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早点回来“她是谁?”
这么长时间以来,贺麒麟和蔺飞飞一直处于友达之上,恋人未满的阶段。
碍于学业,又或者碍于少年懵懂心事,彼此都没有捅破过,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段关系。
像在未成熟的果树上摘到了一颗甜果子,欣喜又谨慎。
而贺麒麟这么直接的问题,害外号蔺疯疯,人称武校小霸王的蔺飞飞都忽然红了脸。
她攥紧手掌,点了点头,慢慢地闭上了眼。
静谧的春日夜晚,少年弯下腰,在少女意料之外的位置落下了一个浅浅的吻。
他亲的是脸颊,不是嘴唇。
迎上蔺飞飞睁开的双眼,贺麒麟低声说:“谢谢。”
一句破坏气氛的“谢谢”,让紧张到心跳如擂鼓的两个人瞬间破功,看着彼此笑出声。
时间真的不能再耽误了,蔺飞飞嘴角的笑意还没散去,理智让她不得不催贺麒麟:“走吧,我带你上去。”
蔺飞飞摇了摇他的手,贺麒麟的身体却巍然不动,像僵住了一般。
“怎么啦?”蔺飞飞的声音是别人从没听过的甜,带着初恋的青涩感。
她顺着贺麒麟眼神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单元楼里走出来一个手拿着白色垃圾袋的中年妇女,用和贺麒麟一样惊愕不敢相信的眼神,正在和他对视。
蔺飞飞知道,这个中年阿姨,一定和贺麒麟认识。
至于她的身份,蔺飞飞不敢多想。
简然的妈妈那么好,万一这个也是别人的妈妈呢,比如高锐生的妈妈,又比如,是那个徐陈砚的妈妈。
不会,不会的。
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尽管不断告诉自己不会的,但心脏已经不听话的跳到能听到它声音的地步。
咚咚——
咚咚——
贺麒麟两眼发直,声音颤抖:“妈……”
一直以来,跟她说身体不舒服,想要早早睡觉的儿子,出现在别人家防盗窗上。
她小心翼翼地在客厅都不敢出声,出门倒垃圾都像做贼一样,在楼道里才敢放声呼吸,就怕打扰到他睡觉,却在这里看见了他。
她一直以来,引以为傲,乖巧听话的儿子,和别的女生,在他家楼下,接吻。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梁纯芬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开始失去视觉的,手或者脚,她想说话,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贺麒麟纵身跳到地上,跑回家之前和蔺飞飞说了一句:“你先走吧。”
然后他把贺潮生叫下来,父子俩连夜送梁纯芬去医院急诊。
急诊的大夫很快给出了结果,梁纯芬是高血压导致的昏迷,需要留院察看。
并且大夫再三嘱咐贺潮生和贺麒麟,一定要让患者保持一个情绪稳定的状态,她现在的情况很危险,如果情绪再有波动,导致急性脑出血,那人可就完了。
医生嘱咐完小跑着离开,去忙别的病人,留下贺麒麟震惊地问:“妈妈怎么会得高血压?以前都不知道吗?”
贺潮生看完病例,摘下眼镜,叹了声气缓缓道:“她早就有了,我们一直都知道,她只是不想影响你学习,怕你分心,一直瞒着不让告诉你而已。”
贺麒麟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眼泪挤满眼眶:“就因为担心学习?连我妈生病,我都要最后一个知道?”
贺潮生的反应很平淡:“就算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呢?考一个好的学校,找到一个好的工作,赚更多的钱给你妈治病,不比你瞎担心好?”
父亲说的话,贺麒麟一个字都没办法反驳。
他一定,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差劲的儿子吧。
从贺麒麟出生开始,梁纯芬便辞去了原来体制内的工作,专职育儿。
按照他家小区的划分,贺麒麟其实是上不了他那所小学的,是梁纯芬,弯下她从不为任何人弯的脊梁骨,求爷爷告奶奶,到处花钱,找关系,才把他送进了他后来的小学。
这样,贺麒麟才一路升到更好的初中,更好的高中。
而对贺麒麟,不管是以前小超市赚钱,父亲春风得意;还是后来小超市落败,父亲职场失意,梁纯芬从来都没有苛待过贺麒麟。
他想吃的,想买的,想要的,只要考得好,梁纯芬都会尽量满足他。
妈妈把这一生都给了贺麒麟,可是贺麒麟却连最简单的,心无旁骛的学习这一件事,都做不好。
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他双手紧握成拳,攥到发白,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大颗大颗滚落。
他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没用的废物,他根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恶心透了。
手不自觉开始发抖,身体一点点在降温,这是抑郁症躯体化的表现,贺麒麟从兜里掏出来随身携带的胶囊,吞下去两粒。
这时医院的护士过来告诉他们,梁纯芬醒了。
父子俩先后进了病房,梁纯芬脸色蜡黄,双唇苍白,看向贺麒麟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陌生。
贺潮生把她的床抬高了一些,让她能坐起来,只听她沙哑的声音问:“她是谁?”
贺潮生以为梁纯芬在和自己说话,不明所以:“你说谁?”
梁纯芬连眼神都没分给他,冰冷的眼神始终落在贺麒麟身上:“她是谁?”
贺潮生看了看梁纯芬,又看了看贺麒麟,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是……”贺麒麟吃药的时候没喝水,一说话有点想吐,他强忍着反胃的感觉,顿了顿说道,“我同学。”
“你同学?”梁纯芬直接坐起来,不顾手上正在输液的针,满腔怒火地拍打床铺,“是你同学她亲你?贺麒麟,你还有没有点儿羞耻心了?我把你养到这么大,十九年了贺麒麟,你多复读了一年你在干嘛你自己知不知道?这么重要的时候,你怎么敢谈恋爱啊你!!!”
贺潮生闻言,亦向贺麒麟投去诧异和嫌弃的目光,好像他刚刚得知贺麒麟是个变态杀人狂一样。
贺麒麟不安地看着父母,脚步踌躇,不知该进该退,他不停地叫着:“妈……妈……”
梁纯芬冷眼看他:“你把她叫来,我跟她说两句。”
贺麒麟无助到发抖,用几近哀求的语气叫她:“妈……妈!”
梁纯芬高声喝道:“我让你把她叫过来!”
梁纯芬的头发都在颤,情绪肯定已经处于很激动的状态了,医生刚刚才说过,不能让她激动,否则容易引起急性脑出血,贺麒麟顿时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为了安抚梁纯芬的情绪,把
蔺飞飞叫过来吗?
可是,如果不叫蔺飞飞,贺麒麟真的觉得梁纯芬会把自己气死……
怎么办。怎么办。
贺麒麟蓦地想到了简然。
如果简嘤嘤在,能不能帮忙把她妈妈劝住?
可是这么晚了,他去哪里找简嘤嘤?
手足无措的情况下,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蔺飞飞收起往日的张扬,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梁纯芬面前,很有礼貌地点头:“阿姨好。”
贺麒麟愕然,他并不知道蔺飞飞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女生,梁纯芬的表现比贺麒麟平静得多,她甚至愿意往下趟一点,靠在病床上。
她居高临下地问:“你叫什么?”
蔺飞飞如实说出自己的名字。
梁纯芬:“你多大?”
蔺飞飞:“十七。”
“十七。”梁纯芬点了点头,“高二还是高三?”
“高二。”
太平静了。
梁纯芬的语气太平静了。
平静到贺麒麟心里像烧着一团火一样不安。
下一秒,梁纯芬用讥讽的,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的眼神看向她:“蔺飞飞,对吧?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贺麒麟?”
蔺飞飞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低下头没说话。
梁纯芬怒目圆瞪,语气咄咄逼人:“你们不是都亲上了吗?喜不喜欢他你都说不出来?这样就敢亲上去?你孩纸不知道自己是个女生!”
一边是自己的妈妈,一边是自己活了十九岁,第一次有好感的女生,站在她们中间的贺麒麟难受的几乎想死,他恨不得现在就死在梁纯芬面前,好结束这场闹剧。
他往前走了一步,对梁纯芬说:“妈,别说了,不是她……”
梁纯芬现在不想听他说话,一耳光直接扇上去!
她用的力气大到针管被甩飞,手上的皮肤撕扯出血,把贺潮生吓了一跳,赶快按护士铃,边按边提醒:“纯芬,你别太激动了!”
贺麒麟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打到半边脸都是麻的,蔺飞飞身体比大脑先有反应,抬起脚想过去扶一下,被看到她这一动作的梁纯芬喝住。
“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大半夜在别人小区底下和男生亲亲我我,你有廉耻心吗你?”梁纯芬撑眉努眼,恨不得用眼神也甩给蔺飞飞一耳光,“你父母知道他们的孩子在外面这样吗?还是说他们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夜不归宿?啊?有娘生没娘养啊你!”
即便早知道贺麒麟的母亲是一个对贺麒麟的学习执念接近疯狂的人,在亲耳听到这么刺耳的话以后,蔺飞飞还是不太能接受,她皱眉:“阿姨,你一定要这样说吗?”
贺麒麟半蹲着,或者说跪在病床边,他不敢碰梁纯芬,只能抓着病床,力气大到床单上引出半弯的指甲痕迹:“妈,妈别说了,求你了妈。”
“她可以做,我凭什么不能说?”梁纯芬说话时眼神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蔺飞飞,恨不得生吞活剥了面前的女生,“我儿子原本那么好,那么听话,都是因为你!你出现之前,他从来没有骗过我!我看就是你教唆的!他的抑郁症也是你害的!”
梁纯芬越说越咬牙切齿:“从现在开始,如果要是再让我知道你偷偷骚扰贺麒麟,来害他不认真学习,那我告诉你,蔺飞飞,我就是死这,就是做鬼,我都不会放过你!”
“死”这个字眼,听的贺麒麟身体一颤,彻底脱了力,垂着头跪在病床边。
他借着肩膀的缝隙,看到蔺飞飞已经被梁纯芬骂到面色僵硬苍白。
离开前,她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阿姨。”
她可是蔺飞飞啊,一言不合能踹到别人脸上的小霸王。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怎么会受这种委屈?
如果不是因为他,梁纯芬是不是也不会被气到生病,甚至有生命危险?
