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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宠帝妃 鹊上心头 31851 字 5小时前

第41章 还是咬破了。【二更+三更】

景华琰并不惊讶姜云冉的忽然而至。

他手里自顾自摇着折扇,一排怡然自得,只淡淡道:“上来吧。”

姜云冉便领着紫叶上了楼。

今日只有梁三泰侍奉景华琰,其余人等皆不见身影。

一座冰山摆放在揽月阁中,幽幽散着冷气,驱散了暑热。

景华琰一身轻薄的竹青色的云锦华服,姿态悠闲,轻松写意。

他手中捏着一本书,想来是在此处纳凉消暑。

姜云冉刚一上楼,便对景华琰福了福:“妾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梁三泰很机灵,这会儿已经来到楼梯边,悄无声息领着紫叶退下了。

“坐下说话吧。”

景华琰语气温和,问:“如何?”

这是问成为选侍,日子过得如何。

姜云冉在他另一边的椅子上落座,给他倒了一杯白兰雀舌,才轻声道:“日子极好。”

“是吗?”

景华琰似乎很是意外:“怎么好?”

姜云冉抬眸看向他,眼波流转,眉目含情。

“能嫁给心仪之人,自是极好。”

景华琰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声音低沉,胸膛震颤,的确是因高兴才笑。

身上的帝王威仪散去几分,倒是难得多了少年意气。

“你从未见过朕,如何说朕是心仪之人?”

“姜选侍,你刚入宫,不知朕的喜好,朕现在告知你,朕可不喜欢旁人欺瞒。”

姜云冉那双剪水的眸子一瞬不瞬:“陛下,你可知道一见钟情?陛下这般龙章凤姿,谁人不会一见钟情呢?”

这个借口用得好极了,一见钟情,谁听了不会感动呢?

景华琰又轻笑一声,对她招了一下手。

一阵微风拂过,吹起姜云冉鬓边活泼的发丝,衬得她眉目如画,风姿卓绝。

她有些羞赧,却还是强自镇定地站起身,一步步来到景华琰面前。

一瞬间,熟悉的茉莉香露芬芳扑鼻。

“陛……哎呀。”

陛下两个字还没说完,她就被男人强健有力的大手一把揽进怀中。

熟悉的龙涎香瞬间侵扰姜云冉的呼吸。

她似乎有些别扭,僵硬着不知所措,就那么半蹲半站被他搂着,一动不敢动。

“陛,陛下……”

姜云冉脸颊绯红:“陛下,青天白日的,如此甚是不妥。”

景华琰不由又笑了。

他今日似乎心情极好,尤其是见了恰好出现的姜云冉后,他心情更好了。

见她有些羞赧过,景华琰好心给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安安稳稳坐在自己怀中。

两个人这样交叠而坐,实在太过暧昧。

姜云冉几乎能清晰听到景华琰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节奏一如往常。

“怎么来御花园了?”

姜云冉微微偏了偏头,慢慢放松下来,靠在了景华琰的肩膀上。

“来纳凉。”

姜云冉顿了顿,声音清澈:“妾从未来过御花园,那日忽然闯进来,也无暇旁顾,只顾着害怕了。”

她继续说:“这几日冷静下来,慢慢想起御花园的美丽景致,今日才大着胆子过来御花园。”

“是吗?”

景华琰问她,有些不明所以。

姜云冉只能回答:“是呀。”

“嗯,”景华琰又说,“你若是觉得宫里热,就叫冰窖给你送冰,选侍的份例里是有冰的。”

“陛下。”

姜云冉没有立即开口,过了许久,她才唤他尊讳。

“怎么了?”

景华琰的嗓音依旧温柔。

两个人用着世上最亲密的坐姿,犹如一对璧人那般依偎缠绵,却都没有去看对方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

“陛下因何会让我成为选侍?”

回到七日前的御花园,当时景华琰问她,究竟想要什么。

姜云冉回答得非常讨巧。

她说:“陛下,民女只是个无依无靠的普通绣娘,没有远大志向,只想衣食无忧,健康平安。”

当时,景华琰仔细盯着她的眼眸,忽然说:“那你就留在宫里,留在朕身边,就能心愿得偿。”

说完这一句,景华琰就让梁三泰亲自带她离开了。

时隔多日,姜云冉似乎还在疑惑景华琰的决定。

景华琰听到她的问话,手上微动,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她额头的吉祥莲花慢慢浮出水面,让人流连忘返。

真的很美。

“跟你是一个理由。”

姜云冉愣了一下。

随即,景华琰低下头,在她额心轻轻落了一个吻。

“你能一见钟情,朕亦然。”

姜云冉眨了一下眼睛,卷翘浓密的睫毛犹如蝴蝶,展翅欲飞。

“后宫佳丽三千,陛下坐拥天下,”姜云冉伸出手,回握住景华琰的手指,“妾又算得了什么?”

景华琰任由她抚摸手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忽然风起,吹动腊梅枝条,发出簌簌声响。

姜云冉慢慢从景华琰怀中坐正身体,取出精心制作的荷包,放到了景华琰的手心里。

“这几日不能得见天颜,妾便给陛下做了个荷包,不知陛下喜欢什么花纹,就用了最常用的如意同心纹。”

她的绣工自然极好。

景华琰抚摸着荷包上的绣纹,放到鼻尖嗅了嗅。

“篱落香?”

姜云冉颔首,笑道:“上次妾便发现,陛下有些体热,这香可让人清热血凉,平心静气,最适宜夏日佩戴。”

“姜选侍有心了。”

景华琰依旧在看那个荷包,片刻后才道:“给朕戴上吧。”

姜云冉把荷包挂在了他的腰带上,跟那枚双鲤玉佩挂在了一起。

到了此刻,姜云冉似乎才放松下来。

同景华琰也熟悉许多。

她勾起那枚玉佩,摩挲上面莹润的刻面,问:“这枚玉佩真漂亮。”

景华琰的大手在她腰后轻轻一用力,直接把她牢牢控制在怀中。

热气袭来,姜云冉觉得后背都烧起来。

“是漂亮,还是熟悉?”

景华琰的质问和疑惑,就那样猝不及防朝姜云冉袭来。

作为疑心颇重的帝王,景华琰从来不会放任身边出现危险人物。

他会留下姜云冉,一是姜云冉给他的感觉太过熟悉,二也是想看一看此人的根底。

三则是不喜欢被人玩弄于手掌之间。

姜云冉彻底利用了阮宝林的,在最恰好的时间里,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也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故意。

一切就像是精心设计好的剧情,景华琰不用多费心思,就能顺着姜云冉送来的这份礼物,一步步倒逼阮氏。

虽然一切顺利,但景华琰不喜这样被人操控。

尤其是这样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女子。

“自然是漂亮。”姜云冉轻笑,她慢慢松开玉佩,手指向上,轻轻点在了景华琰的胸口上。

“对妾来说,宫里的一切都是精致而奢华的,御花园漂亮,玉佩稀有,而陛下……”

姜云冉仰起头,眼神真挚。

“陛下则是宫里独一无二的珍稀。”

景华琰臂弯一紧,大手在姜云冉腰上轻轻丈量。

一寸,又一寸。

纤细得恰到好处,同记忆里的别无二致。

他不否认,自己的确被姜云冉激起了探寻的欲望。

不是情/欲,而是对她这个人,产生了想要了解全部的念想。

他想一层层拨开她的外衣,由外至内,看到她最纯真的本源。

看一看,她究竟是谁。

景华琰低下头,强势而无礼地夺取了姜云冉的红唇。

“唔。”

姜云冉受惊一般,下意识张开口,却刚好咬住了景华琰的下唇。

血腥味蔓延开来,姜云冉又忍不住“唔”了一声。

她似乎是想让陛下放开她,好看一看他的伤势。

但景华琰怎么肯呢?

他右臂用力,把她牢牢禁锢在怀中,不给姜云冉任何喘息的机会,犹如狂风骤雨一般,夺取她的呼吸。

龙涎香弥漫开来,姜云冉觉得头晕目眩。

她似乎感受到了恐慌。

修长的胳膊撑在他的胸膛上,想要让他退开。

“唔,陛……下。”

姜云冉艰难开口,声音破碎,几乎都被景华琰吞没。

舌头都麻了。

景华琰依旧没有放开她。

就犹如好不容易寻到美食的虎豹,他睁着赤红的眼,肆意玩弄悲惨呜咽的猎物。

直到感受到怀中人轻颤的肩膀,他才终于大发慈悲,松开了她。

“呼,咳咳。”姜云冉拍着胸口,甚至咳嗽了一声。

而此刻,放开她的皇帝陛下,却又恢复了平日的道貌岸然。

他温柔拍着她的后背,除了声音有些喑哑,其他毫无异色。

“好些了吗?”

听到这四个字,姜云冉不由打了个寒颤,她猛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慢慢凝聚在景华琰的嘴唇上。

景华琰本来唇色浅淡,但此刻他嘴唇泛红,唇角沾染一抹可疑的嫣红。

还是咬破了。

姜云冉有些惊慌,她伸出手,颤颤巍巍抚摸了一下景华琰的伤口。

景华琰没有躲。

她的手那样细,那样软,却多了针茧。

“陛下,妾知错。”

伤了圣体,自然要认错。

景华琰见她满脸惊慌,终于压下心中的疑虑,抚上了她的手。

“无妨。”

景华琰声音温柔:“怕什么?”

姜云冉面上一红,她低下头,用帕子擦了擦唇角,也不知道自己在擦什么。

整个人都慌乱起来。

“陛下,青天白日,怎能如此肆意……”

“因何不能?”

景华琰往后依靠,带着她慵懒地靠在了醉人的秋日微风里。

“朕是天子,朕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姜选侍,从今往后,你需要彻底忘记绣娘的身份。”

景华琰手里摆弄着她腰上挂着的荷包,不紧不慢:“你以后是宫妃,是朕的女人,大方自然一些。”

“没有人敢不敬你。”

姜云冉低下了头。

她的目光落在了景华琰的手上,他把玩的荷包,同给他做的一模一样。

如意、同心。

就如同她亲口说的话。

她是真心实意爱慕陛下,想要同陛下如意顺遂,与自己同心同德。

一个女人费心接近讨好一个男子,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姜云冉唇边慢慢勾起一抹羞涩而温柔的笑容。

“是,妾知晓了。”

她的声音穿透岁月,穿过生与死的距离,也穿过窗外的旖旎秋色。

“妾等待,真正成为陛下女人的那一天。”

姜云冉依赖地靠近他的胸膛里。

“陛下不会让妾等太久的,对吗?”

