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花荣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偏偏遇到了最害怕碰见的人,一时间纵有千般能耐万种武艺,也仿佛被下了定身咒似乎动弹不得。
赵淳楣将灯丢给他,笑嘻嘻道:“方才在高处看人猜灯谜,你一过来我就看到你了,怎么往回走了?不跟着多逛逛?”
花荣摇头,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被赵淳楣提前打断。
“我可不是自己一个人啊,你看不远处巡逻的,可都盯着我呢。”说着便抬头与周边士兵打了个招呼。然后又看向对方,无奈道:“好吧,我承认之前独自跑到扈家庄确实是欠考虑了,以后不会如此,劳花将军费心了。”
花荣微愣,旋即反应过来对方是以为自己因着前不久的事情闹脾气,所以这段时间刻意回避,殊不知正是由于赵淳楣的失踪方才察觉到被隐藏在最深处的心意。
回想起来,这一阵子几次对身为寨主的他刻意忽略已是极为无礼,而对方非但没有责怪,更是主动来找他解开心结。
花荣在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为国尽忠了,花家没有其他亲人,打从记事,他要独自承担起一切。朝廷昏庸,花荣即便天资聪颖武艺高强这一路也走得磕磕绊绊,不止一次因过于刚直的性子撞得头破血流。
直到遇见赵淳楣,他才算结束了自己迷茫又看不到前路的人生。
对于这位寨主,花荣眼睁睁看着他从一个山贼头子成长为今日的一方霸主,在其身边各类人才齐聚,却无一人不服。花荣敬佩他仰慕他,而这种感情在对方的关怀仁厚下又不知何时变了质。
现在听到赵淳楣的话,他原本躁动的心却
突然沉静下来。
半晌,这位青年将军突然释然地笑了起来,将花灯放到高处,与赵淳楣正色道:“这几个人还要维护秩序,真有事情哪里来得及保护你,难得佳节,寨主想赏灯尽管看,末将在后面跟着,断不会让您受到半点闪失。”
自己因为那些许情思,被旁人三言两语就说得心思浮动,想来却是辱没这几年朝夕相处的日子。
抚我则兄,诲我则师。
只盼往后的日子能一直在跟在其身边,如此他就心满意足了。
赵淳楣不知着一会儿功夫对方脑海中就百转千回过了这么多,不过看他重新带上了笑意,以为事情算解决了,便也松了口气。
二龙山这边上下一心,梁山那里却没那么顺利。
林冲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内,推开门见妻子正推着摇篮哄孩子睡觉,心头的阴霾散去了些,上前笑道:“听闻今日有女眷下山采买,怎么不跟着一道去,孩子都一岁多了,平日交给锦儿就好。”
张贞娘摇了摇头,“我哪里放心将锦儿一人留在此处。”
林冲顿了下,一时间有些难堪。锦儿现也是大姑娘了,张贞娘想着在山上帮其寻个好夫婿,订好一个普通寨众便带着她去相看。谁知半路遇上王英这色中饿鬼,一见到锦儿便失了魂,非要将人娶过门,还让宋江帮着来说和。
王英此种德行,正经人家谁愿意嫁,更何况锦儿从小就跟着贞娘,历经重重苦难,张家早就将她当成女儿一般。于是好说歹说,总算拒绝了对方。
但王英不死心,不光三不五时地来后院闲逛,还吓退了原本与锦儿说亲的那家。更让张贞娘气愤的是,整个梁山几乎没人将此当成一回事。还经常调侃鼓励王英,说什么“烈女怕缠郎”,多努力些日子锦儿便答应了。
“过些日子我再去找寨主聊聊,你且先让锦儿忍耐一段,兴许用不了多久那王英兴头就散去了。”林冲耐心规劝道。
张贞娘见他这副模样,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总将心愿寄托到别人身上。”
林冲与娘子成亲多年,连红脸都未曾有过,现在突然被这样讲,一时间有些怔住了,等回神后,有些讪讪道:“那依娘子之见,该当如何?”
张贞娘给孩子盖好小被子,从书柜深处抽出一本薄薄的书册,翻看后发现里面俱是些布料的花样子,林冲不解地看向妻子。
“这是二龙山那边寄过来的,最近那里开始试着纺织棉布,赵寨主知我于此道颇有研究,想聘请我去做顾问。”
林冲面色微变,因为赵淳楣于自家有恩,逢年过节双方互有往来他也是知道的,不过自打宋江当上寨主,双方的关系已经一日不如一日,现在要是被人知道对方直接来挖墙脚那还得了!
然而不同于丈夫的慌乱,张贞娘却显得极为冷静,沉声道:“我觉得着这倒是条路,且不谈那边比这儿有前途,就说现在在山上的日子。与咱们最亲厚的晁寨主已经身死,连公孙胜都借口跑回老家了,如今所有事情都是宋江吴用几人决定。夫君你宅心仁厚,不与他们起争执,但你的那些好友,阮家兄弟那些人却经常反对他们,时间久了,你如何自处啊!”
“这……”林冲知道妻子说得在理,可他还是抱有侥幸心理,有的人就是喜欢安逸,离开梁山,意味着他要再次重新融入新的团体,这对于林冲而言是非常难受。
于是匆匆撂下一句“之后再商量,”便借口离开。
张贞娘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
早春的阳光散落在尚未消融的冰雪上,山下的桃花尽数开放,二龙寨内却还是一副寒风刺骨的景象。
如今的二龙山已经算开发到极致,寨中男女老少,人人皆有活干。好比现在,一帮子十二三岁的少男少女便在管事的监督下清扫积雪。
这些基本都是寨众的亲眷,二龙山规定十四岁以上方可加入军队工厂,这些孩子大多出了学堂,暂时也尚未参与工作,寨子便将他们组织起来找点闲活干。
小孩子嘛,聚在一起难免打闹,听着外面传来的嘻嘻哈哈声,屋内的一众大人颇为羡慕。
闻焕章拿着书本,不紧不慢道:“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鲁首领,你说说,这下一句是什么?”
鲁智深原本都要睡着了,被人点名,一个激灵直起腰板,摸了摸光头,憨声憨气开口:“俺不知道。”
闻焕章摇了摇头,也不恼,而是反问道:“寨主让我每半旬抽出一天给各位首领补课,机会不易,你为何不认真听呢?”
鲁智深有些不好意思,他虽性子直,但对师长向来恭敬,见闻焕章着般正色,便也实话实话道:“也不是俺们不想听,主要先生你教的那些‘仁啊’‘义啊’的,大体意思俺都知道了,再往深讲也听不懂,您莫不说些大伙感兴趣的。”
“哦?那你们对何感兴趣?”闻焕章有些好奇。
鲁智深一时难住了,他与左右交好的对视了下,接着似乎想到什么,开口道:“对了,前些日子跟杨志那厮拌嘴,他将自己武举人的身份拿出来吹嘘,俺听闻自打大宋开国,平均每年文试取人四百,武试取人仅三个,先生可能解答这是为何?”
此言一出,原本有些乱糟糟的教室似乎安静了下。
闻焕章顿了顿,迎上周围探究的目光,心中晓得这明面上是询问科举,实则也是武人们表达自己对朝廷崇文抑武的不满。
无奈地摇头,闻焕章组织了下语言,缓缓道:“我朝初期定下的策略,其实倒也没什么问题。”
“怎么没问题,先生你不能因为自己是文人就说瞎话啊!”底下急了。
闻焕章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这得要从前朝讲起,大家也知道,自打唐灭后,整片华夏大地陷入无休止的争斗中,七十二年,共历五十六帝,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甚至我大宋开国,太、祖不过走出京城二十里地便黄袍加身,所以,为了防止五代炼狱重现人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接着他又讲了一些前朝武将作乱的例子,把在场之人听得既憋屈,又无奈。
事实上,上了这么久的学,他们也明白武人权利过大会闹出什么后果,但问题大宋对武人的压制,实在是太过严苛了。
就拿原著举个例子,可能在看书的时候,许多人都会觉得梁山上这帮好汉非常奇怪,尤其是呼延灼、关胜等朝廷命官,你们可是将军啊,要么战死,要么干脆当反贼,怎么都投降了,还一个两个心心念念着招安呢?
