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男人所言,他姓燕,单名一个青字,北京大名人氏,自幼父母双亡,被大名府一户姓卢的人家收养,成了家主卢俊义的心腹。
卢家五代在北京城,堪称本地一等一的豪门,卢俊义不光家财万贯,而且武艺超群,号称“河北玉麒麟”,整个中原武林基本都听过他的大名。
这样的人物,原本应该一生顺遂,无奈天有不测风云,宋金开打了。
在赵淳楣来此之前,郭药师代表金人领着常胜军就驻扎在大名府门口,大名府上下人心惶惶,生怕对方哪天直接攻城。就在这危急关头,卢俊义主动站了出来。希望从城里调动一批兵马,主动去将敌人打跑。
此时大名府掌权的是梁中书,他本人乃蔡京的女婿,说来与梁山二龙山关系都挺有缘,梁山的启动资金,杨志运送的生辰纲,正是他给老丈人的贺礼。这些年蔡家起起伏伏,他过得也没有往日风光,万一再让贼寇打进大名府,估计仕途也到头了。
所以面对卢俊义的主动请缨,梁中书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不光从官府调了五千人马,还亲自去游说本地富户,最终勉勉强强凑了一万人,让卢俊义去偷袭。
卢俊义的武艺,毫不夸张的说,放眼整个大宋无人能敌,然而打仗并非只是单纯的比武,郭药师也是能正面跟金人掰手腕的一代名将,对于战事人心都把控极为精准,再加上已经知道卢俊义大名,早就设下陷阱防着他。
最终费了一番力气才将卢俊义生擒,因为爱惜其人才,郭药师并未杀了他,只不过将其关在俘虏营。一些侥幸逃脱的散兵为了免去处罚,便说主将投靠了金人。
这时候卢俊义的管家妻子在府中搜出来卢员外与金人的密信,罪名便彻底做实了。
二龙山打败了郭药师,因着当时着急进京勤王,便随意释放了俘虏,卢俊义得以保全性命,结果回到家中却立刻被捉拿,随即送到衙门屈打成招。
“小人卑微,四下奔走却无法将主人救出,得知宗姬率军在此歇息,只能前来求援,您与常胜军正面交锋过,定然清楚我家主人没有叛逃,还望宗姬能出面为他证明,小人做牛做马也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听到燕青与卢俊义的名字,赵淳楣并没有什么反应,事实上,她早就过了对原著人物觉得惊奇的阶段。不过她虽然大致清楚对面的情况,其他人却是不知。
秦明等人听得云里雾里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开口道:“既然那卢员外未曾叛逃,那家里金人密信是从哪儿来的?”
“这……”燕青有些难以启齿,半天,才咬牙道:“各位有所不知,那管家与夫人许久之前就勾搭到一起,想来是为了图谋家产才栽赃至此。”
“众位老爷,我家主人真的没有造反投敌啊!”
讲到此处燕青已经涕泗横流,伏在地上乞求赵淳楣的帮助。想来他这些日子在城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光要想方设法使钱贿赂小吏,还得防着已经霸占了卢家的管事暗算。二龙山一伙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所以即便冒着发现后被斩杀的风险,也要乔装来接近。
此番忠肝义胆却是难得,不过他虽然聪慧,与官场之道还是了解的少了些。听完他的话,就是迟钝如秦明也不禁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怜悯道:“倘若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傻子都能看出卢员外未曾叛国造反。”
“对、对啊!”燕青连忙点头。
“对什么对,”秦明无奈道:“你就没想过,既然所有人都知道卢员外是清白的,怎地大名府上下除了你就没有帮着说话的?”
燕青愣住了,接着有些不甘道:“是因为管事花了大价钱打点好了一切。”
“固然是有这个原因,”这时候旁边的林冲也开口了,“但最主要的是,投敌造反是死罪,谁沾上了都得扒层皮,大家没有必要为了你冒险。城里的人敢给卢俊义按上投敌的罪名,正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没有投敌,倘若卢俊义真投了金国,就没有人敢把他怎么样了。”
燕青是个聪明人,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但紧接着又陷入了绝望,若真按对方说的,那么就算有二龙山作证,大名府的官老爷们也毫不在乎,卢俊义依然要被处斩。
好在此时,赵淳楣终于开口了,表示办法也不是没有,像梁中书这种人,畏威而不怀德,自己领着兵马去城外转一圈,估计卢俊义就差不多安全了。
燕青大喜,用期冀的目光看着赵淳楣。
赵淳楣摇摇头,“说起来容易,但其实并不简单,你有所不知,我这次在京城里冒犯了天子,朝廷想来要降罪,万一梁中书得到消息不给面子,那保不准真得碰上一碰。虽然我对手下们有信心,但干戈一动,开销也少不了,我算算啊,打一场仗,需要的粮草是……”
燕青愣住了,面对拿着纸笔写写画画的女寨主,讷讷道:“那个、我还要给钱吗……”
赵淳楣身形顿了下,抬起头,不可思议道:“你不会是想空手套白狼吧?”
燕青顿时面色通红,面对满屋人有些惊讶的目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66章
燕青虽说是卢俊义的家仆,但为人聪慧又灵巧,活了这么些年很少有如此窘迫的时候,面对赵淳楣的询问,不由尴尬地皱起了脸,半天,支支吾吾道:“我家主人乃是大名府首富,只要救他出去,钱财自然不是问题。”
谁知听此赵淳楣却摇了摇头,“是你来求我,所以我是帮你,哪有跟卢员外要钱的道理。”
听到这里,燕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迟疑了下,当即拜服道:“小人不才,只要宗姬能救我家主人,愿以卑贱之躯从此为您效力!”
“那倒也不至于,”赵淳楣淡定地抿了口茶水,“实话跟你讲,我观金人那边不安生,之后估计是要继续抵御外族,听闻你多才多艺,吹弹唱舞、各路乡谈、诸行百艺,无有不精,二龙山也确实缺你这般的人才。这样吧,咱们签个三年契,这三年你替我工作,等时间一到去留随意,你看如何?”
原本燕青对于加入二龙山就不怎么抗拒,毕竟赵淳楣现在可是皇亲国戚,和普通的贼寇不一样。现在对方更是坦率地于自己表示了欣赏,再加上有时间限制,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当即点头。
收下了燕青,也该着手去营救卢俊义,赵淳楣想着先礼后兵,给城里的官吏们写封信,看能不能口头解决,虽然也知道概率很小,但终归要试试。
然而还未等她行动,手下突然来报,说梁中书来访。
赵淳楣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让人将其请进来。
梁中书是个俊秀的中年人,在掌管大名府的这些年,虽说也贪污受贿,尸位素餐,但终归没干出什么欺男霸女,惨绝人寰的事儿,这可能也是他本人靠妻子发家,在这方面不敢太过分。
见了赵
淳楣,这位大名府的最高长官没有丝毫傲气,十分谦卑地打招呼示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赵淳楣态度自然也还好,等落座后有些好奇地问道:“中书还让人监视着燕青?我还想着怎么开口,您到亲自来了,卢俊义卢员外那边可是有什么难处?”
