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宋霁安故意躲着自己又怎么样?
或许人的一生会同许许多多的人错过,但是盛迦觉得自己足够好运,她凝视着那辆车远去时这么多时日以来压抑在胸腔里的那股郁气突然就散了。
宋霁安故意躲着自己又怎么样?
宋宁秋刻意帮她抹除掉一切踪迹那又怎样?
可是老天还是会在背后默默推她们一把,让她们重逢,给盛迦一个机会去弄明白她想知晓的一切。
而正在车内补觉的宋霁安却并没有发现那一瞬间的窥探,她继上一次休息之后又加了两个大夜班,此刻已经到了走两步路都能睡着的程度。
小王把车速压得不快不慢,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她现在开车已经稳重了许多,她一边看前方的路一边问道:“刚刚是成姐的朋友吗?突然来那一下,吓我一跳呢。”
“不算是,”成方阳解释,“就是在寺里刚刚认识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嘛。更何况是这种一看就非富即贵的,就和她们聊了两句加了个微信。”
“那人家要非富即贵也不可能拉着亲朋好友来咱们这里开追悼会啊。”小王话刚说完就被成方阳敲了下脑袋。
“你们这个情商是不是应该锻炼一下?”成方阳说道:“要是普通老板听你这话不得给气死?”
“咱们现在虽然不显山不漏水,但是未来咱们肯定能成东江省数一数二的殡仪馆,少给我在这泄气啊。”
小王点点头,她刚刚出社会就跟着成方阳,其实对她非常信赖,也就是成方阳对她们足够好她们才能这么口无遮拦,被骂了还傻呵呵笑。不过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还是忍不住说道:“虽然我就念了个大专,不过不显山不漏水不是你这么用的吧?”
成方阳:……
她面无表情地把小王半偏的侧脸推了回去,“好好开你的车。”
两人的拌嘴令沉进梦中的宋霁安蹙了蹙眉,她抬眸看了一眼窗外确定离要去的乡下还有一段距离,本想接着睡觉,可骤然安静下来的车厢反倒令她不再睡得着。
“刚刚遇到了谁?”宋霁安迷迷糊糊开口问。
她没听得太清前面的对话,此刻又没完全清醒,说出口的话都没什么逻辑可言。
成方阳早就习惯了她这副模样,摆摆手,“没谁,就在寺里新认识的朋友,说不准未来可以发展成客户。”
“你认识谁都这么说,”宋霁安笑了笑,“当初认识我也这么说。”
“害,那谁知道你最后科研都不做了,来咱们这小殡仪馆入职了啊?”成方阳从后头丢了床小毯子给她,“到底是我们这空调太冷了还是这车里本来就这么冷啊?”
宋霁安谢过她之后伸了个懒腰,闲闲看了一眼导航,“因为发现做科研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做入殓师过得舒服。”
宋霁安大学的时候选择的专业是软件工程,大概是因为这是未来极为有发展潜力的工作吧,哪怕到了现在为止,任何人问她大学专业选择她都会优先推荐这个,但是她自己对这个专业的兴趣平平,顶多从大二开始靠它有了不少收入,令她以为未来会扎根在这个行业里。
不过到大三的时候她认识了成方阳,兴趣爱好就彻底走偏了。
那时成方阳已经是步入社会两年的“老前辈”,她的老师在宋霁安的学校原本是经济学教授,但是因为特殊原因破例开了门殡仪入殓的学分水课。
宋霁安就在课上认识的成方阳,也是在课上认识的方老师。
方老师年轻的时候继承了她母亲的殡仪馆,后续一直在勉力支撑,希望找到它更好的归宿,毕竟她也知道,自己不是经营这方面的料,她唯一的后继者是成方阳,但是教了两年之后发现成方阳对经营这方面也不是非常擅长,她更擅长人际关系的往来。
宋霁安是她课上唯一不会发呆或者玩手机的同学,她听自己讲尸体的复原和修饰这一类比较血腥的课程也能面不改色,后续她们的相识理所当然。
宋霁安对于进入一个新的行业产生了一些兴趣,于是大三开始就干脆跟着成方阳和方老师到处跑,毕业之后直接进了旺芬殡仪馆工作。
但是去年方老师突发心脏病过世,遗嘱都还没写好,殡仪馆岌岌可危,宋霁安临危受命买下了整块地皮和殡仪馆的所有权成为了新的馆长。
“做科研还不舒服啊?”小王向来对高级知识分子有滤镜,觉得靠脑子的活比靠体力的活舒服多了,闻言很是诧异,“做科研又体面工资又高,我要有你们这种脑子肯定也去做了。”
“是吗?”宋霁安此刻彻底清醒过来,她只笑了笑,“可是我觉得做科研没做殡仪舒服啊,比殡仪累多了。”
“小王你别说,你霁安姐说的是她心底的实话。你以为我们哪里来的钱买下的殡仪馆?”成方阳抱胸轻哼一声,“那是用了你姐姐我毕业整整两年的积蓄还有你霁安姐疯狂做了四个月的科研还有卖程序拿到的奖金才给盘下来的。”
“那段时间我和她每天睡五个小时不到,不止她天天在绞尽脑汁做这件事,我也要帮她打下手把那些我从来没学过的参数看来看去,我都觉得我们那段时间白头发蹭蹭蹭往外冒。”
“就四个月霁安姐就弄到了能盘下这块地的钱?”小王不可置信。
“到了,”回应她的是宋霁安拍了拍她的脑门提醒道:“这些事今后再说。”
说着,宋霁安便开始戴手套和口罩。
等她们将钱奶奶的遗体收整好运回殡仪馆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几人都累得够呛,钱奶奶的女儿因为失去母亲哭了一路,陪伴她的是她的小姨,强忍着痛苦安慰着她。
小周陪了她们一整个下午和晚上,早已精疲力尽,等人走了就干脆在休息室睡着了,宋霁安和成方阳没去打扰她,给她留了盏灯就退了出来。
宋霁安其实有自己的车,这还是她大学的时候为了方便自己买的二手车,后来就开着它回景江了,一直用到现在。
坐在副驾的成方阳此刻才有时间去处理自己手机里的消息,她的私人账号和工作号没有分开,每天看消息基本等同于工作,前几天处理的几件丧事的尾款打了过来,她一一点击接受之后转进了公司账户,这令她疲惫的脸上多了点喜意,紧接着再往下,是一串好友添加,在看到一个她没什么印象的账号时她点进搜索来源这才有些了然地点点头。
“原来是她啊……”
“谁啊?”宋霁安问道。
“是那天我感叹的那辆大奔的车主,也是今天小王说有些奇怪扒车窗吓到她的人。”成方阳解释:“就是我觉得非富即贵的那位,那时候她不怎么说话,看起来很难交流的样子,没想到还会来加我好友呢。”
宋霁安闻言便不再多问,成方阳负责人际关系,一天多的时候要加二三十个人,形形色色,偶尔有几个有意思特别点的也正常。
她把成方阳放下之后没有立刻回家,反而停在了楼下的便利店顺手买了几瓶利口酒和雪碧,家里冰箱空了,她还惦记着补补货。
售货员小吴早就眼熟了宋霁安,见她来了直奔酒柜,笑着走过去迎接,声音带着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的朝气蓬勃,“霁安姐?又来买酒啊?”
宋霁安拎着购物篮,冲她晃了晃里面刚刚被放进去的几瓶酒,“今天会员日吧?我正好来补货。”
她挑的大多是酒精浓度在十五度左右的酒,不会令人太容易醉,但喝一点又能助眠,小吴替她拎了几步,飞快放到了点货台上结账。
“今天没有夜班吗?”
