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怀樱担心老太太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和两人交代了一声之后就彻底没了身影。
随着盛怀樱的离去,室内一片寂静。
宋霁安和盛迦面对面坐在桌前,这一次谁也没有说话。
有手机叮咚的声音,是盛迦的手机在响,一条接一条的消息,足以预见事情的急迫。
盛迦看了眼屏幕,拿着手机去了阳台,对面是魏盼略显着急的声音,“小盛总,您现在在哪里呢?沿海地区都被台风辐射,最近的航班全部停运,后天前往内蒙的行程估计只能改成走高速,您觉得可以吗?”
“可以,”盛迦回答道:“不过我现在在景江,景江的雨要明天早上才能停,我直接开到妨令,你们在那里等我吧。”
魏盼连连应好,又迅速给她汇报了一轮工作。
等盛迦挂断电话之后回头,只见宋霁安正深深看向她。
她迎着宋霁安的目光坐了回去,宋霁安指尖点了点桌面,抢先发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宋霁安,你过得很不好,”盛迦回答道:“你不知道怎么和、盛女士亲近相处。”
“你看起来倒是过得很好,”哪怕盛迦的话不带丝毫情绪,就是最简单的平铺直述,宋霁安依旧有一种被她看穿的羞恼,但她强忍着情绪说道:“我想你今天来,不应该是要来关心我的吧?”
“确实不是,”盛迦指缓缓说:“事实上,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好。宋女士和你很像,她面对自己满怀愧疚又不知道该如何相处的女儿,也喜欢远远地关切,时刻揣摩我在想什么,企图找到能够和我好好相处的方式。”
“在发现她自己可能无法轻易和我交心之后她采取了更迂回的方式,她很怕她自己会哪句话不对伤害到我,然后承接了更多忙碌的工作,这几年我与她见面的次数或许和你与盛女士见面的次数差不多。”
“大概她觉得自己也是一个失败的母亲,而我很有自己的主见,所以她觉得我希望她和我保持一些距离吧。”
可实际上这样的关系是病态且不对的,就如同现在宋霁安和盛怀樱的相处一样,都有很大的问题。
宋霁安闻言微微动容,这五年她最不敢想起的就是宋宁秋,而此刻,盛迦不容她任何抗拒地将宋宁秋这个人铺展在了她眼前。
“所以,你是什么意思?”宋霁安的声音低了些许,她心底隐约已经有了些猜测。
盛迦垂眸,说出了她今天的来意,“合作吧,宋霁安。”
她的话音刚落,宋霁安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回话,大门又咔嚓一声响动起来,盛怀樱嘟囔着走进来,“夕阳红真是越老越不听劝,倔老太太,她不让我留下面,说是看到盛迦和霁安都回来了,让我赶紧回家别管她。”
说着,她微微一愣,诧异地看向盛迦和宋霁安,似乎感受到了她们之间诡异的氛围,“你们怎么啦?”
盛迦先反应过来,“没事,在闲聊。”
盛怀樱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终干脆走过来在两个人脑袋上都摸了一把,轻声说:“今天看到你们俩,我可开心了。不过妈今天做了好多菜有点儿累,就先去睡了,明天早上给你们做你们喜欢的早餐。”
说罢,她转身走进了洗手间。
宋霁安和盛迦都默契地没有在客厅提起刚刚的事,直到盛怀樱走进了房间,两人对视一眼也各自洗漱之后回了另一间房。
客厅隔音很差,反倒是两个房间之间隔了一堵厚厚的墙,说点什么旁边很难听到。
盛迦明天早上还要赶车前往隔壁省,宋霁安更是殡仪馆还有一堆事要忙,她们早早地就准备休息。
盛迦躺在地面,她抬头看着那片被自己和盛怀樱在五年前重新粉刷过的天花板,沉默不语。
床上的宋霁安背对着她,她在看窗外的那片雨幕。
这或许是两人五年来最近的时刻。
过了良久,宋霁安才淡声说:“盛迦,你想合作什么。”
“我在请求你帮助我,而你或许也需要我的帮助。”
盛迦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她们彼此的对立与隔阂或许一时难以消除,可假若是为了两位母亲,那将义无反顾。
盛迦与宋霁安早已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第97章 很熟悉的感觉。
“说说具体怎么做,”这是宋霁安给盛迦的回答。
她接受盛迦的帮助,也接受盛迦的请求。
她无法看两位母亲被她们撕扯着,今天夜里盛怀樱的开心溢于言表,那是宋霁安很久没见过的模样。
“宋霁安,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盛女士,也不会有人比你更了解宋女士。”盛迦躺在地上,她听到了宋霁安在床上略微翻了个身,她知道,只需要这么说一句,宋霁安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夜里两人没有再说话,窗外的雨扰得人有些难以入眠,宋霁安盯着窗外,有些发愣。
或许她其实没有想过盛迦会这样对她说。
印象里盛迦总是一切尽在掌握中,不卑不亢,哪怕那一天在别墅里和她起了争执也是与她针锋相对,她没有想到过盛迦会这样软下了语气来求她。
她不知道盛迦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但是很显然她变了许多。
过去的盛迦无论做什么总要撞得头破血流,像把没被淬炼过的榔头,被她撞触的人会痛苦,她自己也会产生裂痕。
可现在她已经学会了婉转地说话做事,手段柔和了太多太多。
这却反令宋霁安有些陌生和不适应。
她看不出盛迦是否还有裂痕,可她知晓自己的裂痕在哪里,假如她想正常生活,要么靠自己开解,要么靠外力愈合。
前一种这五年来告诉她,她做不到,曾经她天真地觉得勇敢与赤诚能够令她打赢每一场仗,但她跌的那一跟头令她已经失去了勇气和热枕,更失去了自愈的能力。
可如果是为了两位母亲,或许她可以尝试一下和盛迦合作,就像她说的,放下对彼此的心结,互相帮助。
不止是两位母亲在学习怎么做母亲,她们也早就应该学会怎么做新的女儿。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风呜呜作响,屋子里静谧无声仿佛两人都陷入了沉沉梦境中,直到第二日拂晓,这场洗刷整个城市的雨停了下来。
地面已经湿漉漉一片,最靠窗的那颗老树上水汽顺着枝干蔓延进了房内,盛迦比宋霁安更早醒来。
这几年她的睡眠时间不超过六个半小时,无论是读大学还是进入公司,她都将自己逼得很狠,她很担心自己会因为不够优秀而令宋宁秋遭受非议,又或者令宋宁秋后悔自己的选择,前十八年的培养缺失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她只能用努力去填平这一切。
大概精神紧绷了太久,此刻在熟悉的房间里醒来反倒有些恍惚,差点没回过神来以为自己还是那个生活艰难的高中生,被秘密压得喘不过气,只有在独属于自己的被窝里得以有片刻喘息与放松。
昨晚其实她毫无睡意,可陷进带着温暖气息的被褥里时,那些复杂的情绪被短暂性地抚平,竟然令她催生出了困倦与安心。
她从地上爬起来,没有惊动还在熟睡的宋霁安,客厅里盛怀樱比她们醒得更早,正哼着小调在厨房里忙活。
盛迦刚走进去就被她发现,她连忙摆摆手,“你去客厅坐着吧,我自己来就行。”