其实这个里面的根由就是武人们因为整个社会的打压,大部分心中都会带着股自卑,这种情绪使他们整个群体如惊弓之鸟,漏网之鱼,无路可走。即使落草了,也都不相信自己真能做出什么成果。所以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大宋朝廷。
说直白一些,宋已经成功地将武人们的精神阉割了。
不过这点也确实很有成效,两宋三百多年,从未出现过如前朝那样的割据现象,朝中没有任何武将再能作乱。
明白这是个无解的现象,课堂上的众人都有些消沉。
突然,最后方响起道声音,“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
众人回头,只见赵淳楣不知何时出现在课堂,看见大家挥手打了个招呼。
“寨主!”众人纷纷热烈回应,闻焕章抢先开口道:“不知寨主说的解决办法是什么?”
赵淳楣见周围反响大,也有些吃惊,半天,有些尴尬道:“我就这么一说,也不一定对。”
“寨主但说无妨。”
“嗯……其实就发展科技啊,”赵淳楣磕磕绊绊道:“像之前兵工厂产出的那些炸、药还有火枪,虽然威力跟弓箭差不多,还不怎么管用。但路线总归是没错的,剩下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的意思是说,当作战不再依靠武将个人的才华以及士兵身体机能的延伸,而是由中央财政支持军工系统去完成,那完全可以放权给大家,反正也不怕你割据,大概就是这样,你们能懂我的意思吗?”
鲁智深等人面面相觑,皆摇头。
“不懂,啥玩意啊?”史进觉得自己怎么些年书白读了,但转头就笑道:“罢了,反正寨主说能解决,那就是能解决。”
“是啊,交给寨主,俺们只需要吃饱了干活就是。”
“说到吃饱,中饭的时间要到了,咱一起去吃饭吧!”
“走走走,寨主,你也一起吧!”
赵淳楣应了下,转头与闻焕章只会了一声,便在众人的拥簇下离开了课堂。
他们走得风风火火,只剩闻焕章没动,站在原地出神。所以,这就是对方一直以来如此重视工匠,经常出入工厂的原因?
闻焕章对于赵淳楣的那些话,其实也未全部理解,只是当一个人的目光已经放到历朝历代的弊病并且开始着手解决的时候,区区四州之地,真的能满足她吗?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赵淳楣远去的背影,看来,有些事情,自己得提前做好准备了。
第52章
密州莱州消化得比想象中要强,可能是因为发现二龙山占领后无论是治安还是税收方面都比想象中强,当地百姓只惊忧了几日便该干嘛干嘛了。
而当赵淳楣得知朝廷组织派兵攻打梁山后便彻底放下心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之前还让慕容彦达去京城搞了点小动作,确定与梁山关系匪浅的宿太尉不会参与决策。
梁山如今虽然没有原著中那般人才济济,但大宋这边更拉。现在掌管禁军的是高俅,之前也提过,他出身市井,因为踢球踢的好一路高升。所以别的本事没有,唯独花架子特别多。
赵淳楣以前在东京做生意的时候,曾赶上过一次高俅主持军队争标竞赛给皇帝赏阅,开始时候什么大旗、棹刀、神鬼、杂剧一股脑罗列。之后又是吹吹打打,花样繁多,极为热闹,别说赵佶,就是围观百姓都看得极为过瘾。
当时赵淳楣不懂这些,冷不丁看到还真被唬住了,等自己手上有了军队方才知道怎么回事。
说到二龙山,如今能用的兵一共两万五千人,这里面包括马步军、通信侦查兵、后勤救援兵、以及刚成立的火器营。
总体上看,在当世已经算是功能非常齐全的军队了。
不过在与闻焕章商议后,二人还是觉得不够。
因为虽然二万多的军队放到现在已经颇具规模,但这里每一个人几乎都各司其职,换句话说,赵淳楣现在还缺少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
当然了,这并不是她不信任手下的将领,只不过军队中央化是每一个组织一定要保有的,否则即使再稳定的团体后期也容易失衡。
禁卫军内的人员部分可以从各个队伍中抽调,同时也要吸收些新鲜血液,毕竟直接对赵淳楣负责,每一个都得是精挑细选的。
为了能尽快完成这一事项,赵淳楣希望找到些高素质的兵员,但是虽然二龙山现在福利待遇是出了名的好,可治下老百姓过得都不错,除非如兵工厂厂长费劲那样的中二少年,不然过得好好地谁愿意跟着造反。
为此,在经过仔细思考后,赵淳楣决定在刚打下的莱州密州举行两场阅兵仪式。
如此不光能检查下这几年大家的训练成果,最主要的是,可以在百姓面前展示下实力,让众人知道,二龙山虽然是山贼,但并非草寇,从而吸引更多人才加入。
将此计划在代表大会上与众人提了,大家都非常赞成。并且摩拳擦掌想要秀上一秀,毕竟他们虽然是同僚好友,但也存在竞争关系,之前每到新人上山,遇到好的各个兵团也要争抢一番。
举行阅兵是一件大事,不光各个首领,就连赵淳楣本人都有些紧张,因为觉得自己骑马姿势不够潇洒,见扈三娘最近比较闲,便委托她来帮着特训。
依赵淳楣的想法,二人都是女子,身上发力受力点差不多,应该更好教学,结果不知怎么,花荣杨志武松史进几个听到消息全来了。
赵淳楣没办法,只好移步到更大一些的演习场。
人这般多,大家七嘴八舌的,不自觉就开始讨论起别的。
武松因为之前受登州知州宗泽恩惠,对那里比较上心,主动与赵淳楣道:“听闻宗知州被贬,还下了狱,也不知要不要紧。”
整个山东半岛,现在唯有最东边的登州还未拿下,这一来是二龙山三面出兵暂时没有精力,二来也是赵淳楣本人还是比较尊敬宗泽的。况且她占山为王,除了积攒实力也是希望百姓们过得更好,宗泽为官清正严明,普通人在他手底下已经算安居乐业了,倒也没必要多此一举。
不过在大宋官场里,宗泽这样的人是注定没办法长久的。
大概在半年前,宗泽处理了一个叫高延昭恃势犯法的道士,不光将其打了板子,还叫停了对方正在修建的道观神霄宫,归还了百姓们被侵占的土地。
如此可算闯了大祸,众所周知,如今的皇帝赵佶本人是非常笃信道教的,他自称教主道君皇帝,并经常请道士看相算命。高延昭所属的神霄派是最近十来年才兴起的教派,主张皇权、政权、神权合一,教主正是赵佶。
有皇帝做靠山,可想而知这些徒子徒孙平日里是多么嚣张。赵淳楣是秋天打下莱密二州的,现在已经要到第二年夏季,朝廷还没有个决断,而宗泽得罪了神霄派,才几个月就被下狱,如此看来着实讽刺。
摇摇头,见武松等人皆愁眉不展,知道他们也不想好官出事,于是安慰道:“这事儿不算大,而且宗知州年过花甲,朝廷多少也会体恤一二,想必用不了多久就放出来,你们莫要焦急。”
赵淳楣在二龙山寨众心中向来一言九鼎,既然她都这般讲了,那说明不会有事,大家也略微放心了些。
“唉,朝野奸人当道,官家被那些个蒙蔽,如宗知州这般好官反倒受尽委屈,若有朝一日,我必定斩妖除恶,将那些狗贼的心肝挖出来晒一晒,看里面流的究竟是不是人血!”武松怒骂,其余人也纷纷应和。
赵淳楣见他们这般说,只笑了笑,不做回应。
练习骑射是个辛苦活儿,赵淳楣虽然已经做得很熟练了,但想要如江湖人那般潇洒自在,还是差了点。扈三娘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整个人算是沉稳了不少,见此耐下心来,一点点教导对方具体怎么做。
这期间少不了肢体间的接触,每到这时,杨志就会不自觉露出欣慰的笑容,武松却急得团团转,花荣在一旁,神色平静,唯有手上的青筋暴露了心中的想法。
倒是史进,这段时间似乎不太爱讲话,经常发呆不知想些什么。
如此练了半日,直到夕阳西下大家方才散去。
赵淳楣想着宗泽既然已经离开登州,那也是时候拿下半岛最后一块地,便打算跟闻焕章商议,而花荣的部队主要负责莱州,对隔壁登州的具体情况比较了解,就也跟着一道去了。
而武松,他再也忍不了了。这段时间跟杨志的斗智斗勇已经让其心力交瘁,对方似乎铁了心要给自己妹子找个婆娘,如此锲而不舍的精神让他不禁有些怀疑这家伙落草前是不是干媒婆的?
