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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朋友的名义 葫禄 36288 字 1个月前

确实,这有什么可错的,小时候还用同一根吸管喝可乐呢,俩人挤破头,就为了能多喝一口。

总不能因为徐陈砚长大了,就嫌弃他吧?

简然咬着汉堡,思绪渐渐平复。

邻座三个女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到他俩,眼神时不时往他们这边瞟,隐约听见她们窸窸窣窣问彼此“是不是他?”这样的疑问。

简然伸长胳膊,把徐陈砚的口罩扯上去,然后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别摘。

徐陈砚不喜欢被围观,她也不想今天剩下的半天成为粉丝见面会。

徐陈砚口罩封了嘴没办法吃饭,然后简然开始吧唧嘴。

太欠了,徐陈砚斜睨着她:“你玩累了吗?”

“没有啊。”简然嚼嚼嚼,“我还能再玩八百个项目!”

徐陈砚忽然凑近,一双眼睛被太阳映成清澈的琥珀色:“那你脸红什么?”

简然吧唧嘴的声音戛然而止,徐陈砚心满意足。

正好这会儿邻座的三个女生走了,他把口罩摘下来,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冰沙。

至于后来简然解释说,“中午热吧所以才脸红”之类的,徐陈砚懒洋洋地伸长腿,就当信了。

吃完饭,两人把餐桌让出来,靠在供人休息的小假山上晒太阳。

徐陈砚问:“下午还想玩什么项目?”

简然闭着眼睛美美享受太阳,语速慢吞吞:“穿越丛林、南瓜奇遇、童话山这三个最想去,其他的看有没有时间吧。”

她说完又过了一会儿,听见徐陈砚说:“先去童话山。”

简然伸手遮住阳光,睁开一只眼看徐陈砚:“为什么?”

徐陈砚偏头看向她。

两个人坐在假山的同一侧,距离近到徐陈砚能看清简然脸上的小绒毛,倒映成浅金色,随着风吹的方向,不太规整地摇曳。

他喉结滚了一下,再度闭眼:“APP上写了每个项目排队的时间,你说的这三个项目里童话山排队时间最短。”

简然震惊的人从假山上弹起来:“啥APP还写这个?”

“走吧。”徐陈砚知道她人现在弹到他面前了,在站起来之前,他没睁眼。

简然追着徐陈砚,哒哒哒小步快跑,像看个外星人似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游乐场还有APP呀?”

“来之前做了攻略。”

“来游乐场还需要攻略?!”

“习惯。”

“习惯?你做任何事之前都有攻略吗?”

“嗯。”

“比如?你给我举个例子?你还做了什么事有攻略?”

“举不了。”

“举嘛,躺躺猫你举嘛,举嘛,举嘛!”

“…………”

有了攻略,简然玩的更尽兴,刷了十多个项目,晚饭都没顾得上吃。

徐陈砚纯陪伴,后半程只陪她排队,什么都没玩。还在她玩南瓜奇遇的时候,悠哉哉地买了南瓜饼,在光轮之年排队的时候吃完。

简然像是被施了什么快乐魔法,蹦蹦跳跳地从游乐场出来上车,到车上哼着旋转木马上的歌,看向徐陈砚的眼睛像碎了夜空里的星星。

徐陈砚的眼神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玻璃窗:“眼熟么?”

简然的丸子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玩散了,一甩头马尾辫儿砸在徐陈砚脸上。

车窗外是舞台剧《红楼梦》的巨幅海报,简然正纳闷呢,怎么想她也不会是看这种名著的人,就听见徐陈砚问:“曹雪芹男的女的?”

简然听懂了,回头又甩了他一头马尾,徐陈砚眼睛还没睁开,被一拳头锤过去:“男的!男的!都小时候的事了,你怎么还提!”

狭小的车厢里,徐陈砚躲不开,只能笑着抓着她的手腕儿:“轻点儿,轻点儿。”

两人闹够了,简然老实坐好。

她今天玩的尽兴,也玩累了,一安静下来,眼皮像粘在一起,怎么都睁不开。

朦胧之间,她又想起来了今天中午的冰沙,想起徐陈砚近距离放大数倍的惊艳五官。

眼睛睁不开,手指不自觉动了动。

再然后又想起了他刚才说的话,她都快忘记她是几岁的时候,据理力争曹雪芹肯定是女的了,但是徐陈砚还记得。

他大概还把他们当成小时候吧。

可是这种逗她的话不太像徐陈砚说的,难道他被宝盖头或者蒋云程附体了?

简然思维越来越发散,后来想到“宝盖头大战躺躺猫,蒋云程怒闯金三角”这一环节,她彻底睡着。

这个假期的后来简然又约着和周游见了一次,很不意外,周游又遇到了喜欢的人。

这次,周游叫他“我crush”。

“crush?”简然不懂,“你们学音乐的都用英文名吗?”

周游翻了个表示鸡同鸭讲的白眼:“什么啊,crush代表的是,我一见到这个人就心动,心脏扑通扑通那种动。”

简然得出结论:“中文翻译是‘’那男的‘。”

周游:“…………”爱咋咋地吧。

开学后,周游每天都会跟简然分享她的crush。

“我crush刚才送我到宿舍楼下!他还把他的外套借给我穿了!”

简然回给她两个字:恭喜。

文字看不出感情,周游以为简然在嘲讽她,发长句解释:“你别跟我说徐陈砚也对你做过类似的事,我必须得告诉你,这不一样,这一样,这完全不一样!”

附带一个“严肃”表情包。

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简然懵了一下,因为她在发上面那条消息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徐陈砚。

她回:我想说的是,那男的应该也喜欢你。

发完这条消息简然就去洗澡了,等她洗完也没见周游回,简然只当周游在忙别的,便没再管。

直到晚上宿舍熄灯,手机在深夜里亮起来,简然才看见周游的回复。

周游说:简然,你变了,你开始懂以前不懂的东西了。

好像这几个字,她足足思考了几个小时。

但简然没懂,她问:是吗?我懂什么了?

周游没回搭理她这茬,连发了五、六条语音过来,吐槽和室友们的关系,上一个话题就此略过。

简然把周游的每条语音都转成文字,其中有一条她不小心按错,外放了前面几个字,寝室的安静瞬间被打破。

不过只有一秒的时间,简然立刻按停。

“能不能有素质一点?”在对面下铺的老三发出嫌恶的声音,“自己不休息也别打扰别人吧?”

确实是自己做的不对,简然虽然被说了有点不高兴,但是觉得老三说的也没错,考虑到明天早上大家都有早八,她没为自己辩解。

反而是老三,在简然不表态之后,不知道又嘀咕了一句什么。

简然没听清:“你又说了什么?”

老三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生气了:“我说你怎么了!”

事态的发展让简然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怎么了老三就这么生气,她弄清事情的原委:“你冷静一点,咱们出去说吧?”

宿舍里都知道简然是学武术的,也见过简然跟宿管吵架,心里上难免会更偏向老三,于是老大提议道:“就在这说吧。”

老大把手电打开放在地上,寝室里有了光以后,简然才发现,除了小六,大家都没有睡着。

老大不忍地看向仍在熟睡的小六:“算了,咱们还是去南门那个烧烤吧。”

已经将近十一点的烧烤店,南门烧烤仍然人声鼎沸,她们到的时候差点撞到端着一盘子扎啤的服务员。

五个人被安排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自从坐下后,没人开口。

服务员又进来上菜,秋天晚上的凉风簌簌吹进房间里,首当其冲吹到她们五个身上。

简然环视一周,看见里面角落的位置里有个空位:“咱们要不要换个座位?”

还是没人说话。

今天晚上室友们的一切行为,简然都看不懂。

她有些无奈:“咱们大晚上出来不会是为了吹风的吧?要是为了吹风的话你们几个吹,我趁着宵禁时间还没到先回宿舍?”

她说完,老大抬头看了一眼老三:“老三,要不你说说怎么回事?”

“我说就我说。”老三深吸一口气,恶狠狠的眼神剜向简然,“明天早上有早八,今天晚上大家都想早点睡觉,简然故意为难舍友,外放声音,吵大家睡觉,我说她一句,我有错吗?”

“你没有错。”简然说,“但我要说的是,我没有为难舍友,我外放了,是我做得不对,考虑到当时的情况,我没多说,然后你又说了一句话,我没听清,我问你说的是什么,对吧?”

老三没说话。

她觉得,简然根本不是问她在说什么,她是在挑衅。

简然又问:“所以你到底在说什么呢?是你的哪句话我没听清,让你这么生气?”

老三忽然愣住了,她看向简然。

在简然眼里,她竟然看见认真到真诚的疑惑。

老三:“你真想知道我说了什么?”

简然感觉怎么这个世界这么颠,这句中文这么难懂吗?她有气无力地反问:“不然呢?”

不然呢?

在很多时候,女生之间是这样的。

两个人关系不到的时候,谁瞪谁一眼,谁阴阳怪气对方一句,但都是私下的,不会大张旗鼓,只等着谁先忍不了。

老三以为是简然先忍不了发起进攻,从没想过会得到这样无畏又坦荡的答案。

光亮的时候,阴暗只能遁形。

老三抿了抿嘴,她忽然有种,和简然成为朋友的冲动。

在老三说话之前,老二先开口了:“那小五,我问你放假之前,你明明说你不坐云程的车,为什么后来又跟他一起走了?为什么要骗我们?”

简然:“?”

这又是哪跟哪?

怎么又扯到蒋云程了?

简然乱中捋了一下,假期前,跟她一起回家的是老大和老三,没有老二。

所以她又问了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跟蒋云程一起走的?”

这下轮到老二沉默。

这个问题可以是问题,也可以是质问。

因为老二不在场,只有可能是在场的人,和她在背后说了简然的坏话。

“算了,不重要。”简然自己把这个问题略过,把话说明白,“那天我本来是要自己走的,后来正好么,我看见我高中副班主任了,他居然在咱们学校读研,震惊我全家好吗。”

其他的四个人:“啊?!”

“这个话题另说吧。”简然回到正轨上,“这个人蒋云程也认识,跟他关系还不错,所以我跟蒋云程多说了两句,然后才坐他家车的。所以这事儿有个先后顺序,不是我跟他先约好,你们问了,我骗了你们,再坐他的车;而是你们先问,我本来是不坐的,后来计划有变,我才坐的他的车。”

老二尴尬又紧张地:“啊……”

刚才老三跟老二一起跟简然理论,现在到了简然该跟她们理论的时候了,但她没有,她问了个其他的:“你喜欢蒋云程啊?”