“没有了。”
小票交给宋霁安的时候,小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清澈的眼睛像会发光似的,“霁安姐姐欢迎下次光临。”
她是大学生兼职,此刻还不会掩盖自己的情绪,对宋霁安的欣赏和喜欢几乎要溢出来。
宋霁安动作微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沉默着走出了大门,决定最近还是不要来便利店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有些厌倦去处理人际关系,更无法如同过去一般让每一个人都能从她身上汲取能量。
如果是以前的宋霁安遇到小吴,大概会选择好好和她聊聊,直白戳破她这层朦胧的窗户纸,告诉她自己不是她的良配,并且好好开导她。
可是现在的她只想逃避这样热切的目光,没有丝毫心力去处理。
殡仪馆的工作加上手上还没完成的几个软件订单已经令她每天都精疲力尽,依照她们现在的营收确实根本无法撑起殡仪馆的运营,大多数时间都是她手里拿到的钱左右手地转,这边软件订单有了收入,就赶紧挪过去补上殡仪馆急需的款项。
不过这样也挺好,忙碌起来就能让她忘记百分之八十的烦恼。
她随手打开一瓶酒,掏出手机,置顶联系人上属于盛怀樱的对话框里有两条六十秒的信息。
“霁安呐,你这周也忙不回家吃饭吗?最近都吃了什么?我给你炖了锅鸡汤不然过两天给你送过去吧?你忙也没事,我放冰箱里,到时候你热一热就好了……”
第一段是一段很长的嘘寒问暖,宋霁安点开听了好几遍,盛怀樱的声音是那种非常像妈妈的声音,大大咧咧又温暖,半点展露不出她曾经受过许多苦流过许多泪,像一轮暖阳一样,似乎只要她说话就代表着温暖的房间和热气腾腾的饭菜,宋霁安这几年经常收藏她许多语音条,这一条也一样,被她放进了收藏夹里。
但下一条却让她有些微微发愣,盛怀樱的语气显而易见有些犹疑,不过最后还是如实向她开口,“这几天盛迦来景江啦,她还向我问起你呢。不过你不让我说你在干嘛我就没说啦。”
宋霁安已经很久很久没听到过盛迦的名字了,盛怀樱不止在盛迦面前不怎么提宋霁安,在宋霁安面前也基本是不提盛迦的,她怕对自己两个女儿重新造成什么伤害,所以就干脆笨拙地在她们彼此面前屏蔽掉对方的名字。
盛迦这几年是没有回过景江的,宋霁安很确定,她更确定的是,盛迦并不想回来这里,那这一次是什么事会让她回来呢?
宋霁安垂眸思索了片刻,手机铃声便再次响起,这次来电的是刚刚被她送回家的成方阳。
刚刚接通,那一头就传来成方阳的声音。
“霁安你绝对不知道我刚刚这十来分钟发生了什么!”她难掩兴奋地说:“我说的非富即贵的那位刚刚和我发消息说想投资我们殡仪馆,和我们约了明天早上派人过来谈。”
宋霁安:?
她沉默片刻这才缓缓问:“你是说,有个刚刚和你认识的人,说要来给我们投资,还投资殡仪馆?”
成方阳的兴奋也顿时在这句发问下冷却了一点,“对哦,她为啥要投资殡仪馆啊?有钱人都这么闲吗?”
宋霁安却觉得这件事有点诡异,虽然她知道钱多了吃饱了撑的有钱人绝对不少,她以前也做过这种事,可是怎么会就这么巧?旺芬殡仪馆在招完小王小周之后就没有再有任何宣传,生意都是靠人带人,她自己以前海投起码是公司简历到了自己面前吧?
“我能问一下这位是哪里人吗?”宋霁安问道。
“我不知道啊,不过她开的车是京津的。”成方阳沉吟片刻,这才说道:“不过不管怎么样,她已经和我约了明天了,是真是假,我们都明天看看嘛。”
第92章 可以把盛迦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第二天成方阳早早的就拉了宋霁安回殡仪馆,顺便把贵宾室打扫了一通。
虽然经过宋霁安的提醒,投资殡仪馆这件事听起来确实有些不靠谱,不过既然对方要来,那她还是决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迎接。
她也不想宋霁安继续打工来养殡仪馆,那太累了。
其实真要说起感情深,宋霁安和方老师的感情肯定没有成方阳和方老师深,但是她就偏偏出手了。
在认识宋霁安的时候成方阳觉得她有点像个游魂。
她没有任何目标,每天得过且过,哪怕门门功课都很优秀,可那也像是一种长时间养成的习惯。
虽然大多数大学生在大学都不一定会有什么具体的规划,只想尽情享受青春时光,可成方阳当然不是轻易得出的判断,因为宋霁安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成绩是否优秀,拿到的奖学金也全部捐掉,手里从来就没有留下过什么钱,学校的各类竞赛她从来没有参加过,社团招新她也没有参与过,如果不是成方阳在方老师那里看到过宋霁安足够令人感到震撼的履历,现实中是绝对无法将她和履历上的人联系起来。
会让成方阳和宋霁安亲近起来的原因是大三时成方阳见到了宋霁安一个人在沙滩边喝酒,她喝得醉醺醺的,茫然地看向海面,成方阳怕她出事,准备过去戳戳她看需不需要帮助,哪怕不怎么熟也起码知道宋霁安是方老师的学生,她不可能当没看到。
但是宋霁安那晚其实没醉,她的酒量好得很,只是有些酒劲上脸,令她显得像是醉了似的。
后续就是宋霁安邀请成方阳一起喝,恰好那时成方阳对自己的未来也有些迷茫,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跟着方老师往返于景江和这里还是去寻找别的出路,于是鬼使神差地和她喝了半夜酒。
不过结果就是宋霁安成了她情绪的垃圾桶,并且一晚上她对宋霁安的了解顶多增加了一两分,宋霁安对她的了解却直线上升,因为她喝了酒之后嘴上没什么把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那一夜的宋霁安比以前更像游魂,安静地听她说,一点情绪都感知不到。
“你今天为什么在这里喝酒?”成方阳把自己想说的都说完之后终于想起问这件事。
可宋霁安却只是笑了笑,“因为我也对未来很迷茫。”
“你有啥可迷茫的?”成方阳揽着她的肩膀,困惑道:“你那履历拿出去能吓死人,投offer百发百中,你有什么可迷茫的?”
“对啊,我有什么可迷茫的呢?”宋霁安重复着她的话,带着点自嘲,近乎低喃。
成方阳没有听清她后面的话,自己醉倒了过去,她倚靠在宋霁安的肩头睡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刺目的夕阳照在了她眼睛上,刺得她忍不住蹙起眉来。
而宋霁安显然一夜未眠,她眼底有猩红的血丝,脚边是垒起来的空酒瓶,哪怕察觉到了成方阳醒来她也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轮朝阳。
成方阳迷迷糊糊从她的肩膀上撑直僵硬的身体,便听到她的一句极为缓慢的发问:“学姐,你觉得做入殓行业难不难?”
成方阳微微一愣,“还行吧,上手了就好了,主要是要克服心理障碍和别人的闲言碎语。”
宋霁安:“你觉得我能加入吗?”
成方阳这才被吓得一个激灵,清醒了点,“你认真的吗?你要来做这行?”
“对,”宋霁安点点头,她终于抬手挡了挡刺眼的橘红色光芒,“想试试自己以前没有做过的事。”
“可是做殡仪行业很累,而且我直白和你说,以你的学历选择这一行会让人觉得有些……”她在混沌的脑子里寻找着形容词,“大材小用。”
“人不该给自己设限,”宋霁安只说:“应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事,不是吗?”
“你确定这是你感兴趣的事吗?”
宋霁安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思索片刻才说:“实话实说,我听了方老师很久的课,其实没有那么感兴趣。可是我现在很想给自己一个目标,我不想太无所事事。”
又或许她其实想说的是——她不想这样漫无目的地活着,那样的人生没有意义,她会彻底在这样的颓唐中废掉。
不如找点事来填充自己的生活,让自己忙碌起来。
于是她彻底成了成方阳的小师妹。
现在已经是第三年了。
成方阳没有问她有没有找到新的目标,但她总觉得宋霁安现在的状态和三年前相比其实变化不大。
也不对,宋霁安天生的怜悯之心令她总是能切身体会到家属的痛苦,哪怕她自己不说,每一次入殓结束后她自己都需要缓一缓来脱离这种情绪,最近一年见得多了才稍微好一点。
其实方老师在突然离世之前曾经和成方阳说过——她觉得宋霁安不适合这个行业,她的情感比她表现出来的丰富许多,共情能力有时是一柄双刃剑。
这也是成方阳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争取到这笔投资的原因之一,无论宋霁安还要不要接着干这一行,她都要让殡仪馆能够独立起来,不至于拆东墙补西墙,也能让宋霁安拥有选择的空间。
成方阳和人交际打好关系是一把好手,但是正正经经谈这种大生意还是第一遭。
她有些紧张地等待着对方的电话,没到十点,就有一个陌生的电话打来,话筒里是个更加陌生的女声,只客气地说自己很快就到。
宋霁安靠在会客室的沙发上,听筒里隐约传来一两句声音,她只闲闲地抬眸看了一眼。
“投资人没来,来的是她的助理,”成方阳放下手机之后才呼出一口气,“说是她今天突然有急事飞去了上海,只能暂时由助理替代。”
并未等待太久,一位穿着干练的女人便来到了殡仪馆门口,成方阳将她接了进来之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殡仪馆资质和昨天连夜准备的介绍。
宋霁安从对方进门开始就没怎么说过话,走合同的手续异常顺利,来者甚至只仔细看了一遍成方阳的资料问了几个相关问题就给她们开出了一笔远超成方阳想象的投资款。
为此她特意把合同看了又看之后递给宋霁安也看了好几遍,确定上面没有什么陷阱才终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女人同两人握了握手,确定投资达成之后便匆匆离去。
直到将人送走成方阳还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签下了一笔那么大的款项,一直到回了办公室都显得整个人有些兴奋。
“霁安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她没忍住一把抱住了对方,面上简直可以称为容光焕发,“我们今后不用为下个月怎么还上个月的借账为难了,今后可以认认真真思考怎么把它经营好了,方老师在天有灵一定也会很欣慰。”
宋霁安被她抱着,克制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面上只带着抹未达眼底的淡笑。
成方阳没有发觉她神色的异常,大手一挥,笑着说:“今晚应该带小王小周狠狠搓一顿。”
宋霁安婉拒了,她只说自己有点儿累,今晚想休息一夜。
成方阳很是体谅她,便将聚餐的事往后推迟了些,“你确实应该回去好好休息了,现在有笔突如其来的钱款,你不如回去好好睡个三四天,怎么样?”
