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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战事进展得如此顺利,赵淳楣其实也没想到。毕竟常胜军那边光是能作战的士兵就超过四万,余下还有些杂七杂八的,说是三倍兵力与自己也不为过。

但数量上的碾压无法代表一切,这些常胜军本就是燕山一带的流民,辽国将他们收编,之后跟着郭药师打了几场仗,就这样成了士兵。这些人其实没怎么受过太正统的训练,同时也没有什么必胜的信念,纪律性服从性都非常差劲。与二龙山一对上,几乎是摧枯拉朽般被击败。

郭药师本人倒是很有军师素养,在战场上身先士卒,非常勇猛,无奈势必人强,几波冲击下来,与其同行的士兵就已溃不成军,有些甚至偷偷转身逃跑。如此一来,他身边无人,在战场上就非常显眼了,花荣趁着这个档口,一箭正中其要害!

这位在辽、宋、金之间反复横跳,搅得整个北方不得安宁的一代猛将,就这般结束了自己荒诞又传奇的一生。

将军都死了,底下的小兵自然也没有再抵抗的必要,纷纷丢下武器投降。

最后清点战场,二龙山这边损失不重,至于常胜军,排除那些逃跑死亡的,余下还剩两万多人。一些跟随郭药师身边的高级军官跑到赵淳楣眼前献殷勤,表示愿意收拢残部,之后唯宗姬马首是瞻。

赵淳楣听到此番言论一下子就笑了,她打量了几眼这帮人,突然开口道:“辽国对你们怎么样?”

军官们微愣,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地给出了个答案:“甚厚。”

“那宋皇金人对你们怎样?”

“尤厚。”

“那不对啊,”赵淳楣一拍大腿,表现得忧心忡忡道:“辽国对你们好,你们反辽,大宋对你们好,你们反宋,金人也对你们好,你们现在又反金。我对你们,可是连好都说不上啊!”

军官们吓得肝胆俱裂,纷纷僵在原地不能言语。

赵淳楣冷着脸对左右一摆手,很快,便有一行护卫将他们拖了下去,当着所以人面斩首示众。

如此倒不是赵淳楣刻意杀降,只是这帮人下限实在低到令人发指。就拿大宋来说,宋廷虽然许多操作令人脑溢血,但对郭药师与常胜军,绝对是够意思了。当时凡是郭药师所要的兵械甲杖,朝廷都尽量供给,常胜军跑到宋境内的各州做生意,赚取钱财,又召集天祚帝的工匠制造各种珍奇之物结交权贵。这些宋廷不是不知道,但也都忍了。

如此优待,这帮人还是说反就反。这样无原则,在乱世中绝对是个祸害,所以这些军官绝对不能留。

至于剩下的两万多人,原本赵淳楣想着就地解散,然而考虑到两万多青年也不算少,就这么放着很容易造成流民盗贼,给附近城市造成治安压力,于是还是决定亲自将他们押送回青州。经过简单的规训后,打散分配给治下所有地方。两万人分摊到整个山东半岛,倒也不算太多。

虽然现在是冬天,但赵淳楣治下五州依旧有许多工程要做,能多添些人帮忙也好。

如此的话,大军行进就慢了许多,原本定下的勤王计划怕是要耽搁。不过赵淳楣却也不着急,自己算是切断了金兵的后路,只要朝廷那边脑子正常,都知道金人已经陷入绝境,到时候就算打不赢,谈判的时候也有底气了。

这般想着,赵淳楣拿出纸笔,亲自写了封信,阐明了她这边的情况,然后让人快马加鞭送到东京。

此时闻焕章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也过来了,见了赵淳楣忍不住笑道:“这常胜军本事没多少,身上的好东西到不少,缴获的这些粮草铠甲,差不多够用到下次行军了。”

“那感情好啊,”赵淳楣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也忍不住乐了,之后又道:“对了,这帮人好歹现在也在金人手下做事,有没有对金人内部有所了解的,刚好给我介绍介绍。”

“怎么可能,金人又不傻,面对此等反复无常的小人,都防着呢”闻焕章摇头,语气颇为不齿。

看来二五仔什么地方都不待见,赵淳楣摇摇头,暗叹可惜了。

闻焕章见状表示可以问自己,他虽然没去过金国,但与登州一些跟女真有过商业往来的人接触过,多少知道一点。

“哦?”听他这么说,赵淳楣思索片刻,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她看着闻焕章,百思不得其解道:“金人,咋这么能打?”

可能许多人会对这个问题觉得好笑,二龙山这边三下五除二地拿下了常胜军,金国打赢他们不对吗?

不对,很不对。

二龙山的每一个士兵,可以说拥有着同时代最好的待遇,个人素质、团队意识全部点满,再加上精良的装备,拿不下常胜军才是怪事。

而事实上,郭药师本人的军事才能,在赵淳楣交手过的武人中,属于是独一无二的。但就这样,在金人手中撑不了几个照面,诚然有形式拖后腿的原因,可即便如此,也让赵淳楣重新评估下对手的作战能力了。

闻焕章愣了下,思索片刻,开口道:“这点我也曾想过,根据观察,一是金人生于山野,身手确实比中原人好上不少,二则女真人虽然只是蛮夷,但冶铁铸兵方面的技术却十分不错,而且很善于学习,集宋辽之长。最后一点,则是他们的猛安谋克制度。”

“什么猛安谋克?”赵淳楣不解。

“就是一种军功制,大概跟咱们的千夫长百夫长差不多。”闻焕章解释道:“女真人类似于当年的秦,只要在战场上立功,那么成为猛安谋克天经地义。金国的军事贵族,虽然表面上受他们皇帝管辖,实际升官发财全靠自己。就在不久前,听闻他们的新君喝了国库里的酒,被人发现后,以‘天子犯法庶民同罪’为由抽了鞭子。如此就能看出金国那边皇权为次,军功才是最重要的,在这种情形下,士兵们战场上自然勇猛无敌。”

赵淳楣听得瞠目结舌,想不到金国竟然是这种情况,不由反问道:“那他们皇帝就没有意见?”

“他哪敢,新君上位,没有根基,况且现在还要指着将军们打仗。”闻焕章淡定道:“不过嘛,打完仗之后就不好说了,依我之见,大宋只要挺住,金国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内乱起来。”

赵淳楣点头,心中大致有了章程,看来与金人作战,不光是正面战场,后方同样有许多说道啊。

……

古语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赵淳楣自认计划得不错,但却终究没考虑到大宋官场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秉持着一贯严谨求真的态度,她写给朝廷的汇报信,里面简单的道出自己战胜常胜军的事实,之后又提出了些建议,最后表示二龙山比原计划要晚到一些,希望皇帝谅解。

然而这信到了中央,在许多人看来却变了个意思。众所周知,宋朝军队纪律松懈,更有杀良冒功的传统,所以任何战报都得打折了看。赵淳楣风轻云淡地说自己战胜了常胜军,在朝廷眼里,就是运气好抓了几个小兵。而什么“晚到一些”,更是赵淳楣反悔不想来的借口!