武松上山晚,与许多人都不那么熟悉,在经过多方打探与仔细观察后,他觉得杨志并非是多事的人。武松不是傻子,所以……难不成他也知道了?
武松打算试探一番,于是便趁着这个当口,找到杨志,两人来到个屋檐下,此时正是用晚饭时间,这里没人也不怕被听见。武松小声道:“兄弟,你跟我透个底,寨主之前都说过不急着成婚,咱们上山就没有沉迷女色的,你到底是为何总将寨主往这上面推。”
杨志跟武松有同样的困惑,两人边看着互相脸色边兜圈子,来来回回半个时辰,最后总算是确定了答案,纷纷松了一大口气,颇有遇见革命同、志之感。
杨志这段时间被秘密压得喘不过气来,见总算有人分担,不由激动道:“太好了,咱们俩得商量个章程,现在正于二龙山关键阶段,绝对不能让他人知晓寨主是女的!”
武松尚未答话,却听一声怒吼:“你说什么!?”
接着门一脚被踹开,面色通红的史进从屋内走了出来。
史进这段日子不好过,他当然也听到了传言,与旁的首领不同,他本身是负责二龙山内部的,在近卫军组建起之前,可以赵淳楣的安全完全由他掌管。因此,整个山寨里,史进跟赵淳楣接触的时间最久。
听到别人说赵淳楣是女的,最开始他也没放在心上,但这东西一旦得知,就好像在脑海生根发芽。史进开始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寨主这么多年的一举一动,什么从未跟着兄弟们一起上厕所,夏天最热的时候也穿得整整齐齐,再加上过于秀美的容貌……
越想越不对,但史进还是告诉自己,不能就这么听信谗言,这不是中了敌人的奸计吗!所以当无意间听到武松与杨志的对话,仿佛长久以来努力构建维护的假象被戳破,第一反应是暴怒。
他头脑一热,不管不顾地拉着两人去找寨主。
此时的赵淳楣正与闻焕章制定计划,看到这副场景有些惊讶,等察觉到武松杨志尴尬的表情,心中也就有数了。
史进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此时他急于否定脑中的想法,与赵淳楣愤愤道:“咱们山寨不比之前,连守门的都认识几个大字,懂规矩知道不能乱讲话,他二人身为首领,却不以身作则,反而编造瞎话,说……说……”
史进有些难以启齿。
“说我是个女的?”赵淳楣帮他补充完整,之后环视了一圈,在众人或震惊或紧张的神情中,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笔墨。
面容平静道:“我是。”
第53章
“我是,”两个字一出,屋内瞬间一片死寂。众人仿佛是连呼吸都忘了,纷纷被钉在原地,变身一座座雕塑。
半晌,还是武松先反应过来,他后退两步,死死抵住大门,转过身厉声道:“谁也不许走!”
“二哥!”赵淳楣起身,叫住了神经紧绷到极致,随时准备暴起伤人的武松,摇头道:“放心吧,都是自家兄弟,不会有事的。”
事实上,公布身份是她早就决定好的事。
半个月前,当闻焕章听完自家主公在课堂上的言论后,便找了个时机与赵淳楣商议此事。
他表示,现在外面关于赵淳楣是女子这档子传言,虽说不至于闹得沸沸扬扬,但终归知道的人不少。
绝大部分都一笑而过没怎么放在心上,但也有一些察觉出端倪,好奇地找人打听,所以既然现在还在可控范围内,不如早下决断。
赵淳楣听罢一时间有些犹豫了,算起来,她自打穿越,女扮男装已经将近五年,她作为“古代男性”比“古代女性”的时间要长得多,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现在回归女子身份,相当于许多事情要重新来上一遍,其中要面临的困难可想而知。
“那就继续扮下去,”闻焕章说得云淡风轻,“二龙山如今三万精锐,寨主雄踞青潍密莱四州,治下清明,百姓爱戴,您说自己是男的,那就是男的,谁敢出来反驳先问过您手里的兵。”
赵淳楣被这一招物理定性弄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但想了想,还是给否定了,“权势可以掩盖一时,但自古以来‘威武不能屈’的例子还少吗,正是因为此时天下还算太平,说出真相主动权依然掌握在咱们手里。况且,我实在找不到隐瞒的理由……”
赵淳楣顿了下,有些无奈地与闻焕章道:“这段时间,武二哥等人的行为我也都看在眼里,虽然很感激他们为了维护我付出的努力,但是,不管先生信不信,我是真的觉得揭露身份也无所谓。”
二龙山的基业是她亲手打下来的,每一个首领都是赵淳楣招募的,这些人能力也许有高有低,但人品还是有保证的。原著中宋江几次赚人手段下作,而且梁山上过得也没多好,就这遇到困难时候底下人也没说生出二心的,赵淳楣要是连他都比不过那这些年可算是白干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许多不满上面有个女寨主,那她把位置让给闻焕章鲁智深等人,自己在下面干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随着二龙山的一天天壮大,赵淳楣有时候也会问自己,她的最终理想究竟是什么。
是权倾朝野,流芳百世?是自立为王,一统天下?
答案都不是,她所想的打从最开始就没变过——让所有人幸福地有尊严地活着。
正是一直保持着这种想法,赵淳楣虽然觉得暴露身份有些麻烦,但从未因自己女性的身份而感到焦虑,真到了这个时候也能泰然处之。
闻焕章原本准备了许多计谋,等听完对方所想却愣住了,半天,叹息一声,“倒是闻某境界低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赵淳楣,长久以来心中的疑问终于得到解答。
事实上,自打二龙山拿下第二个据点潍州,闻焕章便一直在观察。因为跟在青州不同,有了潍州,相当于要派人常驻于那里,日子久了,山上首领自然分为两派。
不要以为只有文官才会争权夺利,武人们之间的争斗也少不了。二龙山就这么大,资源、人力、甚至寨主的亲疏,每一样都要人去争取,到时候为了维持各派系之间的平衡,如何拉拢打压都是自己应该帮着参谋的。
可出乎他的预料,都过了这么久,山上却依旧风平浪静,要知道如今的二龙山光是能参加代表大会的首领就几十个,这么多人彼此之间毫无芥蒂怎么可能?