难得的,宋霁安并没有拒绝她的提议,甚至直接打了一整周的假期。
时间到六点,宋霁安做完了她今天最后一台入殓,门外的家属已经被小周劝走,她坐在临时休息室,将脸疲惫地搭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响着,宋霁安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拿出手机,添加了成方阳推给她的微信。
事实上,昨天她和成方阳说起有人要投资殡仪馆这件事时就已经点出了这件事的不同寻常,为此向来和宋霁安有什么说什么的成方阳立马将添加到的那两个微信号分享给了宋霁安,让她看看也掌掌眼。
宋霁安或许认不出其中一个纯黑背景的头像,但另一个人对她来说却太熟悉了些。
——徐丽静。
从高中开始,徐丽静的微信号就没有变过,宋霁安那时甚至能够背出自己大部分好友的微信号,到现在也没有忘记。
那一头很快就通过了好友验证,并且发来了一条消息。
【AAA小徐法律咨询】:您好,是需要法律服务吗?
宋霁安沉默片刻,这才发送了消息过去。
——丽静,我是宋霁安。
几乎一转眼,一个微信电话就打了过来。
宋霁安没有接通,事实上,她现在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徐丽静,此刻她只想解决一件事。
——可以把盛迦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就算宋霁安没有发现徐丽静和盛迦添加了成方阳的微信,只要她看到今天的合同,那也足够她知晓投资者是谁。
那是一份太符合宋氏内部格式和语言风格的投资合同了,对于宋霁安来说,那比徐丽静的微信号更眼熟。
盛迦根本没有想过要掩藏自己就是投资人的事实。
宋霁安在昨天就已经猜测到了盛迦很可能在她们去法金寺接成方阳时就已经发现了她,然后在剩下的时间里迅速通过旺芬殡仪馆查到了她的踪迹和殡仪馆的近况,打破了宋宁秋设下的阻拦。
这也代表着盛迦或许已经弄明白了一切,她在给宋霁安选择的机会——她可以选择和过去一样躲避,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看穿,收下盛迦伸出的不知目的的援手;或者选择直接和盛迦面对面把该说的事说清楚。
她完全相信,这是一次盛迦小心翼翼的试探,只要她表露出不想和盛迦接触的意愿,盛迦就会如前五年那样消失在她的生活中。
可那样无论对盛迦来说还是对她自己来说,都是太窝囊的选择。
宋霁安也不打算再躲着她,那毫无意义。
她并不打算添加盛迦的微信,她更想选择直白地与盛迦对话。
——一场五年前就应该有的,被她刻意用告别逃避掉的对话。
第93章 她企图用锋锐的触角去撞个头破血流。
景江的七月已经酷暑难忍,头顶的太阳仿佛随时要将人烤化似的,柏油马路上看过去仿佛空气都被扭曲。
宋霁安从自己的小屋子里走出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她和盛迦约在下午五点。
她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滨海公路上绕了一圈又一圈,这才调转车头往馥元区开去。
曾经宋宁秋为了她能在景江一中住得更好些,便在这里买下了一套小别墅,宋霁安住了整整一年,后续在她离开宋家的时候,宋宁秋是想将这套别墅也同样拨到宋霁安名下,但她没有要。
她也整整五年没有再靠近这一片区域。
显然她比盛迦提前到达这里,别墅哪怕这么多年没有人居住,它也依旧保持着宋霁安离开时到样子,甚至连花花草草都有被用心修剪照料。
但是别墅里到底空荡荡的了,早已没有了那时的勃勃生机。
宋霁安并不知道刘姨和周姨后续去了哪里,但想来以她们的能力无论去哪里都不会过得太差。
宋霁安没有在门前犹豫,她印上了自己的指纹,指纹锁咔哒一声打开,露出了里面的摆设,甚至连她自己曾经亲手布置的照片都没有卸下来。
她站在照片墙边微微发愣,竟然难得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那些被她刻意压制着不愿意去回想的记忆几乎要在这面照片墙下喷薄而出,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进一片冰冷的海水里。她保证,连起伏都不用有,她就会立马被这片海给淹没。
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实木地板与鞋跟的碰撞格外清晰,宋霁安没有回头,但盛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这里被保存得很好。”
宋霁安颔首,“我和离去前一模一样。”
紧接着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实际上三天前宋霁安在晚上打电话给盛迦后也有一段这么久的沉默。
盛迦仿佛很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哪怕接通后对面悄无声息,可她还是迅速叫出了宋霁安的名字。
是啊,盛迦从来就是料事如神的,不是吗?
每一件事她都计算得清清楚楚,每一件事都在按照她规划的往前走,那她亲手露出的踪迹,猜测到宋霁安会选择来电,不也是轻而易举吗?
于是宋霁安只深吸一口气,和她约定了什么时候见面,在哪儿见面,谈好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两人仿佛早已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一般,走完了她们都心知肚明的前|戏。
“你离开的这几年,对于你不要的这些财产,宋女士都有帮你好好保存经营,细致到一座小小的别墅里被摆弄的花花草草,她都要每周亲自派人过来打理。”
盛迦缓声说道。
宋霁安这才扭头看向她。
这是五年后的盛迦,高挑、挺拔、穿着剪裁合身的女士西装,从头到脚都展露着一股强大的精英气质,大概是刚刚应付完峰会就立马赶来,脸色略显苍白和疲倦。
她将搭在自己手臂上的西服外套随手放在沙发背,垂眸走到咖啡机前熟练地替两人坐了两杯拿铁。
宋霁安看向她递来的杯子,接过后喝了一口,是过去她喝过许多次的味道。
绿意咖啡馆里,盛迦还在里面兼职时,几乎已经对宋霁安的饮品口味了如指掌。
但很可惜,宋霁安现在每天睡觉都睡不够,已经戒掉咖啡了。
又是一阵寂静,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气氛压抑至极。
宋霁安在沙发上落座,她扭头看向正将自己卷起的袖口放下的盛迦,“坐吧,今天把该说的话说清楚。”
她主动向盛迦发出了邀请。
盛迦也如她所指,坐到了她的对面。
这是两人五年后第一次面对面交谈。
她们都忍不住多打量对方几眼,看到的是冷静沉着的彼此。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宋霁安语气略顿,随即笑了一下:“不过你会主动出现在我面前,该知道的应该都已经弄清楚了。”
她说的是实话。
在盛迦发现了宋霁安的踪迹之后,短短一个下午就足够她知晓宋霁安的现状,并借此反向调查到宋宁秋以及宋霁安隐瞒了她些什么。
事实上,在她前往景江前,又或许是更早,在她发现事情不对劲时,心底便已经有了猜测,现在不过是证实了而已。
盛迦哼笑了一声,她缓缓说:“你离开宋家的时候,和我说宋女士选择了我,放弃了你,不过你带走了那些年属于你的财产,你要好好生活,不被恨意裹挟,你觉得你做到了吗?”