“什么燕青?卢俊义怎么了?”梁中书不解,片刻后回过神来,“哦,宗姬是想替卢俊义求情是吧,没问题,本身这件事就没什么证据,待我回去就将其放了。”
大名府内的富豪,武艺冠绝天下,让燕青不惜冒着性命风险的卢俊义冤情,梁中书只碰了碰嘴皮子便解决了,所以就像之前说的,所有人都知道卢俊义是清白的,无非不在意罢了。
饶是已经清楚宋朝的德行,但见此赵淳楣依旧百感交集。
梁中书不知其心思,只一个劲道明来意,原来他是为了朝中之事。
通过他的讲述,赵淳楣才知晓,原来宋廷那边已经乱成一团,根本没功夫管自己。金人虽然退兵了,可留下的一地烂摊子还得收拾,且不说战后重建问题,光是皇室内部纠纷都够人头大的了。
是的,见金人走了,远遁江南的宋徽宗又带着自己的心腹大臣回到朝廷,第一件事便是与自己的儿子夺权。
梁中书乃是蔡京的女婿,自然被归到太上皇一脉,而赵淳楣,乃是徽宗在位时期册封的,而且还跟今上不对付,所以梁中书此行就是来拉拢的。
他在一边说得天花乱坠,许诺了一箩筐,然而赵淳楣却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直接打断道:“梁中书,此行可是太上皇或者蔡太师让你来的?”
梁中书顿了下,有些尴尬道:“咳咳,太上皇才回京,实在腾不出手脚,不过他对于宗姬向来看重,下官也是顺应圣意。”
赵淳楣听罢微微一笑,“梁中书,我二龙山不过几万兵马,又偏居一隅,就算是支持太上皇,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况且,就算是我把兵带到京城,恐怕也为时已晚。”
顶着男人惶恐不安的目光,赵淳楣为其分析道:“正所谓现官不如现管,这太上皇毕竟不是皇上,经过这些日子,想必今上已经将朝廷收拢得差不多,再加上有金人在北方虎视眈眈。梁中书,我是因为你帮忙才奉劝一句,莫要掺和得太深,看准时机,还是离朝堂越远越好。”
梁中书也不笨,自然听得懂其言外之意,想来赵淳楣能从一介弱女子走到今日,能力手腕自然远胜于常人,再加上没什么利益纠纷,她都这样说了,那还有好多?顿时吓得冷汗直流。
对着赵淳楣行了一礼,打算回去从长计议,同时也没忘了对方交代的事,回去就将卢俊义放了出来。
虽说在牢里没少受折磨,但卢员外毕竟是水浒传身手第一人,恢复自由身后立刻收拾了家中恶仆和背叛自己的妻子,之后带着谢礼来拜见。
此时二龙山一行已经打算动身离开,卢俊义得知燕青打算为赵淳楣效力三年后并未阻拦,毕竟在世人看来,能在皇室手下效力也是件幸事。
花荣等人见卢俊义英武不凡,都劝赵淳楣借此功夫将其收入麾下。犹豫了一会儿,赵淳楣还是拒绝了。
的确,卢俊义乃是水浒整部书,甚至四大名著中的凡人武力天花板,倘若真在自己手下,也是不小的助力。
但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武力绝对不是起决定性作用的,毕竟一百单八将里哪个不是武艺超群,但最后不都被迫害得流离失所。以卢俊义的本领,即使被陷害,但想要逃出去也很容易,但他本人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的规则,并以此为准绳,规范着自己的行为。他是套规则下的既得利益者,所以就算是加入二龙山,当赵淳楣等人与皇权相背之时,他本人的选择可以预测。
倘若刚落草的时候,赵淳楣还有耐心一点点改造,可现在内忧外患,别说卢俊义是高手,就是个人形高达她也没时间去管。
在确定粮草补充完毕后,二龙山一行再次启程,不过这回,确定了没有后顾之忧,他们能走得轻松一些了。不过嘛,也许是因为走得太慢,用了整整五日,还未出河北地界。
此时已是五月,今年的雨水格外多,他们走了五天,下了五天暴雨,最后到了蓟州实在走不动了,只能于野外暂时休息。
赵淳楣观察了下附近暴涨的河流,觉得在平地安营不太安全,刚好附近有座山,瞧着还挺大,中间有石阶直达上峰,山顶似乎有个道场,想来容纳他们两万来人不成问题。
为了表示礼貌,赵淳楣还特意先让人去道观里打了声招呼,得到主人的同意后方才领着人上山。
经过问询,得知此山名叫二仙山,山上供奉着一位姓罗的道人,传说法术通天,能呼唤天神、知卜未来。赵淳楣听到此处觉得有些耳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旁边林冲提醒这位罗真人就是入云龙公孙胜的师父,如此方才反应过来。
众所周知,水浒传本身就是一本带着灵异神怪色彩的小说,而这位罗真人在书中无疑是有真本事的。如此一来,赵淳楣就有些迟疑,想着要不要拜会一下。
还未等她做决定,另一边就有道童过来说罗真人有请宗姬。
赵淳楣微愣,只迟疑了片刻,便孤身前往。待近了道观,见到在屋里打坐的罗真人,发现其头戴星冠攒玉叶,身披鹤氅缕金霞。长髯广颊,碧眼方瞳,果然瞧着就是个有本事的,于是正身行礼,十分尊敬道:“小女见过真人,路过贵宝地,多亏了真人相助,在此谢过了。”
罗真人扫了她一眼,淡淡道:“宗姬客气了,贫道早闻你的大名,今日相见,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赵淳楣敏锐地察觉到其不冷不热的态度,暗中皱了皱眉,心道难不成自己得罪过他?但无论怎样,人家愿意让自己借宿都得领情,于是赵淳楣掏出准备好的一小盒金银送了上去,作为此番歇脚的谢礼。
罗真人并没有拒绝,反而拿着盒子查看了下,发现这些金银形状规整,而且上面都印有特殊的花纹,对着女子询问道:“这钱是宗姬治下铸的?”
“只是规整了些,方便交易。”赵淳楣解释道:“青州附近没生意人多,如此也能防止贼人行窃。”
罗真人点了点头,将银钱放下,接着似乎叹了口气,缓缓道:“是了,不过窃金之贼易擒,窃命之贼,怕是难以拿下了。”
赵淳楣心中咯噔一声,猛然抬头,死死地望向对方,“真人这是何意?”
罗真人与其对视,半天,闭上眼睛,“宗姬又何苦明知故问,你现在手中的一切,真就是自己的吗?斗转星移,皆有定数,即便是想扭转,但更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反倒因为行那贼寇之事,波及自身,望你三思啊。”
赵淳楣惊疑不定,下意识想要离去,然而才刚抬腿,却又收了回来。
自打进入东京,她的心中就藏着一把火,是因为兵临城下朝廷却依旧尔虞我诈,是目睹了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也是对于自己没办法挽大厦之将倾的无力,总之在听到罗真人的指责,这把火终于被点燃。
赵淳楣冷笑,对着大殿中央端坐着,浑身上下都不染尘埃的修行者开口道:“真人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估计也晓得我这些年做的,不错,我承认在原定的世界中横插一脚,但对于身边的这些兄弟,我竭力去扭转他们的命运,对于治下百姓,我也努力令其安居乐业。”
“我刚从开封回来,真人知道现在朝堂上掌权的都是些什么人吗?我带您看一眼,对着金人跪地求饶,主动割地的是当朝宰相;一个只会踢球的无赖,是三司太尉,京营殿帅;将士们不敢去打金兵,跑进百姓家中抢夺财物当作赔款,八十万禁军的教头,就因为妻子长得漂亮,被祸害得家破人亡!”
“说我是贼?我告诉你,真正的贼在京城中!在朝廷里!在那龙椅上!”
