后会知晓。”
景华琰没有继续逼迫,他重新牵起她的手,道:“起风了,回吧。”
景华琰说要让姜云冉做宠妃,当天夜里就贯彻到底。
他是在丹若殿处理政事的,阮宝林禁足结束,夏晴姑姑已经从长春宫回来,在寝殿中安排布置。
姜云冉陪着景华琰在书房里,她站着研墨,景华琰批改奏折。
整个书房明亮如昼,数展宫灯围绕在身边,一点都不昏暗。
夜里风凉,有宫灯照耀,多了几分温暖。
姜云冉磨一会儿,就停一停,片刻后换个脚站着继续磨墨。
景华琰刚批改了两份奏折,她就动了五六次,便道:“不用你伺候了,去歇着吧。”
“是!”
姜云冉立即丢开墨条,毫不留情转身走了。
景华琰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笑了一下。
回到寝殿,姜云冉看到熟悉的雪燕。
雪燕对她很是陌生,但态度依旧恭敬:“见过姜小主,奴婢是丹若殿侍奉的雪燕,小主尽管吩咐。”
姜云冉道:“我想沐浴,有劳雪燕姑娘了。”
雪燕福了福,领着青黛去忙了。
等姜云冉沐浴更衣回来,已经过了亥时,青黛已经下去了,只有雪燕在寝殿守着。
“雪燕姑娘,此处可有书本可读?”
雪燕有些惊讶。
不都说这位姜选侍是绣娘出身?大字不识一个?
姜云冉也不解释,只说:“你挑几本带图画的给我,我能看得懂的。”
做绣娘,怎么可能不识字,她们经常做的那种千言字绣,若是不识字,绣错了一处都要重新做。
一开始不会,做多了也能识得几个字。
雪燕很贴心,选了两本绘本过来给她,姜云冉便拿着慢慢读起来。
她其实有些困了,但景华琰还没回来,她便只能强撑着不能睡。
等到景华琰踏入寝殿时,便看到身着素衣的美人靠在拔步床边,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还攥着一本书,眼睫微垂,睡颜恬静。
雪燕福了福,景华琰挥手,她便退了下去。
景华琰常年习武,走路没有声音,等他来到姜云冉身边,目光顺着她乌黑的发髻滑落,一直淹没在纤细的腰身上。
呼吸在下一刻便炙热起来。
景华琰弯腰,从她手里轻轻抽走那本书。
姜云冉一瞬便被惊醒。
她猛地抬起头,伸手就要去抓回书本。
那一眼,眼神极为锐利,仿佛伸着尖锐指甲的小兽,对敌人露出自己最凶狠的一面。
她很警觉,也不软弱。
景华琰在心里评判。
“睡着了?”他声音低沉,平复了姜云冉的紧张,“久等了。”
姜云冉一瞬便放松下来。
她眨了一下眼睛,瞬间又变回乖顺可爱的姜选侍。
“陛下回来了?”
可能刚睡醒,她声音略有些沙哑,带着平日少有的娇嗔。
景华琰眸色微凝。
他直接坐在姜云冉的身边,搂着她的腰身,把她整个人纳入怀中。
“夜深了,安寝吧。”
姜云冉眼睫轻颤,她的身子也跟着细微地颤抖着。
好似在紧张,也是在害羞。
“是。”
她说着,伸手就要去熄灭烛火。
一双结实有力的大手牢牢攥住她纤细的手腕。
姜云冉有些惊讶:“陛下?”