宋霁安愣了愣,她的目光并没有偏移,而是直白地与盛迦对视,她在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讥讽。
“你在讥讽我?”宋霁安的话无端让两人之间多了些火药味,“在你的投资意向出现在成方阳的微信里时,你不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吗?”
“对,你没有做到,不止没有做到,你还骗了我,”盛迦也忍不住笑起来,“你没有带走任何财产,你也没有想好你的未来要何去何从,但是你依旧要在我们俩之间做个了结,所以你约我出去进行了一场告别。”
“你想用这场告别骗过我。”
宋霁安坐直身子,很缓慢地问:“我骗了你什么?”
盛迦张了张嘴,过了良久才吐出了那个令人难堪的答案,“宋女士从头到尾都没有选择过我,真正做出这个选择的——是你。”
盛迦在半年前发现不对后就有过这样的猜测,但是她执拗地想要得到真正的证据来应证这个离谱的猜测。
她试探过宋宁秋的态度,并没有试探出一个究竟,她在盛怀樱那里悄无声息打探过宋霁安,除了那些许异常也没有得到任何消息,随即她便开始去打探宋霁安的踪迹,如同她后来的每一次打探一般,宋霁安在明面上的一切都是正常的,可是再深查下去,就会变成一片迷雾查无可查。
那一长段时间,她在天南海北四处工作的同时会靠近临近宋霁安的不动产进行暗中查访,这些东西这么多年来都依旧收归宋霁安名下,可一次都没有被动用过。
在景江这段时间她去查访了宋霁安名下的最后一项不动产,也就就是这套别墅,别墅没有任何问题,它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它的归属人依旧是宋霁安,它没有丝毫被动用的痕迹。
在盛迦遇到宋霁安之后,她又调查了旺芬殡仪馆,从而终于顺着这条线找到了宋霁安在大学时的经历以及接手殡仪馆的经过。
她没有动用过任何原本属于她的财产。
这或许已经说明了些什么。
真正在打理所有产业的是宋宁秋,而唯一的原因是宋霁安“抛弃了”这些财产,她自己不愿意接受,她更不愿意回来,但她们依旧要营造出假象,以迷惑打探的视线。
这个迷惑对象只有盛迦。
而在这种掩盖和迷惑下的真相是——宋宁秋从未放弃过宋霁安,替宋宁秋做下选择的是宋霁安,宋霁安甚至在离开之前特意用掺杂着谎话的道别来掩盖这个真相。
宋宁秋日日夜夜都在期盼着宋霁安和盛迦有朝一日冰释前嫌。
为此她甚至还努力替宋霁安保存着属于她的东西。
盛迦在彻底证实猜测的那一刻,几乎要气笑出声来。
她已经分不清难堪和挫败哪一个更多一些,在那一瞬间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把宋霁安引过来和她对峙,就如同十七岁的那个雪天,宋霁安拖拽着妄图远离她的盛迦对峙那般。
而到了现在,宋霁安在听到盛迦说出真相后也不过是眸光微微动了下,她早已猜测到盛迦知晓了真相,此刻也不会有太多诧异。
“所以你是来指责我的吗?”宋霁安明知故问道:“可这是我们当时最好的选择不是吗?盛迦,你想让我离开宋家,而我也恰好不想继续呆在宋家了,我的离去不是刚刚好吗?”
“是,非常好,”盛迦说:“这是个特别伟大的选择。”
宋霁安在她阴阳怪气的语气下眼底多了些冷意。
事实上并不止盛迦一个人有着无处可以发泄的挫败,宋霁安也一样,她的生活早就已经一团乱麻,她的人生在那样的巨变中迅速沉没下去,她隐忍克制着告诉自己那是正确的选择,她成全了自己,也成全了盛迦。
所以她已无法接受此刻盛迦对她的指责。
“盛迦,”她眸光微沉,被气笑了,“你觉得我的选择错了吗?”
此刻,她与她对立而视,是从未有过的剑拔弩张。
眼神成为了某种无声的信号,令那些她们勉力包裹着,象征理智的高楼轰然倒塌。
“你的选择怎么会错呢?”盛迦冷笑一声,“我用伤害自己的方式逼迫宋女士,我将自己前十八年的苦痛和偏执统统展开在她面前,可是我低估了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那不是血缘关系可以轻易覆盖的。”
“哪怕她心疼我,可怜我,想要补偿我,可也依旧难以真正顺从我的心意去抛弃你,与你分割。她早已习惯了在你面前做一个开明的好母亲,哪怕遇到了这种事也宁愿去选择先告知你再慢慢想办法缓解我们之间的水火不容。”
“可是你做下了选择,”这或许是这么多年以来盛迦情绪最为激烈的时刻,那些埋藏在心底的不甘、怨恨、压抑、还有更复杂的无法言说的情绪都在此刻彻底爆发,也只有在宋霁安面前可以爆发,因为她们就是世界上另一面镜子里的自己,她们的人生早就在被调换的那一刻起就纠缠不清了。
她们早早的就学会了掩藏自己的情绪,可那些无措在心底翻腾过后总会有胀满的一天,将胸腔撑爆,令她们的面具碎裂,露出被掩盖的真面。
这样尖锐且不体面的模样,也只会隐秘地在对方面前展露。
这或许也是她们那奇怪的默契下,共同的选择。
盛迦接着说:“是你让她抛弃的你自己,是你自己要执意离开宋家。哪怕你离开的那一刻,宋女士依旧愿意如你所愿,她愿意为你背负所有无情的闲言碎语与指责,只为了尊重你的选择。你什么都不要,她就将你所有的东西都保存好,只等着有朝一日她能解决我和你之间的矛盾再接你回家,你让她向我掩藏你所有的踪迹,她就连续五年都替你的行踪打上掩护,让我半点都无法查明。你离开了,可是她的桌头大概每个月依旧有关于你近况的报告。”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的选择我。”
盛迦有时宁愿自己不会活得那么清醒,她发现了又怎么样呢?装不知道日子也能好好过下去,进入公司,掌控公司,成为下一任宋氏重工的继承人,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做。没关系的,甚至只要她不松口,宋宁秋就不会将宋霁安接回来,宋霁安更不会愿意回来。
就这么卑劣地走下去又怎么样呢?
哪怕知道宋宁秋这五年都在努力适应被宋霁安和盛迦撕扯开的生活,哪怕知道盛怀樱这五年都在努力适应两个女儿都长时间不在身边的生活,哪怕知道宋霁安在选择自行离开之后过得浑浑噩噩那又怎么样呢?
她应该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就把宋霁安离去时的话当成真的,欺骗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可是她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已经做不到了。
她从来就做不到自欺欺人。
难言的挫败感击败了她,令她对宋霁安的一切怨恨和疏离都变成了笑话。
她所想要、所得到的,不是她自己真正算计谋求来的,是宋霁安说服了宋宁秋让给她的。
最后成全她年少时偏激又执拗的想法的人是宋霁安。
她宁愿自己的计划失败也不想接受宋霁安这样的牺牲。
她企图用锋锐的触角去撞个头破血流。
而不是像个傻子一样,自以为自己在这场战争中获得了痛苦与愧疚交杂的胜利。
宋霁安笑出声来,她的语气也在盛迦的宣泄指责中变得尖锐。
她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质问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那不完全是因为你,你不要太自视甚高,那件事出现后我没有脸面再留在宋家了。”
“你代替我承担了十八年的痛苦,那是我欠你的,本来就应该还你的。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还给你,有什么问题吗?”宋霁安眼眶发红,厉声问道:“你和孟叶冉的一切算计,你想得到的,我都觉得没有问题。真假千金各回各位,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你既然已经回去了,又在纠结什么呢?”
“平平静静地过完我们应该走的下半生不可以吗?不再产生交集不可以吗?你有你的选择,我有我的选择,你又为什么要来打破这一切?”