如今金兵就在城外,东北方的线路几乎全被切断,宋廷这边也没别的消息源,赵桓看了气得不行,但也只能放置在一边,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现在金人已经将东京围住!城内人口众多,虽然有些物资储备,可算下来终究不够,就连赵桓自己,也开始节衣缩食了!

正当朝野上下急得团团转,束手无策之时,突然,天降喜讯。

金国派人来议和了!!

宋廷惊呆了,旋即狂喜,立刻将使者带进来。

金使是辽国

的汉人,见了赵桓只微微行礼,态度十分傲慢,他对着大宋君臣道:“上皇已经禅位,我们将军说了,过去的事情不必计较。请少帝同大金重新结盟修好,派遣亲王、宰相前往我军请和。”

赵桓一听要谈条件,更是喜不自胜,恭敬地应了下来,之后将人请走,与百官道:“太好了,大宋有救了!”

大臣们也纷纷恭喜,更有甚者狂拍皇帝马屁,表示都是因为他的英明领导,国家才能度过危机。

然而在一派祥和中,李纲却觉得有些不对,径直开口道:“金人现在占上风,却突然主动求和,莫不是后方有什么变故。依臣之见,完颜宗望孤军深入,所带粮草不多,即使真打起来,站门也可以闭城固守。再急催各路勤王之师火速前来,那时内外夹攻,一定可以打败金军,割地求和的事,万万不可啊!”

这段日子与其针锋相对的李邦彦反驳道:“都城兵微将寡,勤王兵一时又到不了,好不容易对面议和,你难道要冒着让官家、百姓受苦的风险也要硬撑吗!我看你就是放不下手里那点权,自甘沦为大宋的罪人!”

李纲怒极,当场就与李邦彦对喷起来。最后还是赵桓站出来当和事佬,他虽然心中也烦透了李纲,但按照帝王之术,表面的平衡还是要做的。不过态度上,已经十分倾向主和派。

李纲看懂了天子的言外之意,心中失望至极,但还是表示,倘若真议和,一定要让自己去金帐内谈判。

赵桓担心李纲的臭脾气惹金人不高兴,于是找了个借口,“李卿身负守城重任,国家安危,系卿一身,岂可离开?至于和谈人选,朝廷自有主张。”

李纲没办法,只得含恨点头。

结果不出所料,宋朝派去的使者见了完颜宗望,被其气势所迫,根本说不话来,只能答应对方的全部条件,回来复命。

而当百官们看到金人提出的要求后,顿时陷入了更大的绝望中。

完颜宗望一共提出三点:

一、给金军金银五百万两,牛马一万头,绸缎一百万匹。

二、尊称金帝为伯父,割太原、中山、河间三镇。

三、派宰相、亲王到金营为人质,把金军送过黄河。

这条件堪称苛刻到极点,先不说这些年太上皇穷兵黩武,朝廷根本拿不出这些财物,就单论割地,现在太原众将士可还抵御着金兵西路的一轮轮猛攻。人家在前线给国家卖命,朝廷转手把他们卖了?

况且金军要的这三个地方,都是易守难攻的军事重镇,所代表的意思很明显,之后他们一定还会再次伐宋,至于最后的人质更是无稽之谈。

朝中只要是长脑子的,都强烈反对这些条款。李纲更是跪在朝堂上不起来,表示皇帝一旦答应,他就当场撞柱殉国!

赵桓被吓了一跳,连忙安抚道:“何至于此,指挥调度军事还要靠你,有事咱们从长计议慢慢商量。”

之后说了一大堆软话,将李纲忽悠到前线,然后等人一走,立刻召集李邦彦、白时中这些主和派,打算答应金人的全部要求。

经过这段时间的“苦日子”,赵桓已经彻底吓破了胆,只要别当亡国之君,让他做什么都行!

不过嘛,其他条件倒还好说,金银财宝,可以先打个欠条慢慢筹备,只是送到金军那儿的人质却不太好办。

宰相人选,李邦彦白时中两个自然是不可能去,但朝廷还有几位少宰,其中一个叫张邦昌的,在朝中没什么根基,赵桓也不怎么喜欢,便打算将其派过去,要命的是亲王。

太上皇贪花好、色,光是还活着的儿子,此时就有三十多个。

赵桓看着手中的名单,有些犯难,该选谁去好呢?

第62章

赵桓当太子的时候就不显山不露水,与大多数兄弟都关系平平,从个人情感角度,选谁都差不多。但可别忘了,在江南可还有个“小朝廷”,万一此事做得不顺老爹心,那之后可就麻烦了。

万幸的是,他的担忧并未维持太久,因为有人主动来请缨了。

太上皇第九子,康王赵构在得知此事后,跑到皇帝跟前,表示自己愿意前往。

赵构是少数与赵恒关系还算不错的弟弟,赵恒下意识阻拦。

然而赵构却摇头道:“金国那边是铁了心要求亲王作人质,臣第为宗社大计,难道能推辞避让吗?只望阿兄之后励精图治,救我出苦海。”

赵构今年才十八岁,尚在天真的年纪,为人也比较自负,因着养在深宫,也不知做人质过得是怎样的日子,见朝廷有需要,便毛遂自荐去了。

赵桓非常感动,觉得弟弟帮了自己个大忙,保证日后一定将他带回来。

于是最终,康王与少宰张邦昌带着部分金银牲畜,寻了一个清晨,趁着大部分百姓还没睡醒,跟做贼一样跑到城外。

至于为何要如此偷偷摸摸,其实也是没办法。之前就曾经说过,由于经年战争,大宋国库早就只剩下空壳子了,根本拿不出什么钱来。赵桓没办法,只好下令在京城尽力搜刮,从士绅到富商甚至部分官吏,都要把财产上交部分。百姓就更不用说了,很不搭刮地三尺,搞得家家不安,人人惊恐。

在这种氛围下,倘若再看见朝廷的人大摇大摆带着民脂民膏去投降,那不民变才怪。

然而即便这样,距离金人提出的条件依旧相去甚远,面对金人那边的咄咄相逼,赵桓夜不能寐,成天求神拜佛,从皇宫中翻找出大量赵皇室的古董珍藏,往金帐内上下打点,只希望对方能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而李纲,他虽然有心力挽狂澜,但在皇帝明显偏向主和派的前提下,能做的也就只是安排好守备军,别让一个金人混进来。

就在这一派惶惶不安,东京马上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道大好消息。

西北前来救援的种师道老将军来了!

朝廷内外,无论是主战还是主和,纷纷精神一振。多日的围困已经让这帮人认识到,身边有位一位知兵的是多么难得。

赵桓甚至考虑到种师道与李邦彦等人不和,让李纲去迎接他,并且知道种师道已经七十五岁了,腿脚向来不好,允许他在宫内乘轿。

当然了,老将军这般要强,肯定是拒绝的。于是赵桓便亲自走到大殿门口,礼贤下士的姿态做得足足的。

种师道之前在赵佶那里受尽委屈,说句尊严扫地也不为过,见新君如此,还真以为是朝野焕然一新了,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不顾自己尚在病中,对着皇帝行了大礼。

“快快请起!”赵桓热切非常,迫不及待道:“您这次来,不知领了多少兵马?今日之事,将军意下如何啊?”