贺麒麟的手又在抖,但他已经感受不到了。
他意识到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件错误的事,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消失殆尽,像被人抽走了灵魂。
街坊邻居之间的消息传的很快,简然和高锐生很快得知了这天晚上发生的事,当时他们联系不到鹿鹿哥,只能先去找蔺飞飞问清楚细节。
蔺飞飞的表现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冷静得多,把当天晚上的情况一五一十全盘托出,听到蔺飞飞被梁纯芬指着鼻子的那些话,简然心惊肉跳,安慰她说:“其实梁伯母不一定是那么想的,她这人就是这样,平时人都挺好的,就是一牵扯到鹿鹿哥学习的事,她就口不择言,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说,你别往心里去。”
“是啊。”高锐生接着说,“不光是你,我们,甚至连我妈和简然她妈,都因为鹿鹿哥学习的事跟梁伯母吵过架,真不是你的错。”
“其实我还好了,你们不是早就跟我说过吗,他妈就是这样一个人,我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吧,还能怎么办?”蔺飞飞的语气里担心多过于愤怒,“就是我现在联系不到贺麒麟了,你们要是能看见他就跟他说一声吧,我没事,让他不用担心,还有不要一个月的时间就高考了,让他先以高考为重。”
简然听完稍稍愣了一下,她忽然发现,蔺飞飞变了。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都不用太久,就一年前,她还在对梁纯芬破口大骂呢。
原来,在这一年的四季更迭里,每个人都在悄无声息地成长。
这样的蔺飞飞,简然就放心多了。
现在她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去想办法安慰鹿鹿哥。
鹿鹿哥一直都很温柔,而且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温柔,简然担心这样的事情一出,他会把所有的事情都算在自己头上。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高考,简然怕他压力太大。
然而,当简然想从简微的房间里再想翻下去找鹿鹿哥的时候,发现他家挂空调外机的位置被封死了。
金属栏杆,像关犯人一样,把鹿鹿哥和他们分割来开。
他的窗户,还能看见太阳吗?
简然眉头紧锁,叹了声气,默默把这件事放在心底,打算等到一个月以后再说。
时间一晃,春夏更迭。
今年的高考,附中仍然要被占用成高考考场,鹿鹿哥又一次要去参加高考。
和去年不同的是,梁纯芬没有再组织给鹿鹿哥加油助威,他们几个也都决定不去打扰他,避免给他太大的心里压力。
这十几年鹿鹿哥是怎么过来的他们每个人都看在眼里,所有的事情,都不如高考这件事重要。
没上学的三个人聚在徐陈砚家,分明是最清闲的人,却紧张的好像是坐在高考考场一样。
根据鹿鹿哥平时的分数,估他今年新高考制度应该是能考上700分,只要不出任何意外就行。
因此,他们四个人中每当手机里碰出来类似于“高考没找到考场”,“高考忘带准考证”之类的信息,就要跟着紧张一把,生怕这个人是贺麒麟。
所幸都只是瞎担心,每个新闻点进去,照片都是一张陌生的脸。
这样就行了,他们几个放心下来,这样就只需要等着鹿鹿哥胜利凯旋,考上燕大的好消息就行了。
然而,当时吃着阿姨洗的水果,一起说着“放心了”的几个人,怎么都没想到,他们这一生,再也没等到有关于贺麒麟高考的任何消息。
因为贺麒麟自杀了。
为了高考奋斗了十三年,除了邻居之外没有任何朋友的贺麒麟,死在高考的前一天。
根据后来梁纯芬的回忆,6月6号那天晚上,大概八点多的时候,他说想回学校拿一张草稿纸,稿纸上写着数学大题的思路,梁纯芬说送他去,他说不用了,电瓶车没电了,两个人骑不过去。
梁纯芬说好,早点回来。
然后贺麒麟就再也没回来。
当天晚上10点,在潮河夜钓的人在河里发现了一具男尸。
尸体约为18岁到20岁之间的男性,脚下捆着大量的石头,疑似抛尸。
可当民警调取当地监控后,惊讶地发现,他
是自己捆绑着石头跳下河的。
跳下去的瞬间,少年脸上竟然是解脱的表情。
凭借录像,警方很快定位到死者身份并通知家属。
梁纯芬接到消息的时候人在学校和保安争吵,说她的儿子肯定是在学校里,让保安放她进去找人。
到河边,看到尸体的那瞬间,梁纯芬眼泪甚至都没来得及流出来,直挺挺地昏倒在路边。
幸亏警察眼疾手快,否则她倒下的地方正好有一块坚固的石头,可能性命一同不保。
梁纯芬醒过来的时候人也是懵的,两眼发直,嘴里念念有词说这是梦,把自己缩在病床上,谁叫都不起。
所以街坊邻居们都是两天后才得知的这个消息。
小区里不少爷爷奶奶是看着他们这几个孩子长大的,一听到贺麒麟没了,几个奶奶都跟着“哇”地哭出来。
而对于简然来说,死亡这个词,离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本该是一件很遥远的事。
她还在想着怎么把蔺飞飞不介意的事告诉鹿鹿哥,她还在想着怎么安慰鹿鹿哥让他不要把自己怪到自己头上。
她想等鹿鹿哥高考后他们是不是终于可以一起去游乐园了,她想去游乐园他会不会和蔺飞飞牵手,和女生牵手的鹿鹿哥又是什么样子。
她还在想,鹿鹿哥高考完会不会接着写小说,她想看舸一和丽娥的后续,当然,不止是她,还有网上原来那么多追更的读者。
现在告诉正在想这些事的简然,鹿鹿哥……死了?
除了最开始得知这个消息有一瞬间的惊愕,简然后来更多的感觉是不知所措,以及太不真实。
甚至有简微离家出走威胁父母这事在前,简然在想,鹿鹿哥是不是也在假装自杀,吓吓梁伯母啊?
这种不真实的感觉,一直到她在灵堂之上,看见鹿鹿哥的黑白照片,才消失。
溺水而亡,没有任何求生迹象,尸体被腐臭的河水泡发肿大,他们谁都没能看见鹿鹿哥的尸体。
只有在灵堂之上,看见鹿鹿哥依然在笑的照片。
音容宛在。
简然这一刻,忽然明白了这个词的含义。
他说话的声音,他摸她头的触感,他把她送的礼物收起来的动作,他递给她稿纸时有意往后拽一下的力度。
他笑起来微微下垂的眼角,他指尖做题磨出来的茧子。
每个样子,每个声音,每个触感,简然都记得,甚至好像随时都会再发生一次。
可是,他却永远离开了。
他没了。
简然抬头看向高高挂起的那张黑白证件照。
那张照片,是简然和徐陈砚陪鹿鹿哥一起去拍的,就在他们去报过案的那家派出所附近的照相馆。
还记得那天高锐生要看小卖部,所以去的人只有他们三个。
贺麒麟穿了件浅粉色的短袖,拍照的人说不行,证件照必须要穿深色的衣服。
回家换衣服太麻烦,正好徐陈砚穿了件黑的,简然站在墙角给他俩挡着,让他俩在她身后换衣服。
身后俩人推推搡搡半天,时不时还拿胳膊戳到她一下,简然一边回头,一边不耐烦地问:“你俩换好了没有啊?”
她的眼睛被两只同时抬起来的手盖住。
简然无语地抿嘴:“阿西吧,谁没看过你俩啊!”
那是九个月前。
他们去的时候天气还好好的,拍照的时候室外忽然打雷,三个人都没打伞,拍完他俩衣服都没换,抓紧往家跑,但雨点还是在他们回家之前掉下来了。
树叶在飘零,云朵在下坠,她一边跑,一边笑着把鹿鹿哥拽到身前。
可是,可是!
可是现在,那个心甘情愿被她拽到身前,就算知道自己是在遮风挡雨也还是笑的哥哥,怎么死了啊!
简然终于忍不住,在贺麒麟的遗像前,失声痛哭。
第52章 瞬间成长“他们叫他,徐甜心诶!”……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简然和身边的朋友们过得都不太好。
数不清的夜晚,他们一想到贺麒麟就在哽咽。
每次以为自己已经哭到没有眼泪的时候,出门看见他们曾经一起玩过的木马,走过的路,眼泪都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像暴雨一样撒在脸上。
梁纯芬无法接受贺麒麟的离开,她无法接受她培养了这么久,即将见到结果的消息树苗被连根砍断。
她没有刻意避开贺麒麟留下来的一切,她不断刺激自己,一遍遍地撕心裂肺,她希望自己赶快疯掉。
她恨自己还能这么清醒地活着,她恨自己能清醒地感受到儿子离开后每一天的呼吸。
就这样,她活到了开学前一天,却还是正常的。
没办法疯掉的梁纯芬开始强迫给自己洗脑。
她告诉自己,贺麒麟没有去世,他只是在房间里学习。
或者,他在学校里,他在补课。
他们没见到面,只是因为错过。
梁纯芬就像没事人一样,从夏到秋。
邻居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慢慢的,对她开始像从前一样,只是默契地敢在梁纯芬面前提起贺麒麟,
梁纯芬也从不进贺麒麟的房间。
直到有一天,梁纯芬想到,贺麒麟房间新加固的栏杆应该拆掉,不然太阳进不来。
她踌躇许久,打开了那扇门。
一封给妈妈,落款贺麒麟的信,赫然出现在他书桌的窗台上,用多比的手办压着。
晒了几个月,纸张由于干涩,声音格外清脆。
亲爱的妈妈:
展信佳。
嗨,妈妈你好,我想,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个房间里了。(或许在,哈哈,吓吓你而已,如果你被吓到了,请你知道我并不在)
这一年,或者是曾经的许多年,我都曾经思考过我做的这件事,是对还是错,是让更多人快乐,还是让更多人悲伤,一直都没能得出一个可信的答案。
于是,我决定不再思考,直接做出这个自私的决定。
妈妈,你那么辛苦生下我,又这么努力照顾我,作为被你生下来的小孩,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我实在是一个太差劲的孩子,和别人相比,我的注意力太难集中。
我似乎总想出门,似乎总想和朋友一起,始终没办法全神贯注放在学习上。
我常常在想:为什么简珂叔叔做得到,去年我们班的包玥玥做得到,就我做不到?
我为什么一直要辜负妈妈的期待?
梁纯芬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直到眼泪从她的指缝溢出来。
“不是的啊,不是的。”她两只手一起,把几个月前的信贴在胸口,像抱孩子那样,“你没有对不起妈妈啊,是妈妈,是妈妈要把这些压力释放在你身上,该死的是我啊!”
妈妈,我做这个决定,是我自己的选择,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不要怪任何人。
没有人改变我,都是我自己。
我做不到的事情太多,我自己也很痛苦,我只想解脱。
我想,我不是一个适合学习的孩子。
我不想高考,我想到高考我头皮都发麻。
我知道,我做出的决定很自私。
所以我真的希望,我解脱了以后,妈妈你可以再要一个。
弟弟也好,妹妹也好,可以陪着你就好。
这也是我之前犹豫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我放心不下你。
你身体不好,年纪又一点点大了,总是需要一个孩子在身边照顾的。
真的,真的非常对不起,这个孩子不是我。
妈妈,我爱你。
我像爱空气一样爱着你,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离开难过。
我本来就是一个不够好的孩子,这样的孩子,不值得你难过。
我只是一个想要自由的废物。
妈妈,我想肉丸了,不知道离开咱们家的这些年她过得这么样,我先去找她了。
记得照顾好自己,记得不要总是生气。
此致:
敬礼。
永远爱你的,贺麒麟。
看到这封信的第二天,梁纯芬忽然不顾所有人的阻拦,一个人去墓地,打开贺麒麟的墓碑。
这个小区传到小区里,大家议论纷纷。
“为什么要打开啊?不是刚下葬吗?”
