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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谦摸了摸后颈,也觉得自己记性不错。

云州刺史归附在前,有意与昭王府结亲在后。

顾宁熙拈了一枚果脯,联姻本就是巩固利益的常见手段。他从来都是有这般底气,不愿娶便不娶,连太上皇都未必能让他转圜心意。

陆憬仔细打量她的神色,察觉到他的视线,顾宁熙抬眸看他。

谢谦还在接话:“虽说婚事未成,也不妨碍宣刺史效忠陛下。”

不似有的地方官员,反复横跳,总看不清形势。

说话之中,迟了一步的甄源亦赶到御书房。

陆憬淡淡吩咐偏殿传膳。

陛下的万寿节将至,朝中上下循例休沐三日。

今年的万寿节筹备得格外盛大隆重,除了祭天大典和后日昭明殿前的宫宴外,礼部另预备了不少庆贺典仪,陛下意在与臣民同乐。

惠风和畅,青云马场内彩带飘扬,锣鼓喧天。

今日不比马球,礼部专程安排了射柳,世家子弟、文武臣工皆可参与。

彩头是陛下亲赐,休沐第一日,青云马场中热闹非凡。暮色四合,六部中不少人已散值归家。尤其顾宁熙今夜有约,处置过手中要紧事宜,早早便离去。

“殿下,”昭王府车驾旁,孙敬笑着道,“是回王府?”

陆憬不答:“打听清楚了?”

“回殿下,顾大人与洛家姑娘约在望云楼。”

正巧是他的地界,陆憬道:“那走罢。”

殿下未明言,但孙敬品了又品,得出去望云楼的意思。

望云楼的雅间也是特意安排的。

陆憬并无听墙角的爱好,只是洛家姑娘乃将门虎女,身手不俗,那日在马球场上一看便知。

元乐不过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连箭靶都射不准。

单独赴宴,若是发生什么情难自抑的事,他真担心吃亏的反而是元乐。

马球场上已插满两行柳枝,宽阔的场地留得参赛者们肆意驰骋。

看台中央的瑞云台上,玄甲军三人到得齐全。

“殿下。”万寿节后,顾宁熙正式接手了新职务,亦拥有了自己单独的值房。书案上整整齐齐堆叠着公文,是已经高升的周少司农交接给她的。所有案牍条理分明,脉络翔实,可见周司农平日里谨严的处事之风。顾宁熙仔仔细细检查过,公文未有遗漏,省去他不少麻烦。

周司农还留了两本手札给她,助她尽快上手差事。

对方在有意示好,欲缓和同她之间的关系。对于周司农,顾宁熙不知该作何评价。他有真才实干,办事亦勤恳,平日里广结善缘,是工部中公认的厚道人。但此番在江东犁上吃的暗亏,让顾宁熙不得不警醒。

她翻看着周司农的亲笔手札,里头内容正是她眼下用得上的。她没有拒绝这份赔礼,明白往后在官场待久了,大抵什么人都会遇上吧。

周司农也并非十足的恶人,他入仕以来兢兢业业,办出不少实事。奈何他总是欠些时运,尚书大人与侍郎大人正当年,他在五品郎中一位上蹉跎已久。这些年他守着这个位置,从最初的平和,到郁郁不得志,再到担心被后起之秀取代,当中煎熬旁人亦能体会几分。

宦海沉浮,总容易磨了人的心智,剑走偏锋。

顾宁熙无意评判他人抉择,能守住的唯有自己的本心而已。

她熟悉了几日公文,目下手中最要紧的是仁智宫的修建。

陛下有意在西郊扩建一座避暑的夏宫,此事交由李侍郎亲自督办。顾宁熙已升至五品,李侍郎成了她的上官,二人尚需一段时日磨合。

跟在李侍郎身边做事,顾宁熙也获益良多。

今日午后顾宁熙要随李侍郎入宫面圣,回禀仁智宫相关事宜。

李侍郎逐字检查过顾宁熙的公文,微微颔首。

他只删改了一句,工部的这几位新人中,顾郎中算是他比较满意的后辈。

他世家出身,面圣的规矩也清楚,李侍郎略略提点过两句,便放心带了人入宫。

六部的值房就在皇城边,去往太极宫的路上,顾宁熙和李侍郎半道遇见了昭王殿下。

她随李侍郎一同见礼:“拜见殿下。”

昭王殿下今日着一件暮紫色的锦袍,袖口处以金丝银线绣作的暗云纹尽显天家尊贵,亦颇让人觉得疏离。

顾宁熙抿唇,那日他们在蓬莱池畔的谈话着实不算愉快,甚至可以说是不欢而散。骤然再见面,难免生出些尴尬。

昭王殿下倒不曾多理会她,略一颔首便抬步离开。赏花宴原定于未时散,陆憬便也在梅园中留到了未时。

直到送了元乐出宫,陆憬方回自己的瑞和殿。

他知道元乐样样出挑,棋艺、丹青无一不精,但也不能如此会招惹桃花吧?