“罗真人你们是天上的神仙,对于地下的不愿管,
也不稀罕管,但我不行,我赵淳楣不过血肉之躯,来着尘世走一遭也不过求个问心无愧。今日相见,也算是有缘,对于你让二龙山借宿,小女感激不尽,但对于你奉劝之事,我只能说,庶难从命!”
赵淳楣将心中的话尽数吐出,方才一解郁气,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待她走后,罗真人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幽幽叹了口气。
“赵大那厮,当年欺负柴家寡妇,现在自家龙脉也合该亡在女人手里,我该说的也说了,赵氏一族,命定如此,罢了罢了。”
第67章
对着罗真人一通输出,赵淳楣是舒坦了,不过想到还得在人家这儿借住,不由有些尴尬,思来想去,只能走之前再多给对方些银钱补偿。
万幸的是,雨并未持续太长时间,淅沥沥地下了两天就开始放晴,二龙山一伙儿等到路面干了些,方才准备动身。临别前,赵淳楣去找罗真人道别,不过这次这位半仙并未见她,只是让自己的大弟子出门相送。而当其人露面的瞬间,身边林冲立刻激动地上前打招呼。
“公孙兄弟!许久未见,小弟还以为你人不在,怎地不出来相聚啊!”
那人一身道袍,杏子眼,四方口,落腮胡,正是入云龙公孙胜。他身为梁山最早的元老,地位非常之高,与林冲素来交好。只不过在宋江上位之后,其借口师门召唤,离开梁山跑回老家了。
看到故人,公孙胜也很欢喜,两人一番叙旧后,道士转身,神色有些复杂地看向赵淳楣,半晌,行礼道:“见过宗姬。”
“道长认识我?”赵淳楣愣了下,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自己打过交道的宗教人士,除了鲁智深这种花和尚,想来只有……是他!?
赵淳楣猛然回想起,当时刚刚穿越,在阳谷县,西门庆曾请一位相师来众人算命,离开的时候自己还送了对方一程。
明明只是五六年前的事,现在回头,竟有股恍若隔世之感。
赵淳楣看着公孙胜,思索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出了困惑自己许久的问题,“公孙道长,当年你说要给我算上一卦,结果什么都没说就跑走了,你在卦里,可是看到了什么?”
公孙胜大概是没料到她会提这一茬,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支支吾吾半天,方才道:“贫道、贫道什么都没看见。”
赵淳楣见他不愿意说,也不勉强,微微笑了下,招呼众人上马离去。
等人走后,公孙胜看着这帮人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自己并没有撒谎,他确实什么都没看见。
而造成这种情况的,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卦象牵扯到自身,要么算命之人……贵不可言。
公孙胜有些无奈,原本他也是想要下山做出一番事业的,然而在见识到天下英杰后,觉得自己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师父修道吧。
赵淳楣倒是不知道身后公孙胜心思千回百转,估计知道了也不怎么在意,进了山东,路程便顺畅多了。
才走了一天,便遇到来接应的人。史进带了一队兵马,兴冲冲地冲着大家道:“老早就就在这儿等你们了,怎地才回来,如何?这次进京救驾可是立了大功,朝廷赏些什么了给兄弟们开开眼!”
众人有些尴尬,只能打个哈哈表示回去再说。事实上,这也是赵淳楣有些担心的,自己这次勤王,没捞到好处不说反被扣上罪名,二龙山上本身就有不少人对朝廷不满,日后再有与东京相关的事,怕是说动他们就不那么容易了。
果然,但听闻赵桓的所作所为之时,其余人都气的够呛,赵淳楣安抚一圈,方才心累地打听起春耕事宜。
二龙山现在有专门的农业部门,里面的都是经验丰富的种田好手以及对农业非常有研究的年轻人。今年春雨虽然多,但之前搞水泥的时候顺带加固了河道,还修了两个小堤坝,想来汛期应该无忧。
“甜菜棉花需求量增长得都挺快,等仗打完了北方缓过来,估计刚好能赶上新一批,趁着春耕尚未结束,咱们要不要再种上一些。”扈太公拿着小本子,边写边与赵淳楣汇报,郑柳不在的时候,由他暂代部分内务的管事。
赵淳楣听罢沉思片刻,缓缓道:“不,所有的地都拿来种粮食,传我的令下去,之后百姓手中要有粮食想卖,咱们全收了。”
众人怔住了,纷纷表示如今仓库里米面已经堆满,少说够他们吃上三年的,剩余的拿来发展经济不好吗?
赵淳楣耐心解释道:“存粮食是为了应对之后的变故,糖棉暂时也不出口了,都是军备,留着咱们自己用。”
李忠周通等人不由大笑出声,皆宽慰自家首领,“寨主放心吧,那狗朝廷之前都不敢来打咱们?如今二龙山还亮了一手,借他个胆子都过不来!”
“我不是说宋廷。”
“那还有谁?难不成是金人?”
众人轻松打趣,然而为首的赵淳楣闻焕章等人却满面严肃,渐渐地,大家也都觉得不对劲。
扈太公白着一张脸,颤声道:“不、不会吧,他们不是刚收兵吗?怎么可能还来……”
参谋部的朱武忍不住扶额,见赵淳楣冲自己点头,便开口道:“这次金人拿不下开封是因着西路被太原城拖住,东路的援军又被寨主领兵给灭了,现在朝廷都把太原割给对方了,金国大可两路齐发,到时候还有谁能拦着!”
“怎会如此……”一听还要打仗,不少首领都有些失魂落魄。其实倒也不怪他们,二龙山上除了像林冲花荣等将领,大部分都是负责些后勤工作,让他们管理一方挣点银钱还行,真碰到天下风云变幻的大事,基本上是没什么反应能力的。
好在有赵淳楣这个主心骨,简单安抚几句后使得众人镇定下来,依照寨主的话,全力进行生产工作。不过在会议结束前,顾大嫂还是代表大家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金人大概什么时候来?