而现在闻焕章找到答案了,根源就在赵淳楣这个寨主上。
诚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对待各个首领也难免有顾此失彼的地方,但赵淳楣身为统领,本身并不恋权,再加上有自己的理想,遇到事会尽量从公平的角度出发,即使迫于形势做不到,也会明明白白地与对方讲。
至真至诚,她不光是位好首领,更是一个好人。
想到了这里,闻焕章不禁苦笑,暗叹如此品性,于这豺狼遍地的世道里怕是要吃亏。但与此同时,他又感到一阵轻松,毕竟假如真想找一位厚黑狠辣,心机深沉的雄主,那么翻开史书,这样的人有许多。
自己选择跟随的是位女公子,本身就冒天下之大不韪,既然如此,又何必以前人为范本,去降低自己的底线?
“寨主决定好了,那之后的事情便顺其自然,不过如何将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还需好好谋划一番。”闻焕章笑着与赵淳楣私语,两人就各自想法达成一致。
所以今天史进跑来问话,虽然比计划中提前了些许,但也总归没超出掌控范围。
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赵淳楣叹了口气,将还在山上的所有首领召集,当着他们的面公布了自己的身份,不仅如此,还将自己女扮男装的前因后果一一道出。
与所想的一样,已经与赵淳楣深深捆绑起来的首领们即便震惊,但在片刻后也还是消化了这件事。
毕竟二龙山内现如今不光有顾大嫂、花芳这样的女性后勤领袖,更兼得扈三娘此种,单论武艺也能横扫一片男人的女将,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基本都在闻焕章的课堂里念过书,被有意无意地灌输了些“私货”,在两性平等方面,比较这时代许多人还是要强上一些。
更重要的是,现在他们知道自家寨主竟然是皇室成员!
这并非开玩笑,事实上,皇家血脉在此时的大部分人眼里就是很有份
量。哪怕是一心造反,天不怕地不怕的阮氏兄弟,打鱼时候唱得歌谣也是“酷吏赃官都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武松在得知敬重的宗泽被判了下狱,第一反应是骂贼人蒙蔽了皇帝。
梁山好汉都是如此,普通人更不必说了。如果说有人或许因为赵淳楣女子的身份而不自在,那么听到赵淳楣是皇亲国戚,心中仅有的一点芥蒂都烟消云散。
没办法,这可能就是古人的局限性。而闻焕章之所以完全不慌,也正因如此。
针对未来怎么办,大部分人却与闻军师不同,认为赵淳楣确实应该恢复女子身份,但给出的理由却颇让人无语。
大家认为,赵淳楣今年已经二十一岁,再继续隐瞒下去耽误了终身大事,所以不光要恢复,还应当顺带在治下招婿,哪怕多找几个也无妨。
赵淳楣:“……”过渡的未免太丝滑了,哭笑不得地谢过众人好意,转身开始着手下一事项。
……
对于阅兵,二龙山上的寨众,或者说所有大宋子民都不算陌生。
由于宋朝外部强敌环绕,再加上国内比较有钱,使得各个君王非常乐于在东京城内检阅士兵以震国威。
百姓们即使没去过首都,但也多多少少听过,所以见自家也要进行阅兵仪式,所有人都非常激动。
麻石头本以为这么些年下来,他也算见过不少风浪,但前一夜依旧睡不着觉。
想来四五年前,倘若有人跟他讲自己能过上现在的日子,他绝对会啐那人一脸。
麻石头得罪了村子里的郎君老爷跑到二龙山落草,待了没几日便换了寨主,之后又因为认识几个字,被分配到了工厂。作为第一批工厂员工,麻石头知道得把握住机会,于是每日废寝忘食地学习,最终凭借自身努力,成为了制药厂的厂长。
现在他每个月算上绩效,光是工钱就有五十贯,比得上朝廷的六品官了。在工作了两年后,他将父母亲人接到山上,娶了个温柔的妻子,年前孩子也出生了。
麻石头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踩在云端上,飘飘忽忽跟做梦一样,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寨主给自己的。
这次阅兵,他作为工厂领导也要带工人们参加。
一定要好好展示下他们的成果!给寨主争口气!
麻石头这般想着,次日起了个大早,顶着两个黑眼圈与手下工人一起来到约定的地点。
这回参与阅兵的人快两万了,除了驻守地方的,只要能动的全都来了。如此庞大的队伍,只在二龙山上自然施展不开,于是便在山下集市附近找了快地方,还连夜搭了台子。周围百姓得知有热闹看,一大早便跑来围观。
麻石头与其他厂子的厂长打了声招呼,领着工人站在后排,他们虽然也参与检阅,但毕竟不是军人,不过嘛,二龙山所有的都或多或少进行过训练,简单的站军姿、踏步还是能做到的。
看着周围飘扬起的战旗,麻石头不由昂首挺胸,嘱咐工人们都别乱动。
片刻后,山寨内的大总管郑柳出现在高台中央,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各个首领带着兵马依次入场。
围观的百姓最开始还嘻嘻哈哈,你一言我一语地打闹,毕竟二龙山在这儿这么些年,虽说经常巡逻负责他们的安全,但总的来说还是和善的,甚至于哪家哪户孩子找不到了都敢让他们帮忙。
然而随着二龙山军团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展示于众人面前,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不是三五百零散的队伍,而是几万训练有素,见过血的职业军人。虽说世道不太平,但百姓们离战场还是很远的,即使接触过一些当兵的,也大多为衣衫褴褛、横行作恶的军痞。但二龙山这些人,身材结实有力,神色坚毅,步履行动整齐划一,光是这份气势,就足以震慑一切!
杨志穿着山寨里统一制成的铠甲,一手搭在腰间长刀,一手在额前行礼,大声道:
“第一步军准备完毕!”
“第二步军准备完毕!”
“马军准备完毕!”
……
当每位首领都应了一遍,士兵们齐声高喊:“请寨主检阅!”
围观人屏住呼吸,纷纷看向转角处,等待着那位赵寨主出现。
如此规模场景,使得不少人在心中感叹,大丈夫当如是也!
片刻后,一位身材高挑,容貌秀丽的女子缓缓走上高台。她身上同样穿着铠甲,不过款式简略了一些,头发高高梳起,在脑后利落地挽了个髻,肩膀上披着一道玄色的披风。配上英气的眉眼,颇具威势。
场上人虽多,但队伍紧凑,再加上每个都神情肃穆,女人讲话大声些倒是也能听清。
“大家辛苦了。”
百姓们听到后不由皱眉,这种话哪轮得到外人说,如此喧宾夺主,那赵寨主没意见吗?
谁知此言一出,下方将士们立刻接道:“誓死为寨主效忠!”