昭王殿下的困惑孙敬略略能解,顾大人翩翩如玉少年郎,貌比潘安,又博学强识,待人温和有礼,很难不是世家贵女们的春闺梦里人。

孙敬大约猜到殿下为何不悦:“因是殿下才回京的缘故,贵女们对殿下的性情还不了解,所以不敢亲近。”

依孙敬看来,他家殿下天潢贵胄,龙章凤姿,文韬武略皆是万里挑一。其实殿下只要稍稍拿出待顾大人的三分耐心对其他姑娘,便足够让她们受宠若惊了。

陆憬:“……”

他不愿多言。

待昭王殿下走远,李侍郎也道:“走吧。”

顾宁熙点头,很快将心思转回政事。月色皎洁,凤仪宫中烛火明亮。明德帝今夜留宿凤仪宫,见发妻在书案前阅看宫务,道:“你近日身子不适,这些琐事交给德妃便好,何必亲自动手。”

姚皇后笑了笑:“德妃妹妹办事周全妥当,臣妾只是看看后日赏花宴的宾客名录罢了。”

腊月时节,梅花吐艳,暗香浮动。适逢新雪,正是踏雪寻梅的好时候。宫中在梅园中设宴,邀了世家中的年轻一辈入宫赏花。

明德帝握了妻子的手,有些凉:“太医院新换了药方,你可感觉好些?”

“臣妾没什么大碍,单是这几日睡不安稳罢了,陛下何必小题大作。几副安神药汤喝下去,总归好些。”

姚皇后敛眸,说到底这也是她自己的心病。

从入冬以来,她愈发会做一些古怪的梦。

梦境牵涉朝政,姚皇后不曾对任何人提起,包括自己的枕边人。

单是无稽之谈罢了,若是流传出去,不知道会引起多少风波。

帝后二人一同看赴宴的世家贵女名录,名义上是赏花,但明德帝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看近几月祈安好似走出了上一段感情,想开了许多。趁此时机,明德帝想在年前为祈安相看一位合心意的昭王妃。

等祈安成了家,也能多分些心思在王府中,不必全心全意扑在政事上。

名录中方才新添了一个名字,乃姚皇后亲笔所书,帝王并未发现其中的不同。

宣平侯嫡女,顾宁婉。

“见过殿下。”

陆憬随意道:“你们怎么都不上阵,约好了?”

甄源笑道:“骑射乃军中本职,与京中子弟相争总显得有些不公。”

谢谦也道:“平日里在军营射柳,回到京都觉得没意思。况且这一轮备下的彩头是金如意,臣等不便夺人所好。”

金如意乃宫中敕造,它与其他彩头的不同之处在于,得胜者可将金如意作为聘礼,转赠给心爱之人,意为成就如意良缘。不少年轻的郎君都会拼力争得这一柄宝贵如意,为自己的姻缘添彩。更有幸运者,还能得蒙陛下赐婚,荣耀无比。

谢谦打定主意只作壁上观,摊手道:“殿下与臣等三人又无心上人,拿到那柄金如意也无用,还不如成人之美。”

甄源笑起来,他身旁的秦钰倒不曾吭声。

陆憬很不以为然,孙敬来禀道:“殿下,顾大人到了。”

孙大总管这一回多留了个心眼,他生怕顾大人再走错了地方,专门命人在马球场外候着。

顺利引顾大人到了中央的瑞云台,殿下身旁还有一个位置空着。

“殿下万福。”

人逢喜事,才升了官的顾宁熙难得着了件绯色锦袍。这是母亲特意命人为她新做的,袖口绣了西番莲。

她难得穿这般艳丽的颜色,比之素日里的清隽如玉,更添三分潋滟耀目。一路行来,不知夺去多少人的目光。

陆憬眸中是一闪而过的惊艳,看面前人丝毫不知收敛,面上犹带三分惑人笑意。

他移开视线,由得元乐在自己身畔落座。

顾宁婉担忧:“你银钱可够?”每月须用三副,如此无需忌讳事前与事后。

顾宁熙点了点头,她惜命得很,当然不会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见阿姊仍不大相信,顾宁熙一手拿着药方,一手拉开木屉,从角落处翻出了一块玉牌。

“这是——”烛光下,顾宁婉望见玉牌上赫然刻了一个“昭”字。

顾宁熙是第一次用,这块玉牌才在一处时他就给了她。凭此物,昭王府名下的钱庄她可任意支取。

一切都准备好,顾宁婉仍有犹疑。毕竟是终身大事,熙儿只同她一人商议,除此之外没有告诉任何人。

她不知自己是否该支持妹妹的决定:“你当真想好了?”

“嗯,”顾宁熙肯定答她,“阿姊,这是我能想到的最两全的法子。”

第 87 章 万寿

九五至尊一旦提了明媒正娶,熙儿根本难以回绝。

顾宁婉明白妹妹的顾虑,苦笑道:“我与你之间,情势恰好相反。”

熙儿的心上人一心一意娶她,只是熙儿自立于世间惯了,不愿嫁;

而她年少相识、定亲三载的未婚夫婿却是“利”字当头,眼中唯有联姻的好处,至于她……

也没有那么想嫁。

“阿姊,”顾宁熙望她许久,放轻了声音,“我看你最近神色总是不好,大夫开的药也无用吗?”