老二摇头否认,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

老大趁乱点完了餐,眼神和简然一样茫然。

“好吧,是我。”老三知道老二不想出卖她,但是她自己扛不住压力,“简然,对不起,我以为你也喜欢他。”

“啊?我不喜欢啊。”简然哭笑不得,“但是就算我喜欢他,你也没有好对不起我的呀!”

服务员过来上菜,老大点的套餐里送两杯扎啤,她正跟服务员商量能不能换成两听可乐,只见老三忽然站起来,夺过来扎啤,咕噜咕噜喝了半扎。

喝完她眼睛红了,一个劲儿地说:“简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室友忽然哭了,还这么突然地向自己道歉,简然被吓得人微微呆住。

老三咕噜咕噜又喝了剩下的半扎,生猛的好像后面的日子不过了似的,老大拦都没拦住:“我就是觉得,凭什么跟他关系好的是你不是我呢?”

简然被看上去娇小可爱,但实际上能干一扎啤酒的室友吓到,生怕自己说的话会刺激到她们,只敢弱弱地说了一句话:“就算不是我,也不一定是你呀……”

老大还在拍着老三的背安慰她,一个不留神,老二又忽然站起来,抱起还剩下的那杯扎啤,她也干了。

老大懵着,一时不知道是该安慰怀里这个哭到抽抽的老三,还是嘴角带着啤酒的老二,她想了一下,觉得这俩没救了,哀求的目光看向似乎知道点什么内幕的老四:“姐求你,你别喝行吗……?”

酒壮怂人胆,这句话男女通用。

老二“哐”一声放下扎啤,用视死如归、义薄云天的眼神看向简然:“我就问,你知不知道我排挤过你?”

事情发展的太快了,从为难室友,到她偏了她们,又忽然说到了排挤。

每一件事简然都觉得似乎跟自己没关系,简然都要怀疑自己听不懂中文了,“我不知道啊?!什么时候?”

看上去是个坦白局,老四也豁出去了:“比如昨天英语课,我们三个先走,叫了老大和老六没叫你,到了以后也没给你留座位,但是给老大和老六留了。”

啊?这就算排挤啊?简然还觉得没抢到六个人的座位很正常呢!

一场饭局吃成了坦白局,不记得中途是谁又加了酒,每个人手里都有黄澄澄的一杯。

大家吃着喝着,每个人都脸蛋红扑扑的发热。

老三顶着哭肿成双眼皮的眼睛:“像小五这么活着好舒服啊,我也想像简然这么活着,什么也不猜,不服就是干。”

老二笑着怼她:“小五从小就学武术,你也学啊?”

“你不学武术,你也可以不用一直猜别人的想法呀。”简然说,“直接问啊,可以减少很多误会的。”

老大笑了:“你这么一说,让我想到了好多小说,俩人明明挺恩爱,女生就是不张嘴,导致俩人全是误会。再看那些男频小说,男的能说会道,走上人生巅峰,唉。”

老三自嘲地笑了一下:“没办法,我从小接受的就是这个教育,说话听音,锣鼓听声。”

在和简然的这场对峙里,老三觉得自己是败者,她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

这是她在道歉之后的自我剖析,不渴求自己被原谅,但她至少希望,简然不要太怪罪她。

可老三眼中的胜者却并没有她想象中的,以一种自上而下的态度,对她表示宽容和理解。

“说话听音是一个很好的能力,女孩子嘛,共情能力强,这是我们的优点呀,这不是你的错。”简然很认真地说,“只需要把这个能力放在合适的地方就好了,去思考,但不要内耗;去做向上的事,不要囿于那些仨瓜俩枣。”

她自以为很客观的一句话,没想到又把老三给说哭了。

今天老三哭的次数太多了,哭到大家都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

老大甚至能一边喝酒,一边歪着头看她哭。

她哭着自省,哭着说过去的行为,以及别人的一个眼神,让她怎样的内耗。

最近的一个事情,是她出水房的时候,好像听见隔壁宿舍的两个女生在偷偷讨论她。

老三觉得她们在说她的坏话。

简然:“你确定吗?”

老三:“不确定,我也不确定她们是不是在说我,但我就是好内耗,怕我哪里做的不好。”

简然:“不确定就去问呀!”

老三:“如果我问了,她们觉得我小家子气怎么办?觉得我是神经病怎么办?”

简然:“问个问题就觉得别人是神经病,这种人才是神经病好不好!而且,你是什么样的人,不是由别人定义的。”

简然一句话说沉默了一桌所有人。

第67章 穿越人海“我就看你两眼。”……

一场饭局吃成了坦白局,不记得中途是谁又加了酒,每个人手里都有黄澄澄的一杯。

大家吃着喝着,每个人都脸蛋红扑扑的发热。

老三顶着哭肿成双眼皮的眼睛:“像小五这么活着好舒服啊,我也想像简然这么活着,什么也不猜,不服就是干。”

老二笑着怼她:“小五从小就学武术,你也学啊?”

“你不学武术,你也可以不用一直猜别人的想法呀。”简然说,“直接问啊,可以减少很多误会的。”

老大笑了:“你这么一说,让我想到了好多小说,俩人明明挺恩爱,女生就是不张嘴,导致俩人全是误会。再看那些男频小说,男的能说会道,走上人生巅峰,唉。”

老三自嘲地笑了一下:“没办法,我从小接受的就是这个教育,说话听音,锣鼓听声。”

在和简然的这场对峙里,老三觉得自己是败者,她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

这是她在道歉之后的自我剖析,不渴求自己被原谅,但她至少希望,简然不要太怪罪她。

可老三眼中的胜者却并没有她想象中的,以一种自上而下的态度,对她表示宽容和理解。

“说话听音是一个很好的能力,女孩子嘛,共情能力强,这是我们的优点呀,这不是你的错。”简然很认真地说,“只需要把这个能力放在合适的地方就好了,去思考,但不要内耗;去做向上的事,不要囿于那些仨瓜俩枣。”

她自以为很客观的一句话,没想到又把老三给说哭了。

今天老三哭的次数太多了,哭到大家都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

老大甚至能一边喝酒,一边歪着头看她哭。

她哭着自省,哭着说过去的行

为,以及别人的一个眼神,让她怎样的内耗。

最近的一个事情,是她出水房的时候,好像听见隔壁宿舍的两个女生在偷偷讨论她。

老三觉得她们在说她的坏话。

简然:“你确定吗?”

老三:“不确定,我也不确定她们是不是在说我,但我就是好内耗,怕我哪里做的不好。”

简然:“不确定就去问呀!”

老三:“如果我问了,她们觉得我小家子气怎么办?觉得我是神经病怎么办?”

简然:“问个问题就觉得别人是神经病,这种人才是神经病好不好!而且,你是什么样的人,不是由别人定义的。”

简然一句话说沉默了一桌所有人。

时间越来越晚,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少。

这些女孩子们聊到店里只整她们这一桌。

一开始服务员还会进来,后来看她们没有动的迹象,确认她们不再加菜,他便没打扰。

友谊难能可贵,或许他也为之动容。

以前跟简然玩得好的女生,蔺飞飞跟她一样没心没肺,高芮不太了解,因此她一直以为只有周游,才会那么敏感。

现在上了大学,简然才发现,原来和周游一样敏感的女生占比这么高。

她拿了一串板筋,吃着吃着忽然发现,让老三内耗的,都是女生,她想起周游,于是问:“你爸爸对你的关心多吗?”

老三摇头:“我爸更关心我弟。”

早就喝多了躺在老四身后的老二听了这话诈尸般坐起来:“让我想到东亚女人的一生,那话怎么说的来着?”

老四:“把女儿当老公,把儿子当男朋友,把老公当儿子。”

简然:“什么意思?”

老四:“负面情绪和期待都给女儿,让女儿照顾她的感受,她去照顾儿子的情绪,哄着老公。”

话题到原生家庭这,一下子就沉重起来了。

天色不知不觉微微泛白,那点白色如同一床厚重的棉被,沉甸甸地压着,让天色亮不起来。

老大举起酒杯:“行了,大家都别说那些不开心的,来,干了,明天又是女子汉!”

老二一口闷了一整杯,大着舌头说:“寝室长,来,针对今天咱们304的外出就餐会议,你发表下总结!”

“我总结啊?”老大喝多了,嘿嘿一笑,“总结就总结,我觉得我们304宿舍的每个人都很牛逼!有的坦荡,有的真诚,有的知错能改!我们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尽管老大抄了网上的词,但是大家更多的重点聚集从不说脏话的老大蹦出了脏话,尖叫起哄。

老二敲桌子:“小五呢?小五也说!”

简然聊了一晚上,该说的本来都说完了,但是她算是今晚的小主角,因此大家不肯放过她。

即使喝醉了,鬓角被她几次抱头揉的凌乱,简然也是板正地坐在椅子上,像一棵朝气蓬勃的白杨。

她推辞没用,便不再扭捏,拿起酒杯在桌上敲了几下:“那我希望,我们中国的女孩,乃至整个东亚的女性,都能挣脱原生家庭和社会给我们的枷锁,永远自由,永远有从头再来的勇气!”

“好!”老二又给自己满了一杯,白色泡沫像云一样浮起,“不畏浮云遮望眼,永远向上!”

老三嗓子哭哑了,声线莫名温柔,却又力量:“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五杯啤酒碰到一起,金黄“嘭”的一声变成晶莹的泡沫,瞬间从杯口溢出,顺着杯壁流淌,如同她们此刻肆意流淌的青春。

兜兜转转,一切好像都回到了原点。

只是有些东西,在时间的长河里,被加得更深-

大一的第一个学期,高中曾经的小队每个人都在忙各自的事。

徐陈砚代表国家多次参加围棋比赛,粉丝浩如烟海。

本来围棋这样一个在当今社会相对小众的项目,因为有徐陈砚的存在,每次比赛现场,场地外都被围的水泄不通。

因为徐陈砚这么忙,高鹏举很多时候需要跟着他,而忽视了高芮,因此高锐生进入了恋爱预备期。

他三天两头往外跑,接送高芮上学放学,给高芮带饭。

除了上课,在学校里很少看见他。

周游依然在感情里受伤,依然渴望和父亲的关系。

不过好消息是,在大学里,她的声音开始被更多的人注意到,学校老师很看中她,未来有很大希望往国家级发展。

小队里只剩下简然和蒋云程,两个人闲散的时间相对多一点。

有空的时候,他俩会一起约着出去玩。

不过约的不多,因为简然喜欢的蒋云程都不怎么喜欢,蒋云程喜欢的项目又都特别贵,简然去不起,也不想总花他的钱,干脆就不去,她更喜欢和室友们去学校附近淘些小店。

大一上学期期末考试的这天,燕城迟到的初雪悄然而至。

不知道是谁先发现,喊了一声“下雪了!”,整栋楼的人都停下脚步,齐齐望向窗外。

蒋云程本来就靠在窗台边,他在听歌,等着进考场。

他没听见有人说下雪,只是注意到越来越多的人走到窗户这边,他才回过头。

零星的雪花小心翼翼地从天空飘落,悠悠坠在隔壁房顶上,树枝上,小路上。

正看着,他被人撞了一下,顶到了一边,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蒋云程从小就有这个本事,在任何一个他所处的新环境里,成为人群的焦点,让所有人认识他。

他知道那些其他认识他,但他不认识的同学,干不出这种事。

余光里,她往外伸的黑色羽绒服袖口和张开的五指入镜。

蒋云程头都不用偏一下,摘了一边的耳机,递到简然面前:“新买的,音质挺不错,试试?”