“梁姐别不是要去陪他儿子啊?啊?贺哥怎么说?”
“梁姐把另一个骨灰放进棺材里了,跟麒麟儿合葬,就是麒麟儿以前养过的那只小猫。”有知情的人说,“小猫的骨灰一直埋在麒麟儿姥姥家的小树坑里,梁姐
自己去挖出来的。”
“呀?那小猫的骨灰还在?”
……
四年前,梁纯芬看贺麒麟考不好,还一直抱着猫,本来只是想给他一个警告,让他直面现实,再接再厉,才把小猫丢出窗外。
她家才二楼,小猫弹跳力那么好,二楼下去肯定没事的,大不了就是当流浪猫。
可是,她没想到楼下会有一楼投放的老鼠药。
肉包被扔下去,身上沾了老鼠药,然后舔了舔自己的毛,当场死亡。
那天夜里,贺麒麟在学习,是梁纯芬抱着小猫连夜赶到宠物医院,哭着把肉包的尸体火葬的。
她从没跟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她一直只觉得那只是她自己的事,是她自己对不起小猫,所以才偷偷把小猫埋起来。
后来贺麒麟的学习比之前更用功,梁纯芬一直以为,她误打误撞,起到了正向效果。
她以为贺麒麟已经忘了这只小猫。
直到她看到那封信。
棺材再度封死。
梁纯芬看着漫天的黄土,喃喃道:“我让肉包陪你来了,在那个世界,你们两个好好地玩吧。”
时间悄然流逝,秋去冬来。
它公平又残忍,从不为任何人停留。
高三以后的学生忙碌起来,尽管是特长班的学生,也要花大量的时间在学业上。
时间慢慢冲淡了一切,包括悲伤。
贺麒麟的离开,渐渐成为一件生活中已知且被接受的事情,简然也在继续忙碌自己的生活。
至于蔺飞飞,尽管她很少和他们主动说起贺麒麟,但是肉眼可见的,她不再像以前那么疯了。
人的一生中,有那样一次的撕心裂肺,就足够瞬间成长。
她开始沉下心学习,练武,话说的越来越少,好像,也很少笑了。
高三这一年,忙碌又平淡,日复一日。
唯一的区别大概只是,今天的太阳是六点四十六升起,明天的太阳是六点五十五罢了。
徐陈砚仍然很少在学校里,难得月考那天徐陈砚来了,一天各种人想找他。
一会儿是学生会,一会儿是团支书,问他各种莫名其妙的问题,导致他们三个放学的时候才有机会凑到一起。
冬天的天黑的早,哪怕月考这天放学早,路灯也还是开始亮起。
白天里那些没有由头找徐陈砚说话的学生,一放了学,各个拿出手机,恨不得三百六十度偷拍。:
高锐生感慨:“幸好有嘤嘤“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名声在外,否则我真觉得今天徐陈砚都未必能放学回家。”
徐陈砚听完低低地笑了一下:“那还真是,谢谢嘤嘤了。”
简然领下这份谢意,摆摆手:“不客气啦!”
一起走出校门,在昏黄的路灯下,他们一起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这么多年了,他的模样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尤其是鼻子,他们父子俩一样的高挺,简然以为徐伯伯是来接徐陈砚的,率先上去打招呼:“徐伯伯!”
见了外人,徐成华挤出一个客套的笑容,然后用严肃的目光瞪向徐陈砚,低声呵道:“走!跟我回家!”
徐陈砚身子僵了一下,但终归是什么话都没说,坐上电瓶车后座,跟着徐成华离开了。
剩下简然和高锐生两个人,二脸懵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就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徐成华那个口气,也知道徐陈砚大概是凶多吉少。
两个人一路走到公交车站,简然都想不明白:“躺躺猫每天这么忙,他能出啥事啊?”
高锐生也只能猜:“徐陈砚一直只和他家阿姨住,阿姨还是鹏举叔叔给找的,本来就有点奇怪吧?会跟这方面的事有关吗?”
简然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认真思考了好久:“我记得鹏举叔叔说过,徐伯伯不同意他下棋,但是他都下了这么久了,徐伯伯不会突然来找事吧?”
徐成华不是突然来找事的
他是压根就不知道徐陈砚瞒着他下了这么久的棋!
全程板着一张脸的徐成华把徐陈砚带到了他现在上班的地方。
河谷区,和雨花城相距三十公里,电瓶车骑到后面电池都红了。
这是他为了工作租的房子,不是标准的装修,处处透着简陋。
没有客厅,一进门只有一个小的空置区域用来储物和换鞋。
右手边是厨房,左手边是一个卧室。
书桌在卧室里,电视在卧室里,衣柜、床、书柜,所有生活用得到的东西,都在卧室里。
徐成华进门鞋都没换,把脱下来的外套重重摔到地上:“你不是办理了住宿吗?怎么下了课就要回家?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是要回家,你要去哪?”
徐陈砚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这些年,他瞒了徐成华太多事。
他不知道突然找过来的徐成华知道了多少,不敢胡乱开口,怕暴露得更多。
他想再多听几句,来决定自己能说到什么程度。
徐成华冲到柜子前,找出来一张纸,他激动地不停摇晃,导致徐陈砚看不清上面的字,只听他说:“你上学期给我的成绩单是假的!你高二期末考试数学缺考了!!!你告诉我,啊徐陈砚你告诉我,你怎么敢的啊?你怎么那么大的主意?”
徐陈砚淡淡地别开眼。
“你说话!”
他无话可说。
事情已经败露,他再怎样圆谎都是没意义的。
徐陈砚想到所有后果,觉得在自己的承担范围之内,干脆承认了上高中以后的所有事,他都在骗他。
他没有放弃围棋,也并不是像他跟徐成华说的那样只有在周末有空的时候才去兴趣班。
他成为了职业围棋手,而且为了比赛,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上过学。
“当初我就说,下围棋会影响你学业,你那时候怎么跟我保证的?”徐成华气到面目狰狞,“你说这只是你的爱好!我们各退一步,是不是?!”
是,但那只是缓兵之计。
事实上,徐陈砚从来没有让步过。
徐成华请假没去上班,花了一天的时间,接受了徐陈砚一直在骗他这个现实。
他愕然,他愤怒,几乎失去了理智。
而徐陈砚始终冷眼旁观,因为他知道,情绪解决不了任何事。
第二天,徐成华跟徐陈砚一起回到雨花城。
当天晚上,简然放学回家,正好碰到刚下班回家的岑惜。
岑惜把车停到地上,母女俩一起有说有笑地走回家,遇到碰到出门买烟的徐成华。
简然明显没想到徐成华会出现在这里,表情愣了又愣,但她还是冲上去叫住他:“徐伯伯好!”
岑惜更没想到在这能看到徐成华,她惊讶又意外这位老熟人:“呀?徐哥?你怎么回这了?你工作吊回来了吗?”
徐成华被问的有点尴尬,笑的有点尬:“哦,没有,没有,呵呵。”
简然还没跟岑惜说过徐成华去找徐陈砚的事,因此岑惜对他们父子俩现在剑拔弩张的气氛毫不知情,一开口就夸到了雷点上:“真是好久没见了呀徐哥,之前看见陈砚我还感慨,您真会教育,下棋下的厉害,人又听话。”
徐成华不同意徐陈砚下棋,但是听到别人夸徐陈砚,他心里却也难免骄傲:“没有嘛,你太过奖了,就是小孩子家家随便下下的,哪有什么厉不厉害。”
“徐伯伯。“简然忽然在这时候插嘴,用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情看向徐成华,”徐陈砚他不是随便下的。”
徐成华没听清,他笑意未收:“啊?什么?”
简然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徐陈砚不是随便下下的,他很努力,也很认真,所以才能打败就算是极具天赋,万一挑一的围棋天才。”
徐成华没想到会被反驳,他愣了一下,神情有些尴尬:“哦,好嘛。”
简单说了两句话,他们分开,徐成华去买烟,岑惜带着简然回家。
回家的这一路,简然都不明白,徐陈砚分明那么厉害,为什么徐伯伯不肯承认,反而要说他一般?
是谦虚吗?可是又不像,
他的神情明显是骄傲的。
她始终没想通,晚上从房间里出来拿水果的时候,简然听到父母在聊徐伯伯,顺势偷听了一会儿。
“我今天看见徐哥了,你还记得吗?徐陈砚的爸爸。”
“他?他搬回来了?”
“听他说是没有。”岑惜感慨说,“当年不是一直有风声,说咱们这边老城区要发力改造,成为经济副中心,加上那会儿中介推波助澜说房子一定会涨,陈姐过世以后,他就把那边的房子卖了,提前还了这边的贷款。”
简珂对邻里街坊的事知道的不如岑惜多,今天才知道这些细节:“他提前还贷了?那可亏大了。”
“唉,只能说时也命也吧,失去了妻子,房产投资也失败了。”岑惜顿了顿,“不过幸好陈砚养的好,也算是老天爷补偿给徐哥的。”
简珂笑道:“咱家嘤嘤跟哼哼你也养的很不错啊,能文能武。”
“可不嘛,你的两个宝贝,怎么看都好。”
简珂搂着妻子,意有所指低声道:“是三个。”
简然没偷听到自己想听的结果,怕再往下听会听到更多不该听的,她拿起果篮,蹑手蹑脚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一边吃冬枣,一边整理她听到的话。
大概意思是,由于徐伯伯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导致他的资产缩水了。
但是徐陈砚做出了正确的决定,而且出类拔萃,现在他一年下棋赚的钱估计比徐伯伯当老师赚的钱还多。
可是,徐伯伯为什么感觉还是不高兴呢?
爸爸会嫉妒自己的孩子吗?
还是说,反而因为是自己的孩子,当孩子比自己强的时候,徐伯伯会觉得被影响到了他做父亲的权威?
所以趁现在徐陈砚还小,羽翼未丰,徐伯伯逮着机会就要打压自己的他?
简然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得哆嗦了一下,她摇了摇脑袋,把这个可怕的想法赶走,低头写作业。
一夜过去,简然正常上学,令她意外的是,徐陈砚竟然罕见地也来上学了。
现在徐陈砚一出现在学校,要么被人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光明正大的叫走,要么被人偷偷摸摸地围观,简然几乎找不到他人。
一直到放学,她才有机会跟徐陈砚说上话:“你今天怎么来上学了,不去棋院了吗?”