“心病而已,”夜阑人静,对着最信任的妹妹,顾宁婉流露出几分彷徨无措,“我的那桩婚事,就好像我明知前路是火坑,但我别无选择,只能往下跳。因为就算留在侯府,也不会更好。”

顾宁熙默然,祖父和父亲是不会放弃这桩姻缘的,而阿姊的母亲……沈夫人大约是最想促成这门亲事的人。她以长女为傲,长女嫁得高,方是她最大的荣耀。

新雪初停,凤仪宫前的积雪已清扫干净。

陆憬踏入凤仪宫中,先见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

“快起来吧,”姚皇后温和道,“外头可冷?”

“还好。”陆憬笑着回。恭送了皇后娘娘与昭王殿下,李暨奉帝王之命,再度将李太卜召入太极宫。

此番殿中陛下未留第三人,李暨掩了殿门,亲自守在殿外。

明德帝沉声道:“方才你为昭王卜卦,可有算出他的命格?”

李太卜仍是毕恭毕敬模样:“陛下容禀。”

龟甲藏于他袖中,昭王殿下承命于天,定鼎山河,泽被苍身,恐是真龙命格。

但这等话语李太卜如何敢提,他观天象,也算人心。陛下正值壮年,又有太子为储,如何愿意见到第三人有九五至尊之相?

哪怕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都未必能容忍。

若是因他的卦象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只怕他亦命不久矣。翌日顾宁熙的车驾到达畅清园已是日暮时分,有管事在门前迎候着她。

明日要登高,顾宁熙便养精蓄锐,早早就在拨给自己的院中睡下。

这处院子原本她绘图时便很喜欢,一应布置更有锦上添花之感。

一夜无梦到天明,顾宁熙换了出门的衣裳,又择了一双轻便些的锦履。

收拾妥当到了约定出发的地方,顾宁熙意外地发现只有她和昭王殿下。

问了一圈她才知晓,武安侯与甄世子临时有公务在身,一时走不开;秦世子则去接了另一位客人,眼下不在畅清园中。

“走吧。”陆憬对她颔首。

顾宁熙想了又想,她登山最慢,让三五好友迁就她的脚力本来有些愧疚。

现在只需要昭王殿下一个人等她……好像,好像心安理得些?

倒也没有那么心安理得。

惦记着母亲求一枚平安符交代,顾宁熙上了昭王殿下的马车。

依陛下的命令,飞灵山今日封山,并无闲散游人。

到山脚时方过辰时,时间优渥。日光照入奢华的殿宇,约莫是巳时光景,榻上的女子方自然醒来。

侍女们鱼贯而入,服侍贵妃娘娘洗漱更衣。

贵妃娘娘是陛下捧在心尖上的人,圣宠优渥。后宫中只她这一位主子,从无需受那晨昏定省的规矩束缚。

四名侍女精心打理着一套正红色金线缂丝牡丹凤尾缎裙,今日朝中命妇入宫向贵妃娘娘请安,内廷前日就送了这套华贵衣裳来。

顾宁熙命人取来请安的命妇名册,她入宫不过两载,平日断了同外间的所有消息。

一场政权更迭,朝中的世家格局大改,单是看这名册便可窥知几分。

本就是皇亲的真定王府更上一层楼,齐国公府、武安侯府同样炙手可热。而从前煊赫的几家府邸,尤其是曾追随过东宫与淮王府的,不少都无声无息地沉寂下去。问罪贬谪、夺爵流放甚至是抄家灭族,惯来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临了还得道一句皇恩浩荡。

花苑内,十余位命妇闲话家常,被捧着的中心默契地变成了宣平侯夫人。

如今提到顾府,所有人都会将孟夫人排在沈夫人之上。原因无他,宣平侯府失势不假,孟夫人却养出了一位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陛下对她更是礼遇有加。

宣平侯府上下都敬着孟夫人,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世事变换如此,顾宁熙沉默许久,唯余自嘲一笑。

哪怕她现在只是一株无用的菟丝花,一无是处。却因她依附之人的权势,能够轻而易举地护住在意的人。

帝位之争,无怪乎皇室人人都要争那把唯一的龙椅。

后宫中长日无聊,倏忽又是一日过去。

龙榻上的女郎沐浴过,如瀑的青丝垂在身前。烛光缱绻,映在她清润如玉的面庞。

“在发什么愣?”

被人抱坐在身前,顾宁熙长睫颤了颤。

她抬眸,与帝王相望。

“倘若……”顾宁熙开口,“倘若臣妾并非女郎,宫变时陛下会如何处置我?”

陆憬看向怀中人,这个问题一时竟将他问住。

“陛下会将我下狱,还是流放?”

“都不会。”

第二个问题陆憬答得干脆,就算没有那等不可告人的情愫,他们也总还有少时的情谊。

哪怕重逢之后,元乐因东宫对他避之不及,对他疏离、冷淡,他亦不会对她下重手。

“那么陛下,是何时知晓我的身份?”

已经过去两载有余,最初知晓真相时的愤懑也渐渐散去。

陆憬不敢自问,彼时的怒火中,有多少是因为被少时好友欺瞒,又有多少是为了那段单方面见不得光、辗转难眠的爱恋。

那一日怒意压过了理智,他有时也会想,若是那段日子他能多给元乐些许时间适应,或许他们之间会比眼下更好些。

“你觉得呢?”他反问。

顾宁熙眉间轻蹙,唇也翘起。这两年她若是能想明白,何必来问他。

陆憬却爱她这般鲜活模样,有心逗她,给了她一个模棱两可的提示。

“朝中局势明朗时,总会有人想要立功自保的。”

那便是有人举告,顾宁熙追问道:“是谁?”