“我给您打打下手吧?”盛迦垂眸看了一眼热腾腾的高压锅,里面正酝酿出瘦肉粥的香气,是久违的味道。
“那你去盛三碗粥吧,我还给你们炸了油条,等会你也来端出去,”盛怀樱到底还是没有和她多客气,笑眯眯地从橱窗里拿了几个碗出去。
盛迦盛好粥,刚端到客厅就听到房间门的推拉声,宋霁安已经穿戴整齐,但眼底有一抹淡淡的青灰。
“一晚上没睡?”盛迦把粥放到她面前。
宋霁安的面容被蒸腾的热气氤氲得有些模糊,她摇了摇头。
这倒是没有撒谎,宋霁安原本以为自己大概很难在和盛迦同处一室的情况下睡着,更何况她本来日常就难以入眠时常要依靠酒精,在盛怀樱面前她不可能饮酒。
可是在她们短暂的交谈后,宋霁安察觉到自己似乎心口有某个地方松懈了些,多日的疲倦席卷而来,在雨幕中她难得有了几个小时的好眠。
“你看起来不也一样?”宋霁安抬头看了她一眼,实际上她上一次就注意到了,盛迦眼底的乌青并不比她这个几年生活不规律的人少。
两人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反倒都安静了下来,静静喝着粥。
盛怀樱从厨房里端着自己的做的剩下的早餐走了出来。
“还有四个水煮蛋,”她把鸡蛋摆在了桌面上,念叨起来,“前两天我特意拜托夕阳红去乡下给我拿的土鸡蛋,你看看你们两个瘦得,还是得多补补。”
两人没有拒绝。
实际上无论是盛迦还是宋霁安,都很久没有吃过早餐了。
宋霁安的工作时间太不稳定,大多数的早上都在睡梦中度过,匆匆吃了午餐就要重新奔赴医院或者乡间,而盛迦则是从高中就不怎么爱吃早餐,后来高中被盛怀樱叮嘱着也偶尔吃一点,但回了宋家之后她又仗着宋宁秋不会特意去管她干脆不吃了。
温暖的汤汁涌进胃里,竟然还有些令人不太适应。
她们没用太多,盛怀樱见状也没有催促,能有现在三人同坐一堂,没有任何矛盾地安静吃一顿早餐对她而言已经是极大的幸福。
电视里现在在放着晨间新闻,盛怀樱按的是本地电视台,里面正在播报昨晚这场暴雨里的城市损失,据说周边的乡间还发生了几场泥石流,三人失踪,现在警察和消防正在带队搜寻。
而在城市里,昨晚也有数不胜数的树被大风刮下,铺在街头,今天才紧急出动环卫人员和志愿者去清理,但有的道路还是没有通车。
宋霁安的手机便是在这时响了起来。
是小周的来电。
她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惊慌,“姐,快来!方阳姐早上和我一起去郊区接人,但是中间有泥石流下来,把我们的路挡了,方阳姐为了救人现在腿受伤了,一直在流血。”
“小王呢?”宋霁安连忙问。
“她今天去另一边接人了,没和我们一块儿!”小周声音都有些发抖,“我刚刚打电话叫了救护车,我们这里还有三个小朋友,医院说现在过来的路还没清理干净,起码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到。”
“你把具体位置发给我,我马上来。”宋霁安沉声说道。
她刚刚挂断电话就一边起身一边说道:“我们那边出了点事,妈,我要先走了。”
小周语气太过焦急和崩溃,无论是盛怀樱还是盛迦都听到了一星半点的事情经过。
小周很快就把地址发了过来,宋霁安瞄了一眼就匆忙回房间里拿包,等她走出来盛迦才叫住她,“位置在七星村那边,新闻上刚刚说水泥路已经被掉落下来的泥石淹没了,你的车估计过不去。”
宋霁安的车发动力只有1.5l,走这种路面大概率会陷进泥巴里。
说罢,盛迦拿起钥匙越过她,“我送你过去吧。”
情况紧急,宋霁安甚至没有什么思考的时间,她点点头,赶忙跟在了盛迦身后。
盛怀樱站在门前,有些焦急地叮嘱道:“注意安全,不要逞能啊。”
两人应了一声,便一同下了楼。
盛迦的车就停在楼下,还是那辆奔驰G63。
“定位发给我,”盛迦一边给自己系安全带一边说道。
宋霁安微顿,骤然想起两人现在连微信都没加,她直接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快速连上蓝牙,地图导航马上就打开了。
盛迦脚下一踩油门,很快就蹿了出去,宋霁安突然想起来昨晚盛迦的那通电话,“你今天不是还要去妨令吗?”
“时间还早,来得及,”盛迦淡声回答。
宋霁安沉默良久,她看着窗外轻声说:“谢谢。”
盛迦:“既然你已经决定和我合作,那这就不算什么。”
说着,她微微一顿,突然说道:“宋霁安,你有没有想过把你这些年的不顺和心底的憋屈和盛女士说?”
“什么意思?”
“就是,你不用那么在意自己的坏情绪会不会影响到她,或许她比你想象的要强大。”盛迦点到即止。
这是她的诚意。
经过一晚和一早的观察,已经足够她发现宋霁安和盛怀樱之间的部分问题,假如是以前或许根本不用她开口,宋霁安就会自己察觉,可现在是当局者迷,宋霁安似乎面对盛怀樱已经无法理性思考,只能用这五年来养成的机械性反应去应对。
盛怀樱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坏情绪影响的人,宋霁安或许知晓盛怀樱经历过什么,所以她对盛怀樱总是多了些心疼和愧疚,她觉得受过那么多苦的母亲要小心应对,要哄着她开心,但她并不知晓,那份经历后是一个强大且独自走出磨难的高大灵魂,哪怕盛怀樱现在依旧是无数普通妇女的缩影,可她已经拥有绝对坚强的内心。
“在她面前做个孩子试试吧,”盛迦目视前方缓缓说:“不要做隔着一层泡沫纸的女儿,你去告诉她,要怎么对待你,不然她弄不明白的。”
宋霁安沉默了下来。
可她自己都不知道想要盛怀樱怎样对待自己。
盛迦没有说假话,甚至她说的这两句话都是正中红心的问题。
真正的问题在于宋霁安本身。
“为什么会这么急切地和我说这些?”宋霁安问道。
盛迦笑了笑,“因为我也挺急的,你现在的状态帮不了我,更别谈合作了。”
“是吗?”宋霁安不置可否,但盛迦的话她总是听进去了的。
她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出现盛迦教她怎么做一个孩子这种荒诞的事。
后续的路程并没有人再主动开口,宋霁安又接到了小周的电话,说是救护车堵在了路上,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来,但是村里的老大夫带了人过来给成方阳紧急包扎了一下,说是腿骨可能断了,还是得去医院瞧瞧,不过至少血止住了。
宋霁安眉心轻蹙,算是松了口气。
两人很快就到了七星村,盛怀樱家的小区到这里的路除了被泥石覆盖部分,基本没有树枝掉落,还算畅通无阻,只花了半个小时。
小周已经扶着成方阳躺在了村里老奶奶特意帮她们拿出来的牛车上,见着了宋霁安连忙挥挥手,“姐,我们在这里!”
宋霁安率先下了车,她跑去了成方阳身边,只见对方此刻脸色苍白,近乎昏厥,她身后的盛迦没有下车,又踩了几脚油门,干脆将车开到了牛车面前。
“我们把她挪上车,直接送去医院。”宋霁安说道。
三人合力,将成方阳迅速抬上了车,盛迦回程的速度比来的时候更快些,她们没有选择市中心医院,干脆改道去了法金寺旁的骨科医院,不到一个小时就帮成方阳办完了入院。
等宋霁安走出医院时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了,她呼出一口气,看了一眼走在她身前正在打开车锁准备倒车出来的盛迦。
走这么一趟,盛迦估计连午餐都来不及吃就要仓促赶往妨令了。
“盛迦,”她敲了敲车窗。
车窗落下,盛迦问:“怎么了?”
“你真正想让我帮忙的,不止是学会怎么和宋女士相处吧?”