“禀官家,得知东京之困,臣未免生变故,领着四万人快马加鞭赶来,还有十几万在后方,预计十几日后能到。”种师道恭敬道。

赵桓听到此处,皱了皱眉头,眼下京城里的兵也就三万,算上新来的才刚刚七万,而对面金军人数也差不多,七万对七万,想到金人恐怖的战斗力,不由忧心忡忡。

种师道不知他心中所想,思索片刻,反问道:“臣来的时候,曾路过金人驻扎的牟驼冈,见他们严阵以待,增筑堡垒自卫,不知京中守备可曾与他们接触过?”

“没有啊,”赵桓茫然,他们一帮人没一个会打仗的,好不容

易金兵不动,自己怎么可能主动招惹。

“这就奇怪了……”种师道百思不得其解,他从一个军事将领的角度,金人打开封简直不要太容易,哪怕有别的打算按兵不动,但也不应如此小心谨慎啊。

像他这种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将,知道战场上不得有半分马虎,如此反常之事,必须得弄明白。于是让赵桓从对方渡过黄河开始,事无巨细地与之道来。

赵桓觉得麻烦,但还是说了一遍,等提到二龙山传来消息,说自己打赢了常胜军之时,种师道突然愣住了,立刻询问对方是怎么说的。

赵桓直接把信件交给他,之后有些愤愤道:“亏得朝廷待他们那样好,真到了危机时刻没一个顶用的!待金人退兵,我定要好好收拾这赵淳楣!”

种师道并未回话,而是细细看了一遍报告,觉得里面说得伤亡人数、战争经过都非常确切,不像是编的,于是将此告知天子。

“什么?”赵桓傻眼了,不可置信道:“那郭药师也是一代名将,就这样被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灭了?”

“唯有这样,才能解释金人的行动。”种师道点头,接着忍不住勾起嘴角,十分畅快道:“如此的话,相当于完颜宗望已经没有支援,等东边赵宗姬一至,我们就可以两路夹击!金人就算再能打也不过是瓮中之鳖!完颜宗望的东军被灭,整个金国几只剩完颜宗翰的西军,然后我们再去支援太原城,只要物资补给跟上,打赢不成问题,恭喜官家,解决了我大宋心腹大患!”

种师道越说越激动,现在辽国已经被灭了,金再被打服,那大宋岂不是再没后顾之忧!想到之后可能收复燕云十六州,老将军恨不得仰天长啸,为朝廷死而后已!

赵桓看着眼含热泪的老将,有些尴尬地轻咳两声:“那个、那个、几天前已经跟金国和谈了,国书都签了。”

种师道:“……”

老者毕竟活了这么些年,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对朝廷有些时候都逆天操作早已习惯,长叹一口气,有些心灰意冷道:“臣以军旅之事服务官家,朝廷上的事不是臣敢明白的,既然您认为和谈好,那就和谈吧。”

之后与皇帝商量了下京城的守卫工作,便步履蹒跚地回去了。

虽说计划没达成,但种师道的到来还是给整体局势带来了质的改变。

首先就是之前耀武扬威的金国使者开始夹起尾巴做人了。另外自打金人围城,开封府各个大门纷纷紧闭。要知道东京城寸土寸金,可没什么种菜养殖的地方,平日里吃的喝的都要靠附近农户送,再加上如今正值冬季,柴炭皆运不进来,大家都是一个饥寒交迫的状态。

种师道先是领兵与金人小小地碰了一下,虽然大宋这边还是占下风,但这一仗也确实打出了风采。展示了实力之后就有了说话的底气,种师道与完颜宗望约定画好界限,暂时互不相犯,并开城门,让百姓如同平常一样出入。

不过几日时间,所有人都确切感受到了境况的不同。而赵桓,在过了一段好日子后,心态也不一样了。

按照种师道之前说的,那金人也没什么好怕的……不如趁着现在撕毁协议,把金银人质都抢回来!

面对突然燃起战火的天子,种师道似乎也不惊讶,沉吟片刻,给出了自己的建议:“金人见我来了,估计平日里也多有防范。听说朝廷正准备给他们的赔款,臣看不如再拖一拖,等金人懈怠思归时,东边二龙山的宗姬也下来了,一起扼阻金人归路,在黄河予以歼灭。”

“这……”赵桓犹豫了。

此时李纲突然跳了出来反驳道:“兵贵神速,我看就应该麻痹金人突然袭击!”

种师道皱眉,他统领千军万马的时候对方还不知道在哪个县城里窝着,当即怒斥道:“黄口小儿,军国大事岂容你开口!”

按理说李纲一个主战派,与种师道应该关系不错。然而却并非如此,种家从开国就是西北名门,及种师道一代,更是连出几位将军,倘若这次再击退金人,那其他武将简直不用活了。

有个叫姚平仲的人同样出身西北贵族,这次跟种师道一起来救驾,担心功劳都被种师道抢走,于是跑到李纲身边调拨。

李纲现在已经官至尚书右丞,再往上一步就是拜相了。他确实一心为国,但这段时间的守城也让其感受到权力的滋味,种师道来了,态度强硬倨傲,二话不说就夺了兵权,李纲心中一直不是个滋味。

恰好同样懂军事的姚平仲来投奔,于是双方形成同盟,与种师道对抗起来。

假如是正常皇帝,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肯定要当断则断,然而赵桓却还沉浸在“制衡”的思维中,来回和稀泥。关键他耳根子还软,李姚二人天天汇报将士们都摩拳擦掌,种师道却不准打仗。

就像当初等不及要和一样,赵桓如今也忍不住要战。

终于,一天夜里,李纲指挥,姚平仲带着两万大军,奔袭金人营地!誓要夺回之前送去的金银和人质!

还没入睡的完颜宗望在帐内皱眉:什么b动静?