陆憬却不答她,笑着道:“自己再想想罢。”

他握了她纤细的腰身,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唔……”

单薄的寝衣蹁跹而落,帷幔被帝王信手挥下。

纵然有心顺着线索深思,但榻上这一夜,贵妃娘娘实在无精力细想。

顾宁熙与昭王殿下弃了车驾,一同踏上石阶。

冬日飞灵山的景致远不及春日,草木枯黄,还可见叶上寒霜。

数百道石阶延伸在山间,山中清静,没有外客。

侍从都远远跟在后头,这几日不曾下雨,山中道路并不泥泞。

最初的一百级石阶,顾宁熙还有心情与昭王殿下说几句闲话。再五十级石阶后,她望着数不到尽头的山路,已然感到疲倦。她默默闭了嘴,专心致志爬山。

她余光看身畔昭王殿下神色轻松无比,与来时一般无二,显得她格外不中用。

顾宁熙忍不住回望走过的路,蜿蜒二百级石阶,路又陡,冬日里衣衫穿得又厚,爬得慢不能怪她。

她的体力在文臣中已经算不错了。星光熠熠,万籁俱寂。

秋日围猎场中的那一遭行刺,已是第二次出现在顾宁熙的梦境。

“贵妃娘娘安然无恙吧?”年后复朝,冰雪未消。

河北的军报时有传回,徐朗部众连战连捷,夺下观州、赵州、恒州,占地为王。河北各地的赵建安旧部多有响应者,才归顺大晋半年的河北之地再度陷入纷争。

晨起的朝堂上,陛下由关中增派步骑兵两万,驰援河北。大军一路北上,欲与临昌郡王陆卓的军队前后夹击,清剿叛党。

户部与兵部紧急调派钱粮,清点兵刃,此事由淮王殿下全权负责。

顾宁熙持笏立于文臣后段,军国要政,工部惯来听过便罢。

待得朝会散去,出了大殿的官员们各怀心思,偶有三三两两议论者。

就如今的情势,陛下摆明了是偏向太子与淮王。

昭王殿下再如何战功赫赫,占据正统名分的依旧是太子。长幼之序不可废,储君一位事关国本。况且东宫太子勤政,宽和待下,是最合适的新君人选。

顾宁熙并未与人攀谈,往工部的方向去。无形之中,她已被排除在东宫心腹外,不得太子殿下重用。但在其他朝臣眼中,她依旧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党。

宣平侯府依旧追随东宫,如此按部就班下去,夺嫡之争总有七八分胜算。

外间纷扰,工部隶属尚书省。纵然成日与修筑工事为伍,也不可能全然置身事外。

顾宁熙已上书,自请去京郊督看仁智宫的修建。没有同僚与她争抢,尚书大人应当会允。

添上这桩不大不小的功劳,外放时顾宁熙便更有底气。

她的日子尚算平和,去向侍郎大人回禀事务时,顾宁熙的目光不自觉望向六部中央的值房。

思及昭王殿下在朝中的处境,从年后起,太子与淮王对昭王府的合围愈发紧迫。

陛下仍旧疼爱着昭王,无论是宫中敕造,还是外间供奉,陛下总是先想到昭王府。但同样,对于这个功高震主的儿子,陛下也不愿他再建寸功。

顾宁熙轻叹口气,梦中的结局似乎明朗,其余她一概不知。身处当下的朝局,眼前就如蒙了白雾一般,不能不摸索前行。

亲卫们奉陛下旨意,先行护送贵妃娘娘回营帐。

顾宁熙透过人群回望之时,场中局势已然控制下来。武安侯调集暗卫,陛下吩咐留活口。

多少年了,京都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如此胆大妄为的刺杀。

大理寺与刑部严审三日,刺客的来历很快水落石出。

刺客系出突厥,受兆利可汗指使混入围场,于秋猎时刺杀大晋帝王与宗室亲贵。

而围场详尽的地形图,以及所有伪造的通关文书,皆是流亡在外、投向突厥的淮王陆忱所给。

自宫变后,这些年无人知晓叛逃的淮王去向,很多人都以为他已身死。

一朝东窗事发,大晋天子动雷霆之怒,遣使问罪突厥。

突厥可汗无意与大晋再起兵戈,献牛羊三千余头,并修书一封向晋帝求和。

随突厥使团而来的,还有被五花大绑的淮王陆忱。

突厥可汗昭告天下,向大晋送还淮王。如何处置这个忤逆犯上的亲弟弟,任由晋帝作主。

淮王陆忱被押解入京的那一日,大晋的百姓不由又想起数年前那场席卷京都的叛乱。

与此同时,避居德宁宫、不问政事已久的太上皇,亦重新回到了宫廷。

多方博弈,满朝文武皆在揣度陛下会如何处置淮王。

论律自然当斩,但论血脉,淮王乃太上皇与太上皇后亲子,更是陛下的亲弟弟。

顾宁熙扁了扁嘴,陆憬笑着安慰人道:“无妨,天色还早。”