宋霁安不是傻子,要解决彼此之间与母亲的关系或许互相合作是最好的法子,但是她并不相信盛迦会这么着急自己与宋宁秋的关系,现在盛迦有钱有权,她多得是时间去寻找如何与宋宁秋相处,哪怕真的要用合作的方式找出,她也不可能像今天这样急切。
宋霁安难得冲她笑了一下,眸光透彻,“你直说吧,用不着兜圈子了。”
盛迦与她对视,在她的眼底看到了一抹锐利。
其实无论是她还是宋霁安都变了许多,可不同的是盛迦为了融入上层圈子,打磨掉了自己不少棱角,而宋霁安在这五年里竖起了全身的刺,有时甚至能见到她变得锐不可挡。
很熟悉的感觉。
像是盛迦活成了过去的宋霁安,宋霁安活成了过去的盛迦。
于是盛迦也哼笑一声,迎着她的目光说:“给你留点悬念,等我回来再说吧。”
说罢,她补充道:“是故意这样,被你看穿了,想给你找点不痛快。”
紧接着她摇上了车窗,很快驶离了医院。
宋霁安站在原地没动,目送她汇入车流中,直到消失不见。
她眼底多了抹复杂,她轻嗤一声,近乎低喃,“我能有什么不痛快。”
毕竟藏着真实目的,现在真正有求于人的是盛迦啊。
第98章 这或许就是盛迦说的在盛怀樱面前做个孩子。
成方阳伤得不算轻。
她被送进医院时已经接近昏迷,这一养就养了小半个月,殡仪馆的大部分工作都落到了宋霁安肩头。
如果以前还有时间睡个囫囵觉,那这段时间宋霁安觉得自己已经快像个忙飞的陀螺,甚至连大脑都已经无法有别的任何思考能力。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成方阳出院。
伤筋动骨一百天,她伤到了腿骨,现在哪怕出院了也还要拄拐,宋霁安干脆按照工伤的最高补偿给她买了辆电动轮椅。
接成方阳出院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骨科医院靠近法金寺,成方阳看了一眼那边的庙沿,趴在窗户边上感慨道:“你说是不是因为我上一次来法金寺求财没有准确地说明要不损伤身体,不付出任何代价,所以才有此一劫。”
宋霁安有些无奈,“法金寺的师太都说要我们相信科学,这只是意外而已。”
“也成,那我就信师太的话,这事肯定是老天奶对我的磨练。”成方阳说:“只是我这段时间腿伤着,你怎么办?小周说你已经半个月没休息过了,每天就睡四五个小时,我都担心你猝死,不然我们这段时间休整一下?”
“你想做什么?”宋霁安抽空看了她一眼,就见她苍白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思索的姿态,显然这件事她早就想好了。
“你看,投资人给了我们那么大一笔钱都还没有投入使用,我算过了,我们可以再请两三个好手来做学徒,剩下的钱可以把场地升级一下,比如那个会客厅,已经很老了,屋顶上还有蜘蛛网,又比如你的处理遗体的那间殡仪室,里面换个中央空调,人力的事情可以慢慢来,但是起码要让我们的殡仪馆外表体面些吧。”
这家殡仪馆已经有数十年,上一次做整修还是十五年前,那一次扩大了占地面积,但是大部分房间的设备其实都面临老化的问题,这些都需要进行更替,这也是宋霁安和成方阳盘下了殡仪馆却依旧这样捉襟见肘的原因。
因为这只是一个开始,要经营一家殡仪馆还需要投入源源不断的钱财,这一整年都是处于亏损状态,她们在不断地贴钱,这也是宋霁安无法轻易放松的原因,她的字典里没有半途而废,既然已经确定了要做这件事,那一定要做到最好。
当然,另一个原因是成方阳受伤了无法经营,她不能让这样多的压力都由宋霁安承担。常年的昼夜颠倒对身体损害很大,宋霁安现在虽然看着健康,可是她的真实情况还不知道究竟什么样呢。成方阳对她的身体很担心,哪怕知道她现在正处于身强体壮的年龄,也很想找一段更长些的时间让宋霁安能什么都不想的好好休息。
原本她以为宋霁安可能会有些许不赞同,可谁知在她开口说完之后,宋霁安只沉默片刻就说道:“也行,做升级和改装大概一个半月应该可以做到,这段时间我们殡仪馆就暂停营业,最近还有两场追悼会要办,今天开始到下个月,我们都不再接单。”
成方阳闻言微愣,“你怎么好像一幅早就安排好了的样子?”
“升级计划我们以前不是做过吗?”宋霁安回答:“刚刚盘下殡仪馆的时候我们就算过要达到我们想要的效果需要多少钱,改装时间要多久,现在不过是把以前的计划提前而已。”
“真的吗?”
假的。
宋霁安目光朝前,在心底默默回答。
事实上在成方阳出院之前她也准备趁这段时间给自己和小周小王放个假,顺便对殡仪馆进行升级,因为她未来需要一整个月的空闲时间。
半个月前,盛迦去了内蒙,与此同时是一份邮件发送至了宋霁安的邮箱中。
这份邮件的发件人是盛迦本人。
里面记录的是一份和奥普特家族在北欧进行的天然气开采合作意向书。
具体位置在北极圈边缘靠近芬兰挪威的交界边缘,在那里发现了大面积的天然气田。
挪威本来就是天然气大国,这没什么大问题,但是好巧不巧,发现拥有天然气的那片岛屿在一堆国人手里,或许该说的更加具体些,是在宋家、付家、孟家手里,这是她们几家闲暇时进行的岛屿投资,不过也没怎么当回事,挪威和芬兰周边的岛屿群本来就不少,她们也不过是恰好买了一大群而已,而且这一大群是绝对远离了北欧的油气带的,否则也不能够被她们几个人拿下。
但事情就是这么巧,在岛屿群的正中间,探测到了大面积的天然气田,不同于别的天然气田上必定有油田,这一块石油资源并不丰富,但是天然气产量却出乎意料的高。
这件事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件好事,但是她们也绝对成为不了北欧的天然气经销商,这相当于手里抱着宝贝却无法使用,北欧不会允许国内的企业触碰到她们的核心利益,所以进行交涉要拿回岛屿使用权的相关人员立马就来了。
对方开出的报价并没有达到她们的预期,甚至可以直白说明,太低了,低到有些傲慢了。
这件事传回来之后,几家商讨,对于这些岛屿该如何处理,最终她们选择了借力打力的法子。
她们决定和老朋友奥普特家族合作,北欧的油气所有权分散在好几家供应公司里,一般天然气接收端会由多家公司合资开发再组成合资企业,并且选择合适的人选作为主要承包商。
而挪威与芬兰的天然气运用早就饱和,每年油气田都能为她们带来无数的外贸收益。
这也是奥普特家族财富如此庞大的原因之一,这种富裕整整持续了三十多年,可事实上,近年来家族内部所掌控的油田几乎要枯竭,她们的威势早就大不如前,这也是希尔达会闯进国内市场的原因,因为对她们来说,不开拓就只能等着被时代所淘汰。
与她们前来洽谈的是奥普特家族的竞争对手,津顿公司,对方的态度很是咄咄逼人与居高临下,商人看重利益,给不了合适的利益那自然不要怪她们联起手来打对方一个猝不及防。
而这中间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要去做——和奥普特家族在这件事上达成合作,并且进行利益划分。
她们手里现在握有奥普特家族最为急需的资源,那她们的野心也随着这件事膨大了许多,她们想要百分之二十的合作开采权,并且每年将其中的一部分以低于市场价百分之二十的价格进口回国内。
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
但也是她们这一次的最高目标。
而这一次派去进行一轮交涉的是盛迦,她的交涉对象是前段时间割了大血才和盛迦达成合作的希尔达,现在两人的身份几乎倒了过来。
宋霁安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种详细解释前因后果的合作意向书了。
盛迦将这东西发到她邮箱里的目的不言而喻——她在邀请宋霁安同行。
只是宋霁安不明白为什么。
以盛迦现在的身份,她可以找到无数的谈判人才组成专业的队伍,宋霁安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并不是合适的人选。
“你在小瞧你自己还是在质疑我的眼光?”五天后宋霁安和盛迦的通话里盛迦听了她的质疑这样回答。
“宋霁安,你知道有的东西不是短短五年就能补回来的。”盛迦直白说道:“你那十八年的见识、经历、处事手段,我都无法快速达成,那是宋女士和付女士用尽心力一点一点雕琢出来的,你总不至于说才五年,这些东西就都在你脑海里被格式化了吧?”