领兵出去查看,刚好与姚平仲装了个正着,将其按在地上一顿胖揍,最后姚平仲逃跑,宋军四散而逃。

完颜宗望都要被气笑了,立刻派人到赵桓跟前质询,赵桓吓得要死,立刻将罪名全部推到李纲姚平仲身上,把李纲下了狱。

金人这边又追加了一笔赔偿,最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不过此事也给完颜宗望敲了个警钟,虽然宋朝那边大部分人都很废,但还是有能打仗的。后方灭掉郭药师的那支军队始终是个隐患,自己孤军深入,还是先走为妙。

这样一来,人质的作用就更大了,绝对不能放!于是完颜宗望与宋廷商量好,剩下的赔款之后再付,带着康王赵构一道渡过黄河回北方。

至于朝廷内部,主和派又站了上风,在李邦彦、白时中两人的操持下,赵桓不顾种师道的反对,彻底丧失了一国之君的尊严,基本上金国的所有要求都答应了。

一时间整个东京群情激愤。

百姓的愤怒已经到了极点,他们这段时间挨饿受冻,被朝廷剥削,被异族欺辱,为的不就是保全大宋,而现在这些丧权辱国的条件,是个人都无法接受。

无论什么年代,这种时候最容易上头的永远是学生。他们勇敢天真一腔报国热血,听到朝廷的决定再也忍不了了,太学以及各个书院所有的书生全部上街情愿,虽然声势浩当,无奈赵桓铁了心缩头,学生们几日下来一无所获。

就在此时,有人喊说在北方打赢了金人的二龙山宗姬带兵来京城了。学生们立刻好似找到了救星,在他们进城的时候,团团将人围住,痛哭恳求。

赵淳楣身穿铠甲骑在马上,看着底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书生们,满脸懵逼。

啥玩意儿啊?

第63章

赵淳楣是知道金人退兵的,不光知道,事实上,她甚至与对方打了个照面。当其带兵南下靠近黄河的时候,恰好遇到金人远去的背影。

所以这次到京城,赵淳楣整个人还是比较轻松的。不光不用打仗,而且之前二龙山切断了金军后方,想来开封即使损失也有限,此番过来估计帮着打扫下战场就能回去了。

所以,当看到激动的学生们又是“主战派”“主和派”又是“还我河山、坚持抗战”,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最后还是闻焕章站了出来,他以前曾在太学做过博士,有些人脉,寻到几位眼熟的学生问话,如此众人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听完赵淳楣沉默了,半天,对着悲愤交加的学生们道:“我晓得怎么回事了,这样吧,那位李纲李尚书,我定会尽量求官家放出来,诸君如此心怀国事,我久居偏地,却也不敢有丝毫怠慢,还请各位回去等消息吧。”

学生们这段日子,东奔西走,甚至跑到宣德门前下跪,但除了粗暴镇压没有得到任何回复。赵淳楣是第一个身居高位与他们搭话的,态度如沐春风不说,言辞还十分恳切,再加上她左右士兵皆身形高大,穿着统一光亮的铠甲,目不斜视毫无大宋一般兵痞的坏毛病。周围的书生不由红了眼眶,纷纷感念王师,又拉着赵淳楣说了一大堆话,最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赵淳楣十分耐心地听着,待人走后,面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回头与手下道:“走吧,估计等下朝廷就要召见了。”

身后一众将领脸色都不太好看,他们大部分出身不高,与赵淳楣一样,在此之前从未跟大宋高层打过交道。对于现在朝廷的一系列操作,都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无论如何,来都来了,该走的流程总归是要走。

由于朝廷规定,赵淳楣的两万兵马大多被安排在城外驻扎,此番她只带了五百人在身边。而若是正常情况,开封应该给安排食宿,然而此时各地勤王的兵马已经陆续到来,上面没什么规划,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食宿。

二龙山是最不缺钱的,赵淳楣包下了两家还算不错的客栈,休整一日,第二天一早进宫面圣。

与后世电视剧里演的不同,北宋时期官员上朝其实没有固定的时间地点,有时候在文华殿,有时候在承天门,早上晚上都有可能。并且宋太宗为了让官员们彼此制约,权力划分的非常细致,够资格参加朝会的官很多,室内都装不下,只能分批入朝。

像赵淳楣参加的这一场,官员就不是很多,除了宰相种师道这样的重臣,余下仅是三省六部几个头,这导致赵淳楣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能直接看清她的样子。

赵淳楣在山东,又是当山贼又是做生意,再兼得打赢了朝廷的心腹大患,于朝廷的脑海中,这应该是位模样凶恶,极为厉害的人物。

然而等见到真人,却不免吃了一惊。

却见眼前的女子身量瘦高,穿着朝廷赐下的命妇礼服,礼服用深青色衣料织成,里面配套白色纱质单衣,头戴黄金花钗冠,未着粉黛,眉宇清秀。神情谦卑肃穆,一举一动都非常守礼。

简直跟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儿没什么两样!

赵桓坐在龙椅上,神色不明,片刻,方才对着赵淳楣道:“早就听闻宗姬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天日之表,也难怪此番战事唯有你一人取得胜果,比旁人都有用,果然是颇具太、祖遗风啊。”

赵淳楣面色不变,微微行礼道:“为朝廷尽忠,本就是微臣应做的,能顺利赶走金人离不开各位大臣们的帮持,二龙山万万不敢居功。”

“你不用妄自菲薄,说你功劳最大,那就是最大。”赵桓笑着摇头,之后又询问了下与常胜军交战的具体过程。

赵淳楣一一道明,言谈中尽量淡化自己这边的实力,只说郭药师以为四下无兵,轻敌从而被她偷袭成功。

周围人听到也不住点头,是了,本应如此,他们这些朝廷正规军都没在郭药师手中讨到好,一个弱女子领的山匪怎么可能打赢,一定是用了非常手段!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赵桓也心思再搭理赵淳楣,而是讨论起其他大事来。

即使李纲不在,但此时朝廷中的主战派依旧存在,眼看来勤王的队伍越来越多,他们觉得如果现在抓紧追击金人,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不光如此,还应该偷偷联系在金国里的那些辽人,努力策反他们复国,让金国后院失火!

而以两个宰相为首的主和派自然认为不妥,好不容易才把大佛送走,现在最重要的是凑齐战争赔款,同时抓紧春耕,让百姓休养生息。

双方最开始尚能交流,到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话题就逐渐跑偏,各种攻击性言语接二连三冒出,乱糟糟的跟菜市场骂街没什么两样。

而对于朝廷党争如此严重,赵桓似乎已经习惯,仿佛泥菩萨一般听听这个帮帮那个,最后见他们实在吵不出个所以然来,也觉得心烦了,转头问种师道的意见。

种师道沉吟片刻,开口道:“金人那边,尚且有康王在其手上,为了他的安危,实在不宜有太多举动,倒是太原城,咱们得速速去支援啊!”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才想起来,完颜宗翰带着十万大军还在西路,而此时太原已经抗了他们四个月。

虽然法理上将太原割给了金国,但即使再糊涂的也清楚,太原乃大宋西北门户,绝对不能轻易放弃,于是赵桓立刻派兵。

如此又是一番辩论,等终于有了个初步的决定,已经到晌午了。在朝会解散之前,赵淳楣提出释放李纲一事。

主和派本想阻拦,结果赵淳楣搬出伐西夏时期太学学生因为朝廷昏庸暴怒打死官吏的事,考虑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主和派们怂了。