景华琰低笑一声,胸膛震颤。

“对。”

“朕允诺你,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等朕看清你的底细,那一天就会到来。

————

姜云冉陪着景华琰读了会儿书。

对于她能读书识字,景华琰一点都不惊讶,似乎姜云冉本来就通文墨。

梁三泰端上来马奶葡萄和蜜瓜,笑眯眯说:“这是刚送来的西域贡品,小主尝尝可喜欢。”

姜云冉谢过梁三泰,尝了一块蜜瓜。

“哎呀,这个好甜。”

她忍不住又吃了一块,感叹道:“这样好的水果,以前妾从未吃过,果然天下珍稀之物皆在长信。”

景华琰没有看她,只道:“一会儿让御膳房给你送。”

姜云冉眯着眼睛笑了:“陛下真好。”

有点敷衍。

景华琰的锐利目光越过书背,刺到了姜云冉的脸上。

“给个蜜瓜就是好了?”

景华琰淡淡说:“朕还能更好,端看你表现了。”

对面埋头苦吃的女子没有答话。

景华琰等了又等,刚放下书本要问她,唇边就被塞了一颗葡萄。

“陛下多吃水果,清肝润肺,祛暑消热。”

姜云冉手肘撑在方几上,探身喂他吃葡萄。

景华琰张开口,温热的唇畔擦过她的指尖,女子便害羞往后一躲,低头不语。

一时间,只茶炉咕嘟作响。

景华琰也不再读书了。

他也陪着她一起吃起了新鲜水果。

“住在听雪宫,害怕吗?”

他猝不及防问了一句。

姜云冉捏着银勺的手微微一顿,她有些茫然抬头:“怕什么?”

景华琰深深看了向她:“死过人,不害怕?”

“不怕。”

姜云冉倏然笑了一下。

她又捏了一颗葡萄,送到景华琰唇边:“妾给陛下讲个故事?”

景华琰非常配合吃下了葡萄。

确实很甜。

“有个小姑娘,从小跟母亲相依为命,然母亲身体孱弱,家里太过贫穷,两个人只能挣扎求生。”

姜云冉没有用“我有一个朋友”开头,她说的,是溧阳淮水县姜云冉的人生。

景华琰收起手中的折扇,安静听讲。

“家里实在太穷,母亲便只能提前教导小姑娘,五岁时小姑娘就能拿针,学会了针线活。”

“后来,在小姑娘十岁的时候,母亲重病不治,死在了破败的茅草屋里。”

景华琰忽然觉得有些热。

呼吸都滞缓了起来。

“家里太穷,小姑娘年少懵懂,只能四处求助邻里,勉强给母亲办完了丧事下葬。”

“头七那几日,她都跟母亲睡在同一间屋子里。”

姜云冉说到这里,便不再开口。

过了许久,久到姜云冉大梦初醒,才平静地开口:“所以她不怕死人,也不怕鬼,十一岁后她无依无靠,孤身一人,便什么都不怕了。”

景华琰偏过头,看向姜云冉。

她语气很平静,表情亦然,眼眸甚至没有泛起潮水,只是淡淡回望景华琰。

时隔多年,伤痛被苦难埋葬,她似乎已经忘记了失去母亲的痛苦。

景华琰伸出手,让她把自己的手放到手心上。

握着她微凉的手,景华琰道:“听雪宫是最适合你的。”

姜云冉知道。

听雪宫没有主位,也暂时没有邻居,宫中所有宫人都是她能信任的人,对于姜云冉来说,是再好不过的。

她恳请景华琰,让钱小多和青黛去听雪宫侍奉她,景华琰毫不犹豫答应了。

然而正是因为听雪宫的特殊,宫里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人说姜云冉被陛下厌弃,发配到了犹如冷宫的听雪宫,封为选侍之后也不招她侍寝,她已经没有任何指望了。

所以,御膳房才敢这样阳奉阴违,冰窖也敢私自扣下她的用冰。

或许用不了多久,尚宫局也会薄待与她。

但作为当事人的姜云冉,心里却犹如明镜。

她抬起头,对景华琰浅浅一笑:“陛下待我真好。”

景华琰倏然收回目光。

他松开了手,说:“你知道就好。”

姜云冉没有在御花园停留太久,等一盘葡萄都吃完,姜云冉就果断告退了。

等她背影消失在梅林中,梁三泰才上前给景华琰续茶。

“陛下,可要让人关照姜选侍?”

他所说的关照不是照顾,而是监视。

景华琰淡淡笑了:“不用。”

他放下茶盏,看着剩下的两块香瓜,倒是也不嫌弃,慢条斯理吃了。

“仪鸾卫可有回报?”

梁三泰躬身道:“蒋都督未有上报。”

溧阳就在玉京以东,快马不过半日便可到达,姜云冉出现的那一刻,仪鸾卫的暗探就已经奔向溧阳。

至今已过八日,却还未回报,要么是姜云冉身份没有任何异常,要么就是她身份太过复杂,八日都无法查清。

无论哪一种,都很有意思。

仪鸾卫是皇帝禁卫,仿照前朝锦衣卫所设,专司稽查,调访,监督百官。

先帝末年重病,他尚未被立为太子,仪鸾卫忠心动摇,当时的都督渐渐被仁慧太后笼络,唯仁慧太后马首是瞻。

后景华琰被立为太子,先帝有心无力,也未曾更换仪鸾卫都督,直到景华琰登基,耗费三载,才终于在去岁撤换所有仪鸾卫异党。

如今仪鸾卫的都督蒋长州,是景华琰的武学伴读,自幼陪伴景华琰长大,忠心耿耿。

景华琰信任之人不多,蒋长州绝对算一个。

听到蒋长州没有上报,景华琰微微蹙了蹙眉头:“传朕口谕,让蒋长州务必在三日内回报。”

梁三泰心中一凛,立即道:“诺。”

此时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这位姜选侍,看来真的很不相同。

他年少时就陪伴在景华琰身边,几乎与他同吃同住,他可以肯定,景华琰并非宫中传闻的那般厌恶姜选侍。

封她为选侍也不是碍于宫规脸面。

即便景华琰性子别扭,也不能别扭到这个地步。

传这些小话的人,看来都不甚了解陛下。

封姜云冉为选侍只有一个理由。

想要得到她罢了。

作为一个皇帝,他要得到一个女人简直轻而易举,不过……

梁三泰没有再敢细想,他只是躬身上前,低声道:“下臣瞧着姜选侍很喜欢马奶葡萄和蜜瓜,要不让御膳房多送一些?姜选侍以前也没吃用过这些。”

景华琰冷冷瞥他一眼。

梁三泰倒是不害怕,讪笑一声,说:“哎呀,是下臣僭越了。”

景华琰冷哼一声。

“你可是司礼监的梁爷爷,这点事还用同朕禀报?”

梁三泰忍不住咧嘴笑了,立即换了自称。

“小的算个什么爷爷,您才是小的的爷爷。”

景华琰没忍住踹了他一脚:“做你的事去,碍眼。”

另一边,等姜云冉回到听雪宫,御膳房的供果也送到了。

两个圆圆滚滚的香瓜,一篮子马奶葡萄,上面都挂着露珠,显然刚从冰窖里取出。

御膳房的小黄门恭恭敬敬的:“梁公公亲自吩咐,小的挑了最好的给小主送来,小主这两日赶紧吃,多放三日就要坏了。”

姜云冉笑了一下:“谢陛下隆恩。”

另一边,钱小多亲自送那小黄门出门,对之前御膳房阳奉阴违的事情绝口不提,反而夸赞御膳房事务繁重,难怪人手不足。

等钱小多回来,姜云冉就高高兴兴拍了一下手。

“来,一起吃瓜!”

相比听雪宫的热闹,此时的灵心宫略显沉寂。

徐德妃半阖着眸子,斜靠在贵妃榻上,大宫女桂香正在给她捶腿。

梅影姑姑坐在边上的绣凳上,仔细给她修剪指甲。

阳光正好,殿阁中一片明亮,窗棱大开,同屋中的冰鉴一起裹挟出凉爽的风。

徐德妃不耐热,这样的日子也要用冰,份例经常不够用,需得额外填补。

此时贵妃榻对面的圆凳上,坐着个宫装女子。

她腰背挺直,身姿矫健,一看便是练家子。

女子剑眉柳叶目,脸颊棱角分明,目光锐利笃定,颇有些巾帼英雄的味道。

这位就是如今宫里颇为得宠的司徒美人。

司徒美人出身军护之家,其父颇为骁勇善战,十六岁便上阵杀敌,直到司徒美人降生时,他已是边疆赫赫有名的迅猛将军了。

如今司徒氏驻守一方,其父兄皆是为国舍命的武将,自三载前入宫伊始,司徒美人便荣宠不衰,至今已及美人之位。

再往上一步,就是主位娘娘,位列九嫔了。

宫中有些事是没有秘密的,比如司徒氏和徐氏因都是武将,在朝中政见相合,因此在宫中,司徒美人就被顺其自然划分至徐德妃麾下。

司徒美人和徐德妃自然而然走在了一起,平日里多有走动。

这会儿她正吃着茶,安慰徐德妃:“娘娘这般天生丽质,陛下自然难忘,之前只是运气不好罢了。”

“过了这些时日,陛下肯定不能薄待娘娘的。”

徐德妃同自己人说话,倒是没有那么趾高气昂,她对司徒美人非常亲和,听了这话就去看她。

“你瞧瞧你,衣衫太素了,梅影,一会儿取了太后娘娘新赏赐的软烟罗给司徒美人,好妹妹,你过得好我也是开心的。”

这话听着十分有情有义了。

司徒美人忙道:“怎么好叫娘娘破费?娘娘待我这样好,我都不知要如何回报娘娘了。”

徐德妃叹了口气。

她收回手,让桂香不用伺候了,自己撑着梅影的手坐直身体。

“我如今不能得见天颜,留着也无用,还不如给你,若陛下喜欢,它便有了价值。”

司徒美人还要说,徐德妃却沉了沉脸:“你就听我的吧,莫要再推辞了。”

司徒美人这才起身道谢。

两个人说了几句闲话,话题就从诸位妃嫔身上落到姜云冉头上了。

“那个姜选侍是怎么回事?”

徐德妃之前被景华琰训斥,闭门思过三月,一直到中秋才重新出来走动。

不光是时间到了,也是因乌城战事又起,忠义伯披挂上阵,为国尽忠去了。

解了徐德妃的禁足,也是给忠义伯脸面。

重新出现在长信宫的徐德妃比以前谨慎许多,轻易不在宫里走动。

所有消息,都得司徒美人给她传递。

司徒美人正在剥橘子,听到这话,眯了眯眼睛。

她慢慢抬起头,轻声细语道:“娘娘不用把她放在心上,我听闻……”

然而,司徒美人话还没说出口,外面就快步走进来一名宫女。

那是灵心宫另一名大宫女银杏。

银杏面色不是很好看:“娘娘,冰窖那边说今日备冰不足,咱们额外要的冰无法送来了。”

徐德妃秀眉一拧,面色陡然凌厉。

“放肆!”