徐陈砚:“不去了。”
简然“诶”了一声,把毛茸茸的耳罩摘下来:“你说什么?”
徐陈砚低头瞥了她一眼,重复道:“不去了。”
她没听错,不是“不去”,是“不去了”。
简然听出不对劲:“为什么不去了?以后都不去了吗?”
“嗯。”徐陈砚无奈地眯了眯眼,“我爸去棋院闹了,现在应该不是在家,就是在棋院蹲点等着我。”
“啊?”高锐生对徐成华的鄙夷都快写在脸上了,但是他不好直说,只好把话题转移,“那你怎么办啊?放弃围棋吗?”
从六岁开始,到十一岁成为最年轻的职业棋手,这样天赋而又努力的一生,就这么放弃吗?
徐陈砚:“阳奉阴违吧。”
反正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差这一年。
高锐生点了点头,对于这个回答,他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三个人一起往车站走,高锐生忽然察觉到,今天学校附近年轻的女性比平时多了很多,他警惕地问:“躺躺猫,你带手机了吗?”
“带了。怎么了?”
“打车吧。”
简然:“为什么”
高锐生:“我感觉今天不认识的人特别多,我怀疑有人把徐陈砚来上学的事发到网上去了。”
简然环视周围的环境,发现高锐生说的有道理。
他们三个顿时停下脚步,不敢再往外走。
现在徐陈砚的热度不减,他们能追到学校,不知道还能干出什么事。
网约车停在学校门口,三个人一起上车,车开到他们平时等车的公交车站牌处。
果然,那里聚集了更多的人。
简然松了口气:“幸好躲过去了。”
“是啊。”高锐生看着徐陈砚说,“你之前不是推断大家的新鲜劲儿很快就会过去吗?这都多久了,怎么感觉这股热潮还没下去,我感觉现在就没人不认识你,徐伯伯会不会也是这样知道的?”
徐陈砚摇头,他不知道他父亲是怎么知道的。
但他想了想,觉得高锐生的猜测不无道理。
听着他俩说话,简然忽然笑出声,对这不正经的事,简然一向可来劲了:“诶诶诶!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你们知道吗,徐陈砚的粉丝给他取了一个外号。”
徐陈砚没看她,看上去他是知道这个外号,并且并不想聊这个话题。
一般人如果看见当事人不想聊,大概会很知趣儿地换个话题。
可惜简然不是一般人。
简然就是看他这么不想聊,才更想说:“他们叫他,徐甜心诶!”
徐陈砚时那么冷淡一个人,猛的被网上的人叫徐甜心,不亚于评价一个哑巴话多,要多违和有多违和。
徐陈砚知道这个外号,是因为有人在他面前这样叫过他,但他并不知道这个外号是怎么来的。
他头靠在出租车后座上,一脸无语地斜昵脸都憋红了的简然,语气无奈:“开心了?”
简然一开始还憋着,越看徐陈砚那张冷脸,再想到徐甜心这个外号越忍不住,干脆笑成一团。
高锐生本来不想笑的,但是看简然笑成这样,他也笑喷了……
第53章 卷土重来“围棋公开赛。”……
徐成华本来想天天送徐陈砚上学,但由于他上班的地方和徐陈砚上学的地方相距太远,导致如果送了徐陈砚,自己上班就会耽误,迟到了两次早自习后,徐成华只得作罢。
但他并没有就此放弃,他每天早上会叫徐陈砚起床,耳提面命要求他去学校。
徐陈砚每天早上和徐成华一起起床,等徐成华一走,他就去棋院。
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这样相安无事的日子过了几周后,第一个危急来了。
徐陈砚要比赛,预计下午六点可以打完的比赛,眼看着要到6点,比赛还没结束。
如果徐成华到家,发现徐陈砚还没到,他一时兴起想去学校接徐陈砚,那徐陈砚没去上学这事就要露馅了。
高鹏举很多年前和徐成华打过交道,他知道如果在这种白热化的情况下,要是被徐成华知道徐陈砚仍在阳奉阴违,轻则两个人大吵一架,徐陈砚又一段时间不能去棋院,重则……断绝父子关系也不是没可能。
高鹏举已经坐不住了,来回踱步,一会儿扒着门看比赛怎么还没结束,一会儿去外面抽一根烟,由于太着急,烟灰不小心把他的羽绒服烫出了一个窟窿。
又过了十分钟,高鹏举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这场棋是下午一点开始的,以高鹏举对对方实力的了解,这场棋六个小时是极限。
六个小时,再加上路程一小时,那么七个小时之内,徐成华绝对不可以到家。
简然和高锐生在上学,肯定不会带手机,高鹏举选择开车到附近高芮的学校,让高芮现在去附中给简然他们带个话,让他们想办法拦住徐成华,绝对不可以让他在八点前到家。
高芮在班里听说她爸找她,以为多大的事,羽绒服都没来得及穿,身上就挂着一件单薄的校服跑下来,结果就听见这么个事,她当时都惊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亲爸:“爸,我现在高二,你让我不上晚自习,跑到别的地方去给别人带话?”
高鹏举拍了拍高芮的肩膀,语气放软:“好闺女,听话,帮爸爸这一回,徐陈砚这场比赛很重要,我真的走不开。”
高芮知道她爸对围棋痴迷,但不知道他竟然痴迷到了这种地步。
禁不住高鹏举好说歹说,高芮拿了钱,打车到附中,等到简然和高锐生放学,她挥手喊到:“锐生!然然!”
简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一回头看到这么个不速
之客,惊讶地捅了捅高锐生:“哎?你女朋友怎么今天过来了?”
高锐生拿胳膊怼她,眼神威胁:“不许瞎说!”
简然忽然意识到,原来他俩还没在一起啊。
而且看样子,高芮好像还不知道高锐生喜欢她?
他俩一起走到高芮面前,高锐生问了和简然一样的话,他说:“你怎么今天这个点过来了?”
没等高芮回答,简然忽然没头没脑地插嘴:“宝盖头,你今天是不是要请我吃烤肠?”
高锐生一脸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了?”
简然坏笑着挑了挑眉:“哦?那你是瞎说的咯?”
高锐生:“……”
简然:“是不是要请来的?”
高锐生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地说:“是。”
等他俩说完,高芮交代出今天她来的目的:“是我爸让我过来的,他让我跟你们说,今天徐陈砚最晚七点比完赛,我爸他会尽量把车速开快,最晚八点能把徐陈砚送到家,所以你们得帮忙,在八点之前,不能让他爸爸到家。”
原来是有这回事。
简然和高锐生明白了,点了点头。
周五一般是要回武校的,但今天事出有因,简然委托邱行晚跟武校请了假。
高芮说完就要走:“我还要回去上晚自习,先走了。”
高锐生下意识想伸手拉她,意识到这样不妥,他及时收回来伸到一半的手,叫住她:“一起去吃根烤肠再走吧,我请。”
高芮真以为高锐生和简然本来就说好了是要吃烤肠的,她突然过来就占人家便宜,有点不好意思,她摆摆手:“这不好吧。”
简然亲切地挽住她,一同邀请道:“没事,一起吧一起吧。”
一起走到摊位前,简然建议要两根原味的,小摊主拿夹子夹了两根出来,用竹签签烤肠的时候问:“要辣吗?”
简然看着高芮,询问道:“少要点?”
没等高芮开口,高锐生已经开口对店主说:“一个不要辣,一个少辣。”
自己还没说话就被人这样匆忙做了决定,高芮连忙打断说:“别别别,我不要辣。”
高锐生看着她:“嗯,那根不要辣的是你的,简然吃少辣。”
简然点了点头,拿过来店主递来的少辣的那根。
高芮手里捏着不辣的烤肠,微微发怔。
高锐生什么时候她不吃辣的?
烤肠吃到一半的时候,高芮坐上车走了,简然盯着车远去的影子,忽然没头没脑地说:“我忽然发现……以后你俩的孩子,也叫高锐生。”
高锐生撸起羽绒服袖子:“我今天非把你嘴巴打哑!”
简然一边吃一边跑。
……
既然今天不去武校,简然到家以后就在家学习,刚写完数学卷子,她收到了蒋云程的消息。
蒋云程问:怎么周五没来?
简然先言简意赅回复:有事。
随后她想到蒋云程似乎能派上用场,又补了一句:今天晚上能借用一下你家车和你家司机吗?哪辆车都行,哪个司机都行。
蒋云程回的更简单,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时间,地点。
高锐生去徐陈砚家,在阿姨的帮忙下找到了徐成华备用的电瓶车钥匙,他一路跑到地铁站,想在徐成华下地铁之前找到他的车骑回家,以此延长他到家的时间。
可是地铁站旁边的车太多了,高锐生只记得徐成华的车是黑的,这里黑色的电瓶车起码二十辆,他拿钥匙拧了两辆没拧开之后,鬼鬼祟祟的样子被路人当成小偷给举报了,不由分说被带到警察局。
简然在小区门口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骑电动车而归的高锐生,反而看见徐成华骑电瓶车的身影,越来越近。
她被迫只能开启她这部分计划,只不过她的共同实施人,从高锐生变成了蒋云程。
简然找了一个显眼的地方,假装腿受伤,坐在地上。
简然跟高锐生的原计划是,等到徐成华过来的时候,高锐生假装抱不起来简然,由徐成华把简然送去医院,他们用调虎离山之计,帮徐陈砚争取时间。
看着徐成华过来,简然挤眉弄眼指挥蒋云程:“快,把我背起来,快快快,记得假装背不动。”
蒋云程背过身子,蹲在简然身前。
简然在蒋云程身后,看不见他背对着她的脸上,浮现一抹从容的浅笑。
用特殊的情况创造肢体接触,这种套路,蒋云程见的多了,他懂。
他想起来从礼崇回来的那天,明佳在高铁上跟他吵架时说的话——
“蒋云程你别说你看不出来她喜欢你!你一过去她眼神就黏你身上!”
蒋云程觉得,他看得出来。
但是谁让她曾经救过他呢,人得知恩图报,
顺便蒋云程还想看看,她到底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从容的态度仅仅维持到简然的手搭到他肩膀的那一瞬间,便戛然而止。
简然甜热的呼吸,和冬天凛冽的风,一起涌进他的鼻腔。
她温热的身体贴着他的后背,瞬间乱了蒋云程的心。
风停了,树是静止的,落叶也是静止的。
只有心在动。
他很想这时候背起来她,可他不能。
蒋云程攥了攥拳头,把简然放下。
徐成华看见简然摔在地上,把车停到一边,关切地问:“嘤嘤怎么了?”