顾宁熙听着却有两分嘲讽,都是她在前带路,昭王殿下一直随她的脚步,不紧不慢。

陆憬倒是真觉得山中的景致甚好,可以慢慢欣赏。

过了半山腰的石亭,今日爬得慢,顾宁熙觉得无需歇息。

她微微出了汗,挽起一小截衣袖。

清风吹拂,浅绿色的衣袂中,更衬得露出的那截皓腕白润如玉。

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伸手,牵一牵那柔润手腕。

就像先前在遇刺的河畔,陆憬知道元乐的掌心柔软。

两番心境全然不同,眼下是十足的唐突。

李太卜道:“昭王殿下命格贵重不凡,恰似青松立雪、璞玉藏辉,勋业彪炳,日后必能护佑邦国安宁,成就千秋佳话。”

似是而非的答案,明德帝沉吟良久:“卦象还有何指?”

李太卜后背沁出些冷汗,听出陛下话语中的不满。

他恭谨道:“禀陛下,恕臣斗胆。殿下而立之年后,似有一生死劫。”

“你说什么?”明德帝立刻摈弃杂念,追问,“是何劫,如何解?”

李太卜惶恐:“臣学艺不精,实在难以窥破天机。但龟甲有灵,昭王殿下此劫可化,关窍正在那位良人身上。”

他双膝颤颤巍巍跪于地:“臣一介凡身,驽钝至极,实在不堪解此天命奥秘。万望陛下宽恕。”

姚皇后命侍女端上新沏好的五味姜茶:“虽说你年轻,但天寒地冻的,平日出门还是要多添件衣裳,擅加保养。昭王府的人也该多留意些。”

孙敬领了皇后娘娘的吩咐,躬身应是。

正殿中姚皇后还邀了二三贵女作陪,陆憬只与其中一位相熟些,便是元乐的长姊。

贵女们都向昭王殿下请安,顾宁婉的位置靠昭王殿下最近,心中还觉得奇怪。

今日的赏梅宴,陛下与皇后娘娘显然是有意挑选昭王妃,也给了朝中适龄一辈彼此相看的机会,多成就几段良缘。

但她已经定下了与宁国公世子的婚事,不知怎的帖子上竟还添了她姓名。

方才皇后娘娘与她说话,还问及她的姻缘。

顾宁婉应答得体,除了她之外,殿内的另外两位贵女也是出自公侯之家,是合适的王妃人选。

顾宁婉暗自沉思,大约皇后娘娘只是想寻个不相干的人作陪吧。

陆憬轻拨茶盏,姚皇后将手炉放于一边,将适才祈安与宣平侯府姑娘的神色收于眼底。

他们二人显然并不相熟,连眼神的交汇都无。姚皇后看得出来,他们间的生疏是真,没有半点掩饰的痕迹。

皇后娘娘笑着摇了摇头,也觉得自己有些荒谬。只因在梦境里,她两度听闻祈安纳了宣平侯嫡女为贵妃,所以趁今日机会试上一试。

结果显而易见,梦境果然是不着边际的。

宣平侯膝下,可只有这一位嫡女啊。姚皇后也着人打听过,宣平侯府其他的姑娘虽有几位养在正房夫人膝下,但在族谱上都是记了庶出的。

顾家姑娘处事端庄,落落大方,姚皇后打心眼里喜爱这个姑娘。她备了一对羊脂玉佩作赐礼,寒冬腊月,单是为了自己私下的困惑,也是难为顾姑娘入宫赴宴作陪客。

纵然在自己的梦境中已熟练无比,但当真到了这一步,顾宁熙对上身上人灼热的目光,到底是羞涩的。

皓腕被扣于枕间,她能明显地感受到他的变化。

“你……”她艰涩开口,想要熄去烛火。

近乎是最后一分理智,陆憬撑着与她分开寸许距离。

他胡乱扯了一旁的锦被,掩住所有风光,不敢再多看一眼。

“明日罢,”他的声音压抑到极致,仿佛下一刻就要全数崩盘,“就明日。”

第 88 章 成婚

这一晚顾宁熙独自宿在了瑞和殿中。

她更了寝衣,帷幔垂落,殿内陈设望之并不真切。

陆憬不知去了何处,顾宁熙脑中回想着他留下的“明日”的话语。

明日是五月二十八,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难不成是黄道吉日?