第42章 来人,咱们请姜选侍走一趟!【一更+二更】

银杏吓了一跳,当即就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徐德妃气得胸膛起伏,往后一靠,伸手就揉胸口。

“唉,我这身子真是不中用。”

司徒美人橘子都不剥了,丢下就来到徐德妃身边,伸手帮她拍背。

“姐姐也是,这点子小事,因何要让你动气,”司徒美人宽慰她,“之前太医就说了,让姐姐好生调养,勿要动气,敏症也能渐渐好转。”

的确,这三个月来,因为闭门思过,静心养病,德妃的敏症已经好了七八分,如今沾染少许花粉等物,她都不会再犯病了。

这本是好事,但与此同时,太医院的岑医正也说她年少时落过水,以致身体不丰,从此不能习武,也难以有孕,这几年因要调养敏症,用药太过,以致她身体空虚,心脉不足。

这种病症最怕生气。

一动心神就胸口闷痛,手脚无力。

司徒美人同徐德妃一贯交好,见她难受,不由过来安慰,也用了更亲近的称呼。

她一过来,徐德妃面色就有所好转。

她呼了口气,吃过静心丸,才拍了一下司徒美人的手。

“让你费心了。”

说着,她才看向银杏,冷冷道:“你说,究竟怎么回事?”

银杏低下头,瑟瑟发抖。

“奴婢,奴婢前日去冰窖,叮嘱他们预留冰块,当时冰窖的冷中监还客客气气,说今日一准给娘娘送来。”

“可奴婢方才去,瞧见他们正在往外送冰,到了灵心宫这里,就说没有了。”

“是谁,敢要本宫的冰?”

其实那冰是份例外的,但徐德妃自己也交了银钱,冰窖那边可能的确冰块不足,徐德妃要冰,就只能把旁人的挪给她。

徐德妃给的也不是冰块的耗费,她给的是冰窖那边得罪人要承担的人情往来。

宫里的事情一贯如此,大家都已习惯。

之前都能给她匀出来冰,今日怎么不成了?

银杏哆嗦了一下,小声说:“是……是听雪宫那位。”

徐德妃愣了一下。

她感觉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听雪宫这三个字了。

“哪里?”

说完这两个字,她同司徒美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毫不掩饰的惊讶。

“你是说姜选侍?”

这话是司徒美人问的。

银杏颔首:“是,听冷中监说,的确是给听雪宫姜选侍的。”

司徒美人又习惯性的眯了一下眼睛。

“有点意思。”

她看向银杏,道:“今日宫里可有什么事?你仔细回忆一下。”

一边对徐德妃道:“姐姐,那姜选侍被封为选侍之后,数日都未曾承宠,还被安排在那样的地方,宫里人就都在背后嘀咕。”

“还不是那小阮宝林善妒愚蠢,行事不端,中秋佳节,满宫都是文武群臣,她闹了那样的事情,污了宗室的脸面,陛下只得捏着鼻子善后。”

若说宫里最讨厌谁,徐德妃原本最讨厌姚贵妃和周宜妃,如今最讨厌的是阮家。

包括曾经的阮婕妤,也包括现在的阮宝林。

要不是当时棠梨阁的大火,她的事情还不会被闹得这样大,无辜被禁足三月,至今陛下都未曾招她侍寝。

徐德妃一贯最要脸面,如今闹得满宫皆知,她面子上过不去,心里就尤其怨恨。

司徒美人这样一说,徐德妃就冷哼一声:“真是愚蠢。”

“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民女,何苦同她置气,她就因为人家生得美便要打杀,可真是歹毒至极。”

“正是如此,”司徒美人道,“陛下那是什么性子,哪里是肯将就的?封姜选侍为妃,不过是面子上好看,之前的确是对听雪宫不闻不问的。”

司徒美人回忆了一下,说:“我记得,这两日侍寝的是苏宝林和孟才人。”

所以一开始,司徒美人说她不足为惧,也是合情合理的。

徐德妃点点头,两个人又对视一眼,徐德妃转头看向银杏:“你起来回话吧,可想起什么了?”

银杏重新站起身来,才道:“其实,前日去领冰的时候,奴婢听她们说了一嘴,说以后的冰就从姜选侍身上支用,她也无处诉苦。”

原来的冰,自然是从其他无宠的小主身上克扣的。

小主们出身不高,又没有恩宠,轻易见不到天颜,也没有后半辈子的指望,隔三差五少用一块冰,也不敢同人诉苦。

就这样,东家补西家,冰窖一直运营顺畅,从未出过事。

说到底,还是徐德妃这样的高位嫔妃太过奢靡,便是夜里不那么闷热都要用冰,不肯吃半分苦楚。

太医之前同她说过,她本来就身体寒凉,少用冰为妙,她倒是听劝,只不过不是少用冰,而是把冰鉴放到雅室,隔着寝殿享用。

总归是不能热着的。

这会儿听到这话,徐德妃倒是也不算愚蠢,直接问:“听雪宫可是有什么新动向?”

银杏茫然摇头:“娘娘,奴婢不知。”

徐德妃有些头疼,她道:“你下去吧,今日辛苦了,把桂香叫来。”

等安排完桂香,徐德妃才看向司徒美人:“当时我没有瞧见姜选侍,你可曾见到过?”

司徒美人仔细回忆了一下,说:“他们离开御花园时,我瞧了一眼。”

“生得如何?我倒是听小宫女说,她的确是天仙下凡,就连两位阮娘娘都比不得。”

“是很美。”

司徒美人顿了顿,压低声音说:“初见那一面,仿佛是那位转世重生。”

徐德妃愣了一下,随即便冷下了脸。

“倒是有意思了。”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桂香就匆匆回来,福了福道:“娘娘,奴婢打听到了,说是今日下午,三泰公公亲口叮嘱,让御膳房把贡品马奶葡萄和蜜瓜送去听雪宫,司局那些人都是人精子,立即就调转风向,冰窖自然也不敢再克扣姜选侍的用冰了。”

桂香办事利落,也很稳重,这一席话说得非常清晰。

司徒美人有些惊讶:“陛下因何会突然想起姜选侍,之前可有什么故事?”

传话的是梁三泰,但肯定不是梁三泰抽风,突然给姜选侍送供果啊。

必定是陛下口谕了。

桂香摇头:“这就不知了,之前宫里裁撤了那么多宫人,咱们的眼线也少了八成,如今已经不能得知陛下行踪。”

徐德妃叹了口气,道:“你辛苦了。”

等人都走了,徐德妃才看向司徒美人,她握住她的手,言辞恳切:“妹妹,这一次还得劳烦你了。”

她说:“那位若是还活着,以后不见得会成事,坏就坏在她忽然薨逝了。”

喜欢的东西捏在手里,就不值钱了。

只有再也得不到的东西,才会让人心心念念。

徐德妃的话,司徒美人心里很明白。

她颔首道:“姐姐放心,我知道要如何行事。”

她摸了摸徐德妃汗津津的手心,道:“姐姐,要不把我的份例给你吧,你这样不行。”

徐德妃摇头:“不用。”

她凑到司徒美人耳边道:“还用她的。”

————

之后几日,听雪宫的日子好过许多。

宫里人不知陛下因何忽然赏赐姜云冉,但可以肯定,陛下总归没有忘记她。

三局两监一房,行事都谨慎许多,就连紫叶送出去的银子,御膳房都不敢收了。

在这忽上忽下的日子里,青黛的身体彻底痊愈。

她重新回到姜云冉身边,虽然消瘦沉稳许多,却依旧爱笑。

多了青黛,听雪宫的差事骤然减轻,紫叶和钱小多也不再那么忙碌了。

这一日紫叶月事,腹痛难忍,就换成青黛去领的午膳。

原本午膳时辰多在午时初刻,一般宫人会在巳时正之后去往御膳房,待及午时便能各自回宫,不耽误主子们用午膳。

今日青黛早早过去,可过了午时三刻都没有回来。

紫叶都有些焦急了。

“娘娘,要不奴婢过去看一看?”

姜云冉蹙了蹙眉头,说:“不用,你看家,小多,你随我去一趟。”

正午时分,太阳炙热。

宫道上仿佛被火烤,脚下的青石板路比铁锅还要烫人。

姜云冉快步往御膳房行去,钱小多在她身后打伞,道:“小主莫急,御膳房不敢胡闹。”

姜云冉却道:“御膳房是不敢胡闹,可其他人呢?”

这事,钱小多自然能想到,不过是怕姜云冉太过焦急,焦躁上火。

所幸东六宫距离御膳房不远,不到两刻,两人就紧赶慢赶来到了御膳房之前。

御膳房给各宫娘娘送菜,都在最前面的百膳斋,整个宫殿宽敞明亮,一览无余,中间一条大长桌,摆放有各色菜肴。

其中,有各宫娘娘一早就吩咐好的菜品,也有御膳房现做的菜色,可以让传膳宫人自己选择。

只要在份例里的,都能选。

往常这个时候,御膳房几乎没有人了。

但是此刻,姜云冉刚一踏入御膳房,便看到一群人围在院落一角,都在踮脚张望。

姜云冉蹙了一下眉头。

钱小多很机灵,忙寻了个管事,道:“还不见过姜选侍?”

那名管事也才回过神,看清了姜选侍的衣着,立即扯着嗓子喊:“见过姜选侍。”

他这一喊,围观的人群立即四散开来,仓惶躲闪。

他们一散开,就留给姜云冉一个空挡。

姜云冉眼尖,立即便看到被人按在地上的青黛。

姜云冉厉声斥责:“放开她!”

声音落下,威严陡升。

姜云冉一步步前行,人群立即让开,给她让出一大片空地来。

来到青黛身边,伸手就要扶着青黛起身,但此刻,压着青黛的人却没有动作。

“姜选侍,好大的威严。”

那人的声音熟悉,化成灰,姜云冉也识得。

姜云冉回过头,冷冷看向邢姑姑:“邢姑姑,我记得小阮娘娘还在闭门思过吧?姑姑就可以在外行走了?”