回答她是景华琰的热吻,下一刻,她整个人就被压在拔步床上,被景华琰牢牢掌控在身下。
“不用熄灯。”
男人炙热的手心一路向下,在她腰带上流连。
姜云冉面色绯红,她下意识握住他的手,却什么都阻挡不了。
纤细的腰带还是被毫不留情扯开了。
衣襟翻飞,露出里面鹅黄色的肚兜。
姜云冉闭了闭眼睛,似是极为羞赧:“妾害怕。”
景华琰深深凝望着她,慢慢低下头,在她下颌处的那一颗小痣处停了一下。
转瞬,炙热的呼吸扑面而来,景华琰咬住了那颗痣。
姜云冉忍不住战栗起来。
这男人今日的眼神,气息,同之前全然不同。
此刻的他,才是真正的野兽。
她伸出手,还是想要挣扎着去熄灭那盏灯,但下一刻,巨大的战栗便席卷全身。
“呀。”
景华琰微微抬起头,舔了一下自己的唇。
他伸手抓回姜云冉的手,把它压在了凤穿牡丹锦被上。
“让它亮着。”
身上精致的中衣,亲手所绣的肚兜,一件件随之远离。
手指在莹白的肌肤上游移。
在一颗颗小痣上驻足。
“让朕数一数。”
“数一数,你身上,到底有几颗痣?”
姜云冉紧紧攥着手下的锦被,这一刻,所有的谋划和算计都烟消云散。
只能专心对付眼前的男人。
直到他肯放过自己。
————
放过是不可能放过的。
这男人一肚子坏水,这些时日的勾引他可是都记在心里。
到了今日,尽数奉还。
第一回,姜云冉以为结束了,她喘着气要起身去找肚兜,就被男人毫不留情重新拉回漩涡中。
第二回,她累得起不来,只能用牙去咬他的肩膀。
这一咬不要紧,姜云冉又激怒了这头野兽,不得已换了一个别扭的姿势,又来了一回。
等到一切都结束,姜云冉觉得腿都要断了。
她浑身上下汗涔涔的,一片狼藉,根本就没眼看。
“陛、陛下……”
姜云冉声音低沉而沙哑,她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跟被火烧了似的,不知道破皮没有。
怎么几月不见,他这喜好都变了,以前可没这么能折腾。
景华琰还揽着她的细腰,把她牢牢禁锢在怀中,身上的炙热烫着她,让那莹白一片粉嫩。
“怎么?”
景华琰慵懒地问。
他的声音比往日都要低沉,带着沙哑的餍足,听得人脊背战栗。
“你是如何做到的?”
景华琰伸出手,勾住她脸颊边不乖的发丝,在自己的手指上打转。
姜云冉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她是如何重新成为完璧之身的。
一个人的容貌会变,性格会变,但身上的烙印,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
姜云冉身上的每一颗痣,都跟以前一模一样。
景华琰又不瞎,他光丈量那细腰,都能猜到七八成。
他不生气她假死求生,也不愤怒她哄骗自己,因为她从未对他说过假话,所言一切皆为真。
她要做什么,会做什么,可是一言半句都未曾说过。
没说过的话,如何算成是欺君罔上呢?
景华琰真是个好君主,简直通情达理。
更何况,借着这一场大火,可是让他施展开手脚。
一语不言,却心有灵犀。
真是默契天成。
眼下他唯一好奇的,竟是这件事。
姜云冉不由嗤笑一声,她累得一动不能动,哑着嗓子说:“妾听不懂呢。”
片刻后,景华琰也笑了一下。
“不懂就不懂,不是什么要紧事。”
他忽然翻了个身,由上至下看着她。
姜云冉没上妆,脸上只有薄汗和嫣红,除此之外,还有微微泛红的眼底。
因为哭过。
景华琰眸色转深。
姜云冉微微一动,立即难以置信地惊呼一声。
“陛下……你还是人吗?”