简然抱着腿,按照计划进行:“我摔倒了,腿被伤到了,起不来。”
徐成蹲下来:“怎么这么不小心呀?我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吧!”
简然“别打”还没说出口,徐成华已经眼疾手快地拨出了岑惜的手机号,简然别过头,一脸便秘的表情纠结该怎么跟岑惜解释这事。
岑惜这个点好像在开车,没接电话。
徐成华挂了手机,左右看了看,到底是不忍心把简然扔在这,说出了简然最想听的那句:“我送你去医院吧!”
噢耶!
简然猛点头。
就在简然暗喜自己的计划终于成功时,听见徐成华说:“那你稍等我一下,我回家拿件厚衣服给你。”
回家?不不不,这可不行!他们干的这些事不就是为了不让他回家吗!简然急的差点站起来,吓得脸色煞白:“不,不不不不用了,不用这么麻烦了!我不冷!”
“那不行,医院冷!”徐成华严肃道,他看向一旁的蒋云程,“同学,你帮忙照顾一下嘤嘤,我马上回来。”
徐成话说完,加速往家走。
简然冷汗顿时浸满后背,完了,这下真要弄巧成拙了!
本来如果简然这边失败了,计划中还有一部分可以兜底。
蒋云程家的车停在小区里,等徐成华开着电瓶车进小区的时候,司机会假意有剐蹭,拖住徐成华。
可是,由于徐成华着急回家给简然拿衣服,他没把车骑回去!
完了。
这下全完了。
他回家拿衣服发现徐陈砚不在,以徐成华疑心那么重的性格,他一定会怀疑徐陈砚的。
简然瘫坐在地上,不知所措,任凭冷风吹在脸上,她毫无知觉。
原计划至少要八点才能回到家的徐成华,在七点十分便已经打开了家门。
他没管徐陈砚紧闭的房门,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拿了件长款羽绒服,拔腿要去找简然。
这时他心里忽然有个声音,提醒他事情有蹊跷。
徐成华走到徐陈砚房间门口,犹豫了一下,打开门把手。
书桌前的少年正在写作业,他低着头,手边堆满各科书本。
听见声音,徐陈砚回头:“怎么了?”
心里的大石头落地,徐成华心想自己是小题大做了,摇头说:“没什么事。”
“那你拿衣服干什么?”
“简嘤嘤那孩子受伤了,我送她去医院。”
……
蒋云程安慰了简然好一会儿,简然才肯从冰冷的地上站起来。
但她不是想开了,也不是被安慰好了,而是她意识到,坐在地上其实也没什么用了。
她以为计划已经失败,失魂落魄地往家走,一边走,一边有气无力地给好奇的蒋云程说起今天这场计划的来龙去脉,
说
着说着,瘸了腿但是健步如飞的简然和回家给她拿衣服准备带她去医院的徐成华狭路相逢。
面面相觑时——
徐成华:“?”
蒋云程:“!”
简然::“…………”
一段神秘的对话就此展开。
光顾着失落,简然都把正事忘了,这会儿她大脑一片空白:“呃,啊,那个,刚刚,我腿忽然就好了呢!”
徐成华:“啊?”
蒋云程迈开右腿,挡在简然身前。
他是旁观者,比简然冷静一些:“嗯,对,她刚刚脱臼了,我帮忙拧了一下,现在没什么事了。”
徐成华仍有怀疑:“……没,没什么事了?不用去医院看看?”
在派出所接受完调查的高锐生跑回家,正好撞到这混乱的一幕,他趁乱绕到徐陈砚身边,嘱咐道:“一会儿你跟你爸回家,千万别跟你爸说你去下棋了,就说你一直在学校。”
徐陈砚一听,看着眼前的乱象,把事情的过程猜出八九不离十。
怪不得,今天比赛一结束,高鹏举就领着他出来一路跑上车。
怪不得,他会在车上看见高芮。
徐陈砚的视线移到简然的腿上——
嘤嘤的腿应该也是这么伤的?
看上去她的身上还有没拍干净的灰尘,是坐在地上了?
徐陈砚微微皱了下眉。
天这么冷,她会肚子疼的。
哦,对。
还有那个男的,他应该也是因为这样才会出现在这里。
一场闹剧持续到八点才结束,大家各回各家,徐陈砚沉默着跟在徐成华身后。
徐成华想要徐陈砚听话,既然他听话去上课了,徐成华的脾气自然和缓了许多,他甚至主动开口,跟徐陈砚说起了他工作上的一些事。哪哪哪个同学上课很认真,有值得学习的地方,哪哪哪个同学不好好上课,每天就是混,伤透了家长的心。
徐陈砚不认识那些人,跟那些人也没有同样的生长环境,他无法共情。
在徐成华说完“你可得好好学习哦,不好好学习的人都是渣子,是社会的败类”的时候,徐陈砚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回头平淡地说:“我今天去比赛了。”
徐成华没反应过来,表情僵了一瞬:“你什么意思?什么比赛?”
徐陈砚:“围棋公开赛。”
简单的五个字,却像地雷一样,把父子之间原本表面的平和,炸的分崩离析。
徐成华如即将喷发的火山,脸庞涨得通红,不可遏制的怒火迸发:“徐陈砚,你什么意思?你现在还在背着我去下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处于什么情况?你高三了!高三最重要的就是学习,围棋只是你的爱好,爱好,懂吗!”
他和刚才说家常时判若两人,但是比起虚伪的和谐,徐陈砚更习惯他们这样真实残酷的相处模式。
他们都没办法互相理解,所以也不可能真正的和谐。
早在开口之前,徐陈砚就已经预料到这样的后果,但这是他的选择。
他体谅父亲的心情,愿意陪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但是他不希望这场游戏牵扯到其他小老鼠,尤其是简然。
她太傻了,她会弄伤自己。
比起父亲的歇斯底里,做好心理准备的徐陈砚显得平静地多,他靠在房间门口,淡声问:“你是觉得学习重要,还是觉得,我必须要听你的才可以?”
“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话混不混蛋!”徐成华怒不可遏,推开跑来劝架的阿姨,“我是你爸爸,我怎么可能害你!”
徐陈砚扶了一把阿姨,在阿姨“陈砚你快和爸爸道个歉”的哭哭劝说中,思绪回到了十岁那年的下午。
他在电脑前,开着摄像头,在评委的注视中,心无旁骛地下棋。
他本打算在这次比赛后,入段成为职业棋手。
他从六岁开始学下棋的梦想就是成为职业棋手,并且不断为了这个目标努力,为的就是这一刻。
那时候徐陈砚的心智还不像现在这样成熟,情绪也没这么稳定,比赛前两天他就已经紧张到吃不下饭,每天靠喝水续命。
下到二回合的最后一把,徐陈砚的白子又吃掉了对方一颗黑子,眼看就要赢了,徐陈砚咬紧下唇,等着对方落子时,他恨不得把电脑上的棋盘盯出一颗窟窿。
就在这时,徐成华推开了门,说:“喝口水吧。”
然后不由分说地给他本来一口没喝过的水杯里又添上了水。
添完徐成华出去了,这盘棋不战而败。
因为网络棋局的要求就是不得有外在干扰,甚至有系统监控,中途不可以打开任何其他网页,期间不论有任何干扰,一律按照作弊处理。
徐陈砚就这样失去了成为职业棋手的资格。
他期待了四年,三天吃不下饭,梦寐以求的资格,因为徐成华倒的一杯水,功亏一篑。
徐陈砚崩溃了,他在线上和老师道歉后哭着跑出房间,质问正在烧水的父亲:“比赛前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比完赛之前不要进来啊!你为什么还要进来!”
徐成华一脸“我不就是进去倒了杯水,你为什么要这么小题大做”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语气甚至还有些责怪:“我怕你渴,进去给你倒水,我还有错了?”
十岁的那一天下午,徐陈砚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失望至极是一种什么感觉。
少年的眼神是和他这个年龄不符的空洞,如同荒芜的沙漠,曾经的期待与希望如沙尘般被狂风席卷一空。
他质疑愤怒的目光从父亲身上缓缓移开,仿佛在切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牵绊。
曾经以为的那盏明灯彻底熄灭,他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如后来那些年,他每一次想和父亲沟通时一样。
他没有错。
他只是想证明他作为父亲的权威。
所以越是让他别进来,他越要进来。
他不觉得在徐陈砚的世界里有什么是他这个做父亲都不能出声干预的,他在等着即使他进去说了话也无事发生的后果,然后就可以轻飘飘地否定他,“你看,明明我进去了也没事”。
就算有事,他也可以说,他是好心,好心还有错了?
就像是现在,徐成华要徐陈砚放弃徐陈砚擅长的围棋,选择徐成华想让他选择的高考,徐成华不会考虑哪条路更适合他,他只会说,我还能害你不成?
十岁那天下午的感受再度卷土重来。
失望如冰冷的潮水,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冷漠地看着把自己的人生规划的一塌糊涂的人,从班主任做到普通任课教师,选错每一次投资节点的男人,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
像在看一个笑话。
徐陈砚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冷淡的一如往常,说出一个冰冷的数字:“我去年围棋比赛,拿到了八十万奖金。”
徐陈砚所有钱都在自己手里保管,这是徐成华第一次知道他的收入,他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找到新的论点:“你不要这么鼠目寸光!你去年赚八十万,你能年年赚八十万吗?你看看你们这个行业,现在中国还有多少人下围棋?你们马上就要被AI机器人取代了!你可能明年就没饭吃了!”
徐陈砚戏谑地勾了下唇角:“即使我明年就没饭吃,我去年也依然到手了八十万,如果我放弃下棋,专心上学,学你希望我学的专业,你能保证一生可以赚到八十万吗?”
徐成华大口喘着粗气:“你上大学难道就是为了赚钱吗?”
徐陈砚笑了:“不然呢?”
徐成华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他,双眼猩红:“你简直不可理喻!”
第54章 为他鼓掌“只要你想,我就帮你。”……
徐成华又去棋院大闹了一次,回来之后跟学校请了假,专门看着徐陈砚在家和家教上课。
后来徐成华不得不去上班,就把家教和徐陈砚反锁在家里,晚上回来再让家教走,多出来的那部分家教费,徐成华是自己付的。
他想怎么做徐陈砚都没管,只默默做自己的事。
他已经不想再和徐成华沟通了,因为他知道,徐成华不过是在把对自己人生的焦虑转移到他身上罢了。
解决一个人的情绪问题,太难又太没有必要,尤其是在对方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
与此同时,徐成华已经在给徐陈砚找关系转学。
他不希望徐陈砚在特长班,他想让徐陈砚上实验班,他希望徐陈砚考高分,读一个就业相对稳定的,师范或者计算机专业。
徐陈砚听着徐成华在家里一个电话一个电话的打,真的觉得徐成华疯了。
高考是什么很容易的事吗?只有半年就高考了,他作为一个老师,看不清局势?