————

邢姑姑满面冰霜。

她跟佩兰不同,她是廖淑妍的心腹,一贯沉稳老练,不会因为几句话便失了体面。

但阮家自持书香门第,官宦人家,如今被一个民女出身的选侍当面驳斥,邢姑姑自然不会落了自己脸面。

她冷哼一声,高昂着头,先是说:“见过姜选侍。”

说完这五个字,她话锋一转,道:“我们娘娘只是自请斋戒,潜心为国朝祈福,不愿因自身玩乐而破戒,至于我等侍奉宫人,自然是可以出宫行走的。”

她倒是很会给阮含珍贴金。

圣旨都下了,不说满宫皆知此事前因后果,但这位小阮娘娘有违宫规是不争的事实。

否则陛下也不会连带责罚阮氏。

到了邢姑姑这里,竟成了阮含珍为国祈福了,果然是世家大族的狗奴才,最会颠倒黑白。

姜云冉都要忍不住冷笑出声。

见她面带嘲讽,邢姑姑冷冷训斥:“姜选侍言语不敬宝林娘娘,该当何罪?”

说来说去,无非是欺辱姜云冉份位低,家世薄罢了。

可邢姑姑看错了人,姜云冉也从来不是性子软的。

她若真如此,当日就不会转手就狠狠踩阮宝林一脚。

此刻,姜选侍不卑不亢。

“姑姑此言差矣,我所用言辞,同陛下圣旨别无二致,姑姑这般训斥于我,难道是不满陛下?”

邢姑姑面色微沉,却没有被她激怒。

素雪还算机敏,她扯了一下邢姑姑的袖子,小声道:“姑姑,这里毕竟是御膳房。”

当着这么多御厨和宫人的面,反反复复说阮含珍被禁足的事情,到底落了阮宝林的面子。

邢姑姑深吸口气,才冷冷看向姜云冉。

“今日午时,我奉命取宝林娘娘的午膳,临出来时,被姜选侍身边的这位宫女撞了个满怀,且不说娘娘的午膳掉落一地,就是我这一身衣裳都糟蹋了。”

姜云冉一早就瞧见她衣衫上的汤汤水水,不用动脑子,就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上来就拿阮宝林被罚说事,为的不过是转移话题,激化矛盾。

倒是不成想,邢姑姑和素雪都没上当。

可惜了。

邢姑姑见姜云冉蹙眉不语,脸上慢慢勾勒起一抹笑容:“宫中人都知晓,我们娘娘最是心善,不会忍心让小宫女为难的。即便被打落了午膳,我也没有立即责罚这位小宫女,当即让御膳房重新准备菜肴,已经让其他宫人送了回去。”

“不过,”邢姑姑话锋一转,语气森冷,“不过我们娘娘心善,可我却也同这小宫女一样都是侍奉人的,这身衣裳以后不能再穿,我只让她赔我这一身衣裳便可。”

“可是姜选侍,你的这位宫女,可跟你一样不识抬举,居然不肯呢。”

青黛满眼含泪:“你血口喷人。”

她仰着红肿的脸,眼泪扑簌而落:“当时御膳房那么多哥哥姐姐都瞧见了,是你直接上来打落我们家小主的午膳,逼迫我跪下给你道歉,非要我赔你五十两银子。”

“那些汤水,明明是你自己弄上去的。”

青黛如泣如诉。

姜云冉的目光往四周看去。

那些一开始起哄看热闹的宫人迅速低下头,不敢同她对视。

他们都不敢得罪阮宝林。

是,阮宝林的确犯了宫规,但她到底是南安伯的外甥女,是阮宪台的女儿,在她闭门思过之前,一度盛宠不衰,风光无限,几乎所有人都理所应当认为,等一个月过去,她又会重新成为彤史上的常客。

没有人敢得罪她。

没有人愿意为姜云冉说话。

气氛一度凝滞。

邢姑姑在这震耳欲聋的寂静里,轻慢又得意地笑了一声。

“姜选侍,你以为你成为妃嫔,就能从此麻雀变凤凰吗?”

“今日姑姑好心,多费口舌,告诉你一个道理。”

“麻雀永远只是麻雀,变不了凤凰的。”

姜云冉不气也不恼,她抬眸看向邢姑姑,倏然开口:“邢姑姑教训得是。”

她这一低头,让邢姑姑心里得意万分。

但下一句,姜云冉却直接一巴掌扇到了邢姑姑脸上。

“御膳房都是普通宫人,不敢得罪你,我能理解,也不怨恨,”姜云冉语气平静,“我知晓,这世间的公道不易得,但我这个人性子拧,骨头硬,就是想要个明白。”

“邢姑姑,你敢不敢跟我走一趟,我们去御前,让陛下来裁夺今日之事。”

不是要以大欺小?不是高门在上?

难道还能高过陛下去吗?

姜云冉淡淡看向邢姑姑:“我出身卑微,人微言轻,全身上下最不值钱的就是脸面,哪怕输了,我也心服口服,当着陛下的面给邢姑姑道歉,也会亲去长春宫,给阮宝林娘娘磕头认错,你这身衣裳,我来赔偿,如何?”

邢姑姑面色微变。

此刻她才发现,自己被姜云冉逼到了绝路。

这个卑贱的破落户,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同阮家作对?

邢姑姑厉声道:“姜选侍,你是要把阮家得罪到底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彻底撕破脸了。

四周围观的宫人们都不敢听下去了,三三两两退开,只剩下两位御膳房的管事不敢离开,生怕她们在御膳房的地界直接打起来。

今日以为是仗势欺人的戏码,谁知道被欺负的那个不退缩呢?

之前御膳房那样刁难姜选侍,她都不动声色,能用银子便宜行事就用银子,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个面瓜。

可面瓜也有三分气性。

不为自己,为的是自己手下的宫女。

说实在话,管事竟有些羡慕。

谁不想有这样体恤的上峰?

姜云冉上前一步,邢姑姑竟然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起来。”

姜云冉弯下腰,直接把青黛扶了起来,拉着她站在自己身边。

她没有立即回答邢姑姑的话,只问青黛:“她打了你几下?”

青黛捂着脸,低声道:“两下。”

姜云冉眸中寒光一闪,她抬起头,倏然扬起手。

“啪”的一声脆响,一个巴掌迅猛地扇在*了邢姑姑的脸上。

她动作迅速,身手利落,邢姑姑根本没有躲闪的机会,结结实实挨了这个巴掌。

边上守着的管事倒抽一口冷气。

素雪冲了上来,恶狠狠看向姜云冉:“大胆!”

“姑姑,你没事吧?”

邢姑姑捂着脸,此刻她身上的体面和温和全部被这一巴掌打散,眼眸赤红,满脸都是凶恶。

犹如习惯吃人的恶鬼,现在被人反咬一口,就再也维持不住虚假的幻像了。

“姜选侍,”邢姑姑冷冷道,“我是宝林娘娘身边的管事姑姑,是正经记录在青云册上的从六品女官,而你只是从七品选侍。”

按招品级,姜云冉的确比邢姑姑低。

但那又怎么样?

姜云冉这一巴掌,不光打在邢姑姑的脸上,也是打给御膳房看的。

姜云冉冷笑:“邢姑姑,你的确是女官,品级也比我高,但你别忘了,我是陛下的妃嫔。”

“我是主,你是仆,品级再高,我也打得你。”

邢姑姑慢慢放下了手。

姜云冉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力气,打得邢姑姑右脸通红,已经慢慢肿胀起来。

邢姑姑气极反笑。

她深吸口气,整个人都冷静下来。

“姜选侍,只凭你的宫女一人之言,你就断定我的过错,无缘无故殴打女官,”邢姑姑道,“好,你既然不要脸面,那奴婢也陪你闹这一场。”

“陛下国事繁忙,因何拿这小事打扰国事?奴婢豁出去被责罚,愿同姜选侍往寿康宫走一趟,请太后娘娘亲自裁夺。”

“是打是罚,奴婢也甘之如饴。”

厉害。

姜云冉抬眸看向她,心中百转千回,渐渐有了清晰的脉络。

阮含珍入宫以来,因时间尚短,同其他妃嫔走动不多,往常给太后请安,也都平平无奇,并不出挑。

她原就猜测阮家同姚家有些关联,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姜云冉思绪飞转,却也不过转瞬功夫,她看向邢姑姑,挑眉笑了一下。

阳光簌簌落下,佳人面若桃花。

可她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惊胆战。

“好,既然邢姑姑愿意屈尊降贵走这一趟,我自然也奉陪,不过……”姜云冉语气微顿,“在去之前,你这身衣裳的价值,总得好好议论清楚吧?”

不知道为何,邢姑姑心中一跳。

姜云冉笑了一下,一点都不着急:“邢姑姑自己也说了,你是从六品管事姑姑,按照宫规,你的月俸为五两银子。”

“你身上穿的这一身宫装,并非宫里统一发放的秋日份例,而是自己裁制的。这衣裳的布料为散花绫,不说宫中,坊间售价一匹布为六十两,按照你的身量,裁制这一身新衣需半匹布,算上绣娘的工钱,总价值大约在四十两。”

姜云冉越说,邢姑姑面色越沉。

“我得感谢您,这样善良正直,没有翻倍索要赔偿,只粗粗加了十两而已,真是客气了。”

“姜选侍,今日你一言一行,宝林娘娘皆会知晓。”

姜云冉挑眉一笑。

“邢姑姑,以你一个月五两银子的月俸,不吃不喝,也需要八个月才能做出这一身衣裳。”

“哦对,你可以说是娘娘赏赐给你的,但宫中人人皆知,宝林娘娘入宫也才一月,这一月中,并未命织造局做一身新衣赏赐给姑姑你。”

姜云冉语速飞快,不给邢姑姑任何阻止的机会。

“也就是说,这身衣裳,是从阮家带入宫中的。”

“我好羡慕啊,”姜云冉声音陡然拔高,“阮家上下真是仁慈,对待府上的下人居然都这样舍得,居然愿意拿出将近一月月俸给你做一身衣裳,宁愿自己委屈,也要让下人穿的体面。”

“姜选侍,休要胡言!”

邢姑姑忍无可忍,终于不想同姜云冉周旋下去了:“来人,咱们请姜选侍走一趟!”

第43章 陛下,我好想你。【三更】

邢姑姑自然是有备而来。

今日无论遇到的是姜云冉身边任何一个宫女,她都要如此磋磨。

不仅为阮宝林出一口气,也是要让御膳房的人知晓阮宝林的态度。

姜云冉不是喜欢用银子置换好生活?那就让她倾家荡产,只能博得一时畅快。

她本来在宫里就生活艰难,若是连银钱都没有,以后御膳房还会好好对待?

不受宠的宫妃,压根就没有主子颜面。

她要让姜云冉吃苦受罪,在宫中苦苦挣扎,让她清醒地认识到,即便成为宫妃,也成不了凤凰。

下贱胚子永远都是下贱胚子。

敢害了阮家和娘娘的,都不能好好活着。

但事与愿违。

当日那样唯唯诺诺,柔弱可怜的小绣娘,此刻竟这样伶牙俐齿,寸步不让。

话说到这里,邢姑姑已经彻底明白,姜云冉不会在此低头了。

既然她不低头,就没什么好说的,直接带回长春宫,那不还是凭她们说了算?