“他们生于白山黑水之间,本身不适应中原地区的炎热,这次发兵是从九十月份开始,估计今年也一样,咱们还有半年的准备时间,下个月的征兵也可以适当放宽条件,多招一些,就交给杨志和鲁大师二位负责吧。”赵淳楣淡定地说出结论,仿佛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见她这般,其余人原本悬着的心也渐渐安稳下来。
的确,事到如今慌又有什么用,反正天塌了有寨主顶着,大家还是该干嘛干嘛去。于是,即便事态紧急,二龙山从上到下依旧有条不紊地做着手头的工作。
……
七月,绿树成荫,暑气逼人。万里无云的晴空,烈日高悬,好在山林中有树木遮挡,微风带来些许凉意。
“先生定的好日子,我看最近几天都不像有雨的样子,大家能玩得痛快些了。”赵淳楣骑在马上,与旁边的闻焕章笑道。
阳光下,女人身姿挺拔,眼睛亮晶晶的,穿着一身轻薄铠甲,颇有些意气风发之感。
闻焕章罕见地也换上劲装,听到赵淳楣这般说,低头谦逊道:“不过是些粗浅的观星之数,到底是寨主有上天庇佑,做什么事都一帆风顺。”
赵淳楣挑了挑眉,觉得自打从东京回来,对方的态度就有些奇怪,想要问些什么,但眼下几万士兵都巴巴地瞅着自己,只好暂且放到一边,吩咐其他事来。
是了,他们此番全体出动,是来围猎的。
就像之前说的,再过几个月金人
就要再次南下,到时候前方必定忙得团团转,而在这个时代,还有不少原始森林,每年山上的野猪大虫都要下来伤人,二龙山那时怕是很难腾出功夫去管,所以这时候去清理一波,之后的两三年内应该都不成问题。
其次新招了不少士兵,没什么战斗经验也缺乏训练,此番当是帮着他们见血了。
看着下方兴奋异常的新兵蛋子,赵淳楣微微一笑,朗声道:“这回围猎的目标主要是山猪大虫这些,有带崽的尽量避开,最重要的是,小队之间要彼此配合,切莫因舍不得坏了皮子让自己陷入险境,一切以安全为主。”
此言一出,饶是些年纪大的也不禁动容,毕竟这个世道,官老爷们都不把士兵当人,有时候见到了恨不得啐上一口痛骂贼配军。如此心善的首领,天下恐怕也就只有寨主一人,当即齐声应下。
随着一声号令,上万人有秩序地进入山林。
赵淳楣当上山贼后也曾苦练过一段时间骑射,无奈身子骨虽说不错,却也不是干这个的料,只能欣赏起其他人的英姿。
出乎预料的,这么多将领,甚至还有解珍解宝这样的老猎户,结果打到最多猎物的确是燕青。他本身就是大名府出了名的“顽主”,于弩箭颇有研究,更兼得刚刚上山,想要在首领面前露上一手,专挑些高难的猎物,当其拖着一只巨大的苍鹰走到众人面前时,大家都禁不住赞叹出声。
赵淳楣看得眼热,也在侍卫的保护下随意往山林中放了两箭,却连只兔子都没抓到,不过她也不在意,过了把瘾便心满意足地鸣金收兵。
然而没一会儿,便听到前方传来士兵们的惊呼“是白鹿!有人射中了白鹿!”
“看羽箭!上面是寨主的标记!”
“不愧是寨主!一击即中!”
片刻后,几个人抬着一只屁、股中箭的白色小鹿跑了过来,眼里满是尊崇之色,“恭喜寨主射得祥瑞!”
赵淳楣眉头微皱,暗叹一声,她总算知道闻焕章最近在忙什么了。
第68章
围猎持续了整整十天,整个山东半岛内的所有山林基本都被二龙山扫荡了一遍。当然了,有赵淳楣的命令,众人也没下死手,不过想必几年之内百姓不用担忧灾害问题了。
得到的兽肉烟熏后风干制成肉干,皮子经过层层鞣制,保证没有一丝浪费的地方,至于那只小白鹿,赵淳楣揉了揉眉心,头疼地让人将它放到院子里。回去之后,把始作俑者叫到身边。
之后看着云淡风轻的闻焕章,有些无奈道:“先生就不想与我说点什么?”
闻焕章对着自家寨主行了一礼,坦言自作主张是自己的不对,接着又将参与此事的几个人供了出来,完全不顾半点同僚情分,出卖的非常干脆。
照他所说,那白鹿是不久前解珍解宝在山林间无意发现的,两人乃猎户出身,深知此物的意义,于是将其藏起来,想要汇报给赵淳楣。但当时赵淳楣跑到登州巡视盐场,一切由闻焕章代为管理,浸淫大宋官场的闻先生立刻就炮制了此计划。之后由负责围猎场安全的武松将小鹿准备好,于是便有了前些日子那出戏。
“可是……先生这又是何必呢?”赵淳楣有些不解。
闻焕章微微一笑,开口道啊:“不过是让寨主今后行事方便些,您身为女子,虽说在二龙山治下没有人敢违背,但日后金人打过来了,天下风雨飘摇,若是真想带头抗击外族,定有人在背后议论。虽说不至于造成什么威胁,但终归是麻烦,多些造势,也算是个准备。”
“唉,即便这样,也应该在代表大会上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才是,怎地几个人私下就做了。”
闻焕章就等着她这句话,也不藏着掖着,直接了当道:“禀寨主,属下觉得,目前山寨里这个代表大会,许多地方要改一改。”
赵淳楣愣了下,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拐到这来了,但她知道闻焕章说话做事向来深思熟虑,不会无的放矢,于是开口道:“此话怎讲?”
“寨主熟读史书,您觉得,要是从前朝找一个类似于咱们山寨里代表大会的制度,可是能找到?”
赵淳楣沉思片刻,缓缓道:“中原王朝的话,我能想到的不多,倒是草原边夷,类似的有一些,好比契丹早期……”
“是了,”闻焕章点头,“那您可知契丹人为何放着如此好用的东西不用,而非要在头上立个君王?”
赵淳楣怔了下,之后立刻道:“当然是因为他们之前打不过中原人。”
是了,辽国虽然曾一度是整个世界最强大的国家,但在统一部落之前,契丹不止一次遭遇灭顶之灾,从先秦到隋唐,被中原王朝各种暴打,直到耶律阿保机称帝,方才整合成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
赵淳楣这般说着,旋即反应过来闻焕章话里话外的意思,有些不自在道:“先生是想让我舍弃民主,在二龙山里当个独裁者?”
闻焕章头一次听说“民主”“独裁”这两个词,虽然不明白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凭借他的智慧,猜也能猜出个大概。
回味了两下,觉得有点意思,于是笑道:“若事事皆要寨主独裁,那我们这些手下是做什么的,只不过一些繁琐的流程,确实应当精简下。就好比前阵子您下令多种粮食,战时准备本应如此,可手下人非要你掰碎了解释个一二才能去做。平常倒是无所谓,可之后金人打来,哪有这些闲工夫。再者山寨内大大小小的首领太多,难免出现权责不明的现象,像属下策划白鹿一事,正是因为人员混乱,才这般容易得手,否则怎么也得费一番功夫。”
赵淳楣沉默了,重组管理结构,相当于要在二龙山这帮首领中间分出等级,这实在有背于她最开始创立山寨的初衷,再者作为一个受过完整现代教育的成年人,建立这么一套封建体系也确实让她不怎么自在。
虽然闻焕章说得很委婉,但赵淳楣还是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就是想在二龙山治下成立一个小朝廷,而自己,就是这个朝廷的“土皇帝。”
理智上告诉赵淳楣,在这个时间段选择此道路是正确的,但情感上她又难以抉择。
闻焕章看着一言不发的寨主,心中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太着急了,但若不趁着大乱之前将此事敲定,之后就更没机会了。原本还想再继续劝说,然而却听见赵淳楣开口道:“麻烦先生去把参谋部、秘书部的人叫来,再让后厨房备下些吃食,事关重大,得耗费些日子商讨了。”
吩咐完后,见闻焕章有些呆住了,赵淳楣有些无奈,“怎么?先生是觉得我下不了这一刀?”
闻焕章一时语塞。
赵淳楣摇头,“你想的对,我确实下不了。但如今正值危机之秋,我个人的主观情感反倒不是最重要的。况且……之前是我欠考虑了。”
“没有经过思想洗涤,仅靠武力背书的民主,是没办法建立起有效秩序的。先把眼前的难关度过,救国救民的道,终归会找到,先生,咱们一步一步来吧!”