众人愣了下,好久,方才回过神,死死瞪着赵淳楣讲不出话来。
有谁能想到,二龙山的寨主竟然是个女的!然而根本没有时间供他们思考,台上的赵淳楣一声令下,整个阅兵正式开启。
步军马军们根据战旗鼓点飞快变换阵型;装甲军团手持火绳木仓,向众人展示着最新的武器;各个工厂拿出自己最新的研究成果;甚至连后勤部队都表现出了极为优秀的素质……
渐渐的,众人的注意力从赵淳楣身上转移到演习中,并频频发出惊叹,望向士兵们的目光既羡慕又赞赏。
赵淳楣敏锐地察觉到这一切,露出了满意地微笑,这次阅兵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而且效果比预想中还要好。
当她手里掌握着这样一支军队,那么本人是男是女已经不重要了。
第54章
开封城今年的秋天凉的特别早,还未到十月,不少人家已经换上了厚衣服。
蔡京昨晚只睡了几个时辰,天还没亮就起床了,在仆人的服侍下换上了京中如今最流行的棉布衣裳。
感受着身上柔软贴肤的触感,他缓缓舒了口气。
人一上了年纪难免畏寒,穿得厚了平日在屋里又容易出汗,这棉布虽然不比丝绸顺滑轻薄,但吸湿性却是顶好的。最重要的是,此物在大宋是件稀罕玩意,乃是最近从那二龙山贼子处流出来的,属于高层人士必备。
想到二龙山,蔡京不由顿了下,半天,颤颤巍巍地走出房门。
小儿子蔡脩早就在外面等他,见了人恭敬地行礼道:“父亲。”
蔡京笑眯眯地颔首示意,关切地询问儿子最近看了哪些书,在工作上可曾遇到什么困难。倘若有外人在此,可能会觉得这不过是一对普通的父子,并为他们之间的慈孝所感动。谁又能想到,眼前这位竟是四起四落,权倾朝野的大奸臣。
蔡京今年已经七十七岁了,行动迟缓不说,连眼睛都已看不清东西。不过他依旧不愿离开权力中心,经过这几十年的经营,朝堂上但凡身居高位的与其多多少少都有些关系,所以现在大部分事情都交给小儿子处理。
他的几个儿子都被封大学士,唯有幼子蔡脩羽翼未丰,只能亦步亦趋跟在父亲身后,不敢有丝毫违抗。
两人出了府,乘车一路来到皇宫正南的端礼门,蔡京在儿子的搀扶下了马车,望着巍峨壮丽的宫墙,老人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与蔡脩道:“之前立在这儿的元祐党籍碑可还在?”
“自是在的,前两年还又加了些,如今上面已有三百人了。”蔡脩点头。
蔡京满意地捻须,所谓的“元祐”是先帝宋哲宗第一个年号,当时小皇帝只有十岁,由高太后监国辅政,在高太后的支持下,反对王安石变法的保守派纷纷上位,大加铲除异己,蔡京当时甚至被流放到南方养老。
是的,蔡京是个新党,不光支持变法,还属于新党的中心人物,他的亲弟弟正是王安石的女婿,当年也正是靠着这层关系,在官场上如火箭般扶摇直上。
不过北宋时期的党争,在后期已经属于无解的存在,基本上与国家百姓毫无关系,为争而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当蔡京拜相后,于今上的默许下在皇宫附近立起了这座碑,上面刻的都是些旧党人士,或
者说蔡京看不顺眼的人名字,其中不乏司马光、苏轼、苏辙、黄庭坚等名噪天下的人物。
蔡京对待这些人,活着的要贬官流放,死了的也要遗臭万年。
这块碑是蔡京胜利的象征,每次看见,都无比地骄傲,而现在,他马上就要奔赴下一场斗争。
老者眼中精光暴起,转瞬间,又恢复了耸眉搭眼的模样,老实地由宫人引路,慢慢悠悠地来到垂拱殿。
殿内,百官见了他,纷纷上前打招呼,蔡京也一一微笑回应。北宋的朝堂没有后世那般肃穆,虽说官员们不能落座,但说些闲话还是没问题的。而在满室的恭维中,唯有右侧某几个人显得格格不入。
童贯与高俅两个武职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二人本来与蔡京也算蛇鼠一窝,但最近却因为些事情意见相左,再加上两个人本职工作拉胯被官家厌弃,十分看不上蔡京这副春风得意的样子。于是拉了跟蔡京关系不睦的大儿子蔡攸入伙,形成小团体,经常给蔡京使绊子。
朝堂上暗流涌动,可当今圣上赵佶却一无所觉。
伴随着笑意,这位大宋的领导者走进了垂拱殿。
说来也是无奈,身为天子,一举一动都代表了整个国家,在朝堂上理应严谨庄重,像赵佶这般情绪外露万万不该。也难怪当时太后点他为皇帝,朝中大臣表示“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
不过经过这些年的执政,可以说但凡有点原则的都无法在皇帝身边混下去,剩下的溜须怕马之徒也就随着他了。
而官家如此兴奋也是有原因的,根据前线来报,那位让自己两次三番难堪的金国国君完颜阿骨打在前几日暴毙,继任者是他的弟弟。
可以说,赵佶能安稳当皇帝到今日,与周边的环境也有关系。现在神州大地,无论东南西北,国君都费拉不堪,从某些角度,赵佶甚至比他们强点儿。而完颜阿骨打的横空出世,就好像野狼掉进兔子窝内,自打称帝,文治武功甚至道德水准都对周边国家形成降维打击,弄得向来自视甚高的赵天子十分不自在。
现在好了,人没了,赵佶又能做自己富国强兵的美梦了。
因着心情好,赵佶对朝廷征讨梁山打了败仗,甚至几个重要将领投敌也没太追究,反而拿起了另一份奏章。
“哦?那青州贼人的首领竟然是女扮男装?还是我赵家子孙?好一个红粉佳人,那讲书里的故事到成真了。”赵佶与官员们笑道,别看二龙山在当地闹得大,实际上赵佶根本没怎么当回事。大宋起义这般多,无非就是招安,最后封个官,转瞬间就为朝廷效命起来。
比起造反,皇帝反而对赵淳楣的女子身份更感兴趣,好似围观奇珍异兽一般,这种话本故事也让他着迷。
不过皇帝胡闹,底下人多多少少还是得制止一下,高俅因为记恨赵淳楣伤了自己儿子,首先跳出来道:“回禀官家,那赵淳楣身为皇家人,却不懂得安分守己,反而行那牝鸡司晨之事,您断不能轻易放过此女啊!应当火速派兵赶往青州,瓦解其势力,防患于未然!”
旁边的童贯一党也纷纷附和。
而蔡京却站出来反驳道:“万万不可,我大宋以仁立国,面对些许为开化的刁民,都愿意给他们机会,而今换作皇亲,怎地如此决然?那赵淳楣不过女子,就算再放纵也是要嫁人,还能反天了不成,陛下只需稍加安抚,定然使其沐浴在皇恩之下。”
赵佶本就正在兴头上,听到此处正合心意,于是接话道:“那依丞相之见,具体该当如何啊?”
蔡京早就打好了腹稿,但他为官几十载,十分清楚今上好大喜功的性子,于是十分谦卑道:“臣觉得陛下之前的想法就很完备,只需要将细节之处增改几笔。”
“官家之前已经决定出兵梁山,虽说底下人办事不利,但如此也算是让那验证了那帮人的虚实。既然如此,派个人去招安,再许以官职,让他们去对付江南的方腊,无论输赢,双方定然各有损耗。至于青州那边,恕臣直言,既然赵淳楣以女子身份示人,那她的路基本也走到头了,现在底下定然人心浮动,陛下只需稍加示好,她只能依靠宋廷。等安抚之后,再派人接收其势力,岂不一箭双雕。”
赵佶被他说得意动,还未拍板,便听高俅大声道:“官家!万万不可啊!”
他狠狠瞪了眼蔡京,“赵淳楣如今已然占据四州,百姓被其长期灌输邪念,怕是早就忘了朝廷恩泽,臣知道梁山那伙人不光在江州劫法场,害得蔡太师之子被贬,就连他女婿梁中书也在对方手中吃过亏。现在蔡太师却罔顾首要之危,一心处理梁山,怕是有私心在里面!”