到时候若是太后或陛下问起,就说她不敬高位妃嫔,言语侮辱,屡教不改。

谁会在意她呢?

看在阮家的面子,念想红颜薄命的阮婕妤,陛下也要怜惜三分,不会为姜云冉撑腰。

毕竟,姜云冉再伶牙俐齿,也不能以下犯上。

邢姑姑想得很好,准备也很充分,就连扑上来要抓姜云冉的两名黄门,都是一早就训斥过的。

然而……

钱小多跟个机灵的猴子似的,一眨眼的功夫便窜上来,勇猛地同那两个黄门对打。

青黛张牙舞爪,完全没有方才的怯弱,手里挥舞着拳头,一点都不知道害怕。

而姜云冉自己灵活躲闪,左右腾挪,不仅没被那两个废物碰到衣角,其中一个还被一脚踹在膝盖上,龇牙咧嘴,倒地不起。

一时间,姜云冉竟是占了上风。

邢姑姑:“……”

邢姑姑面上一青,厉声训斥素雪:“还不过去帮忙?”

素雪额头都是汗,她有点紧张,犹豫着不知道是否要上前。

眼看姜云冉都要赢了,邢姑姑一咬牙,直接推了素雪一把。

素雪踉跄两步,刚要冲上前去,就听一道温柔的嗓音响起:“这是在闹什么?”

所有人立即停了下来。

邢姑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加上那红肿的脸颊,简直像开了染坊。

“见过沈承旨。”

姜云冉方才一直在躲闪,加之天气炎热,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出了一头薄汗。

她急促喘着气,不去看邢姑姑的面色,只抚平凌乱的衣摆,转身回眸。

一名面容慈祥,圆脸白发的女官站在御膳房门口,在她身后还跟着一名小宫女,瞧着毕恭毕敬的。

作为姜选侍,姜云冉是不可能认识这位女官的。

此刻她满脸倔强,眼神茫然,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位沈承旨。

光听名讳,便能知道她一定是上位妃嫔身边的女官。

承旨姑姑是正六品女官,比管事姑姑高一级,只在妃位以上娘娘身边侍奉。

若是寻常人,现在已经开口求助了。

但姜云冉没有。

她从袖中取出帕子,自顾自擦额头的汗,安静看着沈承旨踏入御膳房。

沈承旨倒是比邢姑姑得体许多。

她先同姜云冉见礼:“见过姜选侍,奴婢在皇贵太妃娘娘身边侍奉,选侍没见过我。”

姜云冉这才回过神,喘了口气,客客气气道:“沈承旨有礼了。”

她敢不给邢姑姑脸面,却一定要给沈承旨脸面。

毕竟,皇贵太妃可是景华琰的堂姨母,是恭肃皇后的堂妹。

她是皇帝的长辈,自然也是姜云冉的长辈。

沈承旨见姜云冉这般彬彬有礼,不由笑了一下。

再回头时,脸上的笑容却消了几分。

“再有一月就到了恭肃皇后的忌日,宫里若起乱事,无论太后娘娘或太妃娘娘,都不会愉快。”

邢姑姑冷汗岑岑。

她倒是忘了这事。

“太后娘娘和太妃娘娘同恭肃皇后姐妹情深,每逢九月心情都不畅快,就不要拿这些小事打搅娘娘们了。”

“都给我一个面子,无论之前发生什么事,就此做罢。”

她甚至都没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要求对错是非,直接就让他们一拍两散,赶紧滚蛋。

可真是干脆利落。

邢姑姑心绪不畅,却也知道皇帝陛下很孝顺这位堂姨母,便也不敢扎刺,只不情不愿给沈承旨见礼。

“自然是听承旨吩咐,奴婢告退了。”

沈承旨很满意。

然而她脸上的笑容还没浮起,另一侧的姜云冉忽然开了口。

“多谢沈承旨好意,但是……”

沈承旨笑容淡了几分,却还是慈祥地看向姜云冉。

“你说。”

姜云冉规规矩矩给她行了一个晚辈礼。

不论地位,只论年龄。

“沈承旨,我是苦日子过过来的,不怕吃苦,也不在乎脸面,旁人怎样都不在乎,唯独在乎身边人。”

“邢姑姑不分青红皂白打了青黛两巴掌,我方才已经还回去一巴掌了,还差一巴掌。”

邢姑姑面色难看至极,沈承旨脸上的温和笑容也烟消云散了。

她倏然叹了口气。

“姜选侍,这宫里头想要安稳,糊涂为上,”她颇有耐心,“你听老婆子一句劝,万事不能要强。”

她似乎是偏向姜云冉的。

就连急火攻心的邢姑姑也能听出来。

她冷冷说:“沈承旨,我给你面子,也尊敬皇贵太妃,但有人偏偏不识好歹。”

姜云冉不理她,只盯着沈承旨。

她脸上笑容不变,言语客气,似乎在议论秋日美景。

“可是沈承旨,我这个人,从来不愿糊涂。”

她说:“即便我今日打不了她,有朝一日,这个巴掌我一定还上。”

说到这里,她不再停留,领着青黛扬长而去。

她都走了,邢姑姑也不肯留在这没脸,也领着人走了。

等人都离开,跟着沈承旨的小宫女才上前扶着她:“姑姑,那姜选侍怎么这样,连姑姑的面子都不肯给呢。”

沈承旨拍了拍她的头:“傻丫头,她不是不给我面子。”

另一边,姜云冉带着钱小多和青黛往回走。

青黛没哭,她压低声音说:“奴婢给小主惹麻烦了,小主责罚我吧。”

姜云冉摇了摇头。

“不是你的错,阮宝林不肯吃这哑巴亏,今日即便去的是紫叶,也要被邢姑姑刁难。”

时至今日,青黛已经不愿意再哭了。

“还是奴婢不够聪慧,若是机灵一些,早早躲过,就不会有这种事端。”

“不,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

姜云冉道:“我原以为咱们距离御膳房近,如今我也不得宠,无人会在御膳房闹事,没想到她这样沉不住气,倒是我太看得起她的。”

“既然如此,小多,你受累一些,每日都陪着青黛或紫叶走这一趟,旁的宫室都是两个人一起取膳的。”

主要是听雪宫一直封宫,没有惯常安排的扫洗宫人,而钱小多和青黛至今还是扫洗宫人,尚宫局也偷懒,就没给姜云冉安排人。

钱小多和青黛心里都明白,姜云冉不相信其他人侍奉,因此从来也不叫苦叫累。

姜云冉自己不用那么多人伺候,洗漱更衣她都自己做了,平日里也不需要宫人围着她团团转。

但今日的事,却到底暴露出人手不足的弊端。

姜云冉道:“下一次再去御花园,我会把这事办了。”

钱小多同青黛对视一眼,两个人莫名都很安心。

待回到了听雪宫,青黛才发现午膳已经送过来了。

见她惊讶,钱小多故意活跃气氛:“小主带着人斗殴,我没什么用,只能把午膳安排妥当了。”

紫叶一看青黛的脸就知道出事了,这会儿正在给青黛上药。

“都怪我,今日我去就好了。”

姜云冉坐在主位上,用帕子擦手:“谁去都一样,小多,你跟紫叶讲一讲,好叫她心里有数。”

等钱小多说完了,紫叶才呼了口气。

她有些感动姜云冉这样袒护青黛,也高兴姜云冉不软弱无能,但她还是有些担忧。

“小主,咱们同阮娘娘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闹不闹都没好脸,倒是皇贵太妃那里……”

“瞧着今日事,皇贵太妃像是帮着小主打圆场,小主如此,可是不给皇贵太妃面子。”

姜云冉道:“我是故意的。”

其实今日那沈承旨无论是否出手,邢姑姑都讨不到好处,姜云冉那时已经快赢了,沈承旨甚至不算出面帮忙。

她只是捡了个到手的便宜,自顾自给自己做了个人情。

这话,姜云冉没有细说,但三个人还是有些惊讶。

姜云冉的目光在他们三人面上扫过,最后才道:“我同你们说清楚。”

“我是个孤儿,家里亲族俱亡,只是个普通的绣娘,”姜云冉道,“如今我入宫,成了妃嫔,看似翻身为主,荣华富贵在望。”

“可对于宫里的其他人来说,我是最好拿捏的那个。”

姜云冉声音沉稳,态度坚决。

“我要你们记得,我的今日是陛下所赐,他日荣华,也要仰仗陛下,不能同旁人结党营私,攀亲带故。”

“无论是太后、还是太妃,无论是贵妃,还是宜妃、德妃,无论谁来拉拢,一律拒绝。”

“想要荣华富贵,只有一条路走。”

姜云冉目光落在庭院中那颗四季常青的四季桂。

“唯做纯臣。”

三人心头剧震,少倾片刻,三人皆素手而立:“是,奴婢/小的明白了。”

姜云冉呼了口气,挑眉一笑:“用膳吧。”

之后几日,御膳房果然懂事许多。

长春宫也仿佛忘记这件事,没有打上门来,非要讨个说法。

而皇贵太妃也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根本就没关照她半句。

姜云冉安安静静待在听雪宫,每逢天气晴好,就会去一趟御花园。

只可惜,没有再碰见景华琰。

前朝国事繁忙,又到了夏日防汛和秋收岁银时节,边关还在打仗,景华琰根本无心闲逛。

姜云冉不气馁,一趟又一趟往御花园跑。

这期间,她的冰再度被拦了。

姜云冉不怕热,惯常取冰,只是不想便宜冰窖。

不过这一次倒不是冰窖欺负,是司徒美人拦的,态度不冷不热,还给了钱小多赔偿,钱小多一早就得了姜云冉的叮嘱,也没闹事,很痛快就把冰给了。

自此之后,姜云冉的冰都被司徒美人取走了。

姜云冉让钱小多三人把那银子分了,自己依旧按部就班,对于此事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一晃神,到了八月底。

这一日风和日丽,天气晴好。

金乌藏在云层中,偶尔探出头,彰显它的威严。

姜云冉依旧带着紫叶,轻巧往御花园行去。

刚一踏入腊梅林,姜云冉便意有所感。

她抬起头,立即看到了那双熟悉的星眸。

姜云冉灿烂一笑:“陛下,我好想你。”

第44章 热吻过后的温存,更让人心动。【一更】

腊梅林边,凤仙花开。

姜云冉立于凤仙花丛前,巧笑倩兮。

景华琰目光垂落,看到她那灿烂笑容,心中的滞郁倏然一轻。

梁三泰小声问:“陛下,可要请姜选侍上楼?”