但顾宁熙并不觉得他会因此延后一日,她亦不担心。万寿节举朝休沐三日,应该不会有大的变动。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顾宁熙打着呵欠,便预备安寝。虽说躺于陌生的床榻,但她靠着软枕,竟觉无比的熟悉。

一夜好眠。

“殿下,河北急报。”

昭王府书房内,陆憬阅罢,将秘报传下。

谢谦、甄源、秦钰三人轮番阅看过,俱是凝眉。

河北战场由秦钰清扫,他最是熟悉当地军情。

当初陛下不顾殿下奏案所请,在殿下回京前便将赵建安斩首。然河北之士多义气,赵建安一向仁政爱民,在河北深得民心。他身死后,仍有他的心腹部将不愿归降大晋,叛逃在外。一年多的光景,又重新聚拢起夏军残部,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且命人仔细监看,有消息随时来禀。”

秦钰领命,暂无风声,殿下不便请旨出兵。前方军情紧急,先锋两万大军第三日便要开拔。

临行前一晚,昭王府中设了小宴,甄源、秦钰随昭王殿下一同为谢谦践行。

大军翌日清晨便要动身,席上只饮一盏便罢。

昭王殿下举了酒盏,甄源、秦钰随后。九云山乃皇家猎场,平日里有专人巡山打理。

山脚下建有营地,每逢春猎、秋狝便会热闹上好一阵。

如秦钰所言,队伍到达营地已是日暮时分。

赶了一日路,顾宁熙今夜也无暇细观营地周遭布置。她带人寻到分给宣平侯府的几处营帐,简单放了行囊便歇下。阿姊的营帐被围在里侧,顾宁熙命人去打水。

月色笼罩,整座营地渐渐沉入梦乡。

四周岗哨严密,一队队禁军有序巡查,宿卫着各处营帐。

清晨的阳光照散了薄雾,午前收拾过帐篷,顾宁熙自去寻表兄。顾宁熙受伤之事并未传得太远,宣平侯府有意压住了消息。

日光朗照,倏忽又到了午后。

“奴才叩见昭王殿下,殿下万福。”

顾宁熙的营帐外,从乐游院跟来的小厮恭敬行礼,语气中带上了惶恐。

顾大人吩咐要闭门谢客,但来人是昭王殿下,他不但不敢拦,连拖延时间都觉胆战心惊。

小厮腿发颤的当口,所幸相邻营帐的顾宁婉听到了此间的动静。

她脚步匆匆而来,行万福礼:“臣女见过殿下。”

“起来吧。”

陆憬淡淡开口,观元乐帐外情形,忽而觉得他们拖延时间的意图是那般明显。

顾宁婉神色镇定,有礼道:“殿下可是来看熙儿?”

“自然。”

顾宁婉望一眼帘幕:“殿下请。”

屏风后,顾宁熙堪堪束完发。

她只着一件中衣,因脚踝处伤势未愈,无法下榻行礼。

好在昭王殿下不会与她计较,顾宁熙思忖欲开口时,却听得在榻前木椅上落座的昭王殿下反客为主:“你们都下去吧。”

“是。”

屏风外的仆从鱼贯退下,顾宁婉动了动唇,妹妹眼下衣冠不整的模样,不大适合与昭王殿下单独共处一室。

偏生昭王殿下的命令,她无计可施,只能暂一礼告退,眸中压了担忧神色。

各府的营帐都是由礼部调配,相邻的几十间帐篷多是与宣平侯府相熟的勋贵世家。

营地傍河而建,顾宁熙一路走来,见不少营帐仍在收整,寻人有些不便。

顾宁熙思忖过,想自己先去探探地形,晚些时候再去见表兄。

她顺着河水的下游走,记忆中,沿这个方向一直走可到一片开阔地,再往西便是丛林。

九云山的围猎场顾宁熙这些年陆陆续续来过几回。山间景致相仿,要在偌大的山中寻到梦中出现的地方,谈何容易。

溪水潺潺,倒映出碧树繁花。若无心事在身,单单赏景会别有一番乐趣。

此处离营地已有些距离,隔出百步便可见禁军岗哨。

“顾大人!”

清亮的声音传来,顾宁熙循声回眸,见到了笑意明媚的洛昀。

见她手中握了长弓,顾宁熙笑道:“洛姑娘是也要参与三日后的围猎?”

“自然!”洛昀意气风发,她是万寿节射柳的魁首,纵以女子之身参与,也没什么世家子弟敢置喙她。

她身后代表了南安侯府,趁着还有两日光景,洛昀闲时勤加演练,要为侯府在猎场上争一席之地。

顾宁熙笑了笑,赞她道:“虎父自然无犬女。”

“多谢!”

谢谦满饮了杯中酒,相较于朝堂,战场上更适合他。

酒入喉,带走千般复杂心绪。

从前在战场,都是他们几人一同上阵杀敌,互为彼此后盾,这一回单剩了他一人。

“多加保重。”甄源道。

秦钰最熟知河北军务,从回京后一直与殿下多番商讨。从望云楼归府,城中几条街巷正往前线运送军需。顾宁熙的车夫便绕了一段路,过昭王府门前时,顾宁熙推开了马车的窗子。

从他离京后,偌大一座昭王府显得空旷许多。日光照耀下,刻“昭王府”三字的烫金匾额庄严如昔,不可冒犯。

王府门前,孙敬正领人调度车队。纵然宫中有意压下消息,但十一月十五那晚的庆功宴上,文武百官多少双眼睛看着,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

脉案虽未流出,可淮王殿下席间吐血不止的模样,除了中毒不作他想。此外,这两日太子殿下与昭王殿下都被留在宫中,愈发让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你怎么看?”孟府内,孟庭合上了书房房门。

原本私下里与熙儿相处,他总会留一扇窗子。但今日交谈的事太过敏感,也恐宣平侯府人多眼杂,他们才选择清静许多的孟家。

无凭无据,顾宁熙只说自己的结论:“不可能是昭王府动的手。”

她清楚昭王殿下的心性和为人,就算与淮王交恶,就算夺嫡之争步步紧逼,他也不屑用这等下作的手段。

“那便是——”孟庭压下声音,“是淮王殿下自导自演?”