“你真的觉得没有问题吗?”盛迦嗤笑,“如果真的没有问题,你就不会在临走前再刻意用离别来替代真相了,你应该大大方方站在我面前告诉我,妈妈无法在我们两人之间做出选择,但你会自己选择离开。而不是以一个失败者的模样站在我面前,让妈妈说着违心的话,告诉我她最终选择了我,将你赶出家门。”
“因为你知道的,无论我做出多么偏激的行为,我都绝对不会接受你让出来的位置,以及你对我的施舍,”她紧紧盯着宋霁安的眼睛,“哪怕宋女士最后没有选择我,我也顶多在宋家保持和你共存的状态,或许会有敌对,可是宋女士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化解我们之间的矛盾。”
这本来就是盛迦当初在脑海中模拟出的自己的计划失败后可能会出现的场景。
事实上,假如宋霁安不选择离去,在第二天这个场景就会变成现实。
宋宁秋觉得宋霁安选择离开是在成全自己的为难,她抱着宋霁安泣不成声,说尽了对不起。
她说想要实现盛迦的心愿,可她没有想过放弃宋霁安,她只想过让两人暂时不要见面,让宋霁安避一避盛迦,等一切都理清楚了,等她解开了盛迦心底的心结她们再见面。
宋霁安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她无法轻易放弃。
她只是在觉得这个不得不做出的决定也很委屈了宋霁安,她在责怪自己无法在这件事上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法。
她在对两个孩子都感到愧疚。
“你放弃了一切,你自愿退出,你知道我假如发现真相绝对无法接受,但你依旧选择用这种方式,拉着宋女士一起给我编造一个谎言。这会让你更好受些吧?你觉得自己的使命完成了,你觉得这样我们就两清了,你觉得这样我们的事情就彻底解决了。”
这是年少的宋霁安做出的无比决绝的选择,她要走,她要走得干干净净,她不想苟活在宋家,她要一个问心无愧的结局,哪怕明知这个结局的过程可能会对盛迦产生欺骗她也还是做了。
两个十七岁的少年,总觉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里,可实际上,她们依旧年幼,不够成熟,她们做出的选择从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
宋霁安在与盛迦的争执中也彻底露出了她锋锐的一面,她凝视着盛迦,冷笑道:“盛迦,你别说得这样冠冕堂皇,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和我相处了一整年,你从单纯对我的敌对变成了做下一切之后对我满怀愧疚。”
“你心底的不甘和挫败不是宋女士的选择,也不是我的欺骗,而是你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这样幸运。”
“幸运到发现真相的那一刻才发觉其实哪怕你不用做这么偏激的选择,不用这么费尽心思地接近宋家的一切,只要你将真相铺开在所有人面前,我其实会选择自己离开。”
“我的离开不是因为被你打败,不是因为被你的偏激吓到,而是因为我也有我自己的原则,我也拥有直面痛苦的勇气,我可以为了自己追寻的公平而放弃我不应该获得的所有利益。”
“你觉得你应该恨我抢走了你的母爱、你的身份。又因为变得太过了解我而犹豫纠结愧疚,所以你想,快点做个了断吧,在你还没有对我彻底下不了手的时候把一切都结束掉,这才是你用这样偏激的做法来逼宋女士做个抉择的原因,你感到不安了,你觉得事情要超过你的掌控了。”
“你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坏,你从来就不相信任何人,你也不信自己可以得到平等的对待,在这之后任何可能动摇你心神的东西都是异端,因为你害怕自己产生变化之后就不再是自己。”
盛迦握紧了椅背,恼火道:“我如果不这样,我早就被人扒皮抽筋了!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一个我只认识了一年还是我自己刻意接近的你?”
屋子里突然陷入了一片沉默。
无论是盛迦还是宋霁安,都在争执中失去了她们本该拥有的自持和克制。
她们猛烈地攻击着对方的薄弱之处,将对方刺得鲜血淋漓。
可又隐约在伤口中感受到了一丝快意,那是她们憋闷许久,无处发泄的郁火,那是两具精致人皮下真实的、活跃的灵魂。
那是十七岁的雪地里未曾解决的后续,或许早该这样吵一次,哪怕根本吵不出来谁对谁错。
盛迦深吸一口气,背过身看向窗外,她眯了眯眼,突然说:“假如你觉得我的不甘有错,那你又何必要因为我对殡仪馆的投资而决定来找我呢?”
“因为你对于我的帮助也不甘,你并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哪怕现在你的殡仪馆其实格外艰难,朝不保夕,按照它现在的发展,你就是在外面接几十单都不一定能填得起。”
“所以呢?这是你的报复?想让我感同身受?”宋霁安反讽道。
“这不是报复,”盛迦看了一眼墙上的照片,她看到了十七岁的宋霁安正笑得开怀,“你一直都对我感同身受,我知道。”
就是因为感同身受才要用一场可笑的告别来维持盛迦的自尊。
事实上,这种感同身受反过来用在盛迦对宋霁安也一样,这场投资从来就不是报复,是她察觉到宋霁安的精神正走向困境后下意识的选择。
可盛迦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她的声音骤然变得轻了许多,“宋霁安,你还记得你最后一天和我说过什么吗?”
“你说今后不要再见面了。”她勾了勾唇角,眉眼不再紧绷,“既然一切都是假的,那你的要求,我也没有必要遵守了。”
此刻她没有任何规划,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是她会执拗地将这一团乱麻解开。
宋霁安过了良久才开口,声音散漫,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殡仪馆你自己投资的,我本来就没有阻止股东进门的权利。”
说罢她站起身,补充道:“不过你不一定能见到我。”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三百五十天都在外面跑,哪儿有这么容易被她见到呢?
第94章 问她周末回不回去吃饭。
盛迦从那天之后确实没有再见到宋霁安。
主要原因在于她当天就前往了海姚和希尔达见面。
奥普特想重新进军国内市场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盛迦也没有不合作的想法,只是她习惯了利益最大化,要等希尔达那边拿出合适的利益。
一开始希尔达找孟叶冉想见盛迦没见成,后来几次被盛迦婉拒见面之后她就回过味儿来了。
怎么说也是老牌的资本家庭出生,奥普特和宋家在国内合作绝对是双赢的存在,她并不相信盛迦真不愿意和自己展开合作。
那唯一的理由也就只有开出的条件她不满意了。
两人五年前算是各自握住了各自的把柄,但是到了这一次才算是第一次见面。
盛迦并没有拒绝希尔达抛来的橄榄枝,希尔达很明白有舍才有得的道理,甚至承诺在第一年合作的初期向宋氏重工让利百分之四十,而宋氏需要做的仅仅是进行器材上的辅助。
这顿饭两个女人反倒吃得很是爽快,该谈的东西在饭桌上都谈了下来,就等下半年的十月奥普特正式进入市场中。
不过为此孟叶冉倒是有些不乐意了,原因很简单,奥普特的目标市场和孟家与宋家的合作撞了。
当初希尔达走孟叶冉的路子想见盛迦时反倒拉低了她的警惕心,谁知道奥普特这次要和孟家打擂台还敢来托孟叶冉的关系找盛迦?反倒是宋家两面通吃,像尾滑不溜秋的鱼,偏偏两边又少不了与她的合作。
要同别的重工制作企业合作也不是不行,但是一切条件都要重新谈,业内的消息传得飞快,一旦孟家和宋家结束合作,那就说明孟家急需替代品,贵就贵在这个急字上,既然着急那就不要怪别的企业坐地起价,所以孟家不可能放弃和宋家的合作,更何况有几款专业的器械也只有宋家能生产出来。
国内电影市场其实早就饱和了,孟家这些年就是在开辟新的无可复制的蓝海,被网友们称为踢开了国内科幻电影的大门,而奥普特家族国外市场只有很小一部分是与影视相关的,希尔达这次领了命前来说是没有要在硬派科幻电影的制作上超越孟家踩着她们的脑袋赚钱的想法谁都不信。
甚至连非要找宋家合作不可的原因都清晰明了了,不止价格,这还能轻而易举形成舆论上的优势,谁都能看出来她们这相当于大张旗鼓和所有人说:快来看啊,我们要和孟家打擂台啦,连宋氏重工的合作我们都拿到啦,你们就看好戏吧!
为此在希尔达第二天就刻意地宣布了双方合作之后孟叶冉怒气冲冲地打了个电话给盛迦,不过显然这通电话除了发泄情绪之外,并不起到别的作用。
甚至对孟叶冉来说,电话里的盛迦语气悠闲得仿佛另一个人,如果不是打开视频之后对面的人一如往常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件,她会以为盛迦是不是转性去学习插花修身养性了。
“你打电话过来就只说这些吗?”盛迦在那头笔一顿,居然破天荒地解释了一句,“企业逐利不是共识?孟家可没和我们签垄断协议,奥普特找来合作,既然有利可图,那当然不会拒绝。”
“不对劲,”刚刚还有些愤恨的孟叶冉突然说:“你最近遇到什么事儿了吗?平常这种话你不都秉持着没意义懒得说的死样子,我能这么过来找你吵一顿,你的正常反应不应该是骂我一句有病,然后直接挂了我的电话吗?”