面对高俅的指责,蔡京还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样子,淡淡道:“若是私心,恐怕高太尉也不遑多让吧。”
高俅大怒,连忙驳斥道:“我这就算是私心,也为效仿郝甑山的私心!”
此言一出,旁边的童贯面色大变,疯狂给对方使眼色。
郝甑山是指唐朝时期的宰相郝处俊,他做的最有名的一件事便是阻止唐高宗放权给武则天。
高俅出身市井,没什么文化,学到个典故就乱用。果然,赵佶听罢冷哼一声,颇为不悦道:“好哇,朕不过是看到个宗室的孩子,太尉武则天都搬出来了,是不是说朕这皇帝当得像唐高宗,拱手把江山让与他人。”
高俅吓得面色惨白,连连摇头。他们这一批人本质上都没什么本事,能走到今日完全靠官家宠幸,所以每一个都将皇帝的喜怒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而面对说错话的高俅,蔡京非但没有乘胜追击,反而安慰起皇帝,这放到赵佶眼里,端得是一副顾全大局的名臣作派,如此天平往哪边倾斜已经十分明显。
童贯知道大势已去,叹气一声不再纠结,转头与赵佶汇报起其他,国内虽然遍地疮痍,但好歹在可控范围内,而今更重要的反而是外部。
为了讨皇帝欢喜,童贯擅自派人联系了辽国降将张觉,此人本是辽国的汉臣,金人打来了便投降于金,但又觉得不甘心。现在手握平州,表示只要大宋这边同意,他愿意带着平州投降于宋。
白白捡便宜,赵佶当然喜不自胜。但朝中几个有识之士还是觉得不对,毕竟他们刚跟金国那边达成盟约,金国打辽呈现的是摧枯拉朽般的势态,就这么冒然毁约万一对方反过来打宋怎么办。
不过已经昏了头的赵佶肯定不会听他们的,没办法,这帮人又求助性地看向蔡京,毕竟刚才他跟童贯还势如水火,说不定能辩驳一二。
谁知蔡太师眯着眼睛,老态龙钟地站在原地,对其他人的目光完全视而不见。
他才不会去管什么边疆什么领土,就算真惹怒了金国,无非就是再丢几块地,死伤些百姓,左右轮不到自己。
他只知道,他蔡京,又一次赢得了朝堂上的胜利。
第55章
下雪了。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明明只是深秋,山东河北却提前进入了萧瑟,好在这两年灾祸不多,百姓们提前完成了秋收,交完赋税后缩回家里,希望能用手上剩下的这些余钱过个好年。
不过对于青州府的百姓而言,今年却与往常不同,他们就算是冬季,也能外出赚点闲钱。
清晨天刚蒙蒙亮,等待进城的人便已排起了长队,有的是农户挑菜进去贩卖,也有往来的商人,甚至许多身穿制服的纺织女工也三五成
群的混入其中,但无论是哪个,都衣着整齐干净,面色红润健康,一派昂扬抖擞的精神面貌。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阳光渐渐从云朵后探出头来,洒在尚未消融的薄雪上,整座城市仿佛被染上了金色。
一辆装饰豪华典雅的马车缓缓地进入了城池,车上帘布被掀起,一位相貌英俊的少年郎探出头来,好奇地张望着街上的一切。
“叔翁,这青州府的地怎这般平整干净,难不成铺的都是青石板?这得多少钱?”少年惊叹道。
在他身后,劲瘦的老者眉心微皱,摇头道:“看着表面颇为粗砺,倒是不像青石,待稍后见了人问问。”
接着他又看向了少年,神情严肃道:“虽说咱们这次过来是代表官家,但毕竟此地已有四年多未沐浴朝廷恩泽,说话做事还应小心谨慎,断不可轻举妄动。”
少年点了点头,心里却不以为意。毕竟那赵淳楣就算有三头六臂,也终究是个女的,自己身为王爷,又是朝廷派来招安的,她又敢怎么样?
两人进城后,也顾不得仔细研究,顺着主道直奔府衙,然而等到了才被通知慕容知府外出不在,管事得知他们的身份后不敢得罪,恭敬地将其请到里屋便赶忙外出去寻主人了。
没一会儿,慕容彦达慌慌张张地赶了过来,看见二人连连行礼,口中不住告罪。
“无妨,是我俩早到了一天,怨不得慕容知府。”少年笑着将人扶起,态度如沐春风,注意到对方半干的头发,有些好奇道:“您这是去香水行了?这大冷天的,怎地不在家中沐浴?”
所谓的“香水行”,其实就是澡堂,北宋时期的公共浴池已经比较普及了,像东京临安等发达一些的地方,少说有七八家澡堂。
不过像慕容彦达这样的达官显贵,一般都在自己家中烧水沐浴。
慕容知府听罢尴尬地笑了笑,表示青州城的新式香水行与旁的有所不同,接着看少年感兴趣,便仔细解释起来。
在青州的澡堂里,不光有一种喷头,能让人站着淋浴,而且澡堂可以免费使用香皂,比起大宋流行的由皂荚制成的肥皂团去污能力更强,洗完滑溜溜的。除此之外,香水行内还提供下棋、拔罐儿、刮痧、理发等一些列服务,更有外地来的百艺人为他们表演,哪怕待上一整日也不觉得闷。
最重要的是,在这种地方如果光洗个澡只要两文钱。
“如此便宜东家能回本吗?”少年虽然不谙世事,但好歹也体验过民生,两文钱在如今的大宋连个烧饼都买不了,想要舒舒服服地洗个澡怎么可能。
“确实不够,余下的皆有二龙山补贴,他们管这叫‘居民福利’,还别说,因着洗一次着实便宜,再穷的人能付得起,可能是因为干净了虫子少了,这两年附近都没有过什么疫病,大家身体强健了不少。”连带着自己考评在人口方面年年都是优。
少年听后怔了怔,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事实上,类似于这种福利制度,大宋这些年也在搞。为了讨好天子,打造贤良仁爱的人设,于蔡京的主持下,大加兴建收养鳏寡孤独者的居养院。不过可能是用力过猛,各地为了达成KPI,更兼得在里面捞钱,本来好好的一项政策弄得民怨四起,百姓们纷纷咒骂朝廷“只管死人,不顾活人”。
而像二龙山这样,不光提高了治下人民的健康幸福度,还被交口称赞,才叫花小钱办大事。
少年还想再问,却被旁边的老者打断,他虽然也好奇,但要事在身,实在没闲心去管什么洗澡搓背,直接了当地问道:“慕容知府,我看赵淳楣一行盘踞于此多年,现在更是连衣食住行此等小事都顾上了,你身为当地父母官,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上报呢?”
他这话说得颇不客气,甚至带了几分指责的意味,慕容彦达一听顿时委屈上了,想也没想就开口道:“冤枉啊,下官这四年几乎每隔几个月就会与朝廷申请调兵,但都被上面挡了回来。按照东京的批复,二龙山乃只在山东一地活动的匪寇,让我们自行决断。再者……”
慕容彦达犹豫了下,心一横,小声道:“听闻这赵淳楣本就是宗室,还与您私交甚密,宗正寺都管不了的人,我又有什么办法。”
经过这些年在赵淳楣眼皮子底下苟延残喘,他现在已经基本处于摆烂的状态,反正升又升不了,自己妹妹在后宫也失宠帮不上忙,就连百姓对他也不再惧怕尊重,有了纷争更愿意去找二龙山解决。慕容彦达现在整天泡泡澡逛逛街,有事没事喝点小酒,不过即便如此,背锅的事儿他也是绝对不做的。
老者被他说得面容青一阵红一阵,偏偏又无法反驳,事实上,他自己也没想到,当年在东京城里顺手拉一把的小丫头如今能翻出这么大风浪。
不错,此人正是宗正寺的寺丞,与赵淳楣打过几次交道的赵孝颖。
知道与慕容彦达这种死猪怕开水烫的朝廷蛀虫多说无益,赵孝颖干脆闭口不谈去他事,只让他安排自己这边与二龙山见面。
慕容彦达心中暗骂一句,不情不愿地让手下去请赵淳楣,自己则不去理那老头子,只专心跟少年套近乎。
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衙役表示二龙山寨主已经到了门口,慕容彦达赶紧请人进来,同时腾出厅堂给双方会面,并表示自己身体不适,就不进去了。
赵孝颖淡淡地哼了一声,他现在实在没心情搭理对方,原本以为赵淳楣会自己选个地方约见,结果就这么大咧咧来衙门了,仿佛进自己家一般。这说明她对青州的掌控已经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如此的话,自己这边的任务真的能达成吗?