“这一次不是普通的交涉,我们是第一轮交涉,无论是希尔达还是我,我们都无法真正定下利益分配,顶多是去试探试探对方的底线在哪里而已,所以不可能带专业谈判团队,”盛迦缓声说:“可我不止想做到这些,我需要你的帮助,所以邀请你同行。”
“我?你觉得我能帮你什么?”宋霁安没忍住笑起来,带着点嘲讽,“盛迦,这件事不是玩笑,我这五年一直在做什么,是什么样子你比谁都清楚。”
“那又怎么样?”盛迦说:“宋霁安,去不去你都可以选择,我们起飞的时间就在半个月后。”
说罢,她微微一顿,语气里似乎有些疲倦,“上一次从医院里出来之后,你不是问我为什么那么急切吗?这就是答案,我要在这次事件里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这不是全部的实话,电话挂断之后宋霁安在心底猜测。
盛迦像在用一根极细的线在吊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并且用这样半遮半掩的方式,在强逼她不得不走上她的贼船。
其实上次盛迦说的话,宋霁安听进去了,也做了些改变。
她面对盛怀樱时已经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也就干脆的听盛迦的话试一试。
她第一次向盛怀樱主动报备了自己那一天的心情和经历,有好有坏,电话另一头的盛怀樱堪称喜出望外,不断地朗声应着,听得极为认真,直到电话结束。
那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更是一种拨开云雾的感觉,其实也并没有这样难,在盛迦出现后,在她终于下定决心和盛迦合作后,早在五年前就应该向盛怀樱迈出的那一步终于被她迈了过去。
没有想象中的压力倍增,也没有想象中的难以启齿,当她不去思考后果地将自己想说的话同盛怀樱说过后,有那么一瞬间她们也像极了一对普通的母女。
这或许就是盛迦说的在盛怀樱面前做个孩子。
母女之间不需要小心翼翼。
虽然宋霁安现在还做不到完全敞开心扉面对盛怀樱,但是她隐约已经看到了脉络,知晓了怎么做。
就如同盛迦说的那样,宋霁安是一个受她认可的对手,宋霁安的透彻和聪慧从来都没有湮没过,她只是需要一只能将她从迷雾中拽出来的手。
于是在两天之后,宋霁安回复了盛迦的邮件。
——把机票信息发给我吧。
那么些许的改变似乎令宋霁安重拾了一点儿当初的勇敢,哪怕她不知晓盛迦究竟要做什么,暗地里还有着什么样的打算,但是这一次,她愿意在未知的情况下向前走去。
盛迦帮到了她,那盛迦的请求她就不会拒绝。
这是她们早就约定好的合作-
成方阳住院的这几天小周小王也没闲着,并且早就商量好给成方阳来一场接风洗尘,除晦气的接风宴,地点就定下殡仪馆外的小餐馆里。
宋霁安直接将车停在了餐馆前,用轮椅推着成方阳进去时小周正在开饮料,桌面上正摆着刚刚上来的川菜。
成方阳口味偏重口,基本算是无辣不欢,今天这顿饭小周优选了一家最不正宗的川菜馆,和本地菜色相结合,看起来辣,吃起来是甜的,完美解决了成方阳又想吃辣又不能吃辣的问题,得到了成方阳的多重吐槽。
一顿饭热热闹闹吃完,成方阳又宣布了未来将带薪放假一个月的消息,小周和小王欢呼一声,脸上泛起些喜悦,已经在偷偷问对方去哪儿玩了。
两人聊着聊着,小周仿佛突然想起来了些什么,她对宋霁安说道:“今天早上有人打电话给我们服务台,问我们下午你在不在馆里。”
“找我?”宋霁安眉心轻蹙,“为什么要通过总服务台?”
“她说因为你电话打不通,一开始一直占线,后来就直接关机了,”小周回答道。
宋霁安这才想起自己今天早上一直在处理一具遗体,手机关机了,后来开机之后因为这段时间工作量太大,电话接个不停,后来她去接成方阳了,就再没看过手机了。
现在掏出来才发现手机又关机了,大概是打了太多电话没电了。
她将手机充好电,果然看到好几个未接来电的提醒,其中一串没有注明的数字她这段时间很熟悉,是属于盛迦的号码。
几人吃完饭之后还要回殡仪馆里处理后续的问题,而宋霁安还有一具遗体要处理,她进冷室前拨了一次盛迦的电话,不过没有打通,于是只和小周说人要是来了就直接领进会客室里就行。
盛迦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两点半,她昨天才刚刚结束内蒙的行程,也是一个多小时前才落地的景江。
下飞机之后她径直来了殡仪馆,和小周在前台说明自己是来找宋霁安之后就被对方安排进了一间有一整面透明玻璃的会客室。
小周并不认识盛迦,更不知晓她是殡仪馆的股东,只以为她是宋霁安的客户,于是这件会客室正好面对这操作室内,可以看清宋霁安的一举一动。
盛迦站在玻璃前,目光微顿。
玻璃的另一侧,宋霁安正拿着刷子和粉底涂抹上死者的面部,她的动作柔和小心,似乎每一步都做过千百次,很是流畅,口罩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下垂的眼睛,目光专注。
恰好小周端了茶进来,见盛迦在旁观,连忙说道:“霁安姐是我们这最优秀的殡仪师,工作特别细心,每一次呈现的效果都非常好。”
人离世之后尸体会逐渐僵硬,脸会变得苍白枯槁,甚至还会有尸斑爬上脸,这些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或许都是很遥不可及的事,但宋霁安每一天见到的都是各种各样的遗体,她只需要用一双手就可以最大程度让她们恢复生前的模样。这也是殡仪馆现在其实并不缺生意的原因,手艺和技术总体还是格外吃香的,指明来找宋霁安的人不算少。
“是很厉害,”盛迦颔首,她的目光却落在宋霁安带着手套的手上,那双手正从工具箱里拿出别的工具,开始给遗体上另一种色彩,她记得宋霁安其实对画画也有些许涉及。
宋宁秋对她的培养是无微不至的,小时候宋霁安对什么有兴趣她都会送她去学,然后让她优中选优,选出她最喜欢的事来。
这还是付明琅曾经和盛迦提起过的事。
“因为普通的化妆手法无法完全掩盖住遗体的气色问题,所以霁安姐一般会采用涂绘的方式来描摹人的面部轮廓并进行修饰。”小周很有眼色地解释道。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怎么说话,中途小周看了一眼手机,说是前台还有事要处理,又给盛迦上了个果盘之后就匆匆走了,只说让她再稍等片刻,宋霁安一台的时间差不多要两个小时,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果然,并没有再过多久,宋霁安就揉了揉发酸的手,然后拿起了内部的对讲机,很快小王就推着车走了进来,然后通过轮轨将遗体送上了车,追悼会明天早上开始,她将被暂时安置在冷室里,等到明天追悼会结束后再送去火化。
人工操作的单向玻璃令宋霁安无法看见对面,她从操作室的冰箱里随手拿了袋葡萄糖,就地坐了下来。
其实一台入殓并不会让人这么累,但最近几天她体力脑力消耗太过,此刻下了操作台,眼前有些发晕。
也是这时,单向玻璃突然唰地一声收起来那层薄膜,后面的会客室内的人露了出来。
盛迦正站在玻璃边,冲她颔首。
宋霁安眯了眯眼,抬手冲她指了指另一扇门,盛迦明白了她的意思,走出会客室后沿着那扇门进入了冷室里。
这里的温度比外面低了很多,宋霁安依旧坐在地上没有起身,她靠着墙缓声说:“没劲了,懒得出去,见谅。”
于是盛迦便也干脆坐在了她身旁。
“你找我干嘛?”宋霁安问。
盛迦没有回答她的话,从自己口袋里丢了颗糖给她,“你脸白得和下一秒就要晕了似的,先把体力恢复了再说。”
第99章 宋霁安坐在前行的车里,目光里却含着些许笑意。
宋霁安没有拒绝盛迦的糖。
她看着那张糖纸微微一顿,这是五年前她曾经常用的糖果,那时盛迦每天不吃早餐,宋霁安时不时就会塞几颗到她掌心,不过现在反倒情况倒过来了。
甜蜜的糖果味道在口腔中溢开,宋霁安把脸埋在膝盖上缓了缓,等眼前的那股头晕过去了才说道:“机票订的哪天?”
声音传出来闷闷的。
“四天之后,”盛迦回答:“不过,这次同行的可能还有孟叶冉和东臻。”
这也是盛迦这次特意过来一趟要告诉她的事。
“如果你不愿意见到孟叶冉,我们可以坐单独的航班。”
“不用。”宋霁安淡声说:“真要说不想见,最不想见的应该是你吧?”