“是吗?”盛迦哼笑一声,“孟叶冉,你现在该担心担心希尔达为什么非要进这国内市场和你抢生意做,你们孟家产业也不止这些,她们一个对科幻影视从未有过涉及的资本,为什么来了国内却非要走这条路?”
“内娱好捞钱,谁不知道啊?”孟叶冉这么一听,语气就显得有些玩世不恭了,“孟家走这条路,她们也跟着走,自然是钱在哪里,人就在那里咯。”
“是吗?我听说原本奥普特家定位的是偶像团体,后来是希尔达自己去和奥普特的老祖母据理力争最终定下先进硬科幻蓝海,并且不同国外的公司合作,所有合作公司都选择国内。不过——”说到这里,盛迦顿了顿,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在她和奥普特的家主据理力争之前,你好像去了趟冰岛啊,回来之后你和我说你看了一次奥普特两姐妹的大笑话,可是现在似乎被看笑话的是你呢。”
盛迦这话就差没指着鼻子说希尔达会想进军国内硬科幻市场大概率是孟叶冉的原因了。
至于孟叶冉究竟在冰岛做过了什么,那也就只有孟叶冉自己知道。
不过显然孟叶冉自己或许早就猜到了这个原因,盛迦点出来这件事之后她只勾了勾唇,“强龙压得过地头蛇吗?谁看谁的笑话还不一定呢。”
说罢她就急匆匆挂断了电话,估计是怕再聊几句盛迦会把她想掩盖起来的事都扒出来,那才是真的会被盛迦看笑话。
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盛迦沉默着放下了自己的手机,她翻看了一眼日历,上面在下个月五号和二十四号画了个巨大的圈,一个是她要回景江的时间,另一个是她要赴邀前往冰岛参加奥普特家的晚宴的时间。
没过一会儿,她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打来的是徐丽静。
徐丽静的律所现在蒸蒸日上,她挖来了好几个业内颇为出名的前辈加入,前两天加入了一起拐卖妇女的案子,一炮打响了律所的招牌,打得对面律师没有丝毫招架之力,在法律范围内争取到了对对方的顶格处罚。
她打过来倒不是来报备什么的。
“宋易明年退役,我准备把她叫过来负责律所的安保,说起来明年我们自己做个安保服务公司吧?工作环境我就不说了,我们每次和妇联的领导一块儿下乡有的地方那民俗彪悍得嘞,再不带保安随行,你信不信明年医药费估计都比安保费高。关键我们要受了工伤,那也上不了庭啊,那手断了还好,要是腿断了可怎么办啊。”徐丽静说起来,连连感叹,“你就说前两周,我们去找那个被亲叔叔扣下做苦工的孤寡儿童,我们和妇联的领导劝了五次,后来那位领导真是女人中的女人啊,直接抢了小女孩就想走,她亲叔叔带着一群村民过来差点给我们砸死在车里了。要不是我车技好,硬生生开着面包车出来,那你就要在医院里见我们了。鬼知道这些基层的领导们平常过的原来都是这种水深火热的日子啊。”
妇联向来也会和有相关方向的公益律师团队进行各类合作,不过走盛迦这头的关系,徐丽静更快得到了这个机会而已。
这个案子过两天就要开庭了,徐丽静有把握打赢,这小女孩就是直接去孤儿院都比再回那村里好。
盛迦闻言并没有反驳她的建议,宋易假如愿意回来,再拨钱开安保公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确实是个急需解决的问题。倒是也可以请别的安保公司,但是有信得过的自己人,自然是更优的选择。
反倒是徐丽静闲聊起的这个案子令她想到了另一个人。
盛迦若有所思,随即说道:“如果你想继续走下去,单纯的一个律所是绝对做不到你所构想的目标的,如果要扩大影响,或许有另一个人我可以推荐给你。”
“谁啊?”徐丽静好奇起来。
“东臻,”盛迦吐出了这个名字,“你去联系她一下吧,假如能说服她,应该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东臻这几年完全是被付明琅当继承人培养了,自从盛迦回了宋家之后和东臻见面次数不比孟叶冉少。
她已经很少产出剧本了,但是影响力依旧还在,内娱的导演在她的影响下早就换了半壁江山,她自己的个人娱乐公司下更是人才济济,俨然成了一大资本之一。
以她个人的经历,大概率会赞同徐丽静的想法,律所实力有了,该到了掌握更多话语权和喉舌的时候了。
徐丽静记下了盛迦说的,随即换了个话题,“对了,上次我终于和霁安见到面了,她变化有点儿大。”
“不过从那之后,基本已经找不到她人,”她吐槽道:“她的殡仪馆事务比我的律所还繁忙,每天不是在收尸就是在去收尸的路上,电话也基本打不通,你们不是见面了吗?你们没和好吗?”
以徐丽静朴实的价值观在知晓向来最冷静理智的盛迦和宋霁安早已见面之后,她觉得两人都是这么聪明的人,应该会把什么都说开。
可事实和她想的截然相反,有的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也想象不到盛迦和宋霁安互相攻击大吵一架会是什么场面,不过她也没有插手朋友们之间的事的想法,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而远在景江的宋霁安最近确实很忙。
自从盛迦投资之后殡仪馆的经济危机勉强算解除了,也确实如盛迦所说,在不用疯狂压榨精力和脑力去补账之后她本人闲散了很多,但是闲散之后带来的就是大脑的放空,其实不止盛迦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处理她们之间的关系,就连宋霁安自己也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处理。
如果说她离开宋家是初心,那不代表现在她就会想回去了。
有的事对于她而言,没有那么轻易解开,有时候她都会近乎自虐地想,盛迦替代她受了十八年的罪,那她也应该这么在浑浑噩噩里走过十八年作为补偿才算互不亏欠。
但是盛迦和她一通争吵让她直面了她这五年一直逃避的一个事实——宋宁秋会很伤心。
盛迦起码还会时不时和盛怀樱联系,可是当初宋霁安的决绝离开,令她再也没有去联络过宋宁秋,甚至该说她不敢去联络宋宁秋。
她有时候不知道该称呼她为妈妈还是宋女士,好像两种称呼对于她来说都不够妥当。
盛迦有一句话并没有说错,是她们两个撕裂了宋宁秋。
甚至不止宋宁秋,她们也撕裂了盛怀樱,让两个明明该拥有两个女儿的人到了此刻却只能与女儿们若即若离。
宋霁安闲下来时就会时不时想起这件事,所以她干脆便更多往外跑些,再次用忙碌填充自己。
成方阳资金运作很得当,虽然暂时没有人员增加,但是起码外包团队的工资能发出去,而她们也终于有钱买点广告了。
紧接着就是有源源不断的订单前来,宋霁安工作量激增,她每天在入殓室里待的时间已经突破八小时往九个小时走,要不就是到处走帮忙接人。
忙有忙的好处,忙起来了,有些事就不会去想了,至于盛迦所说的,不会再继续遵守她的要求这件事她也没有太多在意。
不过在周三,她收到了自己无法拒绝的邀请——来自盛怀樱的消息,问她周末回不回去吃饭。
第95章 宋霁安不想让自己成为打碎这一切的人
周六宋霁安抽了一晚上回家。
在她和盛迦各归各位之后,其实她面对盛怀樱的时间并没有那样多。
可是她忘不了和盛怀樱见面的那一刻,她离开宋家之后无处可去,也不知该去何处。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盛怀樱,所以她只想着在下面偷偷看一眼自己的亲生母亲。
楼下的夕阳红见她提着箱子魂不守舍过来问她怎么了,以为小姑娘是要寻找什么帮助。
宋霁安沉默良久,最终才轻声问:“您好,请问盛怀樱住在这里吗?”
“诶?你是怀樱她女儿吗?”夕阳红好奇地围着她转了一圈,最终拍了拍她的肩,“不在家,出去超市买菜了,你要不要到我家坐坐?”