听完对面的话,闻焕章的嘴角忍不住上扬,胸口被一股激荡的情绪充满,仿佛回到了自己年轻时的状态,那时候的他充满斗志,恨不得为朝廷,为官家,为天下苍生奉献自己的全部。
之时不知从何时起,他也开始与其他人一般浑浑噩噩,好在如今一切都回来了。
闻焕章抬头,再次看向端坐在正中央的女人,不由想起最开始打动自己的那句“让所有人有尊严地活着”。
沉沦几十载,终逢明主,为了实现对方的理想,他哪怕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
在二龙山大刀阔斧改革的同时,京城里也没闲着。
大宋的朝堂上,正经历一起风暴。
权倾朝野,祸害了天下几十年的“六贼”终于被处理了,其中童贯蔡攸朱勔被砍了脑袋,高俅等人被贬官流放,唯有蔡京算是命比较好的,赶在皇帝下旨之前就病故。
恶贯满盈的大贪官都被肃清,整个汴梁一片振奋,学生们纷纷上街高呼官家圣明,仿佛大宋社稷重归清明,国家有救了。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只是皇室之间斗争的结果。
之前就曾说过,太上皇带着一众臣子,从徽地跑到镇江,一路游山玩水,好不快活。假如只是这样大家也就忍了,问题是他到了镇江还大兴土木修建宫殿,封赏当地官员,甚至给东南各州府发了不少圣旨调动军队。以致不少人都认为,太上皇是要在镇江复辟,重登大宝。
赵桓得到消息,在东京城寝食难安,不光是因为担心皇位,也是对父亲的不满。自己冒着生命危险“赶走”了金人,结果为旁人做嫁衣?
于是秉持着“攘外必先安内”的原则,赵桓放下手头的一切事物,专心与他爹斗。
为此一想木讷的他甚至也开始用上计谋,先是煽动民意,处理了许多太上皇的班底,之后又策反了赵佶的心腹,让其劝他爹重回东京。
等到太上皇回来的时候,立刻调动能用的所有力量,将朝野来了套大清洗,之后更是将赵佶看管起来,只好吃好喝供着,其余一律不许沾手。
做完这一切,赵桓踌躇志满,此时方才想起边疆大患。
然而,此时已经晚了。
之前被围困的太原城虽说被赵桓割给了金人,但守城将领拒绝投降,硬生生抵抗了了金国一波又一波攻势,朝廷几次救援皆失败,说好的赏赐也没有及时送达。
最后,在整整僵持了九个月后,太原城破,城中上下力竭殉国。
太原陷落,本是一件非常要命的大事,但却无法让当今天子紧张起来,可能是因为与他爹待久了,导致赵桓本人脑子也不太正常,他觉得太原虽然没了,但毕竟自己之前已经将城割让给金国,对方继续打也是正常的。
不过因着夺权成功,赵桓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所以面对气势汹汹的金人,他也跃跃欲试起来。
李纲因为性格太过刚直经常让他难堪,早就被贬出京城,思来想去,朝廷现在能用的,也就只有种师道了。
想起此人,赵桓有些不耐地皱起眉头。因为被查出与山东的赵淳楣交好,当日有刻意放走之嫌疑,于是他将种师道幽禁起来。
现在没办法,朝廷之前能打仗的童贯、姚家不是战死就是被清洗,真有作战能力的只剩种师道,赵桓一边骂着老东西一边让人去将其放出来。
假如赵淳楣此时再见种师道,恐怕不细看都难以认出来,虽然这位种将军已经年过古稀,但他毕竟是武人,虽然腿脚有些毛病,但精神头还不错,更兼高大健壮,瞧着也是位帅老头。可如今才过了半年,原本神采奕奕的种师道就已经变成头发稀疏,身材佝偻,说话走路都颤颤巍巍的模样了。
这不光是因为被囚禁,就在几个月前,种师道的弟弟种师中领兵救援太原,结果因为后勤补给不利,被金人埋伏,全军覆没,连带着种家小辈,都在这场战役中丧命。
整个种家,近乎灭门!
消息传到东京,种师道悲痛不已,不过一晚便苍老了十岁。
然而当听到朝廷想要让他带兵,犹豫再三,老将军还是同意了。
于国于家,他都没办法拒绝。
不能让亲人们的血白流!
此时的种师道,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虽然只强撑着口气,但毕竟军师素养还在,很快就从金人的行动中判断出,对方南下只是迟早的事,但考虑到当日赵淳楣在朝堂上提议迁都结果被各种扣帽子,所以理智的没有说。并且他对大宋的朝堂,官家的眼界已经彻底心死,自己要是去西北继续抗敌,后方不知要闹出多少事来。
思来想去,种师道顶着残破不堪的躯体,强撑着拿出了一份防守方案,在黄河两岸囤积兵马,防止金军南下。现在朝廷能调动的兵不多,种师道甚至给出了一份征兵计划,详细到兵饷、兵源,可以说能想到的他统统写下来了。
而当赵桓看到这份呕心沥血的奏章之时,也微微感动了下,赏给种师道一些东西,并口头上同意了。
但他同意没用,许多主和派的士大夫都提出反对意见,中书侍郎唐恪第一个跳出来,直言朝廷现在本身就困难,还要拿出这么多钱去给种师道布置军防,要是金军不来,这些不就浪费了吗?实在不行官家的私库也出点吧。
一听要动自己的钱,赵桓立刻反悔,又经几人劝说,重新倒向主和派,把种师道的建议驳了回去。
原本种师道已经准备好盔甲打算奔赴前线,在得知赵桓的决定后,终究还是没忍住,悲愤交加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几日后与世长辞。
至此,大宋的最后一道屏障轰然倒塌。
第69章
种师道的逝去表面上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人死如灯灭,即使是名满天下的一代名将,于这乱世中不过一粒砂石,掀不起半点波澜。
种家这一代基本上打仗打没了,最后还是他手下的副将为其收殓了尸体,赵桓假惺惺地前来吊唁一番,落了几滴眼泪,之后便立刻回宫。
原本按照赵桓的性子,怎么也要多待一会儿,以昭显自己的仁君形象,然而势态实在不容他悠哉,原因很简单——金人又打过来了!
对此宋朝上下都觉得非常气愤,咒骂金人不讲信用,明明已经将按照协议将土地割让给他们,又付了岁币,怎么还来进犯!口口声声尊崇汉家文化,结果就是这般背信弃义!
百官们纷纷撸起袖子,写了一篇又一篇谴责的文章,妄图在道义上压倒对方!然而等众人看到金国打出的口号后,纷纷偃旗息鼓了。
原来就在不久前,金人曾经派两个使臣来宋这边讨要岁币,而这两个使臣本是辽国大臣,金灭辽后投降金国。赵桓得知此事后“笨机一动”,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开始疯狂拉拢这二位,如今辽国虽然被灭,但金国境内还有不少残余势力,赵桓觉得既然这样,那不如使他们跟大宋联合起来,共同反金。并保证只要双方达成协议,自己一定帮大辽复国!