蒋云程买的电子产品都不便宜,简然虽然买不起,但喜欢开眼。

之前他那种什么钻石定制的手机,性能强劲的笔记本电脑,简然都会拿来试两下,这次的耳机也不意外。

她拿过来递到她面前的这一头,塞进耳朵里,够雪花的手并没有因为听歌停下来。

甚至还踮着脚,让上半身尽可能多的伸到外面。

也让即便是同一根耳机牵着的两个人,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此时已莺飞草长,爱的人正在路上

我知他风雨兼程,途经日暮不赏

穿越人海,只为与你相拥

……”

渐渐的,雪下得越来越大。

屋顶上像扑了一层松软的白色毛毯,树枝上挂着晶莹的雪粒,在微弱的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通往教学楼的小路,被慢慢积起薄薄的雪,盖得看不出原来的眼色。

考场里老师让大家进场,简然把身体收回来的时候,脸被冷风吹得微微泛红,睫毛上似乎落了几片雪花。

她把耳机还给蒋云程,一边往考场走一边问:“这首歌还挺好听,叫什么?”

蒋云程跟在她后面,垂着眼睫,低头把线重新缠好,说话的时候嘴巴里飘出一团温柔的白气:“这世间美好与你环环相扣。”

简然在找自己的位置,没看蒋云程,所以她没看见,蒋云程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向她的眼神,像她刚才看雪时那样认真-

期末考试后,大学的第一个寒假来了。

和室友依依不舍地告别后,简然回到家里,看见父母正在茶几上拿个小本子面对面在讨论什么。

简然把羽绒服脱了放在衣架上,趿拉拖鞋,边朝他们走过去边说:“密谋什么大事呢?我尊敬的父王与母上大人?”

“皮孩子。”岑惜从本子里抬起头,看着她笑的眼神里满是宠溺,“你不看电视剧,这个称呼跟你们宿舍老三学的?”

因为震惊,简然眼睛微微睁大,“我天,这都能猜到啊。”

岑惜眉梢微挑,骄傲道:“这可不,也不看谁肚子里生出来的。”

本子在简珂手里,简然凑到爸爸身边,探出个脑袋:“到底是什么呀!”

“是旅行计划。”简珂把笔收起来,接了她的梗,“有

何高见,嘤嘤公主?”

简然躺在爸爸腿上,笑的张牙舞爪。

等她笑完,接过爸爸手上的本子看了一下,没太看懂,把本子还回去直接问:“是咱们一家四口要去旅行吗?”

“是咱们家和宝盖头家一起。”岑惜说,“现在还没完全确定人数,我、你爸爸、孔阿姨、高叔叔都去,哼哼我刚刚问了,她也去,我跟你爸爸肯定非常希望你去,不过不强求你,看你想去吗?”

“我也去。”简然想都没想,顿了顿,她问,“哼哼明年不是要中考了?她还有空去玩?”

岑惜去洗水果,听见她说话回头笑:“中考了也不能天天学呀!得劳逸结合。”

“哦。”简然点头,“躺躺猫不去吗?”

“可说呢。”简珂语气忽然变了,拖腔带调的,“他得比赛,估计得忙到过年,把你妈可惜的不行不行的。”

简然坐起来,不解的眼神在洗水果的妈妈和做规划的爸爸之间游离:“我妈?为什么可惜躺躺猫?”

岑惜用“你看你又来了”的眼神看了一眼简珂,音调上扬:“你听你爸乱说呢,就是我多问了几句,你爸就非说我可惜人家。不过说起来,躺躺猫这孩子性格内向,都没什么朋友,嘤嘤你有空多带着他玩一玩,认识点新朋友。”

“我有带他认识新朋友。”简然回答道,不过她还是没懂,“妈你到底……”

“大学里有没有认识文静一点的女孩子呀?躺躺猫也是大孩子了,我觉得他是应该适当接触接触了。”岑惜说着说着,声音放低,“也就是咱们哼哼太小了,不然有躺躺猫这么个女婿,我觉得挺不错的。小伙子长得不错,人也踏实,咱们还知根知底,不会乱来。”

简珂低声:“嗯?长得不错?”

简然没听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一听爸爸这个语气,脑袋里的雷达立刻响起警报。

这是爸爸妈妈要秀恩爱的前奏!简然非战斗人员,速速撤离现场!-

出行安排在简然假期里最后一次武术比赛结束的第二天。

两家人,两辆车,大人们坐一辆车,孩子们坐一辆。

在车上,简然可算清楚岑惜那天晚上异常的原因。

她常用的护肤品品牌在某电商平台暴雷,连带这个品牌国内所有渠道都爆出有问题,她正着急找靠谱代购,躺躺猫看见她朋友圈,联系上她,第二天晚上就给她带回来了。

岑惜一直很喜欢徐陈砚,但以往她的喜欢相对客观和冷静,就是觉得这孩子从小看到大的,聪明,稳重。

这次这个举动,让她意识到徐陈砚的细心和能力,让她恨不得把徐陈砚收为自己的干儿子。

听宝盖头说完这个事,简然挠了挠头,问:“你咋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后来我妈也想让他带。”高锐生说,“但他后来去的那个国家没有那个牌子,把我妈后悔的不行,现在有点啥事都得发个朋友圈。”

孔阿姨的做法挺可爱,后座的两个女孩一起笑了。

一路高速风驰电掣,四个小时后,两辆同行的车抵达礼崇。

从停车场走向酒店,忽然高锐生吹了个口哨,一行七个人一起看向他。

大人们不明所以,剩下的简然和简微,顺着他的目光看见礼崇图书馆,心照不宣地笑了。

察觉到家长也在看他,高锐生瞬间收起笑容,欲盖弥彰咳了两声。

他们三个这样一看就是有秘密,孔雨仙打趣道:“噢哟,真是长大了,现在都看不懂他们的秘密了。”

“是呀,以前这俩人哪有秘密能瞒得过咱们。”岑惜指了简然和高锐生,“还记得那会儿梁姐说的那句,‘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大人们一片哄笑,聊着过去他们的黄金年代,孩子们慢下脚步,跟他们保持一段距离,说自己的事。

简微低声问:“姐,你知道吗,咱们这次定的酒店就是你那个同学家的。”

简然:“啊?你怎么我同学家是哪个酒店?”

她怎么不知道?

“你跟我说的。”简微用无语的目光看向她姐,怕她姐还是想不起来,她又细细解释,“就是那次回去的高铁上,你跟我说你们怎么找到我的时候说的。”

简然宛如失忆:“还有这事儿?”

简微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浪费时间:“姐你说,咱们会不会又遇到你那个同学?如果再遇到,你可千万别跟他一起玩,我怕玩熟了,他把我离家出走的事告诉爸妈。”

像是冥冥中有感应,简微说完这话也就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们到酒店,正好看见蒋云程拿着自己的滑雪板从电梯里出来。

他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色滑雪服,裤子外面一条流畅的白线从腰际延伸至脚踝,利落不羁。

“哟,巧啊。”蒋云程把滑雪镜推上去,点了点下巴冲这两位熟人打招呼,“滑雪去?”

简然摇头,指了指在前台办手续的大人们:“不了,我们还没办入住,晚点再去。”

家长们的目光被他们说话声吸引过来,蒋云程不认生,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叔叔阿姨们好。”

顿了顿,他看着简微讳莫如深地笑了下:“妹妹好。”

简微如临大敌似的,鸵鸟脑袋埋在岑惜身侧。

简珂和岑惜对二女儿的反应不意外,只当她是内向。

他们对蒋云程的外向也不意外,因为简然的朋友除了徐陈砚,都和她一样外向,他们见得多了。

办完入住,两家人一起去雪场,高叔叔一进雪场就开始摔跤,笑得大家都直不起腰。

简微的情况和高叔叔差不多,岑惜本来会滑,带着她也被她绊倒了很多次。

这边同样是第一次滑雪的简然和高锐生,展现了极高的运动天赋。

在简珂的教学下,他们很快掌握了要领。

尤其是简然,试滑了几圈,感觉自己已经能驾驭得了雪场,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大言不惭道:“学会了,准备上路!”

高锐生咋舌:“这就能上路了?”

简然自信反问:“这有什么不行的?”

高锐生还是了解简然的。

他大概能明白简然的“会”,约等于摔不死。

他摇头,站在简珂身边:“你去吧,我再练练。”

就算没人陪,想做的事简然也一定要做。

她“啧”了一声,看着一边和妈妈摔在一起的简微,以及几乎没站起来过的高叔叔,摇摇头:“那我走了!”

劝是劝不动的,谨慎起见,在她出发前,简珂给她浑身上下满各种大小的小乌龟。

雪道宛如一条宽阔的白色丝带,蜿蜒在崇山峻岭之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在这样美丽的雪道上,简然摔了人生中最狼狈的三十多跤……

最后一跤,她用自己的身体和雪道接触,像滑梯一样,溅起层层雪雾,滑出去十多米。

雪雾散去后,简然坐在雪地里,看见从高级雪道俯冲而下的蒋云程。

少年跟她的狼狈截然不同,身姿宛如一棵苍松,双手背在身后,傲立在冰雪天地之间。

寒风带起他滑

雪服的衣角,在雪道上肆意徜徉,背对着山,他稳稳停在她的身前。

他没好奇简然为什么在这,很自然地朝她伸出手:“走啊,一起。”

简然仰头,看见少年逆着光,只有眼睛那里的皮肤露出来了一点,被阳光打的几近透明。

简然没接他的手,声音里带着微弱的喘息:“我有点……”累。

“你不会摔累了吧?”蒋云程歪头,“简小教练?”

简然最受不了别人激她,扶她起来,她还能滑!!!