幸好,徐成华能找到的所有关系,都不建议徐陈砚现在转学。
因为每个学校的进度不同,已经到了这个阶段,转学可能跟不上复习进度,徐成华这才作罢。
两周后,简然想去吃阿姨做的饭,和高锐生一起去到徐陈砚家,才知道情况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
当时简然觉得挺割裂的,在学校里天天听周游说,徐陈砚超话的热度又超过了某某某个当红小生,现在是最火的国手,结果这位当红国手本人,竟然连下棋的权利都没有。
简然让高锐生拉着徐成华聊天,她跟徐陈砚两个人单独走进徐陈砚的房间,关上门,她低声问:“你想去棋院吗?”
静谧封闭的房间里,少女双手背在身后按住门,腰身曲线一览无余。
徐陈砚喉结上下滚了滚,别开视线:“嗯。”
简然:“只要你想,我就帮你。”
简然没有特别的办法,她和高锐生一起给徐陈砚手工做了一个粗麻绳,让徐陈砚能套在腰上,从房间里翻出来。
这一套流程做完,简然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可是,阳奉阴违换来的一时安宁会带来什么,没人比他们几个更懂。
心底有个共同的声音告诉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高锐生专门找了一个周末的早上,换上跑步的衣服,出现在徐成华晨练的跑道:“哎,徐伯伯你也来锻炼呀?”
“你也来了?”徐成华笑道,“在武校跑的还不够多?”
“挺多的。”高锐生脱口而出,意识到这样说话好像有点不对之后他改口道,“但是我自己要求比较高嘛。”
高锐生厚着脸皮跑在徐成华身边,两人肩并肩跑步时,他没任何铺垫直奔主题:“徐伯伯,你知道吗,如果我不学武术,身上没个特长,我应该根本没办法考上大学。”
徐成华一头雾水:“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
“没什么,这不是高三了吗,忽然想起来了。”高锐生说,“我是觉得,人各有所长,能在自己擅长的事情上做好就很好了,我反正是挺感谢我爸妈能支持我这个选择的。”
说到这,徐成华似乎明白了高锐生的用意,他一边跑一边思考,停顿了好久才说:“比起尊重你们的选择,父母要做的更重要的是难道不是给孩子指引一条正确的道路吗?”
高锐生:“可是正确和错误,是谁做出的判断呢?”
徐成华不说话了,他们两个又跑了两圈,徐成华说自己累了,擦了擦汗,离开了跑道。
高锐生不知道自己的计划这样算是成功还是失败,他在徐成华走后也离开跑道,掏出手机给简然发了条消息:我说完了。
【软桃乐色:徐伯伯什么反应?】
【GRS:不知道,感觉没反应。】
【软桃乐色:啊?】
【软桃乐色:不过徐伯伯应该是能听进去外人说话的吧】
【GRS:他可真够奇怪的,越是亲近的人的话越不听,反而会听外人的】
【软桃乐色:+1】
正如简然对徐成华的了解,亲近的人如徐陈砚和他吵架他都不会反思,反而是外人高锐生的一番话,让他想了又想。
吃完早饭,徐成华叫住了徐陈砚,说出他想了很久的话:“陈砚,我不让你下围棋,你会恨我不尊重你的选择吗?”
“我不会恨你。”徐陈砚如实说,“但是下棋确实是我想做的事,我希望你能够尊重我。”
徐成华看着他,叹了声气,腰板挺的不似往日那般直,像是认输了似的:“我不让你下棋,是怕你选错了路,如果你选了错误的人生,百年之后,我哪有脸去见你妈!”
已经离世的母亲是父子二人的软肋,轻易不会触及,一旦说起,父子二人心头皆是一恸。
所谓的谈话无疾而终,谈了和没谈一样,没解决任何本质上的问题。
徐陈砚需要出去比赛时,仍然要翻墙。
尽管有几天没来棋院,但棋院门口,仍然围了许多等徐陈砚的人,看到偶像,他们激动到失声尖叫。
而他们偷拍的图片,也很快被徐陈砚的姐姐徐真刷到,徐真住宿,很久没和徐成华联系,并不知道他们父子二人为了围棋的事已经闹到不可开交,顺手把徐陈砚的照片转发给了徐成华。
徐真还顺便打趣道:你看看弟弟,现在火的跟明星似的。
当天晚上徐陈砚翻墙到家,看到坐在他房间里守株待兔的徐成华。
他自己甚至都觉得好笑,一边弯着唇,一边解了腰上的绳子。
徐成华气到唇色发白,声音颤抖着问:“是不是今天,你就算气死我,也要去下围棋?”
“我从来没有气死你的想法,爸爸。”徐陈砚冷静地说,“我已经十八岁了,我的人生我想自己掌控,如果失败了,我会对我自己的人生负责。”
这番话徐陈砚早就想说出来了,只是每一次都碍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得不咽回肚子里。
现在终于说出来,徐陈砚觉得轻松多了,至少不用在阳奉阴违。
但是徐成华不能接受,他完全无法接受自己作为父亲,竟然在儿子面前一点威慑力都没有,甚至对此,他没有任何办法。
隐藏在冰山之下的暗潮,就这样被明着摆到台面上。
徐成华气到昏厥,再醒来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得知徐伯伯被徐陈砚气到住院的简然头皮发麻。
像是周围的世界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循环,悲剧在不断重演。
一想到徐陈砚可能会遇到危险,简然恐惧到肌肉都紧绷到一起。
在她的不断催促下,简珂晚饭都没吃,开车送她到医院看徐成华。
他们到的时候,病房里面已经提前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简然没想到,已经遁入佛门,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梁纯芬会坐在病床前。
简然好像很久没看见她了,她再也不穿像过去那样艳粉色或者红色据说看起来显气色的衣服,浑身上下由朴素的咖色和灰色组成,头发也不再是卷曲蓬松的,直直的贴在耳边,让她的头发看上去稀疏了许多。
在简然来之前,梁纯芬应该已经和徐成华聊过一段时间了,简然在门口就听见梁纯芬在说:“哥,没必要,真的。”
徐成华只会叹气:“唉……”
“你都不知道现在的孩子主意都有正,你只是看着他长大,你没经历过他经历过的每一天,他选出来的,真没准比你想的还好。”梁纯芬以过来人的语气说,“他是一个独立的人,有自己的思想,其次他才是你的儿子,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简然和简然站在梁纯芬身后,梁纯芬没察觉到身后有人,徐成华看见他们了,但他没打招呼,整个人陷入了沉思。
梁纯芬拍了拍他的被子:“真的,哥,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去吧,围棋又不是坏事。别等到成了我这样,你再后悔。”
徐成华泛红的
眼眶让人看上去他有很多话要说,但最终只是用力握着梁纯芬的手:“小梁……”
徐成华离开朝远区太久,一回来就在忙着阻止徐陈砚下棋,还没来得及和过去的朋友们好好聊聊天。
在今天之前,徐成华一直以为他没见到贺麒麟的原因是他考去了外地的大学。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梁纯芬说完了话,转身要走的时候看见了身后的简珂父女,她拍了拍简然,又冲着简珂点了下头,就算和他们打了招呼。
目送梁纯芬离开后,简然和坐在病床对面的徐陈砚对视了一会儿,低头,从羽绒服兜里掏出一张媒体证。
这是简然找高鹏举要来的,四天后的中国围棋甲级联赛入场证。
她嘴巴笨,不知道该怎样表述围棋对徐陈砚的重要,她想让徐成华亲眼看见。
徐成华在医院里住了两天便回到学校上课,比赛那天他本来不想去的,媒体证也没拿,是他手下的班长把作业抱到办公室的时候忽然问:“徐老师,不好意思啊……我听说您是徐陈砚九段的父亲,是真的吗?还是传闻?”
他选出来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班长居然会问这种问题,让徐成华哭笑不得的同时,想去一看究竟。
他请了一下午假,回家拿了媒体证,直奔比赛现场。
围棋比赛的场地布置的十分简洁,让徐成华抵达时能一眼看见徐陈砚。
他穿着他以前从没见过的正装,严肃且专注。
现场人虽然多,但是每个人都保持着一种肃穆的安静,徐成华受环境影响,坐在媒体席空出的椅子上。
棋子落下时,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回荡。
坐在徐成华他前面的摄影师正在拍照,方方正正的取景器里,拍着的是徐陈砚专注的脸。
按下快门键不过是“咔哒”一声,立刻有人过来提醒,摄影师连连示意道歉,让围棋比赛现场的严肃程度不亚于一场高端学术会议。
在他观赛的过程中,左前方,右前方,右手边的摄影师,无一不在拍摄徐陈砚。
他在万众瞩目之下,依然情绪稳定地赢得了比赛。
以至于徐成华想起来,他在二十年前,不过是几个小校领导面前述职,还要紧张到忘词的自己。
比起他,他的孩子,专注力更高,也更有才能。
比赛大门打开,记者一拥而上,徐成华背过身,走到与他们反方向的门口。
高鹏举拍了拍徐陈砚,看他看一眼徐成华过来了,徐陈砚抬眼一看,像看见鬼了似的,愣在原地。
——徐成华满脸是泪,站在门口,为他鼓掌。
比赛的场地离家很远,徐成华是打车过来的,回去的时候他坐高鹏举的车一起回家。
在路上,高鹏举告诉徐成华,这辆车是棋院专门为徐陈砚配的,而配车的钱,来自于徐陈砚给棋院带来的收益。
徐成华忽然苦笑了一下。
因为直到今天,都还不会开车。
所以,一个到了今天还不会开车的父亲,有什么资格去质疑这样优秀的一个孩子?
这天晚上,徐成华和徐陈砚聊了很久。
他从来没这样的深刻意识到过,徐陈砚对围棋的热爱。
在徐陈砚再三保证会平衡好学业和围棋的前提下,徐成华松了口,他的条件是,高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
徐陈砚听过就笑了。
他的成绩在特长班里一向名列前茅,所以他没有一点担心。
结果也如他所想,高三上学期期末,徐陈砚即便是不选特长,分数也足够上本科。
徐成华再也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他下棋。
给学生们发下成绩那天,孙馨蕾没拿水杯,在班里说了一堆话,回办公室咕噜咕噜喝了一整杯水。
她把水杯放下,听见邱行晚问:“哎?孙老师你不是要离职?怎么还在这?”
孙馨蕾做贼似的左顾右盼,确认没人听见,才说:“嘘,这事我只跟你说过,你别让外人听见。”
邱行晚不以为意,整个人仰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问:“外人听见怎么了?不是早晚都要知道?”