可是她都已经能和盛迦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谈话,又有什么理由不想见孟叶冉?
盛迦闻言轻轻笑了一下,“你说得对。”
说罢,她站起身来,扣住了宋霁安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这件事你和盛女士说了吗?”
宋霁安就着她的手起身,只觉得腿有点发软,大概低血糖来了,这么点葡萄糖和糖果完全不补上身体的亏空,她眼前又是一片发黑。
“说了,不过没提具体的事,只说我要和你出趟门,”她右手扶住墙,又缓了缓,“她……还挺开心的,什么都没问,就让我们注意安全,玩得开心点。”
盛怀樱以为的是盛迦和宋霁安和好之后相约出去旅游,那确实极为喜出望外,只希望两人能好好相处。
“能站稳吗?”盛迦问。
“可以,”宋霁安摆了摆手,眼前的这阵晕眩已经结束了,她也勉强能自己走了。
两人并肩走出了操作室,外面的温度比里面高了许多,宋霁安僵硬的身躯逐渐软化下来。
“我记得,你以前身体素质非常好,”盛迦看了一眼窗外的暖阳。
“你也说是以前,”宋霁安说:“任何人工作强度太高,都会这样,不过这并不代表我现在的身体素质就不行。”
两人回到了会客室,这里的果盆还没撤,盛迦把它推到了宋霁安面前。
“用一点,”说着她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递给她,“这是北欧那边天然气田的具体情况,最近希尔达专项负责国内市场,是被临时调去国外的。”
“为什么?”宋霁安快速翻看着这本厚重的文件。
“因为原本要和我们谈这笔生意的是她姐姐维尔玛,维尔玛这个人,不懂变通,手段狠辣,不会为了利益让步,人还很傲慢,和她谈生意大概很多东西都不能正常沟通。”盛迦说:“所以三家派出了我来做第一轮谈话人,奥普特听说要去的是我就紧急把希尔达叫回去了。”
宋霁安眼底划过一点了然。
她是个聪明人,当初盛迦在奥普特拍卖会上的事她就隐约有些猜测,凭借盛迦自己是绝对不可能精准控制吊灯,孟叶冉也绝对不可能在自家拍卖场上熔断吊灯,就算她敢,但凡被孟老太太发现都会打断她的腿,而在后续这件事查明之后孟家问责奥普特家族就已经印证了她的猜想。
盛迦说完,宋霁安抬眸看了她一眼,“所以五年前在奥普特拍卖会上的做手脚的是维尔玛?”
“是,”盛迦点头,“奥普特和宋家约定,永远不让维尔玛再进入国内,不参与国内的任何项目,并且将她放逐到了北欧。”
“希尔达比维尔玛懂得分辨利益,只要能让她有利可图,那合作就大概率能达成,奥普特家这一辈的内斗,估计这次之后就能落幕了,”盛迦接着说:“奥普特家族自从八年前油气资源枯竭之后地位下降了许多,在很多油电移动基站里合作排名都只能镶边,这一次她们如果成功和我们达成合作,那么恢复往日的辉煌并不是没有可能,所以我们急,她们比我们更急。对希尔达来说,只要谈成了这一单,她接班老祖母的位置基本就成了既定的事实。”
“所以你想单独和希尔达先达成约定?”宋霁安眸光轻闪,“你确定她有这么大的话语权?”
“我不需要她有多大的话语权,但只要她愿意去争取,总能说服家族内部。”盛迦淡声回答。
要她们去直白地和奥普特扯皮是件麻烦事,远不如策反她们家族中的重要成员成为自己手中的武器来得快速,一艘船要快速击沉当然要内外一起发力。
“盛迦,你觉得这件事上,我一个远离了宋氏这么久的人,真的能帮到你们什么?”宋霁安问,她的目光直直地望向盛迦,没有丝毫挪动的想法。
“这也从来不是宋氏的主营业务,”盛迦回视她,态度很认真,“可是不会再有另一个人,我只要随便说几句,就能明白我要做什么。一个默契的搭档或许能够超越一个经验丰富的谈判团。”
更何况,她们也并不是去谈判的,真正的谈判肯定要动用到三家养的谈判团,她们要做的是无限削弱谈判难度。
宋霁安微愣,她别过脸,指尖难以控制地蜷了蜷,手中的文件被她抓得更紧了些。
“好吧,”她轻声说:“但愿你说的是真的有用。”
窗外的阳光被叶片分割得细碎,洒在两人的脸上,谁都看不清对方眼底究竟在想什么。
很突兀的,环境沉静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
再有声音响起是盛迦的告别,“那我先走了,四天之后我来接你。”
宋霁安点了点头。
盛迦很快从房间里退去,她低头再次翻阅起掌心的文件,只是这次有些出神。
刚刚那一刻,盛迦给她的感觉,非常非常不对,像是欲言又止,可又有什么未尽的话,让她这样犹豫说不出口呢?
那片沉默里,或许本该有另一段对话,却被两人一起压下了,一个不问,一个也就不说,宋霁安觉得盛迦或许是想解释点什么,可最终她还是没说出口。
她回身从窗户往外看,盛迦已经走出了这栋小楼,穿行在绿荫之下,脊背依旧是笔直的,直到她逐渐消失不见,宋霁安才收回了目光-
四天一晃而过,这几天宋霁安处理了不少事,殡仪馆的升级改造要找靠谱的装修队,材料的报价也要根据市场价进行重新计算,还有工费,等一切都安排妥当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她回家后倒头就睡了个天昏地暗,直到第三天下午才醒来。
这一觉感觉整个人的魂回来了。
虽然升级过程中肯定还要有不少问题需要解决,不过有成方阳在,她基本不用再考虑些什么,可以放心去北欧。
出门前她特意回家吃了顿饭。
这些年她很少主动回家,刚回去时盛怀樱正在楼下打牌,见了她牌也不打了,嚷嚷着要回去给她炖鸡,牌友们纷纷嚷嚷着她赢了钱就走不地道,最终还是宋霁安被人笑眯眯按下作为接替。
整整五年,她的牌技依旧没有丝毫提升,被几位老太太打得溃不成军,等盛怀樱买完菜回来牌室捞她时她已经输了八/九/把了,一群老太太们笑得眼睛缝都找不到了,把钱压在手机下头,摆摆手示意放过她了。
但这一次还是有些不同的,宋霁安的心情不再忐忑,输了也没那么愧疚了,顶多盛怀樱的目光扫来时有些不好意思。
“这次输得有点多,”她主动承认道:“妈,你下午赢的,都被我输回去了,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啊?”盛怀樱冲她摆摆手,笑起来,“这群小老太太就是这样,被我赢了一下午,心里憋着口气呢。正好你来了,可不就欺负你小年轻,我们让着她们,你又不会算牌,她们都是拿这当职业的老江湖了,打不过很正常,以前盛迦也打不过,我都知道的,能让你上就不怕输。”
这还是盛怀樱第一次向宋霁安解释起其中的典故,宋霁安听得有些新奇,心底的那股愧疚也在她的话下消散了许多。
其实这种事,盛怀樱应该早早告知宋霁安的,只是上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是她们母女俩刚刚见面,盛怀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宋霁安,也怕这些小老百姓的家长里短让宋霁安不喜欢,于是便闭口不言。
可是随着这一小段时间,宋霁安打电话回家的次数多了,人也变得有点人气了之后,盛怀樱对待她的模样也跟着变了些——变得说话闲聊更随意。
宋霁安在这种说话氛围中感到了一丝轻松。
这是一种良性循环,或许再过一些时间,宋霁安可以彻底找到与盛怀樱的相处方式。
盛怀樱想着她们要出远门,朴实无华的母亲怕她们去国外吃不惯,特意做了些能长久保存的小零食给宋霁安捎上,里面有盛迦爱吃的也有宋霁安爱吃的,将背包装得满满当当。
宋霁安没好意思说她们只去半个月左右,带这些可能吃不完,只笑着收下了。
这一晚上,宋霁安直接睡在了这里,第二天早上客厅的早餐香气熏醒了她,这是她第二次在精神身体都没有陷入疲惫的情况下,没有用酒精就陷入梦乡,竟然意外的香甜。
她不知道这是否是因为心底禁锢了她许久的那座山有了松动的意思,还是因为她终于有了要好好生活做出改变的想法,但盛迦有一句话并没有说错——她的事无关外力,将她困住的是她自己。
哪怕她有了一丁半点想放过自己的意思,她状态的改变都会格外明显。
就像此刻,房间外的香气、窗外的阳光和鸟鸣、她睁眼就能看到的叶片,竟然都令她难得的感受到了一丝安宁。
直到盛怀樱的声音传来,“霁安,出来吃早饭啦。”
宋霁安应了一声,等她穿着睡衣走出房门时,便同正坐在餐桌边吃油条的盛迦对上了眼。
她微微一愣,“你怎么在这?”