她斗志昂扬地伸出手,蒋云程却没接。

很突然的,少年单膝跪在她面前。

“我靠你……”

“鞋没穿对。”蒋云程摘了手套,他的手指是养尊处优的细长手指,从滑雪手套里拿出来之后很快被冻的通红。

尽管因为手指被冻着,他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笨拙。

但他低着头,认认真真的给简然系鞋带。

简然第一次来滑雪,她的鞋是雪场租来的。

这种鞋的绑带方式很传统,也很麻烦。

其实简珂刚才有教他们系鞋带,但是简然没耐心,一心想着滑雪,没好好学,简珂也没发现。

跟蒋云程认识这么久了,这好像是简然第一次用自上而下的角度看蒋云程。

鼻梁笔挺,五官冷硬。

不笑的时候,看着挺唬人的。

系完左脚,蒋云程抬头,对上她的眼睛,他笑了:“要看别偷看啊,大大方方的看,反正被你看我也不会掉块肉。”

“我就看你两眼。”简然没否认,但揶揄他,“至于这么自恋吗?”

“自恋?恋少爷我多的去了。”蒋云程吊儿郎当地站起来,眼睛瞥向她的鞋:“紧吗?”

“不知道紧不紧。”简然收回自己的视线,“就是觉得自己的脚有点像木乃伊,好像不太会走路了。”

蒋云程笑了一下,站起来重新朝她伸手:“走吧。”

简然抬起手,隔着彼此厚重的滑雪手套,抓住他的手。

第68章 被迫迎战“我们嘤嘤是不是要谈恋爱了……

蒋云程和简然遇到之后,就抛弃了他的其他朋友,只跟她在一次。

简然一开始本来觉得奇怪,但是从两人上雪道开始,简然就没有这种感觉了。

因为她的耳边充斥着“别低头!二五仔你别低头!东张西望的有没有点练武人该有的沉稳!”

“眼睛看哪!天上有神仙吗?!”

“看!再看!再看就摔!”

曾经带他演武大会的时候,这些话全是她说的呀!!

她顶嘴,他会踹她的滑板。

看着她在手无缚鸡之力地翻滚在雪地里,蒋云程这个骚鸡笑的前仰后合。

骚鸡!

骚鸡!!!

忘了哪来的这个外号,反正简然用这个外号骂了他两天!

后面的几天,两家人一起泡温泉,简然也没少跟高锐生骂他。

高锐生听习惯了,他们这俩人就跟冤家一样,一见面就没好事,但偏偏爱往一块儿凑。

她的骂骂咧咧,喋喋不休,让岑惜觉得好笑的不行。

吃饭的时候岑惜笑她:“小霸王同学这是遇到劲敌了呀?被制服了?”

“没有!”简然拿着自己的自助盘子,恶狠狠的放了一块白斩鸡,“他就是一个……”

她本来想说骚鸡,但是当着妈妈的面不好意思说脏话,临时改成“笨蛋”。

听到这个外号的岑惜,不动声色地抿唇,讳莫如深地笑了一下。

大家拿完各自的自助,回到圆桌上聊天,岑惜频频提起蒋云程。

频繁到简然都觉得奇怪:“妈你这么好奇他干嘛?”

“妈妈在想……”岑惜吃掉蛋糕上的红色小草莓,“我们嘤嘤是不是要谈恋爱了呢?”

简然:“?!?!?!”

简然:“妈?!”

简然:“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好吗!我跟他只有决一死战的份儿!”

岑惜一副过来人的模样,笑着点了点头,靠在简珂肩上。

夫妻两人低声耳语,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岑惜红着脸笑了,没再管简然的事。

简然:“……”喂!!!

五天四夜的旅程,只有简然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回去的路上,各家坐自己的车。

简然跟简微在后座上,头挨着头,睡得呼呼香。

距离家还有半小时路程,简然被简微推醒。

简微也没睡醒,手上没什么力气,声音小小的:“姐,你手机响了……”

简然闭着眼睛,手摸了好几处,在后腰那里找到手机,艰难睁眼,看清打电话的人是周游:“喂?”

电话那头,风声像脱缰的野马,在冰天雪地里奔腾呼啸,周游的声音被风打的断断续续:“喂……简然,我,我家里被查封了,我怎么办啊?”

简然瞬间醒了。

她坐直:“你现在在哪?”

简然被父母放到最近的公交站,打了辆车,到周游报给她的地址。

崭新的联排别墅,突兀地静立在高档社区里。

大门上交叉的封条,惨白的颜色犹如一道肃穆的禁令,无情地宣告着这里的变故。

窗户玻璃尤新,窗帘却已低垂,了无生气。

车库半掩的卷帘门缝隙中偶有几株顽强的枯草探出头来,却也被风刮得东倒西歪,毫无生气可言。

再看不出曾经的尊贵和奢华,只剩下一片沉重的灰意。

穿着白色大衣站在家门口一动不动的周游,被这片灰白裹挟,弱小又慌张。

听见简然的脚步声,她回过头,像了无生气的塑料娃娃。

连简然都不太能接受周游家这么大的变故,简然知道,她自己肯定更难接受。

命运总爱与人开玩笑,昨天晚上,周游还在这间房子里无忧无虑地给简然发消息,跟她一起吐槽蒋云程,约着年后一起去滑雪。

不过一天时间,却好像沧海桑田,换了人间。

简然走到周游身边,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抬起手,拍了拍周游的后背。

周游愣了一下,像终于有了支撑,“哇”的一声哭出来。

家被封已经是事实,看着它除了徒增伤感再没别的用途。

周围邻居家偶尔传来的欢声笑语,此刻更衬托出寒风里周游的凄凉与落寞。

简然低声劝着,带周游到了她家附近的商场,至少这里暖和些。

临近过年,商场里放着喜庆的歌,人来人往,好像每个人都应该幸福。

过去这里周游常来,只不过今天把头埋在胸口的她,和洋溢着笑容的这里格格不入。

以前周游从来不坐休息区的铁座椅,她觉得凉,对身体不好。

如果要休息,她宁愿多花点钱,去做商场的自动按摩椅。

但今天,她在这里坐了整整一下午,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

“其实我猜到我爸的生意出问题了,他已经很久没给过我零花钱了。”

“他从来没跟我说过,我不知道问题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我一直以为只是这段时间大环境不好,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生意起起伏伏,不就是这样的吗?”

“我妈说他不能接受,所以没告诉我,他为什么不能接受?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必须接受!”

“我爸他为什么这么懦弱,为什么连告诉我都不敢?他不告诉我,我面对这样事实的时候只会更难过!”

“前一天还好好的住在里面,第二天再回家,房子没了,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要受到这样的打击?!”

“他……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啊!”

简然不认同周游的很多观点,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简然什么都没说。

她一直在听。

她听着周游说她多恨她爸爸,恨他的时候她有多难过。

听周游对她爸爸的恨,是怎样由爱转变的。

冬天黑的早,简然唯一一次开口,是周游说的嗓子哑了,她去给周游买水,买完回来,她问:“那你今天晚上住哪?”

周游试着拧开瓶盖,但她的力气都被哭干了,简然把她的水

拿过来拧开又递回去。

周游喝了一口水,大概是水有点凉,她微微皱眉:“我回学校住。”

简然又问:“那你爸爸妈妈呢?他们去哪了?”

“他们回老家了,我们老家有一套自建房,能住人。”

简然点头,深呼吸了两次,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天之后,简然也不知道自己特意关注,还是经济真的下行到了可以用“惨烈”来形容的地步,她总能听到父母说起“破产”“资金链断裂”这样的词。

他们两个接的案子,和经济相关的占比越来越多。

有一天晚上吃饭,听简珂说到他手上的一桩新案子。

燕城赫赫有名的新商业综合体项目,由宏宇集团倾力打造,涵盖高端写字楼、豪华购物中心和五星级酒店,本是备受瞩目的一个项目。

宏宇集团的创始人明宇,在项目启动初期,凭借着出色的商业计划书和宏伟的愿景,成功吸引了多方投资,并从银行获得了数额可观的贷款。

然而,同样是在这一年的年底,全球经济形势突然急转直下,市场需求大幅萎缩,商业地产行业遭受重创。

预售情况远不及预期,资金回笼缓慢,而建设成本却不断攀升,包括原材料价格上涨、施工难度增加以及人工费用的提高等因素,使得项目资金缺口越来越大。

尽管明宇四处奔走,试图寻找新的投资和融资渠道,但在整体经济低迷的大环境下,收效甚微。

简珂接到这个案子的时候,宏宇集团的资金储备逐渐见底,供应商的货款开始拖欠,施工方也因资金问题多次停工,影响范围波及全国。

银行方面察觉到风险后,收紧了信贷额度,并对宏宇集团进行了财务审查。

宏宇集团资金链断裂的问题被公之于众,明宇提前逃到了国外,成了过街老鼠。

有华人在国外偶遇到他,都要拍出来挂在网上骂上几句。

在说这些的时候,简珂并不知道,简然见过这位现在人人喊打的明宇。

他是明佳的爸爸。

只不过简然见到他的时候,他正意气风发。

那时明佳不喜欢她,当着爸爸的面趾高气昂地告状,而明宇并没纵容明佳,还告诉明佳,她这样仗势欺人是不对的。

简然比流言蜚语更早认识他。

她知道,他并没有那么不堪。

他也曾经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可是,经济下行的时候,时代的一粒沙,到每个人身上,都是一座山。

这座山压死了过去的他们,也压住了他们身上的光。

压在了他身上,也压在了被欠款的每个人身上。

明宇是这样,周游的爸爸也是这样。

不知道周游的爸爸在外面又是什么样的名声?

岑惜吃饭吃到一半,才想起来桌上除了他们夫妻俩还一个人。

平时简然吃饭没这么安静,岑惜不禁担心道:“你怎么了?看起来不太舒服?”