两位使臣深表感激,转头就告诉了金国皇帝,并且奉上了赵桓的亲笔信。金人以此为借口,两路出兵,与几个月前的第一次南下一样,完颜宗望统领东军,完颜宗翰统领西军。不过这回可没有太原城将士死守了,金国两路齐发,轻而易举地就包围了汴梁。
还没满一年,金人又来了。
东京城里的百姓已经有些麻木了,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当第一次被包围之时,开封上下还能同仇敌忾积极备战,到了这回,大家都觉得无比疲惫。
这种情绪不光是黎民,上层也是一样,赵桓想起上次的恐惧,决心彻底向对面低头,不光主动派人议和,为表决心,还在此之前就把朝廷上的主战派通通贬谪,并且命令地方宋军不许勤王,专心专意罢战讲和。
各地收到皇帝的投降宣言,都觉得非常无语,上次进京勤王,朝廷非但没有给任何赏赐,全部自费不说,有的甚至连皇帝面都没有见到,因为身份低微又是武职,被高贵的京城老爷狠狠鄙夷,刚好这回不用动了,大家都等着看朝廷又有什么辣眼睛操作。
当然了,也有死脑筋的。
邓州知州张叔夜觉得朝廷有难,身为臣子哪有作壁上观的道理,于是努力调动周围兵马,凑齐了将近三万人,与自己两个儿子共同进京。
张叔夜曾经帮助朝廷平定叛乱,对于军事还是颇有心得的,趁着金人懈怠,竟真让他突围成功,杀出一条血路来。
到了开封,赵桓亲自到南薰门接见他,发现即便身上沾满了鲜血,模样有些狼狈,但军容依然整齐,不由惊喜万分,哽咽着上前拉住张叔夜道:“金人再侵,其他人或拥兵坐视而不进;或弃军远逃以自全,唯独你来了。威武殴戎,忠良贯日爱卿真乃大贞大节!”
张叔夜一脸懵,这段时间他只顾着行军赶路,根本没注意周遭发生了什么,原本违抗旨意擅自行动心中还有些忐忑,担心朝廷降罪,结果如今是哪一出儿?
经过旁人耐心解释,方才明白因果。
面对宋这边几乎是摇尾乞怜的求和态度,金国非但没有同意,
甚至直接对东京城展开了进攻。
赵桓以及一众大臣已经被打傻了,赶紧关闭城门死守,同时改变主意给全国各地下达勤王命令。
然而此时的地方将领们已经不再听朝廷调令了,不光是因为中央的朝令夕改以及金人的强大,直接原因是种师道的死。
种师道为老赵家效命一辈子,种家更是打仗打得男丁凋零,结果只因为一点小事,七十岁高龄被囚禁不说,最后更是被朝廷活活气死。如此操作,怎能不令人心寒。
所以当看到张叔夜过来,赵桓好像抓住救命稻草,当即封其为
资政殿学士,许他带兵入城。
不过嘛,张叔夜那三万人虽说有一定效用,但在东西两路二十多万大军的面前还是不够看。他本人亲身上阵,在城外更金人奋战四天,最后身手重伤,多亏了手下拼死才捡回一条命。
眼看自己这边人越打越少,金军却越来越亢奋,赵桓彻底绝望了。此时他也顾不得自己的老好人形象,在朝堂上破口大骂,责令底下臣子几天内想出个解决办法!
京城现在除了张叔夜,基本没有打过仗的,于是掌管兵部的兵部尚书张博就成了最高话事人。
面对天子的无理要求,张博也急得满头包,他总不能凭空变出兵来吧!?无奈之下,原本就是进士出身的张博只能去书里找答案,看能不能从中悟出什么。
可他本人其实并不怎么知兵,能坐上这个位置只是因为原来的兵部尚书是个主战派,受李纲等人的牵连被贬,临时从其他位置调了个人顶上。张博看兵书看得头昏脑胀,最后索性丢到一边,寻了本诗集换换心情。
但现在开封被围,就算再怎么醉心风月也总要面对现实,张博心烦意乱,不由在脑海中求助神明,请他们给自己一点提示,这种情况到底该怎么办?
此时一阵风吹过,桌案上的诗集被吹得书页翻飞,张博下意识伸手去按,随意看了一眼,然后就愣住了。
只见自己手指处,刚好按在丘浚《感事诗》中的一句“郭京、杨适、刘无忌,尽在东南卧白云。”
这是一首跟道教有关的诗,在先帝宋徽宗的影响下,京中大点的官吏几乎都信奉道教,张博也是如此。
莫名按在这里,难道是上天给自己的提示?提示胜利的关键在郭京、杨适、刘无忌这三个人身上?
张博陷入沉思,半天,摇了摇头,感叹自己是昏了头,竟然信这些东西。
刚要命人将书房打扫一下,却听府内管事来报,说有个人看到了外面张贴的告示,特来应聘门客。
由于实在没办法,张博效仿孟尝君,看能不能另辟蹊径找到解决方案,可惜一连几天来的都是些江湖骗子,如今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只象征性地问了句:“来者多大,可会武艺?”
管事恭敬道:“回老爷,看着应该过了而立,会不会武功不晓得,只知此人名叫郭京,是个道士。”
话音刚落,张博猛然抬头,整张脸瞬间涨红起来,半天,等心情平复了些,方才颤抖着让人将其请过来。
郭京一身道袍,美髯玉面,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听见张博的请求,二话不说点头答应。
张博乐坏了,连忙在京中寻找其他两位。杨适、刘无忌在这个时代都不是什么罕见的名字,作为号称百万人口的开封,找到同名的人简直轻而易举。
张博迫不及待地带着三人进宫面圣。
对此,赵桓有些半信半疑,还特意宴请了三人。杨适和刘无忌都是普通平民百姓,面对皇帝大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唯有郭京,不光淡定自若,甚至直言自己是天师传人,能施六甲法,只要招募来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就能“生擒金二帅,而扫荡无馀”。
赵桓今年不过二十多岁,从小长于深宫,大宋这帮臣子,即使是窝囊没什么能力,但好歹也是些读书人,表面上还是讲究仁义礼智信的,哪里见过此等江湖老油子,当即被唬得一愣一愣。不由开口道:“道长如此神威,不知之前于何处云游,要是早些知道您的大名,也不至于落得此等窘境!”
“贫道四海为家,几年前在青州为当地求过几场雨,那里的慕容知府一片赤诚,再三乞求我留了些日子,算到国有危难,方才来京城。”郭京咽了口美酒,信口胡诌道。
听到此处,赵桓顿了下,与旁边张博对视一眼,试探性问道:“哦?既然在青州,那道长可曾与二龙山的宗姬打过交道?”
郭京心中咯噔一声,勉强道:“自、自然。”
何止是有,当年他在青州行骗骗得好好的,结果让赵淳楣当场拆穿,关在大牢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出来,现在听到对方的大名都直哆嗦。
勉强镇定下来,郭京继续道:“那赵淳楣身为女子,不相夫教子也就罢了,还牝鸡司晨,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天降此妖,就是对我大宋的预警啊!”
此话可是说到赵桓心坎上了,他向来不喜赵淳楣,要不是金人打过来了,登基后第一个就要拿其开刀,听闻此言更是对郭京心悦诚服。不光封其为武冀大夫,还赐给金帛数万,命他抓紧招募神兵。
郭京领命,之后煞有介事地在开封天清观竖起大旗,招募六甲神兵。
所谓的“六甲神兵”,就是年命合六甲,不管高矮胖瘦,不管从事何种职业,只要符合条件,通通收编入伍。开封人口百万,虽然经过上次围困,不少百姓已经出逃,但剩下的依旧很多。没多大功夫,就招够了七千七百七十七人。
郭京在皇帝百官面前谈笑自若,声称择日出师,只须三日可致太平,败退金兵直抵阴山而止。
与此同时,因着郭京的扬名,京城也涌现出各种各样的神兵,有六丁力士、北斗神兵、还有什么天关地煞大将……大家跟风,有样学样都向朝廷索要官职。只要言之有物,赵桓全都给了。
他没办法,金人的攻势越来越急了。
内城的禁军基本死得死,逃的逃,张叔夜的兵马也阵亡了大半,整整半个月,金人动用了火梯、云梯、鹅车、洞子……在越来越强大的攻势下,光是守已经要守不住了。
于是他命令郭京立刻出城迎战,施展他的“六甲神兵”。
郭京最开始借口推脱了几次,最后见再也推不开了,只好硬起头皮发七千七百七十七个六甲神兵出宣化门迎敌。
为了表达对神兵的重视,一向怕死的赵桓破天荒的亲自登上城墙督战,与之一起的还有身上绑满绷带的张叔夜。
身为一个武人,张叔夜自然是不信什么神兵的,看到底下形形色色,全无半点军人样子的六甲兵,更是浑身难受。憋了半天,与身边的赵桓道:“官家,咱们这般冒然开城门,万一金人逮到机会,从这边进宫,不是直接放人进来了!?”