景华琰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一下,梁三泰就麻溜下了楼。

不多时,姜云冉就出现在景华琰面前。

她今日穿了一身浅蓝衫裙,料子是最普通的蜀锦,样式也并不繁复,但衣袖裙摆都绣了连绵不绝的潮水纹样,走起路来婀娜翩跹,仿佛踏浪而来。

姜云冉来到景华琰面前,福了福:“见过陛下。”

景华琰应了一声,随手一指,姜云冉便在另一侧落座。

“陛下来御花园散心?”

景华琰淡淡看向她:“你应该比我清楚。”

姜云冉几乎日日都来御花园,所为如何,自然不用明说,然则景华琰却并不反感,反而有些好奇下一次见面她又有什么新花样。

果然,听到这话,姜云冉面上一红,有些羞赧。

“妾平日不能得见天颜,心中甚是想念,只能用这笨法子,就是为了见一见陛下。”

她说着,浓黑的眼睫轻颤,那双剪水眸子一抬,温柔和缱绻便立时落在景华琰身上。

“如今瞧见陛下,见陛下丰神俊朗,身体康健,妾心中甚安,夜里也能安寝了。”

景华琰低低笑了一声。

“是吗?”

他忽然握住姜云冉的手:“爱妃待朕这般真心实意,朕心中甚安。”

姜云冉抿了一下嘴唇,安静笑了。

她生得极好,眉眼清新深邃,鼻梁高挺,嘴唇红润有光。

下颌线流畅分明,微微仰头的时候,能看见下颌处一颗小痣,若隐若现。

初见时一眼惊艳,可再见数面,就能清晰分辨出她跟她。

形似,却神不似。

她们是完完全全两种人,出身、经历和样貌,几乎都不相同。

景华琰心中却有疑惑。

他从不否认自己疑心重,既然怀疑,便不隐藏。

姜云冉任由他打量,笑着从怀中取出锦袋,放到桌上:“妾闲来无事,给陛下做了一双袜子,陛下瞧瞧可喜欢。”

景华琰这才松开了手。

打开锦袋,里面是一双素白的珍珠棉袜,针脚细密,做工精致,尤其袜沿上的一圈如意云纹,更是精美至极。

姜云冉道:“妾身无长物,唯有刺绣技艺拿得出手,这珍珠棉最适合做内衫,妾自己舍不得,只想呈给陛下。”

“里衣需得数日才能完成,这双袜子先做完,便提前呈给陛下。”

这是她被封选侍,景华琰给的赏赐。

一共只有一匹,只能勉强做一身男子所穿的贴身里衣,姜云冉显然自己没舍得,全都拿来给景华琰了。

景华琰摸索着袜子上的花纹,说:“爱妃有心了。”

顿了顿,景华琰又说:“织绣辛苦,爱妃以后不用这样劳神,朕不缺衣物。”

姜云冉却笑了。

她眼儿弯弯,满眼都是喜欢。

“旁人做的是旁人的,我做的就是我的心意了。”

姜云冉的手指微动,轻轻勾住了景华琰的小指。

“陛下,您只需要告诉妾,可否喜欢?”

景华琰被她勾着手指,喉结微微颤动,片刻后才道:“喜欢。”

姜云冉立即笑了。

轻灵的笑声传进景华琰耳中:“陛下喜欢,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抬起眼眸,认真而诚恳看向景华琰。

“妾十几岁上便失去母亲,一直孤苦无依,如今入了宫来,能成为陛下的妃嫔,已是妾极大的荣耀。”

“妾斗胆,心中总觉陛下是妾的夫君,也是如今妾唯一的亲人。”

姜云冉反手握住了景华琰的手。

“为亲人付出,不算辛苦。”

景华琰没有动。

他任由姜云冉握着他的手,任由她说这样天马行空的话。

然而心底深处,却慢慢有一丝松动。

谁又不是孤身一人呢。

一时间,揽月阁上落针可闻,直到梁三泰端着果盘上楼,姜云冉才红着脸收回了手。

梁三泰笑容可掬:“姜选侍,之前见你喜欢吃蜜瓜,今日刚好又有新鲜送来,这是皇庄最新结果的海棠萘果,酸酸甜甜的,您也尝尝。”

姜云冉同梁三泰道谢。

梁三泰也不久留,伺候好主子们就退了下去。

等人走了,姜云冉才取了一块蜜瓜,放到景华琰唇边:“听着陛下嗓子有些哑,如今虽入秋,陛下也要多吃些梨子瓜果,清咽润肺。”

景华琰瞥了她一眼,还是张口吃了,很给面子。

姜云冉便开心笑了起来。

两个人相处起来,颇为简单随意,景华琰也不知为甚,见了她就不觉得烦闷,听着她的话语,心中也觉得轻松自然。

说了几句闲话,景华琰才问:“今日可是又有什么事?”

姜云冉哎呀一声,道:“陛下怎知?”

景华琰淡淡笑了:“你这般大费周章,定有事相求。”

“陛下真乃神君。”

姜云冉扭捏道:“妾数日未见陛下,如今能同陛下闲话家常,已是十分满足,多谢陛下愿意见妾。”

只为见他?

景华琰挑眉看她:“你现在说,任何事朕都能答应你,若是迟了,就得想一想了。”

姜云冉:“……”

没有以前好糊弄了。

姜云冉歪着头,看起来单纯可爱。

“陛下,妾宫里只有三名宫人,实在少的可怜,尤其钱小多和柳青黛都是妾的恩人,妾不想让他们那样辛苦。”

姜云冉立即说:“还请陛下升两人为三等宫人,另外择选扫洗宫人侍奉。”

景华琰知道她不可能为侍寝或者其他事情而来,因此并不意外,不过却道:“都是小事,朕举手之劳而已。”

“不过……”

景华琰看向她:“你如何同朕道谢?”

袜子都给了,现在还来要谢礼。

姜云冉心里骂他周扒皮,却还是微微起身,猛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那一吻又轻又软,带着她身上特有的茉莉芬芳,让人心旷神怡。

“如何?”

女子的声音带着三分甜蜜:“陛下可满意?”

景华琰半阖着眼眸,手臂一展,肌肉发力,一把把她抱进了怀中。

软香玉在怀,景华琰垂眸落在她柔软的唇瓣上。

伸出手指,轻轻按了一下。

胭脂染红了景华琰的指腹,他抬手看了一下,点评道:“这个颜色太艳了。”

下一刻,炙热气息扑面而来,夺走了姜云冉所有的呼吸。

唇齿纠缠,景华琰的臂膀越发用力。

似乎要把她揉进骨血里,永生永世纠缠。

姜云冉只觉得呼吸都困难了,景华琰的强势和力量一次比一次让人心惊。

她维持着别扭的姿势,气息逐渐被他夺走,没过多久,舌尖就开始发麻。

“陛下。”

姜云冉呜咽地说着,被对方吞下了多少有的呼吸。

“唔。”

景华琰的手慢慢下移,单手就能牢牢把控住她纤细的腰身。

大手用力,似乎要在她的肌肤上留下难以磨灭的指痕。

“嗯?”

景华琰叹息一声,终于还是放开了姜云冉。

姜云冉满面潮红,眼底一片水渍,她感觉自己唇边又湿又麻,伸手一抹,只看到氤氲开的胭脂。

“陛下!”

姜云冉羞赧地抬头,在看到景华琰唇畔时,所有的嗔怪都消失不见。

“呀,”姜云冉不自觉笑出声来,“陛下,这可不怪妾。”

只看景华琰的唇边都被染上胭脂色,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清俊漂亮。

姜云冉伸出手,轻轻在他唇边摩挲。

热吻过后的温存,更让人心动。

景华琰没有动,任由姜云冉动作,他低垂着眼眸,凝望着姜云冉的脸颊。

粉白,细腻,染着一抹红云。

景华琰忽然有一丝急迫。

他忽然不想等了。

然而此刻,姜云冉却忽然开口:“陛下,有没有一点喜欢妾?”

景华琰的所有欲念都被击碎。

他浅浅呼了口气,才伸出手,勾起了她纤细的下巴。

女子眼尾绯红,正含羞带怯看着他,满眼都是期待。

“爱妃你说呢?”

景华琰不答反问。

姜云冉的手抚摸在景华琰唇边,仔细给他擦去最后一抹胭脂色。

“会有的。”

姜云冉看着他笑:“我这样好,这样爱慕陛下,这样全心全意为陛下筹谋,陛下因何不会喜欢我呢?”

“爱妃,光嘴上说说可不行。”

景华琰捏了一下姜云冉的下巴,沉声道:“还得看爱妃表现了。”

姜云冉抿嘴笑了:“陛下且看着。”

她的手指顺着景华琰的脸颊滑落,在他胸膛上轻轻一点:“陛下会知道,我是不可取代的。”

姜云冉重新仰起头,在他唇角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我可以让陛下信任,也可以让陛下放心,最终,陛下一定会喜欢于我。”

她这看似天真的崇敬,其实是对景华琰隐晦的投名状。

景华琰如此聪明,不会不知姜云冉的用意。

她在告诉他,无论他如何怀疑她,她都会是宫里最忠心的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她会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也会是他未来最能放心的好臣子。

景华琰浅浅笑了。

他不笑时威严肃穆,让人不敢心生歹念,这一笑却如同春风化雨,带着无限温柔缱绻。

景华琰忽然低下头,在她柔软的耳垂上咬了一下。

不轻不重,却让姜云冉浑身一阵酥麻,下意识打了个颤。

“若你能做到,朕必不让你失望。”

景华琰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低沉醇厚的嗓音在她耳畔诉说。

“选侍只是最低的份位,你也一定不甘于落于人后,”景华琰手掌滚烫,在她后背仿佛摩挲,带起一阵战栗,“上面还有采女、才人,还有宝林、美人。”

“再之上,还有九嫔、婕妤……”

景华琰的嘴唇下落,在她微微扯开的衣领中寻到肩颈莹白皮肉。

轻轻一咬,怀中人颤抖不停。

景华琰笑了一声:“姜云冉,那么多位置都空着,端看你想不想要了。”

第45章 我请不了,还有小嫂嫂呢。【二更+三更】

之后几日,宫里似乎一切如常。

不过夏日过去,秋日姗姗来迟,冰窖的冰也都渐渐停了。

没了司徒美人的“买冰钱”,姜云冉还颇为惋惜,同青黛等人说笑:“少了一项进项,怪可惜的,不过司徒美人真是大方,是个好人啊。”

青黛眨了一下眼睛:“小主,司徒美人的冰应该不是自己用的,奴婢打听,都说她同德妃娘娘感情甚笃,日常能走动,德妃娘娘身娇体贵,怕冷恐热,大抵是灵心宫的冰不足用,司徒美人才为她这样筹谋。”

姜云冉颔首:“这样就说得通了。”

司徒美人也是武将出身,只不过司徒家并非世袭罔替的勋贵,先帝末年时才靠着军功慢慢起复,如今驻守南川,守卫南疆百姓。

她家中同忠义伯徐家本无关系,不过因政见相合,都主张出兵征战,因此也算结成同盟。

姜云冉思维清晰,也深知景华琰的性格,他绝对不会因为喜欢和爱慕抬举一个宫妃,皆是有利可图。

如今徐家势力大,先帝末年时,因皇后姚家权倾朝野,先帝病弱,文臣不好提拔,便扶持了忠义伯徐氏。

徐氏是开国勋贵,随开国高祖皇帝南征北战,这个忠义伯的爵位可是世袭罔替,传到徐德妃父亲这一代,已经经历过十位家主。

徐闯并没有祖先那般勇猛无畏,却也算是如今能数得上的武将,在景华琰登基之后,依照皇考遗命,依旧重用徐氏,以致如今武将中徐氏独大,在朝廷上数次同姚氏抗衡。

也因此,徐德妃能压过周宜妃,成为四妃之首。

司徒氏虽也是肱股之臣,却到底不如徐氏,想要在朝中有一席之地,必然要依附于徐氏。

司徒美人如此行事,自然有家族的授意。

不过……

姜云冉若有所思:“司徒美人颇为受宠,入宫之后从选侍一路升为美人,我猜测,要不了多久,司徒美人就能成为九嫔之一,看来,陛下对司徒氏也很是看中。”

青黛便低声道:“小主的意思是,司徒美人同德妃娘娘没有表面所见这般要好?”