宋霁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家棋牌室,里面热火朝天地在搓麻将。
并没有给宋霁安什么准备或者推辞的时间,夕阳红迅速将她拉进了屋子里。
大家甚至没有时间来抬头看她一眼,到处都是清脆麻将磕碰声,宋霁安不知是进是退地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直到夕阳红给她递来一杯温水。
老太太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她并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说宋霁安是盛怀樱女儿并且没有半点诧异。
宋霁安并不是第一次来这小区里,早在她和盛迦合作把她的伯伯们送进监狱的时候宋霁安就去过这栋楼的对面。
但她是第一次切实感受到这座小区究竟是什么氛围。
“怀樱和我都说了,”夕阳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你和盛迦被抱错了?她说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会回来,又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回来,不过每天都在准备着等你回来。”
“是吗?”宋霁安微怔。
她以为……她以为盛怀樱或许不会想见到自己。
这也是她不敢过来的原因。
“对啊,”夕阳红点点头,“你倒是比盛迦那个冷冰冰的孩子看起来脾气好多了。”
但是她的话音刚落,牌室里就有另一位老太太嚷嚷着肚子疼,要去一趟洗手间,同桌的老太太们纷纷骂她赢了钱就想走,不过也没将人留下来。
“夕阳红,三缺一了,你看怎么办?”有人问道。
“我不上牌桌,今天输了小两千了,再上桌连给财神菩萨上香的钱都没有了,”说着她就把目光挪到了宋霁安身上,“会不会打牌啊?”
话题跳动幅度太大,宋霁安没有反应过来,点了点头,随即她就被推上了牌桌。
“这是怀樱的新闺女,你们让着点她,输了让怀樱结账,”夕阳红叮嘱道。
“这?这不好吧?”宋霁安立马就慌了神,她和盛怀樱都没见过几面,怎么可能接受这种事。
同桌的几个老太太闻言也都在她脸上看了看,眼底泛起些亮堂来,“这姑娘鼻子眼睛和怀樱长得还挺像的,一看就是她女儿。”
“没事没事,以前怀樱想跑的时候盛迦那丫头也替代过她来搓麻将,”她们接着说道:“小孩玩输了按四分之一算钱,我们打得不大,就一两块而已。”
宋霁安被逼上牌桌,不得不和几位老太太过招,等盛怀樱从超市里回来时她已经在牌桌上走了四轮。
当然,宋霁安这种小年轻是绝对下不过老谋深算的老江湖的,连输四把大概激发了她的胜负欲,连那些忧愁的事都没有心思再去想,第五把在她的精密计算下——她没有赢,但起码不再是那个点炮的人了。
宋霁安暗暗松了口气,再一回头,已经不知道盛怀樱在她身后站了多久。
盛怀樱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仿佛面前坐的不是十八年没见过的女儿,而是出了远门后刚回家的孩子。
“霁安,和我回家吧?”
于是宋霁安真的乖乖跟着她回了家——回了那个充满盛怀樱和盛迦记忆的家。
盛怀樱给她利落地下了一碗面,宋霁安坐在餐桌前难得的手足无措,最终只缓缓拿起筷子,低头的一瞬间眼泪却难以控制地落下。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她慌乱地擦掉眼泪,低声说:“抱歉,我不会打扰您很久的,刚刚输掉的那几把钱晚一点我补给您。”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叹,盛怀樱托着下巴,细细端详着她的脸,“为什么不打扰呢?我是你的妈妈啊,或许我需要经过很久才能接受我的女儿们被抱错,又各自回家的现实,可是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孩子。”
“说实话,这十八年我和盛迦走过了许多困难的路,我以前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如果没有盛迦我大概会丧失所有生活的希望,所以我很爱她,也很依赖她,她的离开对我打击很大,”她接着说:“可是霁安,你和我长得真的很像,以前我和你只见过寥寥数面,没有仔细看过,可是现在细看,你与我年轻时长得真像,但是你不一样,你比我有朝气,比我有本事。我觉得母女之间的亲情,就算我们前面没有见过面,也可以慢慢培养,对不对?”
血脉与生活,都是亲情的来源。
宋霁安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盛怀樱并没有选择说任何场面话,她无比直白地说明了两人现在的现实——她们是陌生的,没有感情的母女。
宋霁安看着面前的那一墙照片,她知道对于盛怀樱来说盛迦的离去也是切肤之痛,她点点头应下了盛怀樱的话。
可无论是她还是盛怀樱都知道,她们心底都有难以言说的心结,想要培养感情没有那样容易,哪怕盛怀樱每一次都笑脸相迎,可她也依旧会在深夜里对着盛迦的照片叹息不已。
盛迦的房间收拾出来给了宋霁安,而盛迦原本没有带走的东西通通被盛怀樱好好收整了起来,就连那张木桌子都被盛怀樱搬进了自己的房间里,她自己亲手给宋霁安又打了一张,与盛迦那张是完全不同的颜色。
一对性格完全不同的母女要想磨合好实在没有那样简单,直到有一天,宋霁安悄然听到了盛怀樱在同盛迦通话,那是一种全然放松的,偶尔还会带出点责备的熟稔语气,那一晚上盛怀樱哼着小调在沙发上看综艺节目,看得格外开心。
那是与面对宋霁安时完全不同的模样,不是那样成熟又温和的母亲,更不是时时刻刻都小心翼翼关照着宋霁安的情绪的母亲,她可以自在的笑,可以诉说自己的生活,也可以抱怨最近遇到的烦心事。
就像……就像她曾经和宋宁秋那样。
也是那一天,宋霁安决定还是要暂时搬离这里。
她自己的情绪堆积太多,盛怀樱为了顾及她也要压抑自己的本性,她每一次都会熟稔地招呼宋霁安吃饭,给她留钥匙,把自己每天要去哪里告知,这些寻常的事上看起来盛怀樱仿佛有无限的动力,可整个家却也只有她的声音,宋霁安只应声一两句。她很想如过去一般在盛怀樱与她闲聊时能抛出新的有趣的话题,可那段时间她的状况太糟糕了些,前期她在努力回馈盛怀樱同等的情绪,不过很快就被对方叫停。
大概是因为宋霁安的强颜欢笑太过明显,连收整都有些艰难,盛怀樱后来叹着气认真对她说:“霁安,你不想笑可以不笑,不想说话也可以不说话,不要强迫自己做这些。”
于是宋霁安就真的乖乖听话,不再逼迫自己,她只做安静的聆听者。
而等每次盛怀樱也出门了,这个屋子便清冷得有些瘆人。
宋霁安自己做下了令自己痛苦的决定,她或许还太年轻,太高看自己,无法真正做到完美地控制住心底的无措彷徨还有抑郁。可她发现她想看盛怀樱笑,想看盛怀樱过得开开心心,想看盛怀樱不用时时刻刻都小心翼翼,在她面前戴上温和的面具,仿佛她除了是一个为了补偿宋霁安的温和母亲,什么都不是。
她明明见过盛怀樱充满烟火气的一面,她见过盛怀樱穿着貂,挽着盛迦,两个人走在街道上,她毫无形象地哈哈大笑,快活得很;她也从夕阳红这群老太太嘴里听到过盛怀樱平常的模样,她输了牌要小声抱怨,赢了牌要笑意飞扬地将纸币压进桌垫下,她平凡普通,却又活得兴致勃勃。
宋霁安不想让自己成为打碎这一切的人,所以她大学之后回来的时间越来越少,毕业之后更是直接搬去了郊外。她希望自己的远离可以让盛怀樱不用再顾及她,可以和盛迦想什么时候通话就什么时候通话。
盛怀樱觉得她有些倔强,在宋霁安毕业后执意搬出去的那一天,她难得的不再是那副温和的模样,而是有些束手无策地说:“你这个小娃娃就是倔,和我住在一起有什么不好的?搬出去你怎么照顾自己?读大学就算了,反正学校能吃食堂,那你现在呢?总不能天天吃外卖吧?”
这是整整五年,盛怀樱唯一一次对她说的重话,也是宋霁安这五年来最开心的时候。
她终于在盛怀樱脸上看到了她曾经很想看的那种自然,假如她一直待在盛怀樱身边,用这样一潭死水的情绪去影响她只会消耗掉盛怀樱的精神。
所以她觉得自己做这件事没有问题。
不过每周盛怀樱还是没忘记叫她回家吃饭,宋霁安有时候是真忙,抽不出时间,有时候就是单纯的逃避了,她发现自己其实有些畏惧回家,但是一个月起码也还是得抽一天回去。
回过神来时宋霁安已经走到了门前,她揉了揉自己的脸,将那些疲惫和困倦通通收起来,然后敲开了门。
门很快就开了,是穿着围裙的盛怀樱打开的,里面空调开得很凉快,桌面上的饭菜正冒着热气,见着是她,盛怀樱连忙一把接过了她手上的包挂在门口的衣架上,然后招呼她进去坐好,甚至还拒绝了她去厨房搭把手的想法。
“你坐着就行了,”盛怀樱笑着说:“我在这里,哪里还需要你做这些?”