“没不舒服。”简然说,“听你们聊天,有点感慨。”

岑惜笑说:“我们嘤嘤长大了呢,以前从来不听这些时事的。”

是长大了。

简然看着窗外白雪皑皑下的万家灯火,发现自己开始能做到,像爸爸以前教她的那样“要站在不同的角度看问题”。

可人不是一瞬间长大的。

人是在一件事,一件事的经历中长大的。

这样的经历,真让人觉得难过啊。

由于放心不下周游,这个假期,简然频繁地穿梭于去音乐学院的路。

她见证了周游不同的阶段,一开始她咒骂,怨恨,觉得上天不公,为什么要让她受到这种待遇,为什么那些霸凌她的人都还过的好好的;

恨爸爸的懦弱,恨爸爸错误的选择。

简然陪周游躺在她寝室的小床上,醒过来的周游会突然问简然,她是不是做了一场梦。

等到梦醒了,她的一切都会和原来一样。

面对简然的沉默,周游把头埋在手里,再次痛哭。

这样的时间持续了不到一周。

似乎是某一个清晨,简然在她的宿舍床上醒过来,身边没有人。

周游坐在书桌前,一边看手机,一边在本子上记东西。

阳光早已跃出地平线,金色的光芒洒在书桌一角,把周游写字的影子拉得老长。

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原因,但简然觉得,这个样子,很像过去的周游。

这一天开始,周游开始仔细地规划着生活的每一处开销。

过去会花六块钱配送费买一个冰激凌的人,现在连六块钱的奶茶都忍着,不舍得喝。

这样的生活过了不到半个月。

周游发现这样还是不行,她忽然间告诉简然,她觉得不能这样,她要凭借自己,在波澜起伏的生活里开辟一条新的航道。

她做的一切决定,简然都支持。

简然陪着周游找兼职,一如半个月前,她陪着她在宿舍里躺到天昏地暗。

周游凭着唱歌好听,知道酒吧驻唱。

每周去三天,从晚上七点唱到凌晨两点,一天老板给她底薪1000,点歌费单算。

酒吧鱼龙混杂,每次周游去唱歌,只要简然没有去打比赛,都会陪着她。

很偶然的一天晚上,有人点歌,是一个打扮的很精致的女生,她说她失恋了,点了一首《字字句句》。

音乐响起,周游微微闭眼,身体随着前奏打着节拍,头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像一头黑色的绸缎。

“他关于你,绝口不提,他是否短暂爱过你

来去自如,也分不清他什么目的……”

周游的声线是老天爷喂饭,空灵的像是在叙事,把人拉到她正在唱的歌的情境里。

她开口的一瞬间,酒吧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零星碰杯声。

也因此,点歌的女生撕心裂肺的哭声才更加清晰。

这首歌简然高中的时候听她唱过。

台上唱歌的周游,和若干年前,在KTV里唱歌的女孩,在简然脑海里慢慢重叠。

她想起那一年拿着话筒,因为魏冉哭到抽噎的周游。

不知道那一年的周游,看见现在的周游,是什么样的想法?

简然觉得,她应该会为现在韧性生长的自己而骄傲吧。

可能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他们喜欢的歌从周游嗓子唱出来特别有故事感,所以这天晚上点歌的人特别多,周游一唱就唱到了凌晨四点。

到能走的时候,简然已经睡了好几个小觉,困迷瞪了,穿衣服都像被开启了慢动作。

她穿完衣服准备走,看见台上多了一个喝到站不直的男人,用他沾满啤酒渍的手拿起周游的话筒,眼神轻佻,另一只手想扶周游大腿。

周游不想被占便宜,但作为在这里打工的人,她不好得罪客人,陪着笑意,小心闪躲。

简然可顾不上这些,她两步冲上去掐住那只不老实的手,不顾对方疼的满脸狰狞,硬给按在放在话筒架子上,拉着周游就走。

周游穿着高跟鞋,走不快,她俩还没走下台阶,醉汉已经冲了上来。

简然把周游藏在自己身后,被迫迎战。

醉汉被小姑娘弄疼了,面子上过不去,叫嚣着抬起手要打人:“你他妈要死啊!”

周游站出去半步,站在简然这边,语气里有一丝哀求:“别别别,别打架!”

简然钳住对方打过来的手,冷冰冰道:“你喝醉了,我不想和不清醒的人动手,你差不多得了。”

说完,她嫌恶地甩掉对方粘腻的手。

她客观的一句话激怒了醉汉,他弯腰捡起来空洋酒瓶:“我醉你妈!”

他手里有武器,简然不能再接他的手,她奋力抬腿——

男人喝醉了,本就站不稳,被踹了一脚后踉跄着倒退了两三米。

他手里没来及的挥出去的酒瓶,随着摔倒在地的动作,碎了一地。

凌晨的酒吧,客人尖叫着跑到一个不剩。

只有音乐不知疲倦地响,水晶球在头顶转个不停。

男人手掌的血在幽暗的灯光下,像是腐烂了的一滩黑水。

周游吓得小跑过去,看对方的伤势。

“艹尼玛的。”醉汉人站不起来了,但嘴里的脏话没停过。

已经在后场睡着了的经理被这个动静闹醒,开了灯过来,看见眼前的景象两眼一黑。

话筒和椅子像是被狂风席卷过一般,杂乱无章的东倒西歪;酒瓶被摔得粉碎,酒水混合着地上的污渍,流淌出一条条刺鼻的“河流”,将地面浸湿得黏腻不堪,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酒精味与血腥气息相互交织的味道;玻璃碎片四处飞溅,洒落在每一个角落。

酒吧里闹事几乎每天都有,喝醉了的男的骚扰漂亮驻唱更是常见,但像今晚这样大打出手甚至打出血来,这还是经理干了这么久第一次见。

经理不认识简然,只能骂周游,脖子上青筋暴起:“周游你要疯是吧!在这闹成这样,不想干了是吧!”

像是被经理这一吼叫醒了似的,醉汉一抬手,一把掐住了身边周游的手臂。

周游吃痛,被他扯了一把,顿时失去平衡,跪坐在地上。

她原本干净洁白的毛衣,顷刻间被印上了五个触目惊心的血淋淋的手指印,在酒吧大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简然看到这一幕,双眼瞬间瞪圆,怒火噌地一下从心底烧到了头顶。

她毫不犹豫地抬腿就要踹向那只脏手,却被周游急切地呵止道:“简然别打了!”

简然一愣,慢慢收回了腿,皱眉看向妆面花了的周游。

醉汉一听,咧开嘴得意,笑了,笑声格外刺耳。

他分明是坐着的,可充满鄙夷和傲慢的眼神像是居高临下的眼神看向简然,露出一口泛黄的牙齿:“听见她在说谁了吗?傻逼。”

简然深吸了一口气。

“早这样不就行了?装他妈什么呢?”醉汉得寸进尺,拧着周游的下巴,硬生生地将她的脸转过来,然后转过头用更加高高在上的语气对简然说,“看懂了吗?你这姐们儿还想在这干。你要是不想断人财路,现在就给我跪下跟我道歉,今天这事儿就算完了。”

醉汉似乎是个酒吧的常客,经理陪着笑脸,走上去想去把他扶起来:“这都是大学生,不懂事,我给您道歉,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下回您再来,我多送您一份368的套餐,您看行吗?”

“你滚开!”醉汉骂了经理,坐在地上不肯起来,他今天就得和简然掰扯,“你不跟我道歉也行,我现在就报警,等警察过来了,你看她还能不能在这干下去。”

简然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如果是曾经的她,一定毫不犹豫地过去把他打趴下,让他跟周游道歉。

可是周游需要钱,她不能不管不顾,让周游丢了这份收入不菲的工作。

简然深吸了几口气。

很莫名的,简然想起了徐陈砚。

如果他在这,一开始是不是会拦着她,不让她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

“干嘛?不乐意啊?”醉汉咄咄逼人,踩着简然的尊严,像是想把简然逼死在这。

可是没如果。

事情已经发生了。

简然开口的时候,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今天……”

“那你报警吧。”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简然。

这场闹剧已经维持了太久,东方的天际线上,已经隐隐约约泛起一丝淡淡的鱼肚白。

周游花掉的妆容,在这样微亮的天色下,显得格外憔悴。

可她的眼神却很有力,站在简然和醉汉面前,一瞬不眨地盯着醉汉又重复了一次:“报警啊。”

醉汉愣的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刚才还有把柄捏在他手里的女人,怎么忽然这么硬气。

硬气到他忽然没了底气。

此时经理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催促:“你报不报?不报我可报了啊。”

简然意外地看向经理,这个五分钟前还趋炎附势的人,好像忽然就变了个人。

经理回看她,偷偷冲她眨了下眼。

经理拿起手机,已经清醒过来的醉汉猛地伸出手,高声喊道:“等会儿!”

经理缓缓收回手机,双手抱在胸前,用“你还有什么事儿啊,得多长时间啊,我可没那个闲工夫在这儿陪你耗着”的嫌弃眼神看着他。

闹了一夜,醉汉的酒醒了。

大概是清醒过来的他意识到警察叫过来他并不占理这事,灰溜溜地走了。

走之前没忘恶狠狠地瞪简然一眼,还留下一句“你给我等着”的威胁。

周游跟经理说她今晚会过来解决这事,在保洁阿姨清理现场狼藉的时候,拉着简然出门去药店。

时间还太早,附近的店都没开门,周游和简然只能就地坐药店门口。

周游轻轻托起简然的下巴,让她把脸转到光亮的地方,看她的伤口。

刚才,酒吧里太黑了,简然对台上的环境不熟悉,拉着她走的时候脸撞在柱子上。

走的急,脸都撞破了。

这会儿伤口周围的皮肤泛着红肿,血迹已经干涸,凝结在伤口边缘,在她白皙的脸上看着格外狰狞。

第69章 旁观者清“我轻点,你再忍一忍。”……

“哎,居然撞得这么重。”周游拿起棉签,蘸上消毒药水,小心翼翼地凑近伤口,“你忍着点啊,应该挺疼的。”

简然把脸凑过去,药水刚一接触伤口,立刻传来一阵冰凉和刺痛,她没忍住瑟缩了一下,“嘶”了一声:“好凉。”

周游不知道她到底是真的凉,还是疼,她只知道自己是第一次看到简然受伤,都要心疼哭了,声音微微发颤:“我轻点,你再忍一忍。”

简然感觉到朋友的慌张,她不敢动了,脸老老实实地放在那,连眼睛都不敢眨,只有嘴巴在动:“欸,你刚才突然站出来,不怕他真的报警吗?”

周游眼神专注在她的伤口上,反问:“他想报就报啊,我怕什么?”

简然:“他报警了你可能会没工作。”

“没工作就不做了呗,再找下家,我还能饿死不成。”周游给她清理完伤口上的血痂和污垢,动作顿了一下,反应过来,“你不会以为我拦着你,是怕丢工作吧?”

简然没接话,她心虚地看了周游一眼,眼神表达的是“难道不是吗?”

周游被简然气到了。

她没好气的撕开纱布,贴到简然脸上的动作略粗鲁:“拜托,我是怕你上头,真跟他打起来,把事情闹大,对你不利好吗!”

简然捂着脸,屁股往后退了好几米:“疼疼疼!!!知道了知道了!!!”