老者忧心忡忡,与少年来到大厅。
才刚进去,便见一身穿玄色窄袖便装,头戴乌木发冠的女子背身负手而立,听到两人来了,转头露出张素净秀美的面庞。
“叔祖,几年没见,您还是跟当年一样精神。”女人笑道,之后热情上前行了一礼,见老者大氅上略有风霜,担心人冻到,又让人上了炭盆、汤婆子等物。
态度之亲昵,到真像是遇到家族长辈一般。
如此下来,饶是赵孝颖铁石心肠,态度也禁不住软化些许。仔细想来,对方本就是一孤女,当日离开京城完全就是被卷入是非中,走到今天这步也为命运无常。
罢了罢了,反正都是自家孩子。
赵孝颖微微叹了口气,面容已不复最开始的严肃,对着赵淳楣苦笑道:“你啊你,真是惹了个大麻烦。”
赵淳楣歉意地低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劳叔祖费心了。”
“唉,你也是不容易,京城那边的纸厂这些年都经营得好好的,只不过现在开封卫生纸作坊多了,利润不像以前那般大,张三李四都已娶妻生子,现在代管着作坊,逢年过节还经常去大相国寺给你祈福呢。”赵孝颖先打起感情牌,之后拉过身边的少年,介绍道:“这位是康王,乃官家第九子,平素于京中素有贤名,乃是文武双全之人,前些日子还晋了安庆源军节度使,按照辈分,你也应该喊他叔翁。官家知道你的事,立刻就让我们过来了。”
他将少年说得这般英武,本是想突出朝廷对赵淳楣的重视,按照惯有思路,女人听完后装也要装得感激涕零,对着天家表示恭敬。谁知她却眯起眼睛,对着康王上下打量一番,接着露出道意味不明的微笑,缓缓道:“早闻王爷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龙凤之姿。”
原来后世大名鼎鼎的宋高宗赵构如今才十几岁,而且卖相颇能唬人,完全看不出以后胆小猥琐的一面。
康王赵构不知对方心中所想,以为其当真折服于自己的天家仪态之下,顿时有些自得,故作谦逊地推脱两句,之后便提前将朝廷的招安计划说了出来。
如此却是打乱了赵孝颖的计划,老者面容微变,连忙安抚道:“官家念你这么些年颇为不易,又是皇室血脉,已经决定只要青潍密莱四州按时上交赋税,就暂时不去追究二龙山的罪责。你甚至可以继续领兵,只不过假如朝廷需要,你得协助地方平叛征讨。当
然了,朝廷也会给你封赏。”
赵孝颖原本以为双方得讨价还价一番,谁知赵淳楣只思索片刻,便痛快地点头答应了,如此到令他一肚子的话梗在嘴边,咽下也不是吐也不是。
事实上,赵淳楣在公布身份的时候就已经猜到朝廷要有所行动,并且与闻焕章商议了此时。
对于朝中大臣的那些小心思,闻焕章可谓一清二楚,几乎是立刻就指出大宋经过对辽用兵,一仗打没了十几万人,现在已经腾不出手收拾内部起义。面对如今比较大的三股起义势力,他们必然采取安抚一方,拉拢一方,消灭一方的态度。
赵淳楣原本以为自己是被拉拢的那个,毕竟她身为女的,对大宋统治造不成威胁。谁知闻焕章却摇了摇头,微笑着表示,正是因为造不成威胁,所以不少人都希望能侵吞赵淳楣的势力,这其中最跃跃欲试的恐怕就是皇帝陛下。所以在接手前,他是绝对不可能让二龙山损兵折将,这出兵征讨的任务,恐怕也只能落在梁山头上。
至于怎么侵吞,其实手段多得是,最简单的便是赐婚,派过来的人哪怕不能立刻夺权,长久下来也能逐渐瓦解。
果然,在听完赵孝颖的话,赵淳楣更加确定了此事,对方虽然说让二龙山以后帮着征讨,却丝毫未曾统计观察过二龙山的兵马,如此就是为了免得刺激到她。
既然这样,赵淳楣也就顺水推舟,毕竟这东西,对面想着两年后处理完别的势力,美美接收,可现在算下来,用不了两年,金人就打过来了。
赵淳楣冷笑,比谁命长咯。
第56章
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大宋对于招安一事早就轻车熟路,无非就是赏东西给封号,最重要的是得将叛军首领分封到不同的地方,以此来瓦解对方实力。
不过对于赵淳楣,这几点都不太够用。首先皇帝与几个大臣各怀鬼胎想要侵吞二龙山,那就得暂时保证他的完整,更何况二龙山最出名的就是赵淳楣这个会做生意的寨主,其他人没听闻有太出众的,朝廷那边也就没怎么防备。更重要的是,宋廷现在根本拿不出什么钱来!
征辽之时打了几场打败仗,损失的不光是人,还有无数辎重,而收获的几座城,说白了是从金国手里买回来的,每年还要交岁币。再加上皇帝赵佶大手大脚的花钱习惯、朝廷没什么计划的福利政策……说实话,也就是大宋生财有道,换做后世明朝早就自己玩崩了。
所以目前的局势就是,朝廷这边既没办法给二龙山批发官位,又没办法给钱,于是面对这种情况,唯一能做的就是从亲情角度出发,努力与二龙山攀关系。
所以当赵淳楣听到赵孝颖传达的皇帝旨意之时,诡异地陷入了沉默,半天,不确定地重复了句,“叔祖,您没弄错吧?”
赵孝颖尴尬地假咳两声,严肃道:“此乃官家的御笔,在礼部登记盖了章的,我回去后还要改玉蝶,如何能有错!”
倒也不怪赵淳楣迷茫,根据圣旨所言,朝廷感念赵淳楣“为国尽忠”,特封她为宗姬,赐号“康平”。又怜其父母兄弟皆亡,身世凄苦,把她记在兖冲僖王膝下,承了他这一脉。
兖冲僖王是今上赵佶的二儿子,生母乃当今皇后郑氏,出生仅一天就夭折,在皇帝那儿完全没有存在感。更重要的是,这位兖冲僖王是建中靖国元年出生的,满打满算就比赵淳楣大了一岁,这世界上哪有如此荒谬的亲子关系?