“下午出发,妈说你在这里,我就直接过来了,”盛迦回答道。
宋霁安没有再问什么,她转头去了洗手间里洗漱。
盛迦这几天出现在她生活里的频率增加,令她诡异地习惯了,原本的抵触竟然也开始消散,盛迦这个人对她情绪上产生的影响不似两人再次见面时那样极端,也让她轻松了些许。
“早餐是盛迦买的,楼下最正宗的包子油条,”盛怀樱把她热好的皮蛋瘦肉粥端了上来,“你们等会就走吗?”
“是,我们早上十点的飞机。”宋霁安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从景江这边不能直飞挪威,需要转机才可以,她们的航行时间高达十八个小时。
两人吃过早餐之后便立即赶往机场,盛迦的车停在了机场停车场,她们卡着时间登机。
这一次盛迦买的是头等舱,她和宋霁安的位置并排,隔了一段距离,也让这段航行格外地安静,她们几乎不主动搭话。
宋霁安扭头看向窗外,雪白的云在她眼底,熟悉的城市离她越来越远,总令人有些不安。
或是太久没有做过冒险的事,这五年她的生活平静得像一潭死水,除了殡仪馆没有任何的新鲜事,险些也要令她忘记自己以前是个满脑子都会被惊险刺激所吸引的人,巴不得生活不要那么风平浪静。
“宋霁安,”在落地挪威前,盛迦突然开口说了她们这段航行中的第一句话,“我们到了挪威之后要转车,在这之前都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一旦到了北部的岛屿,明后两天之内,孟叶冉和东臻她们都会抵达。”
她知道宋霁安说得其实没错,她连盛迦现在都能比较坦然地面对,又怎么会不想去面对孟叶冉她们呢?
可有的道理是这样,人的想法却并不一定是这样。
盛迦和宋霁安之间的矛盾在于她们之间存在着天然的冲突,盛迦做的事其实对宋霁安而言是可以接受的,也是她心底要求自己必须要偿还给盛迦的。但宋霁安哪怕知晓这一点,她依旧会在与盛迦重见的那一天爆发激烈的争吵,因为明白是一回事,心情能否调节又是另一回事。
孟叶冉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还同宋霁安认识了这么多年,在她选择参与进来这件事,并且帮助盛迦的那一刻起,她和宋霁安的矛盾实际上就会比盛迦与她更加难以调和,宋霁安完全有权不原谅孟叶冉。
但是以宋霁安的性格,她愿赌服输,她做不到去仇视孟叶冉,可也不一定多想见到孟叶冉。
若是以前,盛迦并不一定能想到这一点,现在她有了些不同,进入公司后看了更多的人,也了解了更多的人性,让她看待事情更加全面体贴些许。
当然,这样的分析最大的来源是她对宋霁安本身的了解。
无论是她还是宋霁安都不是什么完人,她们拥有自己的复杂情绪,宋霁安那天嘲讽一般说出那句话时恰恰代表她并不想见孟叶冉,否则她只会平静地说,那又怎么样?
这一次前往挪威是她在逼着自己面对过去的旧人,面对五年前的那场撕心裂肺。
“所以呢?”宋霁安偏过头,缓声问:“你想说,如果我不愿意面对孟叶冉现在还能走?”
宋霁安看穿了盛迦的想法,就如同盛迦看出了她并不那么平静的心态。
盛迦与她对视,心底的那点担忧突然消散了,她只笑了笑,“都上了我的贼船还想走?我是那种好心的人吗?”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遇到孟叶冉心里不舒服或者孟叶冉主动发疯的话,作为合作对象,我有义务帮助另一方解决这些不畅快,”她解释道。
宋霁安闻言眨了下眼,她没有立刻回应这句话,只指向正在快速下落的窗外,两人说话的功夫,她们已经从云层间坠落,机场大坪出现在了她们眼前。
“真的吗?那我提前谢谢你了。”
这是句很直白的话,没有掺杂任何嘲讽的情绪。
按照孟叶冉的性格,她只会当以前的事没有发生过,盛迦这趟行程捎上了宋霁安就代表了盛迦的态度,最近几天宋霁安很是去了解了一通关于孟家的情况,只能说孟叶冉这几年生活得挺水深火热,她已经不会轻易忤逆盛迦的意思了,场面上的尊重她起码会给宋霁安,也大概率不会说什么让宋霁安不舒服的话,唯一需要调节的是宋霁安自己的心态。
如果说她们都是有复杂情绪的人,那么在孟叶冉什么都不为,只为好玩的情况下同盛迦合作,只是想看看宋霁安的笑话并且等待盛迦将宋家搅得天翻地覆,孟叶冉或许就是那个完美切合一切常规情绪的人。
她不会因为成王败寇而产生多余的情绪。她输了她认不认宋霁安不清楚,毕竟孟叶冉没怎么输过,就连她嘴里说的对宋霁安这个别人家小孩的抱怨都是佯装的,她其实没对宋霁安产生过任何不满的情绪,甚至她对宋霁安的优秀还怀有几分欣赏;但她赢了,她一定会觉得对方没什么该抱怨的,技不如人而已。
这是每一个人都能说在嘴里的大道理,孟叶冉并不会为这些事的结果产生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本来她就是在其中看看乐子顺便捞一点利益而已。
但是宋霁安切切实实被她算计到了,她承认,她只要想想要见到孟叶冉就会有股火气蠢蠢欲动,可这股火气又令她觉得自己离变回一个情绪正常的人更近了一步,过去五年她无论是想起盛迦还是想起孟叶冉其实都淡淡的,顶多带点自嘲,那是她心底在逼迫自己不要去回顾伤口,远离痛苦,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去想就不会再受伤。
可现在她会有火气了,这才是属于正常人的情绪,没有丝毫理由,什么成王败寇,什么愿赌服输,在她经历这一切之后,她对孟叶冉怀有不喜和意见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吗?