“不会的,有神兵在,有郭天师在。”赵桓头也不回,双拳紧握,眼中满是血丝,“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张叔夜见其这副样子,心中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终于,决战的时间到了。
郭京驱赶着这些神兵,缓缓走出城。
然而,才刚迈出脚,就被金兵二百余骑追赶得皆没河中,蹂践殆尽。
七千多个普通人,里面基本都是平民百姓,何
曾有跟金人战斗的能力?
城墙上的众人只能听到这些人的哀嚎,而郭京本人却早有准备,骑着马一溜烟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不过一刻钟,金兵就料理完了全部的“神兵神将”,分四翼鼓噪而进,城门因为来不及关闭,就这样被破了……
赵桓脸色惨白,颤颤巍巍说不出一句话来。
张叔夜闭上眼睛,片刻后,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命人准备好铠甲,收拢了剩下的兵马,安顿好皇帝,出去与人做最后的决战。
东京城陷落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二龙山,对于这种能震骇史册的“靖康奇祸”,所有人都觉得十分费解。
其中如林冲杨志这种传统武将,更是对朝廷听信郭京这样的神棍破口大骂。而赵淳楣盯着战报,却十分平静,面对身边人的愤愤不平,赵淳楣摇了摇头。事实上,宋廷上下都不是傻子,打仗跳大神这种操作,只是无奈之举,但凡有真正的军队,谁会去指望跳大神。
这种离谱的操作并不是弱智,只是心态被打崩了之后的癫狂之举。而面对如此癫狂的朝廷,二龙山又该如何做呢?
第70章
京城,正月的风跟刀子一样,夹杂着雪雨,刮在人身上带来刺骨的寒冷。
当然了,再冷也没有人心冷。
赵桓裹着薄薄的一层被子,缩在土炕里,脑中不断回忆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他不知道,明明就在不久前,自己还是大宋天子,刚刚铲除了父亲的残余势力,乾纲独断,怎么转眼就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
时间回到两个月前,坚守了许久的外城破后,张叔夜收拢残存的兵马,掩护皇帝与几位大臣高官撤退,自己强撑着病体作战,终究还是不支。
不过金人不知怎么的,并未着急攻打内城,反而如猫戏老鼠一般,将内城围起来不断骚扰恐吓,最后竟然收兵决定议和。
听此消息宋廷这边大喜,立刻派宰相过去和谈,然而金兵主帅完颜宗望与完颜宗翰对此却不满意,直言宋人无礼诚意不够,要求太上皇亲自前去商议。
赵佶这阵子确实是消停不作妖了,但也不意味着会老老实实听儿子摆布,面对赵桓的请求,气得破口大骂,最后没办法,赵桓只能以皇帝之身出城去金人帐内和谈。
等见了金国两位将军,赵桓携一众臣子百般讨好,乖乖上表称臣。金人让他们面北而拜,以尽臣礼,宣读降表。当时风雪交加,大宋君臣受此凌辱,皆暗自垂泪。
最终,金人索要“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帛一千万匹”,除此之外,完颜宗望还提出了个在众人眼中很奇怪的要求,他知道灭了郭药师的是大宋的一位宗姬,要求宋朝这边将人交给他。
赵桓听罢一喜,之后又陷入忧虑,苦着脸道:“那赵淳楣狼子野心,身在青州根本不听我调度,将军的命令我就算有心也无能为力啊。”
完颜宗望听罢不悦,黑着脸扫了赵桓几眼,直把他看得心惊肉跳,半天,冷冷道:“既然如此,那我要一万马匹,当是那人的交换了。”
赵桓大惊,在他心中,赵淳楣一介女流怎值一万匹马!想要反驳又迫于对面威慑,只好捏着鼻子应下。回去之后命手下全力搜刮京城,来满足金人的条件。
但无奈一年前金人来的时候,京城已经被掠夺过一遍,本是应该休养生息的时候,根本无法凑齐,整个开封,所有的马都贡献出来了,也不过七千多匹,上交之后大宋高官们只能走路去上朝。
可即便宋廷已经如此低三下四的逢迎金人,对面依旧不领情,因着赔款数量与预想中相去甚远,金国将军大怒,要求赵桓再次前来谈判。
因为已经去过敌营一次,赵桓虽然不愿,但还是听命前往了,结果才到就被金人扣下了,他们手里捏着大宋的最高统治者,要求宋廷继续上交赔款,否则就不放人。赵桓甚至连宗翰、宗望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关进小黑屋,整日以泪洗面。
皇帝被人家当成人质,大臣们自然要想办法救命,可眼下京城里实在是掏不出半点钱了。金人知道后表示,即使没有钱,但不是还有别的吗。祭天礼器、天子法驾、各种图书典籍、大成乐器等等都能抵押。于是宋廷无奈,又将皇城搬空,即便如此,依旧不够。
闹到最后,诸科医生、乐工、以及各种工匠也被劫掠,当然了,妇女也少不了,闹到最后,就连臣妻宗妇、帝姬宫女,甚至连皇帝的嫔妃都被拉出去抵债。
连皇室都这样,更不用说黎民百姓了,不少人不堪受辱,纷纷自绝于家中。但是尽管宋朝君臣对金人如此俯首帖耳,对面还是觉得不行,无论是赵佶还是赵桓,这两个当皇帝的时候与金国的交往皆反复无常。
事实上,金国虽然出兵侵略宋朝,但对宋本身并未有太大“恨意”,毕竟之前双方都没什么接触,留着宋这只肥羊持续地输送岁币也不是不可以。但对于已经被自己灭掉的辽国,金人可谓恨之入骨。所以当赵佶赵桓这对父子都开始勾搭辽国残余势力的时候,基本上已经被判了死刑。
对于已经千疮百孔的开封,金国也没什么兴趣占领,但又不想让老赵家继续当皇帝,于是打起了其他人的主意。选来选去,完颜宗望挑中了之前被宋廷排挤,派到自己帐里当人质的宋朝宰相张邦昌。
张邦昌去年与康王赵构一并去往金国,此番伐宋,充当交流使者也跟着过来了,算是金国比较熟悉的宋人了。于是在简单商议过后,完颜宗望、宗翰做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废除赵桓帝位,改立张邦昌,建国号曰“大楚”。
此消息一出,整个中原都沸腾了。
……
二月二,青州。
虽说千里之外的东京已经沦陷,但由于古代交通信息不发达,在山东半岛上的百姓也没什么实感。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因为来此地谋生的人越来越多,地价米面略有上涨,但因着二龙山最近忙着修路修城墙招了许多人,给的工钱还不错,两相也就抵消了。
听到外地人说开封附近怎么凄惨,大家虽然心里不好受,但也更加坚定了拥护赵大寨主的心,毕竟之前做梦都没想过日子能过得这般好,同时许多敏感的家庭已经开始决定多储存些粮食。所以今年的“挑菜节”,整个半岛出奇地热闹。