他不了解昭王,但他相信熙儿的判断。

此案陛下虽说交付有司秘密查探,但四方总有消息传出,亦很难查到其中来源。

淮王殿下中毒的时机颇为微妙,正好是选在河北军营中,种种证据都指向昭王殿下。

况且他还特意选在庆功宴上捅出此事,令所有人始料未及。

孟庭道:“安排得步步缜密,如此水到渠成,反而惹人怀疑。”

就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陷害,目标唯有昭王府。

顾宁熙不语,强迫让自己客观些许:“但这般明显,有时候也会让人揣测,昭王府正是仗着自己是最大的嫌疑对象,行事无所顾忌。”

孟庭明白顾宁熙的意思:“况且河北军营中昭王殿下大权独揽。就算查明真相,并非昭王府所为。但淮王乃昭王殿下的亲弟弟,恐怕陛下也得治昭王殿下一个失察之罪。”

卷入夺嫡混战中,刑部和大理寺还不知该如何头疼。

顾宁熙没有更多的凭证,沉吟道:“那便先从谁获益最多来看。”

淮王重伤,昭王被疑,最大的得利者是——

东宫太子。

顾宁熙轻摇头:“太子殿下为人素来宽和,有时反而失于果决。他对淮王殿下这个同胞的弟弟,也一向是疼爱有加的。恐怕未必忍心下此狠手。”

孟庭道:“或许越亲近越信任,反而越没有防备。”

案情扑朔迷离,东宫、昭王府、淮王府,似乎没有一家能完全脱得了干系。

顾宁熙道:“但眼下,仍就是东宫那边占了上风。”

河北大捷,陛下本应该厚赏昭王殿下的。但对着这个功高震主的儿子,恐怕陛下已犹豫许久。庆功宴上这一遭,正给了陛下名正言顺的拖延的理由。

“顾大人!”

见到一乘熟悉的马车,孙敬赶忙放下手中事,上前打了招呼。

顾宁熙下了车驾,笑问道:“孙总管在忙什么?是我打扰了。”

孙敬乐呵呵的:“顾大人说的哪里话。眼看着要入秋了,朝廷向河北前线运送大批军资。依陛下的吩咐,宫中与王府也正为昭王殿下准备些东西。”

平日里,昭王殿下并非与士兵同甘共苦的性子。殿下有言在先,与将士一同吃苦的主帅未必是好主帅;能带领将士们打胜仗、建立功勋的主帅,方能让人心甘情愿追随。

但殿下话是如此,真到了战场上拼杀时,那可是身先士卒,完全不顾及己身,甚至两天三夜不解甲的。

殿下的坐骑,在战场上已经折了四匹。

顾宁熙看侍从们有序搬运物件,衣物、药物一应俱全。

孙敬福至心灵:“顾大人若有书信,或是其他什么东西要捎给殿下的,也可随车队一并带去。”

顾宁熙神色一顿,笑了笑道:“我能有什么要给昭王殿下带的?孙总管说笑了。”

她谢过孙总管的好意,没有多搅扰,先行告辞。

他将可用的舆图已如数交给谢谦:“还好你领兵在外,能自由许多。”

旨意上最后新添一句,明令武安侯可相机行事。

“亏得有殿下当朝替我转圜,否则这一仗我真不知该如何打。”

这两日在淮王府中议事,朝中为淮王配了不少得用的偏将、校尉,实力不俗。

谢谦被排挤在外,对此早有准备,只守好自己的相州一线便是。

他是打心底不服气那位所谓的主将。

陆憬轻叩桌案,孙敬奉昭王殿下的命令捧来剑匣,交予武安侯。

“殿下,这是——”

谢谦吃了一惊,匣中赫然是昭王殿下的佩剑。

陆憬道:“收着吧,以防万一。”

甄源与秦钰先是一愣,尔后了然。

怀澄率军离京,明面上总要听命于主将。

真有什么迫不得已的万难局面,在军中,昭王殿下的佩剑会比军令更有分量。

纵然他们都不在,有了殿下的佩剑,怀澄便能多三分保障。

“保全自身,切莫冒险。万事有本王替你担着。”

分明说好了今夜少饮酒,但此情此景,谢谦将自己的话语抛诸脑后。

“臣定凯旋归来,殿下安心。”

言辞掷地有声,甄源和秦钰亦不免动容。

谢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从最初决心投向昭王殿下的那一日起,他便知晓,昭王殿下会是值得他一生追随的主君。

空酒盏掷于桌案,窗外圆月清辉落了满地。

河北一事由秦钰分领,谢谦合了秘报。殿下在京城中,陛下与东宫合力收了殿下兵权。一旦河北有异,且看帝王如何决断。

此事暂且不急,陆憬道:“赵建安身畔那位国师如何了?”