孙馨蕾起身去接水,云淡风轻地说:“当然不是啊,我不打算走了。”
邱行晚的眼神这才落在她身上,不免觉得意外:“宿管阿姨能同意?”
孙馨蕾白了他一眼:“关他什么事?我要搞事业还用得着他?”
邱行晚坐正:“我去?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以前一提到那个男朋友孙馨蕾就不想说话,但今天不一样,人逢喜事精神爽,孙馨蕾主动跟邱行晚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那个男的,嗯,在孙馨蕾的嘴里现在叫普信男,不仅希望孙馨蕾不要再做老师这个行业,还希望她离职后能尽快结婚,早日把三个孩子抬上日程,最好五年之内能解决,免得岁数再大,生出来的孩子不聪明。
孙馨蕾当时瞪大了眼睛,她是真以为对方在开玩笑。
然而普信男非常真诚,甚至给她分析了这样做的原因:因为他现在自己的生意做的不错,但是岁数大了,未来生意是需要有人继承的。
而且他比较忙,所以需要孙馨蕾做全职主妇,给孩子足够多精神上的陪伴。
邱行晚听到这都乐的不行了:“我真以为这种奇葩只在网上有。”
“别说你了,连我都是这么以为的。”孙馨蕾说,“我当时一下子就觉得什么你知道吗,就是我以为我辞职就是忍到头了,好家伙,原来是刚开始啊,往后的日子有多惨还不知道呢。”
“然后呢?就这么分了?”
然后,孙馨蕾问普信男:“你说希望我做全职主妇,你有考虑过我的想法吗?你有想过我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吗?”
普信男说:“我希望你能以家庭为重。”
孙馨蕾反问:“如果我要你以家庭为重,让你天天在家照顾孩子,过手心朝上的日子,你愿意吗?”
普信男像听到了笑话,不屑地笑了一下:“你赚的那点钱,够养三个孩子”
孙馨蕾说:“我从来就没同意要生三个啊!”
两个人就这么不欢而散。
而这一次,孙馨蕾没有再主动低头找他。
邱行晚笑的像个鸭子似的,嘎嘎的:“再然后呢?”
孙馨蕾白了他一眼说:“再然后我就接到我家里人骂我的电话了呗,骂的那叫一个狗血淋头,估计普老先生现在还等我跟他道歉呢吧。”
邱行晚敛起笑意,认真看向她:“那你呢?你怎么想的?”
“我?”孙馨蕾神色轻松地笑了一下,“借坡下驴呗,我觉得就这样,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挺好的。”
邱行晚又笑起来,声音低的像是自言自语:“你怎么知道你走的不是阳关道呢?”
孙馨蕾站在饮水机旁边没听清,问了一句:“什么?”
邱行晚:“没什么。”
高三的寒假放的晚,后来在办公室里,邱行晚没少看见普老哥给孙馨蕾打电话,孙馨蕾要么挂掉,要么三两句解决。
“硬气啊孙老师。”邱行晚冲她比大拇指,“不怕你妈骂你了?”
“骂呗。”人一单破罐破摔,心态就无敌了,孙馨蕾把那些骂她的话当成耳边风,唯一纠结的就是,“就是今年过年不知道难办了,估计我妈都不想给我开门了。”
邱行晚没正行地嘿嘿一笑:“把我领家去呗,我还能去蹭顿饭。”
孙馨蕾在网上见过那种梗,什么过年租男友,领回家一次多少钱,但那毕竟是玩笑,谁也不可能当真,她也只把邱行晚的话当玩笑:“那以后还有五一,十一,难道我每次都租不一样的脸?”
孙馨蕾说完抱着卷子和水杯去班里,邱
行晚看着慢慢关上的办公室门,喃喃自语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每次都跟你回家呢。”
自从知道孙馨蕾分手,邱行晚心底的想法就已经一个又一个在往外冒了。
但是他知道,在孙馨蕾眼里,他就是一个大学刚毕业的毛头小子,不太靠得住,他一直想让孙馨蕾看见他成熟的一面,让她知道,他是一个能靠得住的男人。
但是一直都没等到合适的机会。
但这天听孙馨蕾愁过年回家的事,邱行晚想,要不然干脆直接表白算了。
他在车里正想着,眼里随意瞥了一下,在对向车道看见了一起等红灯的普老哥。
老哥开的是香槟金的奥迪A8,副驾上摆着一束玫瑰花。
孙馨蕾之前和邱行晚说过,她最喜欢的就是红玫瑰,但是普老哥从来没送过。
今天这是……?
改邪归正了?
绿灯亮了。
邱行晚犹豫了一下,调头回学校。
邱行晚的车跟在奥迪A8后面,他们一起等了一会儿,看见拿着一兜子卷子的孙馨蕾走出校门。
普老哥抱着玫瑰花下车,挡住孙馨蕾的去路:“孙老师!孙老师不好意思,之前可能是我嘴笨,表述的不好,给咱们之间带来了一些不愉快,但是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你也别生气了,就这样行不?”
邱行晚坐在车里,等着看孙馨蕾的反应。
孙馨蕾被这突如其来的拦路虎吓了一跳,她的声音不大,拉扯了一下,跟普老哥一起往车的方向走。
邱行晚看着那俩人,心里忽然有点难受。
在他心里,从他来学校实习第一次见到孙馨蕾那天,就觉得孙馨蕾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虽然她偶尔会凶简然,会骂某个学生,但他知道,那是因为她负责。
这样好的人,是应该被人好好爱护的。
而不是,被这种普信男随随便便就哄好。
可是,既然结果如此,那他也尊重孙馨蕾做出的决定。
邱行晚掏出一根烟,他想,抽完这根烟,他就要放下对孙馨蕾的执念了。
“嘎哒”,他按下打火机。
“来这边说吧,这边人少。”孙馨蕾站在奥迪A8旁边,她没有接过普老哥手里的花,也没上车,“杨先生,我还是那句话,我没有和你不愉快,也没有生气,我们真的不合适,也不会再有未来。所以你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了,好吗?”
打火机摇曳的火苗,照亮了邱行晚的眼睛。
第55章 他还看见“二五仔呢?”……
孙馨蕾转身要走,普老哥比她快一步,又一次绕到她身前,死缠烂打的是他,生气的竟然还是他:“你别闹了好不好?以后我允许你上班,生孩子的时间我们也可以再谈的啊。”
孙馨蕾要强,邱行晚本来是不打算出面的,但眼看着要脸的拗不过不要脸的,他别说出面了,他都恨不得上手打人。
邱行晚一边心里想着“以前她到底是怎么忍过来这个青蛙的”,一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下车把走到普老哥面前,并且把他手里的花摔地上去了。
邱行晚一米八三,身材瘦高,站在孙馨蕾身边看着和谐养眼多了,普老哥一看见就愣了,他欺软怕硬,不敢和邱行晚正面刚,转头问孙馨蕾,语气犹疑:“这位是……?”
邱行晚把话头接过来,懒散的口气自报家门:“我是孙老师同事,同时也是孙老师的追求者,你呢?”
普老哥还没想好怎么自我介绍,孙馨蕾已经替他开口:“前相亲对象。”
“哦。”邱行晚笑了一下,意犹未尽地重复,“前相亲对象啊。”
他故意的,把“前”字咬的很重。
普老哥跟颗电动草莓似的,满脸涨红,颤抖的咬牙切齿,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既然他不说,邱行晚也懒得等,他帮孙馨蕾打开车门,抬手撑着车顶,把她送上自己的车。
就在邱行晚从副驾绕到驾驶位的时候,普老哥像是忽然解除封印似的有了动作。
他一脚踹飞在地上的玫瑰花,对着副驾车窗破口大骂:“你离开我也就只能找到这么个穷光蛋小白脸了吧!贱货!以后别再舔着脸跟我道歉了,这辈子都没戏!”
玫瑰花纷纷扬扬的花瓣飘到孙馨蕾的脸上,孙馨蕾狼狈地摘掉花瓣的时候在想,她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喜欢玫瑰。
低下头,面前是一包没拆的面巾纸。
孙馨蕾想问他“这是干什么”,一开口,她发现自己哭了。
邱行晚抬了抬手:“别哭了,为这种普信男不值当的,他这么骂你,你找回场子就完了呗。”
孙馨蕾一边擦眼泪,一边像听天方夜谭似的笑了一下:“怎么找?难道我还要打他一顿?”
“他不开公司的吗?哪家公司?做什么的?”
孙馨蕾把擦过眼泪的纸收到自己包里:“你要干嘛?去泼粪吗?”
这下轮到邱行晚笑了:“孙老师,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孙馨蕾心里是想点头的,但是出于礼貌,她没有这么做。
但她实在是想不出来,一个大学刚毕业两年的小伙子,能做什么在一个公司老总面前找回场子。
不论如何,邱行晚的出现是有效的。从这一天开始,普信男再也没来骚扰过孙馨蕾。
在高三的紧张氛围中,寒假姗姗来迟。
由于寒假放的晚,今年的年关就这般悄无声息地与寒假一同降临。
最爱过生日的简然,如今在高三高强度的学习重压之下,对生日的那份热忱早已被彻底磨灭。
她就像一艘在学海中艰难前行的孤舟,被学业的风暴吹打得疲惫不堪,以至于对于生日这事,今年她连提都未曾提起一句。
本以为自己的十八岁生日会如同一潭静水般平淡度过,毫无波澜。
然而,在生日的前一天,她意外地收到了蒋云程发出的生日邀约。
简然盯着他发来的消息出神的时候,同样接到这条消息的蔺飞飞炸了。
【粉色大头龟:我靠?他什么情况?怎么忽然想到给你过生日?】
简然也蒙着,她甚至不记得她跟蒋云程说过自己的生日。
她跟蔺飞飞说完“我问问”之后,问蒋云程:“怎么想到过生日这事了?”
蒋云程秒回:什么叫想到?
蒋云程:十八岁的生日难道不值得过一下吗!一辈子就一次!
蒋云程:我筹备好久了!
筹备……好久了,吗?
简然看着这条消息,咬住了下唇。
在她自己都被疲惫与压力淹没,累到无暇顾及任何事情的艰难时刻,竟然还有人,会为了她筹备很久的生日?
她正要编辑“谢谢”,屏幕里又蹦出来一条蒋云程发来的消息:老子可终于熬到成年了!
简然:“?”
他?
蔺飞飞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给她发来:我靠,什么啊,原来是蒋云程生日啊。他过的是阳历生日,正好跟你赶到了同一天!我以为是什么惊天大瓜呢!好失望,搞得我都不想去了。
虽然蔺飞飞话这么说,但是真到了蒋云程生日这天,她还是按时参加。
事出突然,他们都没来得及给蒋云程买礼物,商量了一下,合资一起买了个大蛋糕,蔺飞飞搞怪,让店员在蛋糕上写:祝今天的寿星,蒋云程和简然,18岁生日快乐!