她抚摸着有力跳动的心脏时并不打算让这种火气积攒太久,实际上,在登上前往挪威的飞机时,她就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处理自己和孟叶冉之间的事。
——趁她没准备,先揍她一顿吧。
打完一拳还没消气,那就再重重打一拳,既然盛迦说有义务帮合作对象解决这些不悦的情绪,那就更好了,那就让盛迦替她按住孟叶冉。
等落地奥斯陆国际机场时已经是凌晨了,寂静的灯光里有专人来带她们前往。
宋霁安坐在前行的车里,目光里却含着些许笑意。
第100章 那你可能是吃药吃出幻觉了。
奥斯陆国际机场只是行程的第一站,这一晚她们住在了机场附近的酒店,这片酒店归属于茱莉亚家族旗下,第二天酒店内的车将两人重新送回机场,这一次她们的目的地时特罗姆瑟的朗内斯机场。
这是挪威北面最大的港口,也是全世界最北面的城市之一,它位置位于北极圈以北350公里,被称为北极之门。
这座城市从上往下俯瞰,是一片盈盈的绿,但甫一落地,冷空气便扑面而来,特罗姆瑟到了夏季每天的温度也只有6-12摄氏度不等,有空姐在机舱内提醒乘客们更换更为保暖些的衣物,换上了提早准备的外套之后两人才走出机舱。
这是盛迦第一次来到北欧,但对于宋霁安而言,大概并不是,在真假千金的事尚未被挑明前,她来过许多次,不过大多是来这边研学或者跟着宋宁秋前来见重要的合作伙伴,对于特罗姆瑟的记忆她最深刻的大概是五六岁时宋宁秋太过忙碌,在幼儿园的特意寒假捎上她前往北欧来谈生意,那段时间她都窝在酒店里等她回来。
但是在寒假的末尾,宋宁秋生意结束后并没有直接带她回家,她们也飞来了这里,这个终年不冻港,随即她们坐上了码头的追鲸船,在那片极夜里和极光一同追逐海鲸翻涌的身影。
那是宋霁安第一次切实发现这个世界原来这么奇妙,她眼底的每一帧景象都仿佛从童话中走出,那时宋宁秋对她说:“霁安,这个世界上还有无数的美好与惊艳等待着你前去探索,不要停下你的脚步。”
这句话她记了整整十八年,后来又被她刻意地封存进了脑海深处,此刻故地重游,她微微怔愣,那些被她刻意忘记的记忆竟然就这么毫无预兆地破土而出。
“盛迦,好久不见。”
她的出神被一句字正腔圆的中文打破。
只见机场前正停着辆车,车边倚靠着一名女人,她烫着自然的小波浪卷,脸上有些雀斑,穿着高领毛衣和浅棕色皮衣,脚下的亮面马丁靴在太阳的照映下泛着细碎的光泽。
像百分之八十北欧自由行电影的女主角,但宋霁安认识她——奥普特家最有可能的继承人——希尔达。
她身边没有带别的人,走近两人时伸出手同盛迦相握。
盛迦抬眸看她,回应道:“我们上个月才刚刚见过。”
“这不是你们中国人最喜欢的客套吗?”希尔达笑了,“我以为你会给我个台阶或者也和我客套一二。”
“如果我也说一句好久不见——”盛迦说:“那就显得有点儿假了。”
“好吧好吧,我真是讨厌你这张嘴,”希尔达嘟囔着,把视线转向了宋霁安,扬了扬眉,她显然早已知晓了这次前来的客人有哪些,朝她伸出手后说道:“宋霁安小姐,你好。我是希尔达,您看起来比盛迦好相处许多。”
“如果不是知道你这是在奉承我,我会以为你在想离间我和盛迦的关系,让我们本来就不太牢固的关系,变得更加充满裂痕。”宋霁安握上了她的手,缓缓说:“不过正是因为知晓你在奉承我,所以我想说,我觉得你说得对。”
她唇角勾起一抹笑,与希尔达的对视里多了点锋利。
希尔达显然有些诧异,她看向盛迦,发现盛迦眼底没有任何不悦——或者是有但她看不出,毕竟盛迦向来很会隐匿自己的情绪——可无论是哪一种,盛迦没有反驳打断宋霁安的话都代表了她并不觉得这样冒犯了自己。
希尔达明明记得,自己和盛迦谈合作时稍微有些过界,都会被对方直白点出,尽管那也是她在试探盛迦底线。
那时盛迦态度可没这么包容。
希尔达收起了自己态度中的些许轻视,作为一个完全了解五年前发生了什么甚至直接参与其中的人,她原本实在不觉得盛迦会同宋霁安和睦相处,因此哪怕知晓这一次与盛迦同行的是宋霁安她也并没有当一回事。
可现在看起来,情况并非如此。
显然盛迦对宋霁安的态度比她想象的要看重许多。
她收回自己的手,对宋霁安的语气多了点调侃,“或许我确实是想离间您和盛迦的关系呢?毕竟这样宋家和奥普特之间的谈判就少了一员大将。”
说罢,她打开了后排的车门,“两位,请上来吧,我们要去接下来的目的地了。”
来的是商务车,三人面对面坐在后排,司机很快就启动车辆。
“这一次的目的地是岸边港口,”希尔达主动说道:“孟叶冉和东臻还要两日才能抵达挪威,到时候会直接坐我们家的私人飞机前往目的地。这两天我想着咱们几人不如直接上船玩玩,等她们过来。”
盛迦和宋霁安对视一眼,两人没有发表任何见解,只通通默认了她的安排。
希尔达这样亲自来迎接很明显是为了提早和这一次的主力盛迦接头,就如同盛迦和宋霁安早就打好了主意策反希尔达一般,希尔达大概也需要三人拥有一些私人空间,以确保她自己的想法得以实施。
刚刚好,她们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特罗姆瑟港今天没有什么船只,港口边只停了几艘货船和一艘中型的邮轮,邮轮上印着奥普特家族的徽章,那是她们这一行的目标船只。
当然,这并不代表着这艘游轮上就只有她们四人,这是一艘在役的专走中远行程的邮轮,大多要经历四到七日的航行,中途会在不少港口停留,票价微贵,人数不算多,也就数百人,远远低于这艘游轮的可乘载人数,她们登船时还有不少游客与她们同行。
希尔达作为少东家,理所当然地留下了整条船最好的几个房间,并且三人房间毗邻或相对,方便交谈。
吃水巨物很快起航,广播里响起船长的播报,女声温和有力,牵引着她们缓缓离开了岸边。
时候还早,希尔达在车上时就给她们看了安排表,再过两个小时她们将抵达谢尔沃于市边缘,这里是挪威最大的海产品捕捞基地,可以体验海钓,甚至还能去钓帝王蟹,很受人们的欢迎。其实这里也是追鲸最好的去处,不过可惜,每年观鲸最好的时间是11月至次年1月,现在海鲸们早已顺着鲱鱼的踪迹离去了。
这一趟旅程的终点在希尔科内斯,预计时间为两天一夜,而她们将在这一趟单程票后再坐私人邮轮前往几家买下的阿尼尔斯群岛。
盛迦和宋霁安在各自的房间收整好之后便没有再见过希尔达的踪迹。
宋霁安正在将行李挨个翻开,拿出自己的羽绒服的功夫便听到了敲门声,她起身打开门,盛迦走了进来。
这里位于邮轮中层,上下都远离了吵闹区域,大套房往阳台看视野极为开阔,恰好今天有阳光,海面波光粼粼一片,令人拥有极佳的视觉享受。
“你不用休息吗?”宋霁安有些诧异。
“我并没有晕船,”盛迦回答道。
五年前,她们前往安德斯特岛时盛迦仅仅坐了半个小时游艇就晕到快要晕厥,脸色惨白,宋霁安微微垂眸,并没有询问她晕船的症状如何减轻,又或许是因为邮轮与游艇不同,没有那样晃荡,令盛迦反倒能忍受了。
“是因为邮轮发动之前,我已经服用了赛琳娜女士这几年新研发的晕船药,”盛迦蹲身,主动解释道:“晕船会令我的大脑停止运转或者产生错误判断,所以我会尽量避免这种可能,这两天大概要靠吃药度过。”
宋霁安被她的目光注视,不止为何耳尖有些发烫,但盛迦的解释显而易见地令她产生了些许愉悦的情绪。
“不会对身体产生损伤吗?”宋霁安问。
“一点点,微乎其微,”盛迦说:“如果你有什么疑惑,可以直接问我。我想我们需要对对方拥有绝对的信任。”
宋霁安抿了抿唇,她避开与她对视,“好。”
盛迦这才从蹲改为坐,她坐在了套房的沙发上,宋霁安起身在酒柜里拿了瓶白兰地,她缓声说:“你晕船,我就不给你倒了。”
盛迦颔首,她扫了眼自己的手机,随即说道:“在上船后希尔达独自往十五楼去了,那里应该是舞池和赌场。”
“你怎么知道?”宋霁安有些诧异,“你给她手机装定位了吗?”
“因为在来找你之前,我听到了隔壁的脚步声,所以去看了一眼她们奥普特家族留给自己人专用的vip电梯,停留在了十五楼,她上去之后立马就让人重新将楼层按回了我们的十一楼。”盛迦解释道:“希尔达既然单独来见我们,那就不可能还让奥普特家族别的人来插足。但是能让她抛下我们前往十五楼这个销金窝的人,一定是让她感到十分紧急,甚至紧急程度在我们之上的。”
宋霁安微顿,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你是说,她姐姐维尔玛可能也在这条船上?”