“怎么没有,官家这么多年常常思念僖王,现在正巧碰到你,况且若不是记在僖王名下,如何能封你宗姬?僖王走的早,要做的也就是逢年过节上柱香,你爹娘要泉下有知,也会欣慰于此。”赵孝颖连唬带骗,为了办明白差事,也算豁出老脸了。
所谓的宗姬,其实就是郡主。北宋从中后期开始,只有皇太子或亲王的嫡女才能得此封号,所以赵孝颖所言倒也不是全然无道理。
赵淳楣当然知道那边打的什么算盘,无非就是自己同意了以后能拿伦理大义来压她。摇了摇头,宋廷那边似乎是不明白,诚然宗室的身份给她带来了一定便利,但并非决定性因素,自己能走到今日靠得是自己不断的经营,手下的人服她,所以皇室血脉才有了意义。否则光有个高贵的出身,那能有什么用。
不过为了尽快从麻烦里抽身,赵淳楣还是表现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捏着鼻子认下了僖王这个“便宜爹”。
见差事总算完成,赵孝颖这边也算松了口气。又拿出了赵佶赏赐的几个金盆,与赵淳楣道:“这些原是朝廷给镇守辽东的常胜军打的,官家特意留了几个,这次差不多全给你了。这可是无上荣耀,等后人见了,八成要感叹你这祖宗简在帝心。”
“臣女谢主隆恩。”赵淳楣弯身,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
之后的几天,二龙山特意派了专业陪玩,领着两人在青州好好转了转。当然了,这期间避开一些重要的地方,主要就是吃吃喝喝,成功把他们伺候得舒舒服服,导致康王赵构走前颇为依依不舍。
思及此人在中国历史上的破坏力,赵淳楣寻思要不干脆半路套麻袋把这家伙做掉算了,但考虑到才跟朝廷达成妥协,另起事端万一被发现反而麻烦,最后只能遗憾作罢。
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赵淳楣无聊地打了个哈气,转身让人把御赐的那几个金盆剪了,平分给手下士兵,这几日忙着演戏,想来也是不容易。
……
与二龙山这边不同,梁山与朝廷接触可谓相当之不愉快。
宋江虽然一心接受招安,但手底下不少被逼落草的却持反对意见,用他们的话讲,如此进入朝廷,不过又是跟以前一样被人欺压,倒不如现在逍遥快活。最重要的是,这帮人大部分都是冲着晁盖来的,人家晁天王还在的时候可是放出话了,一切都以兄弟们喜乐要紧,招安什么的提都没提。
如此宋江要一边安抚寨众的情绪,一边还要应付朝廷使者的刁难,终于某日没约束好小弟李逵,将赵佶派来的官吏们狠狠揍了一顿。
这样下来,招安之事只能暂且放下,自己与朝廷还需要再打一场。
宋江叹息,将首领们聚集在忠义堂,为接下来的战事做准备。
不同于他的忧心忡忡,其他好汉倒是颇为洒脱,关键他们之前跟朝廷几次交手,皆大获全胜,早就看出宋廷那边的费拉不堪,甚至还有闲心开起玩笑。
混江龙李俊灌了几大口水,思前想后,忍不住骂道:“他奶奶的,听说二龙山那边赏赐给的可痛快了,赵淳楣那小妖娘们儿,不就仗着自己有个好出身吗!”
吴用拿着羽扇,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之前不是研究过吗,二龙山基本什么好处都没有,得的都是些虚职,你要是羡慕也可以跟着去。”
李俊有些讪讪:“俺就这么一说,真让俺在个娘们儿手底下干活,俺可受不了。”
接着他眼珠转了转,忍不住偷笑:“不过没想到啊,当时听说那家伙是女的,但苦于没有证据,便当个乐子散播出去,没成想竟然是真的,想来花荣鲁智深也算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英雄,跟错了人,如今在个娘们儿手下讨口子哈哈哈!”
听他这样讲,屋内其他人也笑了起来,一时间,忠义堂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在这其中,唯有林冲有些坐立不安,没跟着一起乐。
王英因为几次讨要其丫鬟锦儿被拒,这段时间正瞧他不顺眼,见此故意大声道:“说来林教头也是不够意思,既然早就知道那娘们儿身份怎地不告诉大家,我说你怎么如此大方?”
林冲愣了下,有些茫然:“大方什么?”
“还装傻是吧。”王英挤眉弄眼,“你媳妇儿跟着人一路从东京到济州,行了几千里,你完全不担心路上发生点儿什么,不就是因为清楚赵淳楣不带把?”
林冲听罢大怒,直接呵斥道:“且不说我娘子品行如何,她赵淳楣愿冒着身死风险护送生人,我但凡有半点怀疑都是对恩公不敬,尔等小人!把林冲当成什么了!”
说完便要起身与王英动手,王英那三脚猫功夫哪里打得过八十万禁军教头,连忙跑到宋江身旁,“哥哥救我!”
宋江伸手去拦,吴用也张口劝道:“林首领莫要生气,王英这人你是知道的,无非是嘴欠了些,绝没有对嫂子不敬之意。”
其他人也帮着说和,不过大家都十分有默契地只说了张贞娘,对赵淳楣闭口不谈。
林冲最终还是忍下去了,但也十分憋闷,不顾宋江的挽留,径直离开忠义堂,回到房里,他本想找妻子说会儿话,又担心贞娘听到后生气。
然而在屋坐了半天,却不见有人来招呼,林冲有些纳闷,暗道难不成是去找其他妇人说闲话了,但想到锦儿这段时间遭遇的危机,又觉得不像。
最终在屋转了一圈,发现了床头妻子的留书。
看完后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直到阮氏兄弟几个来找方才回神。
这几人也是见林冲有气,想着过来安慰,结果见对方好似失了魂般,赶紧询问是怎么了。
林冲苦笑,“贞娘带着孩子锦儿,在我丈人的护送下跑去二龙山了。”
之前确实听娘子说过,现在赵淳楣暴露了女子身份,正是危机的时候,身边要每个得力的难免不方便,原本以为是在劝他投奔,没想到竟是自己过去了。
阮家兄弟听罢却没怎么愤愤不平,反而赞叹林娘子有情有义。白胜更是道:“反正都这样了,在哪儿不是待,林教头干脆带着兄弟们去二龙山过好日子,也算继承了晁天王遗愿。”
其余人也纷纷应和,事已至此,林冲也只能点头,几人约定回去后莫要声张,次日找个借口于山下集合。
如此明晃晃的叛逃行为放在林冲的道德准则中是绝对不允许的,然而在下决定后,他却感到一种无言的松快,也许早就该这样,好在现在也不算晚。
……
再次见到张贞娘,赵淳楣也是十分高兴,不光拉着对方讲了好一阵子话,还逗弄了一会儿她的孩子。
“纺织厂已经差不多建好,我们的第一批棉布都卖到京城里去了,不过模样比较朴素,你来了正好,帮着大家看看有什么能改进的。”
张贞娘感激地对其道谢,事实上,二龙山如今势力这般大,想找什么样的名绣大家找不到,赵淳楣不过是知道林冲因为与宋江争夺寨主之位,之后日子定然不好过,想着给自家一条退路罢了。
而同样的,在得知对方现在正是用人的当口,张贞娘也不惜抛下丈夫跑来,这期间双方并没有什么交流,但当事情真发生了,当日共患难的情谊足以让两人达成默契。
“你与锦儿就在后院住下,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的管事桃子,或者直接来找我,孩子的话上山有专门的育儿园,请了好几个有经验的婆婆照料,完全可以放心。”赵淳楣快速地与其讲了下山上的注意事项,见张贞娘面上依旧有些不安,知道对方是头回主动离开丈夫,可能还未缓过来。想到自己马上要去兵工厂验收新武器,干脆请她一起过去看看,也好消解紧张之感。
“啊?这……不太好吧,我才刚来,就这般接触机密,底下人若是不服怎么办。”张贞娘有些犹豫。
听此赵淳楣乐了,摇头道:“没什么不好的,也没什么重要的,唉,你就来吧,到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