宋霁安坐在原地,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做不到心安理得地让盛怀樱一个人忙活,去一旁接了两杯水,又默不作声地把饭盛好。
这顿饭吃得一如往常,盛怀樱下意识嘘寒问暖,提起宋霁安最近的日常,宋霁安作答。偶尔盛怀樱会分享点儿她最近的生活,宋霁安也会好好扮演一个听众。
饭到一半,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盛怀樱嘴里念叨着:“估计是楼下的老太太闻到饭菜香上来了——”
等她打开大门看到外面熟悉的身影时,嘴里的话变成了一声惊呼:“盛迦?你怎么来了?”
第96章 盛迦与宋霁安早已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盛迦的到来令两人都措手不及。
盛怀樱的演技向来很差,这是宋霁安和她相处这五年来所了解到的事,所以她对这件事的诧异并不是演的,她确实不知道盛迦会来。
宋霁安捏筷子的手微微一紧,随即又放松了下来。
她抬头往门口望去,盛迦手里拎了袋不知道从哪座山挖出来还沾着泥巴的人参正递给盛怀樱。
“你、你怎么来了?”盛怀樱肉眼可见地有些紧张,面对宋霁安她能够一点点找机会捉摸对方的性格寻找相处的方法,面对盛迦她能凭借十八年的母女情游刃有余,可是两个女儿同时出现在一起,她只感觉头脑空白,手足无措。
盛迦冲她笑了笑,回答道:“前两天我们打过一次电话,您不是说自己这两天买了鸡和鸭,想做顿好的来犒劳一下自己?我就不请自来,特意来看看您。”
说罢,她还要明知故问地来一句,“您不欢迎我吗?”
这一出让盛怀樱愣愣的,曾几何时,她哪儿见过盛迦这种样子,看起来客客气气的,实际上把人逼得没有拒绝的可能,要照以前,盛迦该直接走进来淡声说一句,“可以不说理由吗?”
于是盛怀樱只能将门让开,让盛迦直直走进来。
可是没有她所想的剑拔弩张的画面,两个女儿虽然看起来对彼此都冷冷淡淡的,可竟然还给对方打了个招呼。
“宋霁安?好久不见。”
而且还是盛迦先打的招呼。
盛迦樱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肘,感觉到一阵刺痛,这才敢确定她没有出现幻觉。
“我去给你盛碗饭吧,”宋霁安淡声说道:“不过我们已经吃了一半了,假如你不介意吃剩饭的话。”
“当然不介意,只要还没结束,就不是剩饭。”盛迦在她对面落座,“这叫赶上热乎饭了。”
宋霁安将自己手里的饭递给她,两人的指尖触碰了一瞬,她们都没有预知这次意外的触碰,盛迦迅速握着碗收回手,宋霁安则蜷了蜷自己的指尖。
盛怀樱困惑地坐在两人中间,她探究地在两人脸上扫过,最终还是忍不住在一片进食的安静氛围中问道:“你们……”
“妈,前段时间我们谈了谈,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我们不可能一辈子不见面不是吗?”这一次说话的反倒是宋霁安,她凝视着盛迦,缓缓说:“您也不想一辈子不见盛迦,我也不想您在我们之间左右为难,虽然不至于和解,不过一起吃顿饭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盛迦与她对视,竟然轻轻笑了一声,她的目光比起宋霁安带着试探与挑衅的眼神更深邃些,盛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无论是自己还是宋霁安,都不可能在长辈面前闹得不可开交,让长辈担忧,总得维持着基本的体面。这也是她今天敢直接过来的原因。
“是,她说得没错。”盛迦颔首。
盛怀樱抿了抿唇,她的反应不是特别迟钝,她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的氛围还是有些奇怪,可孩子们的事,她不知该如何参与,更不知该如何调节,否则也不至于整整五年只能躲躲藏藏地和双方相处,很少在她们面前提起彼此。
于是盛怀樱只笑起来,起码也是能一起上桌子吃饭了,就算里面有什么问题,宋霁安和盛迦都比她聪明那样多,她更相信她们自己会好好解决。
她连忙把明天还想和宋霁安吃的炖鸭也拿了出来,老砂锅煨出来的鸭汤,香得人几乎要流口水。
盛怀樱的心情显然比原来还要好上许多,偶尔在饭桌上提及自己身边最近发生的趣事,盛迦和宋霁安也不会让她的话落空冷场,竟然吃完了她这五年来最热闹的一顿饭。
整间屋子里都溢满了饭菜的香味,电视里依旧播放着搞笑综艺,窗外的树影憧憧,有风卷进来,格纹窗帘被吹起,盛迦下意识起身走到窗边,如同过去多年般将窗帘收整好。
被窗帘遮盖住的那面墙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进入了她的眼底,那上面依旧挂着她和盛怀樱拍过的照片,那张盛怀樱穿着旗袍的合照摆在正中间,但周围零零碎碎的还多了许多属于宋霁安的单人照片和零星几张盛怀樱视角的与宋霁安的合照。
盛迦细细描摹过每一张上的宋霁安和盛怀樱,她们在定格照片的那一刻或许并不开心,宋霁安脸上大多是强撑起的笑,与她过去每一张照片里生机盎然的模样大相径庭,盛怀樱眼底则满是担忧,透着不知该如何让宋霁安开心起来的无措。
“我来弄就行了,”盛怀樱见她在那里站了那样久,想起窗帘后是什么,连忙说:“盛迦啊,你回来吃饭吧。”
盛迦没有动,她伸手出窗外,轻声说:“下雨了。”
“啊?”盛怀樱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哎哟,我记得社区说这几天有橙色暴雨预警,好像是哪里来的台风可能会有一点儿波及我们这,带来大到暴雨。但也没说是今天啊。”
可仿佛为了证明她的话,窗外的雨陡然大了起来,雨珠打在人手上都仿佛要磕出大片红印,盛迦将手收回来,安慰道:“或许可以等等雨停,说不准只是雷阵雨呢?”
这场雨却并没有这么容易停下来,在下了半个小时之后她们才发现这似乎只是前调,天顶被一道闪电劈开后紧随而来的是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
盛怀樱拍着胸口,吓了一跳,她念叨起来,“景江好久没打过这么吓人的雷了,一一霁安呐,我看你们俩今天还是别回去了,开车太危险了。”
说罢,她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懊恼,大抵是刚刚的氛围太好,让她也产生了些两个女儿和和睦睦的幻想并且代入,以至于此刻说出口的话这样流畅。
她心虚且试探地看了一眼宋霁安和盛迦,居然没有在她们的脸上看到排斥,这才让她微微松了口气。
“不过咱们家就两间房,这样,盛迦睡我房间,我睡沙发上吧。”她做下了决定,眼底也坚定了些。
比起她们之间或许可能存在的排斥与争端,盛怀樱更担心她们俩都吵着要今夜回家,这只会让她一整晚心神不宁为她们的安全担惊受怕。
但很显然,无论是盛迦还是宋霁安都是懂事的孩子。
宋霁安收拾好了自己手边的碗筷,垂眸说道:“怎么能让您睡沙发呢?我和盛迦睡一个房间也可以,可以打地铺。”
家里的沙发并不是现在常见的宽阔大沙发,而是零几年常见的小沙发,平常坐三个人就满了,拥挤狭窄,她们怎么可能让盛怀樱睡这里。
盛迦也并没有反对,她只颔首,“您睡您的吧,反正今晚我们不会冒着雨回去的。”
盛怀樱这才放了心,三人一同将碗筷收进洗碗机之后她就回房把盛迦以前用过的被子床单拿了出来,她是个很勤快的人,平常在家,无论是盛迦的被褥还是宋霁安的被褥,哪怕两人基本不回来,她也会时不时抱出去晒太阳。
她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之后看了眼窗外,雨没有丝毫会停下来的样子,甚至越下越大,电视里的综艺节目变成了夜间天气预报,这才令人知晓这场雨原来要持续到明天早上。
大概想起楼下夕阳红的牌室,盛怀樱拍了拍脑袋,拿了钥匙之后就匆匆下了楼。
这几年她和夕阳红的关系好得像忘年交,除了打牌也时常下去帮忙,指望这种天气老太太们会回家那是不可能的,打牌已经成为她们退休后的事业,每天不打满十个小时那是绝对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