古代的挑菜节定在二月二这一天,此时,冬天刚刚过去,天气乍暖还寒,地里生长的野菜正在悄然返青。人们纷纷去到野地里去挑各种新鲜的蔬菜,以解口腹之欲。
新鲜的野菜晒干脱水,能储存许久,烧的时候放上半勺猪油,不失为一道美味。
作为当地的掌权者,赵淳楣自然不能打消民众的积极性,不过为了缓解大家的焦虑,还是又放了一批粮。二龙山早就禁止治下粮食流出了,所以这样一来,原本有些上涨的食品价格再次回落,众人的心也渐渐平稳。
此时她正一边吃着黄豆,一边翻看前方传来的战报。炒黄豆同样是大宋二月二的习俗,正所谓“二月二,吃豆花,大人小孩给一把”,百姓家没什么好东西,连最便宜的黄豆都要寻个日子吃。好在如今二龙山治下居民生活水平已经提高了不少,除了烘托个节日气氛,这东西已经没什么人感兴趣了。
赵淳楣忙了一天,好不容易处理完手头的事,刚想出去转转,便听闻手下汇报,磁州知府宗
泽来访,问是否要相见。
自打开战,就时不时有附近的官员来找她,主要是想求个庇护,毕竟连东京都被围了,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就是安全的。二龙山有兵,赵淳楣又曾经打过胜仗,只要有点智商的都知道抱大腿。
对此赵淳楣根据这些官员的为人风评,有的拉拢有的打压,迅速建立了自己的关系网。
不过宗泽会过来,还是有些出乎她的预料了。双方乃是故交,赵淳楣又速来敬佩对方人品能力,于是连忙将人请进。
说起来在得知宗泽因为处置了道士而被罢官后,赵淳楣还吩咐人留意了一段时间,后来晓得他在老家过得还不错就没再管了。时隔多年,再次相见,发现其本就斑驳的鬓发已经全白,不由一阵唏嘘。
“恭喜宗知府再次复起,磁州离这儿不远,你上任怎么不只会一声,我也好送份礼去。”赵淳楣热情相应,之后让人为宗泽上份二龙山的特产煎茶。
“这不是上任没多久,一直未倒出功夫,这不才忙完手上的事儿就赶快来拜访了。”宗泽笑道,之前他在登州的时候,赵淳楣还是盗贼身份,双方虽然彼此欣赏,但也互相防备,如今二龙山洗白上岸,彼此间交流倒是坦率多了。
双方寒暄了一番,赵淳楣不经意间注意到老人肩膀上的领口露出半截纱布,不由开口道:“宗知府受伤了?”
“嗐,来之前与金人干了一架,擦破点油皮,不碍事。”宗泽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他这次能重新复起,主要是因为朝廷缺人。磁州靠近黄河,要承担着抵御金兵的重任,许多官员因为危险都不愿接手,无奈只能找些不怕死的。
经由李纲推荐,宗泽当上了磁州的父母官。上任后,他,修缮城墙,整治器械,还招募了不少义勇不补充军队。金兵第二次南下,他虽然无力阻挡,但也令人在后面骚扰,双方几次交锋,宗泽胜多败少,很是打出了一番名堂。
抿了一口茶水,宗泽放下碗,郑重道:“这次前来,想必宗姬也晓得所为何事,开封沦陷,二帝陷入敌手,还望宗姬出兵,救万民于水火啊!”说着俯身就要拜。
赵淳楣将人扶起,沉默片刻,摇头道:“我知你所想,但如今金人两路南下,而二龙山偏安一隅,我也不过三五万兵马,如此去救援不过螳臂当车,实在无能为力啊。更何况……”
赵淳楣苦笑,“我与朝廷的关系,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就算二龙山真出兵,怕是有的人也未必领情。”
对于去不去京城救人,已经吃过一次亏的赵淳楣算是长记性了,现在赵构已经被送到金国,相当于历史被改变。等皇室跟着金人北上,宋这边自然是要从民间寻找其他赵氏血脉,到时候新君上位,只要长脑子对二龙山都要多加安抚拉拢,如此也算是能安心发展。
宗泽心里已有准备,听此又劝解了一番,见对面坚持,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宗某也就不勉强了,多有打扰,告辞。”说罢就要离去。
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赵淳楣莫名想到了种师道,对于这样的人,即使对他们的很多理念不赞同,但终究会于心不忍。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道:“我观宗知府旅途劳顿,不若留下修整片刻,也让赵某尽些地主之谊。”
宗泽摇头,才想说话,却听有人来报说有个小兵急吼吼地想要见他,应该是有要紧事。
宗泽愣了下,旋即面色大变,赶紧快步跑出去。赵淳楣不放心,也跟在后面。
到了门外,只见一二十多岁,身材高大的男子负手而立,见到宗泽,有些欲言又止。
“你尽管说,此地没外人。”宗泽摆手,对于赵淳楣的人品,他还是非常相信的。
男人领命,面容严肃道:“禀将军,营里有几伙闹事的,因着吃不饱饭,跑到大帐内想要卷了东西逃走。”
宗泽皱眉,“一共多少个。”
“两百多人吧。”
宗泽倒吸一口凉气,要知道打到现在,他手下不过一万人,两百个,这哪里是闹事,分明是哗变了!于是连忙追问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都被控制住了,卑职与副将军商定,只说让他们去林间打些野食改善口味,并未声张。”
宗泽安定了些,之后又一阵头痛。他手下这些人,基本都是前阵子在民间招的,大宋本就是募兵制,乡野闲汉,流氓地痞日子过不下去了打包行去当兵。
原本只是依照惯例的混吃等死,结果主帅却领着他们跟金人拼命,这也就算了,由于朝廷不给拨款,宗泽只能自掏腰包。北宋官员俸禄是高,但养这么大一支军队,他也难免捉襟见肘。如今别说死钱,就是饭都很难吃饱了。
现在因为发现得早,控制住了那两百人,但接下来怎么办?
赵淳楣在旁冷眼旁观,此时也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开口道:“罢了罢了,二位也别在门口站着了,咱们从长计议吧。”
面对这样的一片赤胆忠心,让她无动于衷确实不太可能。
宗泽微怔,旋即大喜,领着手下对赵淳楣连连感谢。
制止了二人,赵淳楣摇头,也不知自己做得是对是错,接着随口对宗泽道:“你身边这人不错,办事沉稳利索,看身形谈吐也都是上乘,做个小兵倒是可惜了。”
宗泽此时心情大好,听到赵淳楣这般说,便跟着笑道:“回去自然是要给他升职,宗姬有所不知,就在不久钱,这小子带一支骑兵小队往李固渡与金兵遭遇,仅凭百人就击退了金军,实乃将才。”
“哦?”赵淳楣来了点兴趣,宋朝骑兵一直不行,尤其是对上蛮夷,打胜仗不奇怪,靠着骑兵打胜仗,绝对是有点东西的,于是便好奇问了对方姓名。
男人早听闻二龙山的大名,进城后看到青州内的一切更是极为震撼,对赵淳楣十分佩服,想来大宋地方官员若都跟她一般,又怎会受此大辱。见其与自己搭话,有些紧张道:“回宗姬,小人姓岳,单名飞,相州汤阴人士。”
赵淳楣本来还有些漫不经心,听到此处猛然抬头,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