要不是气氛到这里,景华琰都要笑了。
他低下头,堵住了她不解风情的话,充满恶趣味地继续逼出她的眼泪。
只有在这里,她才会哭。
灯花跳了两次,拔步床才终于安静下来,景华琰让宫人准备热水,片刻后,抱着姜云冉进了暖房。
姜云冉本来已经睡着了,被放入热水里,又冷不丁醒了过来。
她一睁开眼,就是景华琰精壮的胸膛。
倏然,她瞪大眼睛,下意识伸出手。
“陛下……”
这一张口,她才发现自己嗓子更难听了。
景华琰握住她的手,把它按在了自己肩膀上。
在他肩头的位置,有一道伤疤。
从肩颈处一直蔓延而下,隐没在后背里。
不仔细看是完全看不见的。
之前侍寝的时候,拔步床里都很昏暗,景华琰又太能折腾,姜云冉从未注意过这道伤。
时隔数月,两人第一次共浴,才发现这个伤痕。
景华琰淡淡道:“陈年旧伤,不值一提。”
姜云冉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景华琰是先帝嫡长子,自幼聪慧优秀,龙章凤姿,他一生平顺,从未有过任何磋磨,也从未上过战场。
看那伤疤,的确有些年月,不似新生。
可如何而来?
又有什么人胆敢伤害皇长子?
姜云冉的手指轻轻触摸那道伤,忽然问:“疼吗?”
一股莫名的暖意在景华琰心中浮现。
他挑眉笑了一下:“疼的。”
“流了好多血,养了好久的伤,最后我福大命大,还是活了下来。”
姜云冉慢慢收回手。
她抬眸看向景华琰:“活下来就好。”
“陛下是有福之人,否则也不能否极泰来。”
这话景华琰爱听。
他握住了她的手,难得温柔:“你亦然。”
都是死里逃生之人,定然能否极泰来。
灯光温柔,点亮了姜云冉如玉般的眉眼,她那双凤眸弧度饱满,眼尾微微上调,看人的时候,总是真诚而又明媚。
景华琰低下头,轻轻吻住了她的眼皮。
姜云冉愣了一下,下一刻,景华琰就把她从水里捞出来,直接巩固在了怀中。
姜云冉:“……”
“陛下……”
姜云冉真的什么都顾不上了:“陛下,得要换水了吧?”
花瓣漂浮,香露味重,怕是要重新换过清水才可。
景华琰低笑一声,咬住了她后颈的皮肉。
单拎出一小块,在牙齿间细细摩挲。
“呀。”
姜云冉的声音在暖房回荡。
她只能断断续续说:“最后……一……可好?”
“好的。”
“爱妃放心。”
的确是最后一次,但时间有些长了。
最后水都冷了,姜云冉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拔步床上的。
这一夜睡得简直好极了。
姜云冉从来没这么累过,夜里甚至没有做梦,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
等她醒来的时候,好半天才挣扎着从床榻上坐起来。
刚一起来,姜云冉面色一僵,难以置信低头看了一眼。
这男人……
她正在发呆,外面青黛的嗓音响起:“小主,可是起了?”
姜云冉努力清了清喉咙,手忙脚乱擦了擦,又从床脚找到了自己的中衣,费力穿上。
青黛有些疑惑:“小主?”
姜云冉哑着嗓子说:“略等片刻。”
这一嗓子,把青黛吓坏了。
就连一直在丹若殿侍奉的雪燕都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一夜过后姜小主还病了?
虽然两个人都没经验,却还是给姜云冉准备好了换洗衣物和润嗓的蜂蜜水。
等姜云冉扶着青黛的手起身,才发现外面已经日上中天。
时候真是不早了。
姜云冉有些尴尬,她喝了一杯蜂蜜水,嗓子好了许多,看向青黛:“怎么不叫我?”