“过来!”周游瞪着眼睛,不许她躲。

刚才跟人打架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简然,现在在朋友面前,怯生生的盯着她的手,确认她不会再出手,才敢一个屁股蹲儿一个屁股蹲儿地往前蹭到她面前。

周游气归气,但还是认真给简然重新贴好纱布。

等她处理好简然的伤口,天光已破晓。

周游回学校,简然在父母出门上班后偷偷回家,各自睡了一觉。

晚上,简然和从前一样在地铁口等周游,两个人一起到酒吧。

她坐在一边的座位上,看着周游一张口,经理眼睛瞬间瞪大,惊讶的连酒杯都忘了擦。

周游说,她要辞职。

经理的反应,和简然得知这件事的反应差不多。

很意外,很突然。

可只要稍微细想,就接受了这个结果理所当然,也没有再劝的必要。

这个月虽然只上了八天班,但周游的收入已经有一万五。

下个月十五号,这笔钱会正常打到周游卡上。

临走前,经理跟周游说:“小周,你声音挺好听的,以后再找工作,就别找酒吧了,看看能不能去做点专业的事,酒吧这种地方,太埋没你的嗓子了。”

患难见真情,周游愣了一下,笑着点头:“嗯。”

经理又看了眼简然,向她抛出橄榄枝:“你倒是很适合酒吧,愿意来吗?工资我给你开高点。”

简然:“嗯????”

“开玩笑的!我这水浅王八多,可供不起你。”经理继续擦杯子,“不过,我很羡慕你们这样的友情倒是真的,有空来喝一杯,我请客。”

简然认真确认:“那我来的时候就报你的名字?是报Jason,还是报哲森?”

周游尴尬地笑了一下,拽着简然走了,她低声教她:“人家那就是个客套话,你别当真啊。”

简然这个直球不太能理解。

经理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报吴哲森,我全名。”

对上周游诧异的眼神,简然“嘿嘿”笑了两声。

周游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

世界很神奇。

这样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居然“傻”到了一起。

从酒吧出来,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像是要压到屋顶上。

寒风裹挟着零星的雪花,在商业街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某种不知名的动物在呜咽。

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简然看着寒雾中朦胧的光晕,问周游:“辞掉这份工作之后,你怎么办呢?”

周游跟着她一起抬头,看向昏黄的灯光:“你看过《声光璀璨》吗?”

“没看过,但我知道。”简然说,“高一还是高二的时候,你声乐老师不是还推荐你去参加吗?”

周游:“嗯。当时更想提升自己,就没去。”

结合之前的对话,简然顺理成章地想到:“你现在要去了?”

“嗯。”

“什么时候去?”

周游抿了抿嘴:“我刚报名,说是下个月初海选。”

“能拿冠军吗?”

“没想过,这个节目这么火,高手肯定很多。”周游不太自信,顿了顿,“主要能过海选就行,过了海选就能上电视,到时候不管能不能出道,我都能借着节目的流量,当个唱歌类的网红。”

听了这话,简然忽然发觉,周游的思想和她很不同。

比起按部就班的稳定,她更倾向于搏一把。

她有商人思维,也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周游真的,很像她跟简然描述的,她爸爸。

尽管周游总说她恨她爸爸,但当局者,总是没旁观者清。

决定要去参加比赛后的周游每天抓紧练习,简然这边则忙着收拾行李。

她答应了高鹏举,再去当一次徐陈砚的贴身保镖。

其实现在徐陈砚已经有了外包的保镖公司,但由于这次是国家级的比赛,其他国家的棋手都没有像徐陈砚有粉丝群体,徐陈砚不想搞特殊。

但通过以前的经验来看,没有保镖太危险了。

除了徐陈砚和高鹏举以及翻译,报备人数仅剩余一个名额。

在高锐生犹豫之际,简然应了下来。

当时高鹏举有点意外,看向高锐生:“为什么不是你去?我还以为你会更想去呢。”

被问到的高锐生支支吾吾,简然替他翻译:“原因他不能说。”

高鹏举:“那你能说吗?”

“我能。”简然一点头,在高锐生威胁的目光里说出来,“因为他快要坠入爱河了。”

高锐生恶狠狠地剜了一眼简然,心虚地看向高鹏举。

高鹏举误会了这个眼神的含义,以为他是害羞。

他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大手一挥:“嗨,没事的,大学生了嘛,恋爱多正常呀。等高芮上了大学,我也支持她谈恋爱。”

简然心想你可少说两句吧。

可不就是因为你现在不支持高芮谈恋爱,他俩才得趁着你走了偷偷见面吗!

临出发前,高鹏举还在给简然解释。

并没有把她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人,这次实在是事出有因,让她不要介意。

事实上,简然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介意,反而非常开心。

对她来说,给徐陈砚当保镖,就是带薪旅游,且包吃住。

她心态贼好。

抵达机场出发层,车轮碾过薄雪下湿漉漉的地面。

车门还未完全打开,远处的人群已经骚动起来。

尖叫声、快门声、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像潮水般涌向他们所在的车。

简然全身紧绷,眼神锐利如鹰,盯着像被点燃的火焰般躁动的人群。

车门推开的一瞬间,简然动作干脆利落冲在徐陈砚身前,和高鹏举一起,挡开拥挤的人群,为他开辟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她的身体不断被推搡,呼喊声在身边汹涌。

“甜心!看这里!”

“啊啊啊!好帅!”

“砚砚加油!!拿冠军!!”

被围在人群中的徐陈砚目光淡然,仿佛这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他冷脸的习惯,在他的学生时期,是“不好接近”的标签。

而当他的影响范围不断扩大,关注他的人越来越多时,冷脸竟然成了他的与众不同。

喜欢他的人面对他的冷链,热情丝毫不减,反而更加激烈。

倒是简然,听见“甜心”这个外号,嘴角不自觉弯了弯。

人群中,有人试图突破防线,伸手想要抓住徐陈砚的衣角,简然嘴角笑意还未收敛,手上动作已然迅猛将对方的手挡开。

还有粉丝高举着礼物,试图递到徐陈砚手里,简然眼疾手快地拦下,礼物被转交给一旁的高鹏举。

出发之前高鹏举就交代过的,徐陈砚的手很重要。

不能让他的手碰到任何没经过检查的东西。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航空公司有专人来接,他们踏入航站楼的自动门,和送机的粉丝们隔开。

玻璃门外,粉丝们依旧站在原地,久久不愿离开。

薄雪依旧飘落,打湿了地面,也打湿了那些未能触及他的指尖。

简然站在徐陈砚身边,回头对着高鹏举笑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幸不辱命!”

高鹏举很捧场:“简大侠超棒!”

简然笑眯眯地回过头,在喧嚣平息的自动门里,她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瘦瘦小小的小六举着单反相机,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眼睛却一瞬不眨地盯着简然,嘴巴微微张开,满脸写着震惊。

到了休息室,简然打开和小六的对话框。

她们上次的对话是一个转账,小六不会用洗衣机,简然帮她用学校洗衣机洗衣服,刷的是简然的卡,小六把钱还给简然。

简然:我刚刚好像在机场看见你了?

一直到飞机起飞,小六也没回,简然便把这件事忘在脑后。

脱了外套放在身后,飞机枕套在脖子上,小零食和pad放进前排座椅后方,简然手里就只剩下最重要的护照。

她神经大条,护照这么容易丢的东西,不能放身后,不能放座椅后方,更不能放手里。

简然正发愁,听见徐陈砚说:“护照给我吧,我帮你收着。”

徐陈砚办事简然当然放心,乐呵呵给出了自己的护照,安心睡到下飞机。

两国实行免签,加上飞行时间只有三个小时,徐陈砚在国外的粉丝竟然不比国内少。

简然打起精神,跟高鹏举一起护送徐陈砚到酒店。

然而简然完全没想到,徐陈砚的粉丝居然会跟到酒店。

高鹏举对此见怪不怪,带着他俩快步到酒店前台:“快,把护照拿出来,办了入住赶紧进房间。”

可这时,简然的护照找不到了!

她的心猛地一沉,手迅速在口袋里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

眼看着徐陈砚的粉丝越来越多,简然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慌乱:“难道落家里了?”

高鹏举舔了舔嘴唇,眼神扫向酒店外被保安勉强拦住的粉丝,语气里透着一丝压抑的焦躁:“不可能,如果落家里,你根本登不了机。”

简然:“也对……”

徐陈砚转头看向翻译,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她有报备,问问前台

能不能先让她入住,护照明天再去大使馆补办。”

酒店前台很快同意,但由于没有证件,简然无法单独开一间房。

“今晚先跟我睡。”徐陈砚直接说道,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讨论天气。不等其他人提出异议,他又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睡,对吧,嘤嘤?”

简然此刻满脑子都是护照丢失可能被遣返的恐慌,听到徐陈砚的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嗯,对!”

酒店外,粉丝的喧闹声越来越大,保安们勉强维持着秩序,但情况随时可能失控。

高鹏举皱了皱眉,眼下没有专业的保镖团队,再拖下去恐怕会出乱子。

眼下既然他们当事人都没有异议,他便不再多想,直接点头:“行。”

不幸中的万幸,酒店还有空余的双床房。

徐陈砚拿出棋盘,简然则坐在另一张床上,打开电视,发现这边的电视居然会转播国内的电视台,她随意调到一档综艺节目。

他俩从小到大经常单独在一起,各忙各的,互不干扰,一切都和以前一样自然。

然而,到了晚上,徐陈砚起身去洗澡时,事情开始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

简然起初并没有在意,直到水声哗哗响起,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向浴室的方向,才发现那扇磨砂玻璃门的设计有些特别——只有中间部分是磨砂,上下两端竟然是透明的。

透过玻璃,她能清晰地看见徐陈砚有力的小腿线条,随着他的肌肉微微绷紧又放松。

热水从花洒中倾泻而下,打湿他的头发,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

浴霸的灯光明晃晃地洒在少年身上,透过水汽,他的身形影影绰绰,若隐若现。

简然原本正专注地看综艺,可这一眼之后,她的注意力再也无法集中。

她的喉咙突然发干,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身体莫名地感到一阵燥热。

她下意识地抓起床头的矿泉水,拧开瓶盖,一口气灌了大半瓶。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稍缓解了她莫名的不适感,但心跳依旧有些紊乱。

她捏了捏自己的耳朵,耳垂还是比平时烫。

简然皱了皱眉,心里有些困惑,却又说不清这种异样的感觉从何而来。

她强迫自己将目光重新投向电视屏幕,可耳边哗哗的水声却像一根无形的线,拉扯着她,让她没办法平静。

她又一次想到了“长大”这个词。

她长大了,徐陈砚也长大了。

小时候一起睡过,似乎并不能代表什么。

毕竟,高中时候为了抓贼住在徐陈砚家,和徐陈砚一起躺在床上的那一次,简然的情绪就已经开始不正常了。

她会紧张,心跳会加快。

看来长大以后,还真的不一样。

手机毫无预兆“叮铃”一声,吓了简然一跳。

她把思绪抽出来,看到了小六回复的消息。

小六像是过度惊吓,隔了好几个小时才缓过来:你怎么会和徐陈砚在一起呀?