姜云冉笑了一下,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聪明了。”

青黛抿了抿嘴唇,也跟着笑了。

“经历过这一遭,若奴婢还不知道长进,如何能好好侍奉小主?”

人总是要经事,才能有所成长。

两人正说话,外面紫叶就匆匆进来:“小主,尚宫局那边送来了扫洗宫人。”

姜云冉挑眉笑了:“我就喜欢陛下这般言而有信。”

那日从御花园回来,尚宫局的刘姑姑就亲自来了,给青黛和钱小多都升了品级。

扫洗宫人虽然晚了几日,却也刚刚好。

姜云冉扶着青黛的手来到堂屋,一眼就瞧见莺歌站在堂下,对着她挤眉弄眼。

姜云冉不由笑出声来。

这次来听雪宫的姑姑姜云冉不认识,瞧着有些严肃,乍然听闻姜云冉的笑声,有些不明所以。

“见过小主,小主可有吩咐?”

姜云冉摇头:“不曾。”

那位姑姑便颔首,指了一下身后的三人,道:“小主,听雪宫素来无人,一直封宫紧闭,因此并没有安排扫洗宫人,是奴婢们的疏忽。”

“如今小主已经在听雪宫安家,穆尚宫便吩咐奴婢选来几个机灵的,好生侍奉小主。”

“这是莺歌、蓝韵,这是小六子,都来见过小主。”

新来的扫洗宫人,尚宫局并没有给姜云冉选择的余地,直接选了两个宫女一名小黄门,就这样送了过来。

三人见过姜云冉,姜云冉都叫了起,就让青黛把那位姑姑送走了。

等人走了,姜云冉说了几句话,便让其余两人去忙了。

唯独留下了莺歌。

“怎么是你呀?”

姜云冉笑着说,给了她一个厚厚的荷包。

“之前在织造局,你对我多有关照,这是感谢你的。”

莺歌也不推辞,她大大大方方收下,对姜云冉灿烂一笑。

“小主,奴婢听说听雪宫少宫人侍奉,就求了甄姑姑让奴婢来了。”

“小主的脾气奴婢自然知道,听雪宫的日子肯定很好过,奴婢厚着脸,还请小主收下奴婢,以后让奴婢跟着小主吃香喝辣。”

这丫头机灵讨巧,又年少聪慧,紫叶不由笑了一下:“你这丫头怪嘴甜的。”

青黛倒是说:“以后出去,莫要这般滑头,还是要稳重一些。”

如今整个听雪宫,内有青黛,外有钱小多,他们两人是宫人之首,考虑得自然多一些。

青黛严肃,紫叶就温柔,一松一紧,相得益彰。

莺歌忙道:“姐姐们放心,我省得的。”

姜云冉对她倒是放心,只叮嘱一点:“你以后出去,可就不是织造局的宫人,说话办事要更圆滑也要更谨慎,毕竟织造局可没有立场。”

莺歌就说:“是,小主放心。”

姜云冉又问了旁人,莺歌就说:“红袖姐姐也不知怎的,那日您不见了,她可担心,到处找您,后来听说您受了罪,又成了宫妃,红袖姐姐偷偷哭了一场。”

听到这话,姜云冉心里一松,又有些怅然。

青黛站在边上,也抿了一下嘴,最后叹了口气:“红袖姐姐还是这般外冷内热,之前也偷偷来长春宫看我,为我的事情发愁。”

姜云冉笑了一下:“如此也挺好,有甄姑姑关照她,两个人在织造局也有个照应。”

莺歌机灵又聪慧,姜云冉就让她管着扫洗宫*人的差事,听雪宫便慢慢有了模样。

一晃神,九月就过半了。

暑热被秋风吹散,枝头嫩绿的叶子被吹得泛黄,渐渐有了冬日萧瑟。

待及九月中,早晚便有些冷了。

夜晚站在庭院中,若不加件褙子,都觉得手脚冰寒。

至今日,姜云冉成为宫妃也过了一月。

这一月中,虽然陛下偶有赏赐,却一直没有招她侍寝,故而各司局慢慢也就怠慢了。

只要各司局不欺辱她身边的宫人,出走在外不受闲气,姜云冉倒不甚在意。

九月二十,是永宁长公主的十五岁生辰,宫里要为公主举办生辰宴,到时候各宫妃嫔小主都要出席。

姜云冉身无长物,唯独绣工精湛,这一个月来她除了御花园,哪里都不去,攒下了不少绣品。

听闻永宁长公主生辰也不慌,从最精美的绣品中挑了一样,准备作为自己的生辰礼送上。

等到了生辰日,姜云冉一早就醒了。

青黛和紫叶侍奉她洗漱更衣,梳妆打扮,莺歌已经领着宫人扫洗过宫道,这会儿回来道:“外面有些冷了,青黛姐姐,一会儿带上一件薄披风,万一落了雨也能御寒。”

姜云冉看了看她:“各宫都热闹了?”

“是呢,”莺歌眯着眼睛笑,“永宁长公主可是太后娘娘的女儿,自幼千恩万宠,陛下也很喜欢这个妹妹,登基之初就给了长公主的封号,谁敢怠慢呢?。”

长公主跟公主一样,都需要额外赐予封号,但长公主一般都是皇帝的姐妹,比之公主要高一级,俸禄比照一等亲王,可谓是荣耀至极。

先帝身体不丰,膝下只有四子四女,除了仁慧太后所出的永宁,还有德太妃所出的大公主永寿和淑太妃所出的二公主永顺,都已下降驸马,如今各居公主府。

只剩这位三公主还有年少的四公主因年少尚无婚配,依旧留在宫中,同靖亲王一起在上书房读书。

姜云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今日是公主的生辰,她自然就是主角,姜云冉衣着简单,并不奢华,最后只选了一支仙人阁楼流苏金簪,便算打扮结束。

等她出了听雪宫宫门,才发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今日的宫宴并不算太过隆重,除了宫中太妃、宫妃,还有各王爷王妃,说到底,来的都是自家人。

走在路上,姜云冉能看到宫人们来去匆匆,都在为今日的宫宴忙碌。

她刚拐入东一长街,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姜云冉脚步微顿,听到身边青黛道:“小主,是贵妃娘娘。”

姜云冉便往边上退去,躬身等待。

贵妃仪仗浩浩荡荡。

待行至面前,姜云冉便听一道温婉女音:“停。”

仪仗停下来,姜云冉忙福了福:“见过贵妃娘娘,娘娘金安。”

姚贵妃身上穿着银红大袖衫,头戴团花发冠,整个人华贵明艳,犹如盛开的芙蓉,端丽无双。

她垂眸看向姜云冉,脸上含笑,温柔可亲。

“你是……姜选侍?”

姜云冉道:“是,妾见过贵妃娘娘。”

姚贵妃笑道:“还未曾见过你呢,你抬起头来我瞧瞧?听闻可是个天仙似的人物。”

姜云冉忙说:“不敢当,在贵妃娘娘面前,妾什么都算不上。”

姚贵妃低低笑了一声。

“无妨,抬起头来,我又不是馨莲,你怕什么?”

周馨莲是周宜妃的闺名,如此听来,姚贵妃同周宜妃关系倒是还算融洽。

姜云冉慢慢抬起头。

姚贵妃哎呀一声,片刻后叹了口气:“你啊,时也命也。”

她轻声细语,温婉慈祥,是宫里有口皆碑的好主子。

“你如今成了宫妃,咱们就是姐妹了,”姚贵妃道,“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便去临芳宫寻本宫,本宫还是能为你做主的。”

姜云冉立即谢恩:“谢娘娘恩典。”

她话音落下,另一道女音响起。

“姚听月,”是周宜妃,“如今东六宫中本宫份位最高,她要求,也是求本宫吧。”

“你的手伸得太长了。”

————

也是不凑巧。

周宜妃的仪仗恰好也在此刻来到此处,虽姚贵妃声音轻柔,但除了她无人言语,倒是让周宜妃听了个正着。

生产之后,周宜妃的脾气越发乖张,便是对姚贵妃也无尊重,显得很是跋扈。

姚贵妃也不气恼。

她回头看去,就看到周宜妃的仪仗前行,很快就在她仪仗一侧停下。

两位娘娘的仪仗自然不能并驾齐驱,周宜妃的微微往后退了两丈距离,算是对贵妃的尊重。

“你今日好些了?”姚贵妃甚至还关心一句。

这几日,周宜妃有些急火攻心,头晕目眩,就连请安都没去,一直在锦绣宫养病。

周宜妃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这句话,反而转头看向姜云冉。

“你抬起头,我瞧瞧。”

姜云冉便道:“妾见过宜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说着,她微微抬起头,眼眸却低垂着,只落在步辇的支角上。

这是宫里的规矩。

周宜妃可没有姚贵妃那般矜持,她直接倒吸一口冷气。

“你这张脸……”

“馨莲,”姚贵妃适时开口:“时候不早了,可不能迟了,咱们走吧。”

姜云冉能感受到,虽然姚贵妃打断了周宜妃的话,但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她动了动耳朵,听到周宜妃呢喃:“难怪呢。”

难怪陛下会封她为选侍,却没有招她侍寝。

说到底,还是这张相似的容颜。

这话,周宜妃没有说出口,但姜云冉在心里帮她补全了。

不过姚贵妃都发话了,周宜妃不好落了她的面子,道:“走吧。”

姜云冉恭送走两位妃嫔,等前方仪仗都要瞧不见了,才领着青黛继续往前走。

“之前周宜妃病了,不是说只是急火攻心,偶感风寒吗?”