而赵桓见无人反对,也勉强点头同意,李纲就这样从牢房中放了出来,官职降了两级,罚了一年俸禄。虽说不复之前风光,好歹也是有惊无险。

等处理完这一切后,赵桓没有多做停留,直接起驾离开朝堂。

赵淳楣看着对方的背影,眉头微皱。

咋总感觉,这位钦宗皇帝,好像不太喜欢自己呢……

这倒不是她敏感小心眼了,实在是对方的行为举止有些诡异。虽然赵桓对着二龙山夸了又夸,但那句话怎么讲来着,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郭药师拿了宋廷那么多好处还背刺,宋朝上下恨之入骨,而自己帮着朝廷解决了如此大的麻烦,赏赐总该有吧。也许有人会觉得,宋这边刚给金赔款,拿不出钱来。但赵桓身为皇帝,赏人很多时候根本就不用钱,像赵淳楣,给她加封号,抬高她的生父生母……太多手段了,而皇帝就好像忘了一般。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如今在别人地盘上,多小心谨慎也不为过,于是赵淳楣命时迁监视好皇城禁军的一举一动,同时让杨志几人搬出去住,万一真出事了也好联系外面的大部队。

希望是自己多想了吧……赵淳楣苦笑。

她将此事告诉闻焕章,闻焕章也觉得不对,但即使以他的智慧,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动用曾经在京城的一些关系,领着赵淳楣结识了一些高官。

赵淳楣出手阔绰,再加上很会说话办事,众人都很爱与其结交,因此也对大宋整个官场多了一丝了解。

不光如此,她还抽空去造纸厂见了张三李四几人,因为背靠宗正寺,封城时候官吏搜刮倒也没怎么为难他们,但这些人还是吓得够呛。经过这些年的太平日子,张三李四早就不像曾经的街边闲汉,言谈举止都是一副正经生意人的样子。

赵淳楣与他们叙旧,表示京城已经不安全,劝他们去南方过日子,反正这些年钱也赚够了。几人思索了下,最终还是答应了。

而正当赵淳楣带着人在开封城里四处游荡之时,宫中突然传来消息,说宁德太后有请。

宁德太后原是宋徽宗赵佶的皇后,赵佶自己逃到江南,把老妻留在东京,说起来也是不地道。

赵淳楣一开始还不知她找自己做什么,犹豫着要不要去。最后还是身边人提醒,自己在接受朝廷册封之时,莫名其妙认了个“野爹”,而那位野爹兖冲僖王,就是宁德太后的儿子。

换句话说,宁德太后是自己的……奶奶?

赵淳楣挠头,对于突然冒出来的长辈有些棘手,不过知道具体缘由后还是放心许多,跟着内侍女官一并进了宫。

待来到太后起居的太和殿,才发现除了主位的太后,旁边还有个与其年龄打扮差不多的中年女子。

赵淳楣小心行礼,之后便听宁德太后温声道:“起来吧,快走进些让我看看。”

赵淳楣依言,宁德太后已经要五十了,一生中有六个孩子,却只有兖冲僖王一个儿子,还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从那时起便有了心病,经常抱着儿子的小衣哭泣,赵佶

将赵淳楣过继给兖冲僖王,虽说是想强行拉关系,但也有安慰她的意思。

宁德太后上下打量了下赵淳楣,握着她的手,有些歉意道:“听闻你父母皆被流匪所伤,如此倒是为难你还要再供奉一人了。”

“太后严重,臣女能记在父王名下本就是福气,再者左右都是一家人,就算朝廷不下令,我逢年过节去上香祭奠也是应该的。”赵淳楣宽慰道。

宁德太后听罢颇为欣慰,她旁边的妇人也跟着赞叹,“真是个识大体的孝顺孩子,姐姐放心,二哥儿这支也算有了承嗣,以后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宁德太后抹了抹眼泪,与赵淳楣介绍道:“这位是王太妃,与我情同姐妹,她在朝堂内外都还算熟络,若有事能帮衬一二。”

赵淳楣一听瞬间明白,看来这位王太妃家族势力颇大,算是外戚里拔尖的了,于是也跟着见礼。

宋朝的外戚其实过得很舒服,不光是朝廷经常给赏赐,还可以恩荫入朝为官。之所以没成什么气候,一来没出什么狠人,二就是士大夫们把握权力太紧了,实在缺少机遇,于是便安心搞钱去了。

王太妃是个性格爽利的,立刻就让宫女拿出赏赐,各种金银珠宝,出手甚至比宋徽宗都大方。

而从她这里,赵淳楣也终于明白了赵桓不待见自己的原因。

说来说去,还都是皇位闹的。

之前就曾说过,今上性格木讷,不为太上皇所喜,他母亲乃宋徽宗的结发妻,长相普通又死的早,宋徽宗对其也没什么感情。

而宁德太后跟王太妃,之前是先太后身边的女官,在宋徽宗还是端王的时候,去给先太后请安就看对眼了,当上皇帝后立刻过去讨要。她二人不光长得好,生的孩子也多。

其中王太妃所生第三子赵楷,就是宋徽宗最喜欢的一个儿子。

赵楷文采斐然,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曾经偷偷参加科举中了状元,宋徽宗爱到不行,甚至为其破了祖宗的规定。

原本宋朝的皇子只能领爵位,不可以有实权,然而对于赵楷,宋徽宗曾让其协理京城治安。如此一来别说是赵桓,就是其他大臣心思浮动。假如没有金人南下这档子事,最后谁当皇帝还真不好说。

因为国家战乱时期需要一个法理上稳定的继承人,所以赵桓就在这种情形下登基。不过别忘了,宋徽宗的小朝廷还在江南,万一太上皇复辟了呢!

所以,虽然皇帝知道赵淳楣的功劳很大,二龙山的战斗力也还不错,同时赵淳楣这个身份是朝廷硬塞过去的,跟皇位什么的毫无关系,正常人也不会去趟这个浑水。

但赵桓就是不放心!冒着有功不赏,令臣子寒心的风险,也要遏制住可能靠向敌人的势力。

王太妃说得比较隐晦,大体上就是这个意思。同时她自己也表达了对赵淳楣的歉意,哀叹他们母子生存的不容易,明明尽忠职守,对皇位没有半点想法,却如此被人猜忌怀疑。

赵淳楣不置可否,安慰了几句便闭口不言,只说了些好话哄宁德太后开心。

等从皇宫出来,方才长叹一口气。她越是深入接触宋朝,便越是觉得它亡得不冤。

朝堂斗,后宫斗,子斗父,弟斗兄。

人家都打到城门口,亡国了!还搁这儿薅头发内斗呢!