从店他们里取了蛋糕,一起打了辆车前往蒋云程发来的地址。
车缓缓地从热闹喧嚣的闹市区驶出,一路向着人烟逐渐稀少的方向前行。
随着人越来越少,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直到车最终停下来,一座宛如奢华古堡般的建筑,如同一个神秘的巨人,赫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古堡里进进出出的是穿着得体的服务员,来往的宾客均有专车接送。
还有个富家小姐甚至在寒冬腊月穿着裙子和小高跟鞋,
像是刚在南半球度假专程飞过来给他庆祝生日,没倒过来季节。
几个人明显都没想到是这种情景,震惊之余,高锐生摸了摸嘴角:“我还以为他就叫了咱们几个人呢……”
“是诶。”简然两眼发直,看着古堡喃喃道,“我也没想到这么多人。”
大家看了看彼此,来都来了,那就进去吧。
还没进门,他们的礼物便被服务生有礼貌地接过去,说会放到统一的地方,让他们人过去就行了。
大家都没见过这种场面,尤其是蔺飞飞,穿着笨重的雪地靴就过来了,在一群打扮精致的少爷小姐面前,她像第一次进城的农民工似的,小心翼翼地拉着简然:“早知道好歹穿个练功服。”
“别了。”简然说,“那咱俩容易被当成保镖。”
蔺飞飞正要笑,抬头看见了蒋云程。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他好像和平时的他格外不同。
宾客如云,皆围聚在他的身旁,其中不乏有人想尽办法创造条件,也要去与他打个招呼。
蒋云程微微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身边的众人,仿佛早已习惯了这般被人奉承,没有丝毫不适,笑容中甚至带着一种矜贵的从容。
笑意还未敛去,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看见了简然。
蒋云程毫不犹豫地打断了身边正在说话的人,轻轻挥了挥手:“站外面干嘛?快进去,里面暖和。”
他说完话后,便静静地看着他们。
不直到是因为头顶的灯光格外璀璨,还是他今天的状态与平时大不相同,总之,在这一刻,蔺飞飞的眼神有点挪不开了。
尤其是当蔺飞飞挽着简然进去,看见装潢豪华宴会厅的那瞬间,满脸惊愕的回头看了一眼蒋云程:“我靠……我原来光知道他家有钱,没想到这么有钱啊!”
天花板上悬挂着无数闪烁的水晶吊灯,地面铺着柔软的绒毛地毯,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软绵绵的触感。
宴会厅中央甚至有舞台,在舞台周围摆放着几张圆形餐桌,桌上摆满了精致的餐具,银制的刀叉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像是价值不菲的艺术品。
有服务生过来,带领他们走到座位名牌前,在每个人的名牌边,都摆放着一束新鲜的黑色玫瑰,带着淡淡的花香味,和蒋云程今天穿的衣服是同样的颜色。
同一个桌上还有其他人,看上去都是同龄人,可那些人聊天说的话,他们一句都听不懂。
那些人的穿着打扮,也同样从脚趾精致到头发丝,繁华的像是一场纸迷金醉。
知道蒋云程有钱,和看到蒋云程有钱,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好似闯进外太空般的格格不入,让简然倍感不适。
徐陈砚戳了下她忽然低下去的头,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问:“喝水吗?”
简然懵懵地抬头:“有温水吗?”
在桌上摆着两个水晶杯,徐陈砚单手转动圆盘,把杯子转到自己面前,他摸了摸面前的两个杯子,端起其中一个,给简然倒满水。
喝完水,简然内心的不适感像是被冲淡了一些,她靠近徐陈砚,小声说:“真可怕,有种新闻竟发生在我身边的感觉。”
徐陈砚挑眉:“不喜欢?”
简然摇摇头说:“说不上喜不喜欢,就是不太习惯。”
徐陈砚还要再说什么,蒋云程已经走到他们身边,笑着拨了一下简然的头发:“二五仔!”
平时蒋云程也这么叫她,但是今天人太多了,他们的眼神追着蒋云程一起看过来。
过多的瞩目让简然觉得不自在,她只是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没多说什么。
蒋云程已经做好挨打的准备了,见简然没动静,他跟看见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似的惊讶:“咦?怎么回事?”
“你去招待你朋友们吧。”简然说,“我们自己在这待着就行。”
今天来的人多少是求着蒋云程跟他们多说几句话的,简然可倒好,还轰他,小少爷天生没别的,就反骨重,他拉开简然旁边的空椅子,敞开腿大喇喇坐下:“你不也是我朋友?我今天就招待你了。”
简然:“……”
蒋云程真就坐在简然身边了,从他坐下开始,就不停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像是为了让他们融入气氛,蒋云程会一一给他们介绍,这个人家里是做饮品生意的,那个人家里是房地产相关,还有谁谁谁家里是做娱乐公司的,现在最火的组合就是他妈妈的艺人。
他每次介绍完,简然都会跟着默默点头。
等这一波人散开,蒋云程好笑说:“二五仔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啊?怎么感觉你话这么少?跟平时一点都不一样。”
简然摇头:“还好吧,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
这些人离她这样普通人的生活本来那么遥远,忽然因为参加个生日会就被带到身边,简然不会觉得是自己离他们近了,她只会觉得,是她离蒋云程的生活太远了。
“不知道说点什么那你就……”
蒋云程的话说到一半,被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阿程哥!瑶瑶姐喜欢你这么久了,你也成年了,什么时候跟我们瑶瑶姐合法啊?”
蒋云程回头,就看见他表妹拉着苏瑶,跟兴师问罪似的就过来了。
蒋云程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笑的无奈极了:“别闹了行不行?我要跟你瑶瑶姐在一起早在一起了,我是真没想法。”
表妹看见苏瑶脸色僵了一瞬,当时就克制不住自己的小脾气了,冲着蒋云程噘嘴:“明佳姐你不喜欢,瑶瑶姐你也不喜欢,哥你是不是gay啊!”
蒋云程:“去,说什么呢臭孩子,就不是你哥我喜欢的类型罢了。”
表妹穷追不舍:“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蒋云程视线在桌上漫无目的地扫了一圈,最终停留在身边人身上:“就这个类型的。”
蔺飞飞和高锐生对视,彼此倒吸了一口凉气。
等蒋云程的表妹和他朋友走后,简然皱了皱眉说:“你要搪塞别人是你的事,说我干嘛。”
蒋云程闻言坐起来,看了简然一眼,他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蒋云程不是会主动出击的人,他长这么大,身边多的是人跟他表白,所以他从来都用不着主动出击。
但是简然太特殊了,跟他生命中遇到的每个人都不一样。
以至于,蒋云程听了她这话之后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要不然,在这跟她表白?
大家都别猜,也别钓,别暧昧到抓耳挠腮夜不能寐,就明明白白的,要不要在一起。
要不要做男女朋友,在他们十八岁的这一天。
简然低头在吃饭一直察觉身边有一道余光在看她,她侧过头,正好蒋云程被人叫走。
他是寿星,要过去切蛋糕。
他一走,身后响起了别人聊天的声音,是两个男生,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像是故意要让简然听似的。
“话说你知道吗?我听说蒋云程一直住他大伯家。”
“你也知道?我之前听蕊蕊说的,蒋云程爸妈都不要他,我估计他大伯也不想要他,就是没办法,难道真把他给扔了?”
“嘁,我想说另外一件事,就他那个伯母,是从农村出来的,家里可穷了,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可能拿捏他大伯了。”
“啧,穷人就是心眼多。”
简然听到这,看了一眼高锐生。
高锐生也是农村出来的,本来他们几个一直都挺羡慕高锐生的,他姥姥姥爷家有那么大的一个院子,能养小狗,还能养小鸡,多好啊。
可是原来,在蒋云程的朋友眼里,或者是说,在蒋云程生活的圈子人的眼里,农村出身竟然这么差?
听见那两个人说话的高锐生也抬头看了一眼简然,表情有些尴尬。
“我真服了啊,蒋云程除了长得好看他还有什么?瑶瑶居然喜欢他?”
“然后他居然还拒绝了瑶瑶,看不懂看不懂,感觉他这辈子择偶的天花板就是瑶瑶了。”
“眼瞎呗。”
黑底白字的玻璃名牌倒影出来
简然的脸,她的情绪一如既往地写在脸上,现在这样的表情,表明她不高兴了。
她不高兴,是因为她觉得这俩人什么都不懂。
说出来的话既侮辱了蒋云程,也侮辱了高锐生。
在反思和反对之中,简然选择了反击。
她离开座位,正在找声音的来源,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与此同时,宴会厅的灯忽然暗了。
在一片惊呼中,简然看清了抓她的人,是徐陈砚。
徐陈砚抓着简然的手腕,把她往自己的方向带了一把,没反应过来的简然脚步止不住踉跄,虽然她及时站住脚,没栽进徐陈砚怀里,但两个人的位置也因此离得很近很近。
近到简然能感受到徐陈砚在说话时扑撒到她耳窝里的热气,痒痒的:“是不是不开心?”
想到徐陈砚曾经跟她说过的,在陌生的环境里,需要考虑安全风险,简然犹豫了一下问:“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在这种地方发脾气?”
宴会厅的大门打开,推着两人高大蛋糕的蒋云程从门口进来,明晃晃的蜡烛,倒影在徐陈砚深邃的眼睛里。
他没回答简然的问题,却也没有松开抓着她的手:“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带你去看。”
当时在场所有人都在看蒋云程,有人惊呼,有人拍照。
徐陈砚抓着简然的手腕,带她从骚乱的人群中穿梭而过,迈过层层台阶,到达顶楼。
透过徐陈砚呼出来的白雾,简然看到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在如同墨蓝宝石的深夜里,纯白色的雪比任何颜色都要更绚烂夺目。
一片片,一朵朵,落在昏黄的路灯上,树杈枝头上,和徐陈砚浓密的睫毛上。
吵闹的音乐声被隔绝在大门里,宁静的雪夜像另外一个唯美的世界。
简然呆呆地看着,完全沉溺在安静的世界里。
忽然,耳边响起了烟火声,打破了雪夜的寂静。
“砰!砰!砰砰砰!”
画面晚于声音,一道耀眼的光芒直冲云霄,炸开成一朵璀璨花火的瞬间,整个天空都仿佛被点亮。
紧接着,各式各样的烟火接踵而至,像银河倾泻而下,形成一道壮观的火帘,化作无数细小的火花,如同下在雪夜里一场梦幻的金色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