奥普特家族的任何人都不会让希尔达产生这种危机感,只有过去与她同是竞争者的维尔玛能够令她这样火急火燎地迅速去处理。
要证明她们的猜测是真是假其实很简单。
这艘游轮上一共只有十二间套房,位置最好的五间,三间在她们这一层,还有两间在十二层。
宋霁安按响了床头的服务铃,很快就有管家在外敲门。
“两位女士,请问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吗?”她拥有一口流利的英文,态度极为谦卑,显然早就被嘱咐过要好好服务房间内的两人。
“我觉得这间房的朝向有些不好,还有别的房间可以选择吗?”宋霁安问道。
管家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丝为难,“套房其实还有不少,不过比您的房间视野更好,更稳定的房间可能并没有了。”
因为宋霁安和盛迦的房间某种意义上就是她们整条船公认的最优选择,但管家还是十分真诚地说:“但您如果想去看看,我们现在就能去参观。”
两人这便起身跟着她上了楼,果然,她第一选择是将她们领到了十二楼靠左的套房中。
实际上布局和宋霁安那间房除了朝向外并没有什么差别,只有稳定性稍微差了点,宋霁安和盛迦环视一圈,盛迦这才说道:“旁边应该还有一间吧?可以也去看看吗?”
管家微微一愣,随即说道:“抱歉,对面的房间已经有人订购了,不如我们再去楼上的房间里看看?”
“不过楼上的房间可能并不如这里,”管家实话实说道:“有的可能过于吵闹,有的可能过于摇晃,再往下视野可能就没有那样开阔了。如果您是对您的房间朝向不满意,或许您可以试一试流动换房?”
她的意思是让宋霁安在下面的房间和这一间房之间流动,两边的朝向或许可以同时满足她的要求,现在北极圈内是极昼,太阳根本不落山,哪一边都可以称为朝阳面。反正希尔达给了她最高权限,唯一的要求是让两位贵客满意,可能麻烦了一点,但只需要宋霁安坐电梯上来就可以,别的一切她们都可以解决。
“那你让我考虑一下吧,”宋霁安笑着说:“流动换房还是有点儿麻烦,我先在这里待一会儿看看究竟晕不晕船,可以吗?”
管家眼底充满着抱歉,她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笑着说道:“那好,您假如还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你可以先去忙,”宋霁安说道:“我们到窗边坐坐可以吗?”
管家连忙点头。
等管家离开后,盛迦观察了一圈,拉着宋霁安坐到了落地窗边,这才压低声音说道:“确实是她。”
依照管家的态度,她甚至能提出让宋霁安流动换房这么麻烦的事情,假如她们想要另一间房间,哪怕里面有客人,她都不可能这样直接地拒绝。
能住上邮轮套房的大多非富即贵,但是管家的上司是希尔达,她一定会贯彻执行希尔达的命令,哪怕是贵客她或许都会思索那么一两秒对方能否换房的可能,但她在两人提出的那一秒,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这只代表,那间房间里住着她了解,并且绝对惹不起的人。
在奥普特家的船只上,能让总管这样忌惮的人唯一的可能或许只有维尔玛了。
但是她上船究竟要做什么呢?
盛迦可以摸清楚绝大多数人的在想什么,但是维尔玛做起事来不怎么通过大脑,要立马推测出她的目的确实有些困难。
不过她们说不定可以利用维尔玛的出现,加剧希尔达的紧迫感,然后趁机搜刮更多利益。
盛迦与宋霁安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大概能叫做趁火打劫的笑意。
管家能这么迅速地离去,很大概率是去向希尔达通风报信,告知她们想换房的想法,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她们约定的海钓时间,假如希尔达要藏起维尔玛不被她们发现,又要照顾维尔玛的情绪不止于把她逼狠了发疯,那不管她是想用利益说服维尔玛还是用别的手段令维尔玛屈服,她可能的选择是将维尔玛暂时锁去某一间房间里控制住,然后迅速上楼找她们,令三人错开,最后再找机会去彻底将维尔玛处理干净。
维尔玛这个人从小到大就没有受过任何罪,吃穿住行用的都是最好的,哪怕因为得罪了宋家不再被允许离开欧洲,那她也是被好好养着,严格来说,这条邮轮甚至有一半的所有权归属于维尔玛。
维尔玛能够绕过希尔达出现在这条船上,显然是有备而来,那她估计还有得闹呢,希尔达或许有应付她的方法,但是很可惜,现在她只有半个小时了,是绝对无法立刻解决这个麻烦的。
两人坐在房间里等待着希尔达上来找她们,但并未过多久,宋霁安的手机响了一声。
是她们特意带来的无线微型录音器,在她们离开房间前被盛迦安置在了宋霁安房间门把手上,只要有声音就会迅速录下,然后发送至宋霁安的手机里。
这是她们为了保证有备无患安上的,主要功能是保证居住安全,反正正常人不可能会在走廊上说什么隐秘的话,假如门口站的人心怀不轨发出声响的话就能立马让房间里的人知晓。
但它反馈来的第一段音频却显然与两人对它的期盼相背离。
这段音频有整整一分钟,真正有人声的不过开头十来秒,但是听完之后,无论是盛迦还是宋霁安都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沉默中。
过了良久,宋霁安才恍惚说道:“我是不是喝酒喝出幻觉来了?”
盛迦默了默,“我也听到了。”
宋霁安扭头看她,认真道:“那你可能是吃药吃出幻觉了。”
盛迦:“我吃的是晕船药……”
两人对视一眼,像被烫到了一样,又立马挪开了视线,偏偏这段后续安静超长时间以至于令人忘记关闭的录音又循环播放了起来——
“希尔达,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的姐姐!”维尔玛的声音带着些许惊慌和哽咽。
“如果你听话一些,我应该就不用采取这样的手段了,”希尔达慢条斯理地说:“你上船的目的是什么?想私自联系上盛迦?你忘了盛迦对你是如何恨之入骨,巴不得想让你这辈子都困在北欧吗?”
“还是,你其实是想向盛迦摇尾乞怜,因为你发现自己已经出局了,而我一旦解决了这件事,你就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所以你已经愿意放下自己的高傲和尊严?”说着希尔达微微一顿,“就像当初宋家朝你发难,你放下高傲和尊严来求我一样?”
“我没有求过你!”维尔玛愤怒道:“那是被你恶意逼出来的!而且你根本就没有帮我解决任何事,最后帮我摆平一切的是祖母!”
“是啊,”希尔达恶意地笑了一声,“可是从小把我踩在脚下的姐姐,已经在那一晚上尊严尽失了,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原来你这么把那晚上当回事?真可笑,你如果不提,我都快忘了!你管那叫尊严尽失?明明是你在一直——”
维尔玛的声音色厉内荏,很快随着一声猛烈的关门声再也听不见。
录音又一次播放完毕,宋霁安这次慌慌张张地赶紧按下了停止,她深吸一口气,扭头看盛迦,看到的是她藏在发丝下,略红的耳尖。
“你说,会不会是我们心脏,所以理解错了?”宋霁安看着远处没有尽头的海,低声问道。
盛迦:“……”
“你想说其实这就是她们两姐妹很正常的吵架?”盛迦也盯着窗外的海面,但在这之前,她先看到了窗户上倒映着的并坐在一起却连目光都不敢接触的两个身影,她突然有点无奈地笑出声来,“也有可能,毕竟对维尔玛来说,放下高傲和尊严说不准是痛哭出声哀求希尔达放过自己,这对她来说或许也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宋霁安和盛迦短短二十五年遇到过许多奇怪的事,也遇到过许多不能被正常人接受的事,练就了一颗强大的心脏。但今天遇到的事对她们来说绝对有些超纲。
究竟要怎么处理这段录音,是当作不知情还是收着当个筹码,此刻有些宕机的大脑估计暂时还思考不出个章程来。
毕竟她们也没有想到,希尔达居然会堂而皇之地将维尔玛直接带到自己的房间,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太危险了。
——除非她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