简然开玩笑:是他聘请的保镖^^

小六这次回复的快了些:哦哦,我说呢,吓我一跳,我以为你们认识。

简然:你没以为错,我们从小就认识呀!

过了一会儿,她反应过来:诶?你也认识他?

消息刚发出去,简然意识到她问了句废话。

看今天小六那个阵仗,她应该是徐陈砚的粉丝。

徐陈砚洗完澡出来,看见简然正在跟人发消息,他随口问:“跟谁聊天呢?”

“我室友,以前跟你说过的,就是直接把我跟她说的话告诉黑车司机的那个,她好像……”简然说到一半,回头看了徐陈砚一眼,声音戛然而止。

他刚洗完澡,身上穿着宽松的睡衣,头发湿漉漉的。

他慢条斯理擦着头发,偶尔有水珠顺着发梢滴落,顺着脖颈往下滑,没入衣领。

这样的水滴多了,他后背的衣服看着有都点透,湿漉漉的贴着他后背轻薄干净的肌理。

酒店房间装饰用的粉紫色绣球在他身后腰际铺开绽放,在这样静谧的夜里,就算冷着张脸,看上去比平时柔和许多。

徐陈砚像是毫无察觉简然的反常,弯腰拿自己的手机:“好像什么?”

他的手机放在两人床中间的床头柜上,走过来的一瞬间,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沐浴露气息混着他身上特有的少年荷尔蒙,毫无预兆地冲进简然的鼻腔。

那味道带着一种说不清的侵略性,瞬间占据了她的所有感官。

简然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心跳陡然加快,耳垂热度再次攀升,别过眼睛:“……好像,好像是你粉丝。”

她不清楚这种反应的来源,但很清楚地知道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从行李箱里拿出自己的睡衣,大步冲进浴室:“我也去洗澡!”

徐陈砚坐在床上,垂眼看着没按亮的手机。

唇角很轻,很轻地弯了一下。

刚用完的浴室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空气中充斥着淡淡的檀香味,混合着温热的水雾,让人呼吸都变得有些黏腻。

地面上残留着湿漉漉的脚印,花洒上还挂着几滴摇摇欲坠的水珠,这些痕迹在提醒简然,这里刚有人用过。

简然拧开花洒,水滴淅淅沥沥落下的瞬间,她忽然想到,刚才她能看见徐陈砚,岂不是说明,现在徐陈砚也能看见她?

少女瞬间紧张到脚趾都蜷缩到一起。

如简然所想,徐陈砚确实是能看见简然。

只不过简然没那么高,他只能看见她的一节小腿。

白皙纤长,线条清晰。

徐陈砚看了一眼,喉结微微滚了滚。

向来沾枕头就睡着的简然,今晚罕见地失眠。

不知道原因,只是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找不到一个适合入睡的姿势。

徐陈砚在脑海里想好一步棋,听见耳边翻滚的声音,他微微侧头,低声问:“你怎么了?”

静谧的深夜,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带着一丝白天没有的慵懒,简然清晰地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藏都藏不住。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简然猜了个原因:“可能是因为知道室友是你的粉丝,所以惊讶的睡不着吧。”

徐陈砚轻笑了一声,语气淡淡的:“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简然:“嗯……”

是啊。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怎么就睡不着呢。

简然躺平,双手交叉在胸前,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可她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搅动,就算她深呼吸一百次,也平静不下来。

尽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睡不着,但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不管怎么样,明天一定不能再和徐陈砚睡同一个房间了。

明天一起床,就得出去补办护照。

然而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她丢失的护照奇迹般出现在昨天徐陈砚放手机的床头柜上,旁边摆着一张房卡。

与此同时,手机里有三条消息,都是徐陈砚两个小时前发来的。

“我去比赛了。”

“你的护照昨天我收着,后来忘了。”

“给你办好房间了,2106,你直接去就行。”

简然补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傍晚。

她在房间里磨蹭了一会儿,直到高鹏举来敲门,跟着他们一起去吃晚饭。

餐厅里,徐陈砚低头吃着盘子里的食物,动作机械而安静,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高鹏举则时不时瞥一眼手机,眉头紧锁,像是在等什么消息。

翻译老师看着他俩,全程安静如鸡。

无声的沉闷里,徐陈砚的手机铃声格外刺耳。

简然坐在他旁边,听见徐伯伯的声音。

徐成华:“比完了啊?”

徐陈砚:“嗯。”

“吃饭了没有?”

“在吃。”

“吃的什么啊?”

徐陈砚看着碗里的东西,不知道怎么回答,顿了一下说:“就随便吃了一点。”

然而这句话打开了徐伯伯的话匣,他在电话那头不断说着,吃不能简单吃,要吃好的,要吃新鲜的,要吃清淡之类,好像徐陈砚在异国他乡比赛的时候还能自己买菜做饭一样。

他说了二十多分钟,徐陈砚只时不时“嗯”一声,直到对方挂断电话。

翻译老师不了解徐陈砚家的情况,他挺意外:“怎么你爸爸没问比赛结果?”

徐陈砚语气轻轻淡淡:“他不关心。”

第70章 微微收紧“放心吧,好事。”

翻译老师难以想象地瞪大双眼。

但话说到这,他心里猜得到徐陈砚家肯定有别人不知道的猫腻,便不再问。

是吧。

翻译老师也觉得很奇怪吧。

简然一直都觉得,徐伯伯很奇怪。

比起关心徐陈砚,他更关心“他比徐陈砚懂得多”。

随着徐陈砚的名气越大越来,徐伯伯想表现的“比徐陈砚懂得多”也越来越明显,从而越来越奇怪。

简然以前不理解,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徐伯伯对徐陈砚下棋的评价是“随便下的”一样。

上了大学,接触的人变多,简然才明白。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人,因为自己自卑,而忽略别人的长处,总想证明在其他方面,自己比别人会的多。

哪怕这个“别人”,是自己的亲儿子。

明天就要回国,在异国他乡的酒店,想到这些事,简然又一次失眠。

她本想看一眼时间,却无意看到了手机上的新闻推送。

“惊心动魄6小时!徐陈砚与丽国棋手的巅峰对决,结局令人扼腕!”

“围棋巅峰对决!徐陈砚鏖战6小时不敌丽国李赫镕,遗憾摘银!”

社交平台的精准大数据,向失眠的简然推荐了徐陈砚输了比赛的相关内容。

评论区乱做一团。

“就这水平还敢自称国手?半目都能输,真粉丝可见的国手啊!”

“少买点营销,多研究棋艺,比什么都强。”

“就这水平还代表中国出战?输给丽国人真是丢脸丢到国外去了,赶紧退役吧!”

简然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眉骨一跳一跳的。

屏幕的光映在她紧皱的眉心上,显得格外刺眼。

这帮所谓爱国,所谓喜欢围棋的人,说到底,喜欢的只是“冠军”。

她的手指停在屏幕上,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关掉了APP。

徐陈砚应该看不见这些评论吧?

可万一看见了呢?

徐陈砚跟她不一样,他是一个很在意输赢的人。

他会很难过吧。

他没有其他朋友,他的家人也不会安慰他。

想到这,简然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她一点都不希望徐陈砚难过。

不记得是从哪一天起,她开始一点都不希望徐陈砚难过。

简然深吸一口气,打开聊天界面,给徐陈砚发了一条消息:“睡了吗?”

消息几乎是秒回:“没睡,怎么了?”

她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忽然站起身,在睡衣外面套了件长袖,匆匆跑到徐陈砚的房间门口。

房门打开后,徐陈砚站在门口,神色如常,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疑惑。

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仿佛那些刺耳的评论、那场失利的比赛,都与他无关。

简然愣住了。

她只顾着过来找他,却完全没想好要说什么。

尤其是,徐陈砚现在像个没事人一样,她反而显得多余了。

她似乎有点冲动,忘了徐陈砚是个没情绪的人了。

四目相对,简然急中生智,随口扯了个理由:“我就是忽然想问你,咱们明天几点的飞机回国啊?”

徐陈砚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早上十点四十。”

“哦。”简然点点头,转身要走,“行,那我睡了,你也早点睡。”

她刚迈出一步,身后却传来徐陈砚的声音:“嘤嘤。”

她回过头,看见他站在门口,灯光从他身后洒下来,勾勒出他修长的轮廓。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我有点难过。”

哎?

简然心里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来自于,她以为对方会难过,对方就“正好”难过了。

可是,对方分明是一个从来没过产生过“难过”情绪的人。

他的“难过”像是知道她想安慰他,所以迎合她。

这种感觉一瞬即逝。

毕竟徐陈砚是真的输了比赛。

简然走到他面前,像他平时那样,踮起脚,轻轻揉了揉徐陈砚的头顶:“谁能保证一直赢呢?躺躺猫已经很厉害了。”

徐陈砚抱住她,把头埋在她的肩膀。

忽然亲密的举动,吓了简然一跳。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徐陈砚大概是太难过了。

酒店的楼道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徐陈砚抱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

两个人紧紧贴着,没有一丝缝隙。

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让简然的心跳止不住加速,耳尖的热度蔓延到脸颊。

在一片心乱如麻里,简然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背上,拍了拍。

这个晚上,简然没睡好。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高中去尼图尔友好交流的那天。

梦里她和徐陈砚看到泳池里那对衣衫不整的男女,可当她走近,却发现那两个人是她和徐陈砚。

……实在太可怕了。

她觉得自己的成长之路似乎有些崎岖,怎么长着长着成变态了呢。

变态嘤嘤决定离可爱的躺躺猫远一点。

她怕自己吓到躺躺猫。

连在飞机上,她都是和高鹏举坐一起,翻译老师和徐陈砚坐在他们前面。

基于昨晚的比赛结果,简然本来以为今天的旅程也会相当沉闷。

但高鹏举一点没沉闷,该吃吃,该喝喝,还在飞机上和简然开玩笑。

简然跟他聊了几句后忍不住问:“你心情这么快就好了啊?”

“啊?”高鹏举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知道简然说的是昨天那场比赛之后,满不在乎地说,“嗨,这有什么的,又不是一场多重要的比赛,主要是交流嘛,而且陈砚输半目是因为他状态不好,又不是真的棋艺不精。”

简然:“啊?可是徐陈砚很难过啊?”

高鹏举笑一声:“他?你太小瞧他了,他不会因为这种事难过的,他只会想着下一次怎么赢。”

啊?这样吗?