第64章

出了皇宫,花荣与几个士兵早就在外面候着,见了赵淳楣连忙上前,低声耳语几句。

“当真?还有这档子事儿?”赵淳楣惊讶地挑了挑眉,旋即点头道:“皇天不负有心人,也算来京的意外之喜了。”

“是啊,郑总管乐坏了。”花荣也跟着高兴。

原来事情还处在二龙山上的大总管郑柳身上。

最早认识赵淳楣的时候,他曾提过自己有个相好九娘,为了救他被当地李太公卖给路过鸨子,这么多年郑柳一直托人寻觅却始终没有消息。

这回出兵他帮着处理后勤也跟来了,今日闲来无事在街上闲逛,无意间遇到了苦苦寻找的九娘,二人相认,双双恸哭出声。

郑柳这些年跟在赵淳楣身边,说句劳苦功高也不为过,知道他得偿所愿周围人都跟着高兴。

“不过……”花荣迟疑了下,解释道:“那九娘这些年在京城的勾栏里,这次本是被人买回去做妾室,买她的是当朝宰相李邦彦府上的下人,郑柳原是想给其三倍银钱让对方放九娘一把。但那人不乐意,还骂了郑柳,小的们一时间气不过,动手教训了一顿。”

“可闹出人命来了?”

“那倒没有,大家有数,点到为止都是皮外伤,而且之后钱也给他了。”花荣解释道。

“那便无事。”赵淳楣摆了摆手,这点儿麻烦她还罩得住。

花荣松了口气,开封不比二龙山,虽说是来救驾的,但自己这帮人毕竟是反贼出身。京中风云变幻,但凡赵淳楣伤了根指头都比杀了他还难受,所以遇事只能小心再小心。

等回到休息的客栈,赵淳楣特意将九娘叫到身边见了一眼。跟想象的不同,九娘并非是那种温柔小意的女子,她个子比赵淳楣还高,体型可以用健硕来形容,嗓门儿也非常洪亮,说话爽快一看就是个办事利落的。

听郑柳说她还在村里的时候就是十里八乡的种田好手,而且烧的一手好菜,内外操持会的很多,小户人家买她也是贪图其能力。

只说了几句话,赵淳楣对其印象就特别好。

“之前托人在山东河北一带找了好几年,没想到在此能遇见,合该你俩有缘,等回去我给你们份厚礼庆祝。”

“谢寨主娘娘。”九娘俯身,她得知自己良人在大名鼎鼎的二龙山女头领下干活,也一直很紧张,然而见面才发现对方如此和善,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些了。

赵淳楣见此,又与其说了会儿闲话,接着问她可知金人退兵后京中百姓境况。

九娘叹了口气,“还能怎样,有门路的都走了,剩下的也就凑合过呗,好在也算太平了。我知道的不少人其实都在观望,只要北方再起战事,哪怕是爬也要爬离东京。”

秦明正经将士出身,在旁边听到此处不由冷哼,“山河破碎能跑到哪儿去,莫不如守在家乡抗击外敌!”

九娘不知道他是哪位,但见其形容威武,也晓得身份不低,难听的话在嘴边没说出口,暗中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这位军爷,你不能平时要百姓温顺如羊,战时让百姓凶恶如狼吧,大家都是要过日子的,外面金贼杀人不眨眼的,谁愿意送死。”

秦明被怼,偏生对方说得还有理,一时间找不到反驳话语,只得愤愤坐了回去。

赵淳楣默不作声,又打听了下其他方面,之后便让手下们自由活动,而本人回到房里,不知与闻焕章研究些什么,一连几日不见人影。

直到某天贵客来访,她才领着左右一同接见。

鲁智深顶着锃光瓦亮的脑门儿,满面红光地扯着嗓子给身边的老者介绍:“这就是俺们大寨主,别看瘦巴巴的,为人好生厉害,俺最服的就是她!”

老者拱手,态度和蔼道:“见过宗姬了。”

赵淳楣连忙侧身,如今别说自己,就是皇帝恐怕都受不来这礼,毕竟眼前这位身材高大,气质儒雅的老人不光掌握着宋廷唯一一支还算有

战斗力的边军,更是宋朝最后的底气。

不错,在鲁智深的引荐下,赵淳楣终于和种师道见了面。

两人寒暄了几句,便进到厅堂。得知老将军来访,赵淳楣特意命人设宴款待,他们这次来京城准备得比较齐全。考虑到二龙山的特殊性,虽说住在开封,但大部分食材都是自己准备的,很少吃外面的食物。

而因为二龙山现在的白糖制造、晒盐工艺已经很成熟,境内的厨子们尤其擅长酸甜口、鱼类烹饪,这对于常在西北的种师道倒是很新鲜。

夹起一块外面带着糖壳的肉,咬上一口,外脆里嫩,酸甜可口,还有一股柑橘的香气,吃得种师道连道三声好,“色香味俱全,宗姬有个好厨子啊!”

“将军喜欢,我之后将食谱送到您府上。”赵淳楣笑眯眯,这道水晶咕咾肉做起来也没什么难的,只不过要用的番茄菠萝大宋都没有,于是便改为大宋人最爱的金桔,吃起来到是别有一番风味。

种师道摇了摇头,“我居无定所的,说不定过些日子还要带兵去太原,还是不必麻烦了。”

赵淳楣看着老者满头的白发以及略微佝偻的身躯,不由敬佩道:“我少时便听闻将军威名,如今得见,果然是国之柱石,大宋有您真是万幸啊。”

“不过是占了祖宗的好处,从小多读了几部兵书,这天下英杰,如过江之卿,我这老头子又算的了什么。”种师道摇头自嘲,看得出来,最近几场战事的失利让其颇为难受。

不过他毕竟久居高位,只略微低沉片刻便回过神来,指着旁边的鲁智深道:“之前这胖小子在我身边,虽说没少惹麻烦,但为人诚挚,天性良善,他能跟你这般久,已经足以证明宗姬品性。”

“宗姬是个聪明人,我也不兜圈子了,眼下外有强敌,内置间歇,大宋境内狼烟四起,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我观宗姬不远千里前来勤王,知道也是心怀天下的。此番过来,就是厚着脸皮,希望宗姬能在这危急关头挺身而出,救万民于水火啊!”

说完种师道再次俯身而拜。

赵淳楣连忙扶他起来,沉吟片刻,开口道:“将军不怕我一个女子难当大任。”

种师道听此笑了:“宗姬这是什么话,您如今取得的基业,天下又有多少男儿赶得上,莫说是我,就是李邦彦白时中那些个庸人,都没有再拿你的身份说事。到了这个地步,是男是女已经不重要了。”

赵淳楣也默默点头,确实,能在京城里当官的都不傻,每个人都有心中的小九九,无论支持还是反对,确实没有因她的性别而轻慢的。

接着她又开口道:“小女斗胆,有一事想请教将军,您觉得,我朝到今日这步,是因为什么?”

种师道一愣,为什么?古今中外,临近亡国还能因为什么,君王臣子无能,各种天灾人祸……不过既然对方这么问,肯定不想得到这种寻常的话。

想了许久,种师道给出了一个几乎所有大宋人都会同意的答案:“燕云十六州。”

老人原本混浊的眼睛精光暴射,恨恨道:“正因少了燕云十六州,我大宋上方无天险可守,导致连年要花费重金布置边防!正因为少了燕云十六州,朝廷没有马场农田,就连林才木炭都供应不上,那石敬瑭属实是天下第一恶贼!”