青黛也不委屈,她笑眯眯道:“陛下吩咐,不用打搅小主。”
姜云冉心里把景华琰骂了八百遍,才温和地看向雪燕:“雪燕姑娘,劳烦你,我需要简单沐浴。”
“已经准备好了,小主,奴婢们侍奉您过去。”
的确,姜云冉要靠自己走过去可不容易。
她只能木着脸,被两个宫女搀扶着进入暖房,就不敢再让两人侍奉了。
红着脸把两人打发出去,姜云冉才开始清洗。
好不容易把自己里里外外都洗干净,姜云冉换上新中衣,才觉得舒坦了。
在浴桶里泡了一会儿,她精气神也好些了,腿还是疼的,到底不用人扶着了。
等她从暖房出来,青黛便开始侍奉她更衣。
雪燕在边上恭恭敬敬:“小主,御茶膳坊准备好了早膳,小主用过再回吧。”
一般下三位小主侍寝,只能在丹若殿停一两个时辰,多数侍寝完就要被送回各自寝宫了。
姜云*冉此刻能在丹若殿舒舒服服睡到早起,又被叮嘱用过早膳再走,自然是例外。
也是格外给的恩典。
反正是早就同景华琰说好的,她也一点都不诚惶诚恐,直接坐下来用早膳。
打眼一看,今日御茶膳坊是卖力了的。
早膳一贯都没有那么隆重,但御茶膳坊根据她的口味,还是多上了一笼甜口的叉烧包,一笼芋头糕,另外又准备了鸡汤云吞,小米南瓜羹,配上几样小菜,清爽又宜人。
姜云冉吃了一口叉烧包,赞不绝口:“真好吃。”
周夏晴正巧进来,听到这句便笑道:“小主喜欢,一会儿就带回去吃,御茶膳坊多给小主做了几笼,陛下可不吃这一口的。”
姜云冉忙放下筷子,站起来道:“是周姑姑?”
圆脸和善的姑姑颔首道:“正是,小主不用客气,继续用膳吧。”
她瞧着三十几许的年纪,比之前对待阮含璋,更多了几分温和。
显然,景华琰是叮嘱过的。
思及此,姜云冉对景华琰的咒骂减少了一百句。
除了床上那点事,他还是很有分寸的,倒是知道如对待身边人。
姜云冉便坐下继续用膳。
她态度和善,人也客气,除了嗓子不太好,其他瞧着同寻常的娘娘们没有什么不同。
周夏晴伺候景华琰多年,知道他是多么挑剔的人,也能猜到为何会对这位姜小主另眼相待。
男人,都喜欢只能依附自己的菟丝子。
就连皇帝也不例外。
思绪百转千回,周夏晴的笑容淡了几分。
“迎喜轿已经准备好了,”她道,“小主用过了早膳,便让小柳子送您回去。”
姜云冉说:“好,有劳姑姑了,您去忙吧。”
等周夏晴走了,雪燕便跟着一起退下。
青黛才小心翼翼凑到姜云冉身边:“小主,陛下没有为难你吧?”
姜云冉愣了一下:“怎么?”
青黛有点担心,她咬了一下嘴唇,说:“小主脖颈后面,都是咬痕。”
“什么?”
姜云冉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那减掉的一百句重新加了上去。
禽兽。
“无妨,没有什么大事,”姜云冉见她担心,便红着脸说,“陛下同我闹着玩。”
青黛眨了一下眼睛,这才回过神来。
她也微微红了脸。
“小主无事就好,方才奴婢都不敢问。”
姜云冉让她拿面脂在脖颈后遮一遮,才道:“你虽说不想出宫了,但若以后瞧见心仪之人,我也会求了陛下,给你一个恩典。”
虽说这宫中不是宫女就是太监,连个正经男人都没有,但乾元宫这里里里外外都是仪鸾卫和金吾卫。
那可都是皇帝跟前的红人。
若是谁瞧着顺眼了,未尝不可给身边人一个好恩典。
青黛却红了脸:“奴婢不要,奴婢要一辈子侍奉小主。”
姜云冉却笑了,她淡淡道:“一辈子在宫里,到底难过了些,人生路远,总要都试一试的,若是不成,你再和离回宫,到时候我还要你做身边的管事姑姑。”
姜云冉眼神乌黑,语气是那么笃定。
“怕什么,你身后有我,什么都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