可是昨天晚上……

简然觉得是高鹏举猜错了。

回来之后的几天,她反复在想那天晚上。

徐陈砚的拥抱像一张无形的网,包裹住她,再没放开。

返校的这天,小六小心翼翼地约简然单独吃饭。

小六比室友们都小,又是最懵的一个,平时都是和大家一起,从不敢单独行动。

平时很照顾她的老二此刻像个女流//氓,揶揄小六:“哟哟哟,我们小六居然会单独行动了,不会是喜欢云程,要找小五近水楼台先得月吧?”

小六脸一红,拉着简然跑了。

在学校后门的烧烤店里,小六开门见山问起徐陈砚,简然说明两人的关系以后问小六:“你喜欢徐陈砚多久了?”

“不是喜欢。”小六说,“是崇拜,崇拜了四年。”

四年?

简然算了一下,徐陈砚火起来好像只有两年。

为了能让简然理解,小六给简然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在小六八岁的那年,她十五岁报班学围棋的表哥,兴致勃勃地教她下棋。

一个晚上,她搞懂了规则。

不到一周,她发现表哥很菜。

每一步意图都很明显,很容易见招拆招,她便不和菜鸡表哥一起玩了。

而那时,表哥已经报班学习了一年,还赢过几场比赛。

姑姑当时断言小六是天才,家里把小六送到了当地棋院。

小六不负众望,小学毕业那年,打遍全市无敌手。

家里当时已经有把她往职业方向培养的想法,暑假的时候把她去省会参加夏令营。

从夏令营回去,小六再也不碰围棋。

她在海城被人打的稀巴烂,那点小聪明根本拿不出手,比她有天赋的多得是。

听到这,简然猜:“把你打败的,是徐陈砚?”

小六摇头:“把我打败的人很多,但这些人,都有一个可望不可即的人。”

简然:“是徐陈砚?”

小六仍然摇头:“他叫胡聪,是海城的围棋天才。胡聪家里很有钱,托人找关系,来燕城,

跟徐陈砚下了一次棋,你猜结果怎么样?”

说到海城,简然有了一些记忆。

这个围棋天才和徐陈砚比赛,她当时有旁观。

“输了。”简然说。

“是输了。”小六顿了顿,补充道,“他回到海城以后和我一样,再也不碰围棋。”

简然:“啊?输得那么惨啊?”

小六慎重点头:“全国不知道有多少个我,和有多少个胡聪。”

小六双手托腮,用羡慕和憧憬的眼神看向简然:“小五,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真的,真的,特别特别崇拜徐陈砚,你懂吗?”

听了前面那个故事的简然,大概懂了一点。

“以前一直在想,我要是能认识他就好了,能在现实里看到他下棋,而现在,我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做了我想做的事,而且,我认识了这个人。”

激动到难以言表的情绪,让小六说着说着,红了眼睛。

说到这个,简然倒确实是在现实里经常看见徐陈砚下棋。

但她从小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在今天之前,她从没觉得这件事很难实现。

简然递了张纸,让激动到不停流泪的小六擦一下,她尝试着问:“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看他下棋,好不好?”

小六激动到脸微微发红:“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简然点头。

她知道徐陈砚很喜欢因为围棋而认识他的人。

就像以前他没火成现在这样的时候,他会和棋院门口等他的人打招呼。

小六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接一颗地滚落下来:“我还以为,还以为没机会了呢……”

“什么?”简然没听懂,“什么没机会了?”

小六考来燕城,本来就是希望可以离徐陈砚近一些,有机会看徐陈砚下棋。

可是徐陈砚意外的爆红,让小六一直以为她再也没有圆梦的机会。

返校的第一天晚上,小六高兴的睡不着觉。

她跟好多人分享,她的室友是偶像的朋友,她竟然未来可能有机会看偶像下棋!

而且简然还答应了她会给她徐陈砚的签名照!

后来几天,小六每天都蹦蹦跳跳的。

看她这样,老二不禁问简然:“你给咱们小懵六吃什么迷魂药了?”

“对啊。”老三说,“上学期还因为想爸妈哭鼻子呢,这学期一开学怎么就让五神医给治好了?”

简然拍了拍贴在她身上的小六的头,讳莫如深看向室友们:“这大概,就是偶像的力量。”

在小六的兴奋中,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三月初。

是周游要去参加海选的日子。

陪着周游去参加海选的这天,天气出奇的好。

这样的天气,让人总有种“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期待。

周游选的歌是《字字句句》。

她随机抽到的时间不算好,四个小时的海选时间,她在一个半小时左右上场。

三位评委已经有些疲惫,低头翻看着手中的资料,偶尔抬头瞥一眼舞台,眼神里带着一丝麻木。

台下的工作人员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低头玩着手机,小声交谈。

面对这样的情景,前奏时,周游很紧张,紧紧地握着麦克风。

然而台下等着她的简然则完全不紧张。

虽然她不会唱,但是听歌还不简单吗。

前面的所有人,跟周游的声音比起来,都太平平无奇。

周游拿起话筒,轻轻开口:“他关于你,绝口不提……”

就是这个声音!

不是说其他选手唱的不好,但每个人的歌听上去都中规中矩。

就算是高音,也仅仅是“中规中矩”地完成了高音。

而周游的声音,是能听出情绪和故事的。

这是一种很神奇,不知道来自于哪里的感觉。

“他字字未提喜欢你,你句句都是我愿意……”周游的声音渐渐升高,情感也愈发浓烈。

这是简然第三次听周游唱这首歌,每一次心境都不同。

第一次,少女懵懂,跌跌撞撞的爱情是彼时最大的烦恼,简然完全无法理解;

第二次,突发变故,为了生活,她唱是别人的悲欢离合,简然庆幸她的坚韧;

这一次,简然默默祈祷,她能有好的结果,涅槃重生。

当周游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现场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随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评委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中间的评委拿起话筒,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赞赏:“是叫周游吗?你唱的非常好。”

坐了这么久,周游是第一个被这么直白夸赞的!

八九不离十了!简然握拳!

下台后,周游接过工作人员的牌子,到房间里休息。

所有能接牌子能休息的,都是过了海选的,在周游之前,房间里只有四个人。

工作人员告诉周游,要等海选结束才会进行下一步,周游想着还要等两个多小时,便溜出来找简然聊天。

根据《声光璀璨》的赛程,线下海选过后就会在电视上直播,进行线上首轮海选。

“恭喜恭喜,我的好朋友要去电视上当大明星了!”简然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比周游还要兴奋,“快快快,买断我,不然我就要去电视台爆你黑料啊大明星!”

周游笑得合不拢嘴,亲了简然一下:“够不够?”

简然哈哈大笑:“够够够!我还欠你点儿!”

笑闹过后,周游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语气里带着一丝认真:“不过说真的,我其实没特别远大的想法,这轮海选能过我就很满意了。”她顿了下,抿了抿嘴,有些难以启齿似的,“到时候上电视,就算没拿冠军,没能签约,借着节目组给我的曝光,我应该也能在网上有些流量吧,到时候当网红赚钱,多少就能帮家里分担一点,学音乐实在是太费钱了。”

简然点点头,她都明白的。

她明白周游不再是几个月前,眼里只有情情爱爱的小女孩。

她破茧成蝶,正在往更高的天空飞,看到更远的世界。

有朝一日,照顾曾经照顾她的人。

两人正聊着,周游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工作人员现在让周游现在去后台。

周游脸色微微一变,皱眉问:“不是说海选结束再去吗?是有什么事吗?”

周游担心有变动,她不敢过去,不敢一个人面对。

简然牵着周游的手,低声安慰她:“别怕,你没问题的。”

电话那头工作人员听出来周游的紧张,笑着解释:“放心吧,好事。”

周游挂了电话。

简然咧开嘴,笑出一口整齐的牙齿,拍自己的胸脯:“你看,我说的吧,你绝对没问题!”

周游跟着她笑,眼睛亮闪闪的:“等我赚钱了,第一个请你吃饭!”

“不急不急。”简然摆摆手,语气很夸张,“等你做成了大明星或者大网红吧,请我吃最贵的七星级酒店!”

周游离开了。

简然无所事事,打开了手机。

有一条蒋云程发来的消息,他发了一张演唱会的截图,问简然:这个你跟你朋友想去看吗?

简然骄傲地翘起二郎腿,仿佛周游不是进去听消息,而是进去时光门,再出来就是大明星。

而她,是大明星的好朋友,与有荣焉。

她打字的语气也充分说明了她现在的心情,可臭得瑟了:我可不去,我的朋友也要成大明星了,我听我朋友唱歌就行。

蒋云程先发了一个问号,然后发她一个醒醒的表情包。

简然傲娇地发了个切。

觉得不爽,她又补了一句:我朋友唱歌巨巨巨巨好听好吗,人家选秀秒过。

此时此刻,简然是周游的头号粉丝。

彩虹屁根本停不下来。

她一边和蒋云程斗嘴,一边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看周游出来了没。

没看见周游,只看见面前挤满了等待的选手,他们有的低头默念歌词,有的对着手机镜头练习表情,还有的紧张得来回踱步,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沙沙”作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待的选手越来越少,可周游的身影却迟迟没有出现

就在简然甚至都怀疑周游直接在里面签了冠军合同的时候,周游出来了。

简然开心地小跑迎上去,跑到周游面前,她愣住了,提前准备好的恭喜的话全卡在喉咙里。

周游跟进去时的兴奋状态完全不同,像被人抽干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简然心里一紧,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周游抿了抿嘴,摇摇头,不说话,整个人缩起来。

离开体育场,周游抬起头,对着天空叹了口气,用带着鼻音的

厚重声音说:“我上不了电视了。”

“为什么?”简然难以理解,音量不自觉提高,“海选不是过了吗?评委不是很看好你吗?不是叫你进去说好事吗?”

“他们告诉我,我是海选表现最好的,其他选手还有一次线下大选,我不用,可以直接过,直接到线上海选。”周游吸了吸鼻子,“但是……”

她说到这停了,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淌在她脸上的,是她的委屈和不甘。

简然默默地等着“但是”后面的话。

“但是每个上电视的人,都要交六十万。”周游转过头,用哭的红红的眼睛看向简然,声音带着哽咽和不甘,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六十万,只保证上电视,不能保证拿冠军,也不能保证后面的签约。”

晚上,徐成华正靠在沙发上刷手机,突然听到门铃响起。

少女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站在门外,在长辈面前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好久不见呀嘤嘤,这么晚还过来玩呀!”徐成华热情地招呼着,完全没注意到简然的状态不对劲。

简然打起精神,勉强笑了笑:“徐伯伯好。”

“嘤嘤是来找我的。”徐陈砚从后面走过来,站在简然和徐成华中间,侧身让她进来,“来我屋说吧。”

跟着徐陈砚进了房间,门一关,简然强撑着的笑脸瞬间垮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