方才匆匆一瞥,姜云冉发现周宜妃气色极差,眼底一片青黑,眼睛中满是血丝,尤其是那双嘴唇,泛着微微的紫色,看起来就不甚康健。

普通的风寒不会有这般情形。

青黛低声道:“莺歌之前打听过,因大皇子的病症,锦绣宫的人嘴很严,轻易不肯开口,只隐约知道宜妃娘娘近来身体也大不如前。”

姜云冉蹙了蹙眉头。

两个人走在宫道上,声音压得很低。

“我记得,大皇子如今也有九个月了。”

“是,”青黛应了一声,“九个月,却依旧瘦小,听闻至今不能翻身,也不会大声哭,时常腹泻咳嗽,太医院焦头烂额,还是没办法让大皇子健康起来。”

这一听就是胎里带的病。

太医院不会不知道,或许大皇子生来便是如此,已经药石无救。

若非如此,景华琰不会这样平静,若真是太医院的问题,早就被陛下训斥了。

姜云冉点点头,道:“回去让莺歌注意些,锦绣宫或许要有大事发生。”

她不知锦绣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并未见过那个可怜的孩子,但她却知晓,大皇子如此下去,大抵无法长大。

而周宜妃……

姜云冉叹了口气:“到底是慈母心肠。”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很快就来到百禧楼之前。

今日的宴会依旧在百禧楼,因姚贵妃特地让南音馆准备了一场欢快的折子戏,需要用百禧楼的四海听音大戏台。

姜云冉低眉顺眼,安静无声进入百禧楼。

看门的宫人唱诵:“姜选侍到。”

随着这一声落下,数道目光落在姜云冉身上。

有人好奇,有人探究,有人带着明显的轻蔑,仿佛在看路边的野草。

姜云冉微微抬头,见宫妃们已经到了七八成,便一起见礼:“见过娘娘们。”

姚贵妃温柔一笑:“许多姐妹你还没见过吧?今日机会难得,一起认认人。”

姚贵妃、周宜妃、崔宁嫔、阮宝林和苏宝林都见过了,正巧梅昭仪和慕容婕妤也到了,姜云冉便上前见礼。

梅昭仪淡淡应了一声,倒是慕容婕妤看着她愣了一下,片刻后才道:“本宫就住望月宫,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寻本宫。”

很是友善。

另外又见过卫宝林等人,姜云冉最后才坐在了韩选侍身边。

韩选侍原是侍奉徐德妃的宫女,后来徐德妃长久无孕,便选出最是乖巧懂事的韩选侍,推举成为选侍。

刚被封为妃嫔时,韩选侍也的确颇为受宠,她温柔小意,乖顺可人,陛下自然喜欢。

但徐德妃自己却不是很满意。

一月后,她见韩选侍未曾有孕,寻了个由头责罚韩选侍,让其闭门思过三月,三个月过去,谁还能记得这个人呢?

从此,韩选侍就算落入了冷宫,再无机会得见天颜。

徐德妃多看她一眼都厌恶,直接把她踢出灵心宫,如今韩选侍住在锦绣宫,被周宜妃差遣,倒是比之前在灵心宫时过得好了一些。

姜云冉心里想着这些事情,心里腹诽景华琰暴殄天物,坐下便对韩选侍笑:“见过韩姐姐。”

“姜妹妹有礼。”

韩选侍生得小家碧玉,她声音轻柔,一看就是柔顺性子。

她好奇看向姜云冉,不由感叹:“妹妹真是美若天仙。”

说着,韩选侍自己红了脸儿。

看着这娇柔的美人儿,姜云冉也不由放缓声音:“姐姐亦然。”

韩选侍却笑着摇了摇头。

“我哪里是呢?”

她好似感叹,又好似在怅惋,神情却很平静。

姜云冉没有同她继续说这个话题,只看了一眼桌上的茶,道:“今日的茶倒是很好。”

韩选侍以为她没见过,便低声解释:“这是云顶白雾,是云顶山最名贵的贡茶,每岁夏日时节出窖,这应该是今年新供的贡茶。”

她讲得很仔细,生怕姜云冉因为不懂被旁人笑话。

对于她的好心,姜云冉自也很感谢。

“多谢姐姐教导。”

“我如何能教导你?”韩选侍淡淡笑了一下,“不过是比你早入宫罢了,咱们不比娘娘们,往日也没多少见识,自要多学多问。”

这话就有些自嘲了。

姜云冉仿佛没有听懂,只说:“方才来的路上碰巧偶遇宜妃娘娘,瞧着娘娘还是病体违和,也不知何时才能痊愈。”

韩选侍也跟着叹了口气。

听起来,她同周宜妃关系的确不错。

“娘娘人很好的,”韩选侍道,“我也想让她尽快好起来。”

韩选侍有些腼腆:“平日里娘娘有什么,都会赏给我一份,我心里总是很感激,不知要如何报答。”

姜云冉自然知晓,周宜妃的父亲如今是司务局的司正,已在其职任上超过八载。

司务局看似不是职权衙门,也并非位高权重,其司正也不过只是个正六品的职位,却一直颇为抢手。

京中有不少早年跟随高祖皇帝打天下的亲卫军后代,司务局的大小官职,几乎都是从这些亲卫军后代中遴选。

周宜妃的父亲能成为司正,必定是过五关斩六将,并且能力卓然,这八年才能稳坐这把交椅,安安稳稳至今。

但姜云冉却知晓,景华琰只是按兵不动罢了。

他早就想办司务局了。

思及此,姜云冉不由感叹:“宜妃娘娘的确极好,说起来,姐姐能在娘娘跟前侍奉,真是让人羡慕。”

韩选侍笑了一下。

她的笑容并不苦涩,反而有一种苦尽甘来的平静。

“是啊,我自己也觉得自己运气好。”

她捏着手里的杯盏,不由多说几句。

“我平日里不常出门,也无人能说话,如今同你有些眼缘,不自觉就话多了。”

其实不是投缘,只是两人相同出身,韩选侍才敢说上这几句罢了。

“去岁今日,娘娘得了两套莲花琉璃茶盏,她自己用了一套,另一套就给了我。”

韩选侍又笑了,显然很喜欢那套茶盏。

“我没舍得用,一直珍藏着,时不时拿出来瞧看,”韩选侍感叹,“真是巧夺天工。”

听到这里,姜云冉意有所感。

有什么从神海里飘过,犹如一缕清风,转瞬无痕。

她没有抓住这一丝灵感。

“娘娘真是宽仁,”姜云冉笑道,“我都没怎么见过琉璃,以为甜白釉就已经极美了。”

京中虽有琉璃造坊,所产出的琉璃却成色浑浊,并不明亮清透。

因此乌城和西域流传进来的上等琉璃便极为珍贵。

宫中虽有不少琉璃,却多为珍藏,日常所用还是以瓷器为主,姜云冉宫中便不见琉璃。

说起来,也并非多么稀奇,只是少见难寻,才显得颇为珍贵了。

“是呢,”韩选侍笑道,“那琉璃真是美丽,清透明亮,敲击有轻灵之音,让人心中欢喜。”

姜云冉有些好奇:“是陛下赏赐的?”

景华琰一般赏赐,都是以实惠为主,很少会给华而不实的器物。

“不是。”

韩选侍悄悄看了前面一眼,没有多说。

姜云冉立即便明白,这莲花琉璃茶盏应是周宜妃娘家送入宫中,博她一笑的玩物。

周大人毕竟是司务局的司正,手里有这些珍稀不足为奇。

周宜妃以前如何,姜云冉不知,但看她如今衣着打扮并不如何奢华,平日也很少铺张奢靡。

总让人忘了她身后司务局的背景。

两人说着话,其余几名宫妃便到了。

韩选侍听到徐德妃驾到,立即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低头不敢再多言。

等宫妃们落座,其余宗亲内命妇便也陆续到场,不多时,鼓乐声起,景华琰和仁慧太后一起,陪着一名容貌可爱的少女走入百禧楼。

众人起身,恭迎这对天家母子。

景华琰落座,笑道:“都坐吧。”

他声音清冷,却有平日少有的笑意。

“今日是永宁的生辰,宫中小庆,有劳诸位长辈莅临,都是自家内亲,也是家宴,勿用多礼。”

景华琰继续道:“永宁,还不谢过长辈们?”

姜云冉便看到前方衣着华贵的少女站起身来,对着众人作揖见礼。

她脸蛋圆润,杏眼微弯,同景华琰有五分像,却更灵动可爱。

她笑眯眯看着众人,声音犹如黄鹂般悦耳。

“见过各位长辈,谢谢诸位来给永宁做生辰,”她大手一挥,道,“今日的宫宴,我来请!”

众人都笑了起来。

仁慧太后看着女儿,满脸慈爱,笑着说:“就你那点俸禄,请得了谁?”

永宁眼睛一转,直接看向姚贵妃。

“我请不了,还有小嫂嫂呢,是不是?”

此话一出,百禧楼陡然一静。

第46章 陛下,瞧着姜选侍似是哭过。【一更+二更】

在这长信宫里,亦或者整个天下,能被长公主称呼一声嫂嫂的,唯有皇帝的妻子,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而永宁长公主此刻称呼姚贵妃,并非是长嫂,而是用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称呼。

小嫂嫂。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小嫂嫂?

而姚贵妃,便已经身居贵妃之位,却也不能被称为嫂嫂。

妻妾有别,妃就是妃,并非为后。

姜云冉遥遥看着那活泼的少女,心中微叹,这宫里果然没有一个简单人。

姚贵妃入宫五载,膝下早就诞育皇长女,在仁慧太后和姚相里外相助之下,景华琰依旧没有松口。

朝臣被姚氏一族煽动,之前有数次请旨册立皇后,景华琰全部留中不发。

姜云冉听闻最后一次是去年年初,当时姚贵妃生产,大公主降生,朝臣的劝立诏书犹如雪片,纷至沓来。

那是唯一一次景华琰在立后之事上发火。

这些故事,都是莺歌学给她听的。

小姑娘架势拿得十足,学着景华琰的样子,吊着眉,冷着脸,声音凌厉。

“朕乃一国之君,想立何人为后,还需尔等评议?”

“皇后乃一国之母,自要匡扶国祚,母仪天下,其能掌管后宫诸事,宗亲内务,不能轻易定夺。”

“朕今日立言,他日无论立何人为后,皆唯朕一心,从此以后,朕不愿再听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