石敬瑭是五代后晋的开国皇帝,燕云十六州正是他当年献给辽国的。

种师道愤慨激昂,然而抬头却见赵淳有些无奈地站在原地,面上浮现一抹苦笑,老将军心中不悦,不由问道:“宗姬笑什么,可是老朽说得不对。”

赵淳楣没有回话,而是反问道:“将军对神尧皇帝可有了解?”

所谓神尧皇帝,指的是唐高祖李渊,种师道虽是武将,但却乃西北名门,年少时拜张载为师,就是那个说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大思想家。所以对于历史,自然是烂熟于心。

赵淳楣继续道:“那将军可知神尧皇帝当时在起兵之时曾向突厥称臣,还将河套地区割给对方。”

种师道怔了下,皱着眉头努力回想。

“没什么印象了是吧,大部分人对这段都不太清楚。”赵淳楣补充,“因为仅仅几年时间,太宗世民皇帝就把地方收了回来,之后更是让突厥俯首。”

“石敬瑭固然该骂,但两百年前一个前前朝的贼子,让人心心念念不忘到现在,又是何人之故?将军你扪心自问,燕云十六州,真就这么难取吗?自上而数,秦王扫六合,汉祖出泗水,隋唐也平定了南北,有谁最开始就占着燕云十六州的,不都是自己硬生生打下来的吗?为何别人都行,到我朝这里就不行了呢?”

种师道不说话了,有些难堪地低下头。

赵淳楣叹了口气,“小女说这些,并非是为了驳斥您,不过就像之前讲的,大宋走到今日这步,并非一朝一夕,而是几代人共同造成的。而在这样的当口,将军却想迅速补救,属实是为难人了。况且我观天子,也未必赞同你的想法。”

“我又何尝不知晓,”种师道艰涩地开口,“只是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无论怎样,还是谢过宗姬在北方打赢了常胜军,确实解了大宋之患。”他冲赵淳楣表达了感激,最后请求道:“鲁达这孩子,以后也劳烦你照顾,老夫不胜酒力,就此别过了。”

说完便转身,这么一瞬间,似乎又苍老了几岁。

四下谁都没开口,包括鲁智深,对于这位老将军的结局,大家似乎已经心中有数,赵淳楣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开口道:“若是朝廷上下一心,那二龙山也愿尽自己的一分力。”

种师道脚步顿了下,未曾回头,背对着大家,声音有些哽咽,“多谢。”

言罢快步离开。

等人走后,赵淳楣转身,发现闻焕章正不赞同地看向自己,不禁有些讪讪,按照两人之前研究的,如今应尽量想办法回二龙山,之后远离这个不靠谱的朝廷,轻易不再入京,结果自己方才一上头,给整了个大的。

闻焕章也清楚自家寨主是个什么性子,无奈地找补道:“罢了,既然以身入局,又怎能袖手旁观,只是还望您日后行事说话前三思啊。”

“……好。”

……

金人的撤退不是结束,因为战事缘故,大宋境内许多地方又乱了起来,其中不乏小股起义势力,眼下朝廷要解决的事特别多,需要集中讨论,而赵淳楣这样手上有兵的一方霸主自然也要参加。于是,她跟随着内侍,第二次参加了朝会。

这次的人比之前还要少,毕竟涉及战事,尚且需要一定的保密工作。赵淳楣站在中间,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气,满屋子的人自己只认识种师道,老将军于最前,身边一堆捧着的,看样子是没功夫搭理她,赵淳楣也乐于清净,轻轻靠在柱子边补眠。

突然,一个面白微须,表情严肃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与赵淳楣小声道:“在下李纲,之前多谢宗姬相救,待过些日子定去府上拜访。”

赵淳楣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此人正是那位主战派的领袖李侍郎,赶忙回道:“客气了,侍郎劳苦功高,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我也不过是答应了学生们尽些绵薄之力。”想来对方除了去奇袭金营这种抽象操作,在整栋东京保卫战中还算可圈可点,最起码对比其他投降派要强不少。

李纲听得嘴角微勾,心情大好,于是便教了赵淳楣一些朝会中的礼仪。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前方传来道阴阳怪气的声音,“李侍郎倒是好性质,也对,要是这位帮你求情,还不知道多久才放出来,只不过你煽动学生们围堵宫廷的,之后我定要参你一本。”

回头看去,只见宰相李邦彦沉着一张脸,看上去心情非常不好,接着不等对面反应,他又转向赵淳楣,“宗姬打了我家管事,连个说法都不给,打了几场胜仗就是不同,连京中基本的规矩都可以视若罔闻。”

“不过是底下人的一些口角,咱们也参与进来未免不好。”赵淳楣云淡风轻地回应,把李邦彦起了够呛,但又不好当场发作,只能狠狠瞪了她一眼,自己走回前排。

李纲嗤笑一声,极为不屑道:“这家伙仗着有副好皮相常流连于花丛,我早就想参他内帷不修,不过是因为战事耽搁了,等之后闲下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李邦彦外表俊爽,美风姿,人称“浪子宰相”,赵淳楣之前也有所耳闻,但私德方面如何还真没听说过,于是顺嘴打听了下是不是真的如此。

“重要吗?”李纲冷笑,在道德上把人搞臭已经是大宋党争的常规手段了,赵淳楣帮了他,又领兵抗击金人,现在李纲已经自动将其划分到自己的小团体,一些情绪也不掩饰。

赵淳楣默默站在一边,不再发表任何言论。

没一会儿,皇帝进入殿内。

满朝文武对几乎遍布天下的战事展开激烈讨论。

赵淳楣最开始还认真听着,很快就开始走神。无他,任何决策,朝廷的各种派系都会激烈撕扯,基本没有意见统一的时候。而赵桓作为天下的实际掌控者,面对这种情况,采取的办法就是“搁置再议”。

搁置再议,这四个字几乎贯穿了整个北宋,使得整个大宋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现在,谈到东京城战后的布防工作,主战派的认为只需留下一万禁军,余者全送到太原战场上去,跟金人决一死战。

而主和派则觉得现在重要的是维护住皇城的安全,京中军队越多越好,同时尽快凑齐给金人的赔款,希望用钱来换取一时喘息。

双方争得面红耳赤,就差挽袖子干仗了。

赵桓原本跟往常一样当和事佬,结果实现扫过下方,一眼就看见穿着宗室礼服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的赵淳楣,眼珠转了转,突然开口道:“宗姬领兵打过仗,想必对于局势自有一番心得,你认为在京城里应该留多少人啊。”

冷不丁被点名,赵淳楣平静地站了出来,思索片刻,给出了一个惊天答案。

“禀官家,臣女觉得,一个人也不应留。”

“啊?”满朝文武都被她说愣了。

赵淳楣继续道:“臣女恳请陛下,率百官携万民一道南迁,更换都城以延续国祚。”

“胡说八道!我看宗姬是失心疯了!”皇帝还没说话,李纲就先跳了出来,原本此举颇为不恭敬,然而气急的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要知道就在一个时辰前自己还与对方推心置腹,把其当成主战派的战友,而现在赵淳楣却说出主战派最忌讳的事情。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背叛!

面对李纲等人的愤怒指控,赵淳楣全当看不见,而是继续分析道:“太原正与金人激战,姑且当能守住,可即便守住了也只是西面无忧,完颜宗望只要率领大军,一样能再次兵临城下。说到底,整个开封一马平川,毫无天险可以阻挡敌军,如此就只能靠野战,而我朝多步兵,野战中对上金人的骑兵毫无胜算。亦或者,敌方再丧尽天良些,直接掘开上方黄河,不出两日,开封必淹。”

“所以,迁都必须马上进行。”

李纲气得直哆嗦,与一帮人共同驳斥,从迁都难度到民族气节,其间伴随各种人身攻击,现在赵淳楣在他们眼中甚至比投降派还可恶!

赵淳楣就那么听着,心中十分无奈。就像之前说的,北宋的党争已经到了一个魔怔的地步。

迁都,只不过是一个抵御金人的战略问题,可以李纲为首的一批人出于党争和自我道德成就的双重观念,硬是把其变成一个忠义问题。

如赵淳楣这样的“抗金名士”,提了南迁,也逃不开被攻击的境况。

而主和派,要是打仗前提南迁那还有不少人答应,可现在金人都退兵了!南迁意味着他们要放弃北方大量的资源背景,重新去南方讨生活,如此自然不愿意。于是,他们也不表态。

赵桓倒是有些意动,只不过见官员们齐声反对,最终也只能再议。

赵淳楣冲着最前方的种师道使了个眼色,表示自己不是不出力啊,想出来的计谋人家都不采纳。

种师道因为手握重兵,在朝上不能轻易表态,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好的计划泡汤,心中不知多少郁闷。

不光如此,宰相李邦彦见主战派那边内讧,还创造性地提出了看赵淳楣手下精锐这么能打,应该留下来保护皇上,这样还能送更多人去西北帮忙,一举两得。

从赵佶到赵桓,大宋天子想要二龙山的兵已经近乎摆在台面上,而因着赵淳楣刚才得罪了主站主和两派,导致现在只剩种师道有心帮忙。

结果可想而知,赵桓一纸令下,要求赵淳楣交出身边的两万人。

赵淳楣表面上答应,实际回去后便命人收拾东西跑路回二龙山。

说起来也不知朝廷是精是傻,就这样明着要兵,然而赵淳楣只要想走,这薄薄的大宋都城哪里拦得住她。

临行前赵淳楣再次看了眼汴京,微微叹了口气。

她已经做了所有自认为该做的,希望城里的百姓得以在浩劫中保全吧……

第65章

二龙山此等操作,属于是公然抗旨,这时候朝廷若是不公开表态,以后面对地方势力就很难再硬气起来。所以哪怕死要面子活受罪,也得派人象征性地追一追。

对此赵淳楣其实心中有数,考虑到现掌管兵马到是种师道,为了不让老人家为难,她特意命令军队快速前进,争取别让双方遇到。

然而即便如此,中间还是出了差错。

马军可以飞奔,但后方还有辎重部队,赵淳楣思索了下,便让杨志领着他们走小道,翻过几个山坡到大名府汇合。结果杨志带队,恰好与朝廷追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对面打头的是种师道身边的心腹偏将,二龙山一伙还与其吃过酒,他本来也想着放赵淳楣一马,所以带着两万军队绕远,等风波过去就回京城复命,没料到双方想到一块去了。

杨志与偏将面面相觑,皆有些尴尬,后面这么多人看着,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最后还是对面一咬牙,划了自己两刀,算是给朝廷一个交代。杨志过意不去,将辎重留给对方一小部分,好歹让大部队吃点好的。

听完报告众人也有些无语了,秦明性子直,忍不住开口道:“虽然那边也绕道了,但你说这一路小道这么多,咋就能碰上呢,老杨你真应该去拜拜,这家伙也太背了!”

确实,这几年大家都在二龙山同吃同住,也算是互相有一定了解。杨志这人,武艺高强做事严谨,同僚们对其十分信任,但有一点,就是有时候莫名其妙的倒霉,哪怕是平日里巡逻,似乎他带队遇到流寇的概率总是要更高一点。

赵淳楣本身是不信这些的,但想到之前的“杨志快递,使命必丢”,一时间也有些绷不住了,可见杨志垂头丧气的样子,还是安慰道:“无妨,也是我没考虑周到,东西丢便丢了,左右都得在大名府修整一段,到时候再补就是了。”

杨志只能点头,众人一路向北,总算是彻底甩开了追兵,来到了相对熟悉的大名府。

北宋时期的大名府又叫北京,乃是东京城的陪都,仁宗皇帝时期不光在此增建了城墙百宫,还修了水关,增添了不少兵马。所以金人让郭药师带着常胜军驻守于此不是没有道理的,一来能对大名府起到一个威慑作用,令此地军队没那么容易进京勤王,二来倘若前方征讨不利,也可以就近救援。

赵淳楣在此地驻扎本身也是有一定风险的,但考虑到补给需要个比较大的城市,所以还是停留了。为了以防万一,特意让花荣多加了两队守卫,同时要求所有靠近营地的人都要重点排查。

事实上,说虽然这么说,赵淳楣却不过是想做个保障,毕竟他们这几万人凶神恶煞的站在这,哪有宵小敢靠近。

然而第二日清晨,她才刚洗漱完准备换衣服,便听外面传来阵阵喧哗声,仔细一问才知道,花荣带领巡逻的守卫抓到一个农妇,并发现此人正鬼鬼祟祟地打探他们寨主,立刻抓住问话。

赵淳楣眉头微皱,暗道这大名府胆子也太大了,就这么大咧咧的派人来?当即便出去打算审问一番。

待到了营帐,才发现几乎大部分首领都在,围着中间某个被绑起来的身影讨论。赵淳楣凑近打量,发现那农妇身形健壮,虽然皮肤黝黑但掩饰不住眉眼的精致美丽,想来也正因如此才被发现的。

不紧不慢找了把椅子坐下,之后跟花荣打听具体是怎么回事。

花荣面色阴沉,冷冷地与那农妇道:“是自己说还是要我帮你说。”

回忆起对方的身手,妇人打了个激灵,陪笑道:“我说我说,军爷莫要生气。”

此言一出,赵淳楣顿时惊得瞪大了眼睛,无他,只因那美貌农妇嘴里发出的,赫然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不由看向周围,其他人也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赵淳楣纠结了下,挥手示意对方继续说。

那人也机灵,知道自己这副模样令人不自在,干脆讨了盆热水,用湿巾将脸上的妆容擦了,露出本来面目。

只见他中等身材,二十出头,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光看长相完全是个风流公子。

卸下伪装后,男人冲着赵淳楣跪了下去,态度诚恳道:“并非有意冒犯宗姬,只不过事态紧急,小的实在没办法,得罪之处,给您赔礼了。”

接着,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道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