秦钰便道:“他识时务,殿下安心。”

这位国师在民间颇有名声,无人能说清他年岁几何,都道他已是半仙,有通天之能。

赵建安更是对他的话语深信不疑,奉为座上宾。

依殿下的命令,秦钰破夏国都城后,着意藏起了此人。来日殿下若起事,便可借这位国师造势。

如今宋国师正被安养于京郊一处别苑,潜心修炼。

“好。”陆憬淡淡道,正可试试他有几分本事。

河北的军务议完,接着再论淮王府私下扩充府兵一事。

这件事淮王做得隐蔽,只怕连东宫那边都不知晓全部实情。

“大约有多少人,可探清楚了?”

谢谦道:“还须一些时日,也恐打草惊蛇。”

明面上淮王府乃东宫拥趸,但陆憬料想这位六弟的性子,未必对皇兄全无异心。

一桩桩政事议完,已是黄昏时分。

谢谦三人正欲告退时,发现殿下也命人备好了车驾要出府。

“殿下还有何事?”甄源奇道。

陆憬语气轻松,不见午后政事的烦心:“去见个人罢了,无妨。你们且回府休息。”

在昭王府中宿了三日,最后一日黄昏时分,顾宁熙用过膳便要回宣平侯府。

她休沐三天不着家,亏得她事先就想好了由头,不然还不知如何交代。

她与陆憬告别:“我今晚便不回来了。”

明日便要复朝,他也该早些回宫中才是。

陆憬目送顾宁熙的车驾离去,脑中开始回忆昨夜情形。

他都答应了什么?

几句话语涌回脑海,年轻的帝王不禁陷入沉思。

他为何就答应了?

第 89 章 避火图

新帝登基三月,朝中权力完成了平和的过渡。

一批昭王府的官员扶摇直上,累次升迁,逐步执掌中书、门下省要职,户部与兵部尚书亦更换作昭王府心腹。

既没有政变夺位的腥风血雨,朝中人心慢慢安定下来。

原东宫的臣属有忠心耿耿追随蜀王举家搬迁蜀中者,更多的人选择留于朝堂,外放自保。

顾宁熙持笏立于文臣队列中,她成了新君安抚朝堂的关键风向。

东宫、淮王府的外层官僚原本人心惶惶,但她的升迁大大安稳了他们的心绪。

毕竟连她这个见罪过新帝,草拟过贬斥昭王诏书的东宫旧党都能安然无恙,甚至得陛下不拘一格重用,他们还有何可担心的。

“三年没见了啊,”顾宁熙无辜道,“况且那时候的昭王殿下一战擒双王,炙手可热。我又没跟着你去战场上受罪,来锦上添花多不妥当。”

莫说旁人如何看待她,连她自己都看不上这等“趋炎附势”的行径,更怕对面人也误会于此。

陆憬失笑:“你与他们又不一样。”

“那再说了,我身上还顶着东宫的官职呢。”

宣平侯府瞻前顾后,不肯在一开始投效东宫。为了挽回落后的一大步,就拿她去表忠心。

但她在东宫的日子尚可,太子殿下待人宽和,不曾为难过她。

“我若不把你要来昭王府,那你预备怎么办,一直躲着我?”

顾宁熙慢吞吞想了想,有那些梦境在,她应该会多努力向他示好。

她道:“总翻旧账多没意思……不过,”她掀起眼眸,想起一桩一直被她忽略的旧事,“我那时一直扮了男装,你是何时对我有,嗯,非分之想的?”

她眨着困惑的眸,陆憬道:“不翻旧账。”

顾宁熙:“……”

不知不觉间两壶佳酿都喝尽,这酒初尝时不觉得有什么,后劲却足。

陆憬低眸瞧着有了几分醉意的人,她眼眸亮晶晶的,面颊莹润柔软,如盈月一般。

他将人抱起,带去榻边坐下。

顾宁熙手向后扶在榻上,由着眼前人半蹲下为自己脱锦靴。

陆憬掂那分量不轻,失笑道:“你这双鞋到底有多高啊?”

在榻上时他就发觉,元乐的身量与平日里见到的稍有不同。

“没有多高啊!”顾宁熙重复他的话。隔出两日在御书房外见到谢谦,顾宁熙打了照面,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谢谦先干笑两声,自从知晓顾大人是女郎,又是陛下的心上人,那往后相处起来不免要更有分寸些。

但他心底仍视顾宁熙为友,与顾大人相交甚是愉快。

“顾大人请。”他如常道。

顾宁熙对他笑了笑,与谢谦一前一后进了御书房,

韦范已在御书房中等候,今日陛下召他和武安侯前来,是为重新划定地方州县。

顾宁熙在旁,则是便于随时拟旨。

大晋舆图悬挂于御书房中央,中原一统,从前代以来,到各方诸侯割据,地方设立的州前前后后加起来竟有七百余个。

其中有些州只下辖一个县,完全可以撤并,精简官员。

此事陆憬交由韦范主理。除了州县外,先前为方便大晋对外用兵临时设立的行台,以及负责管辖数州的都督府也要相应裁撤。谢谦熟知军务,便由他协助韦范。

二人领了皇命,顾宁熙书就旨意。

至于州之上如何管理,三省议事也有了结果。

州之上设道,但道只作为中央划分的监察区域,不设常驻官员。如此可避免道——州——县三级中的冗官问题,又加强了中央与地方的联系。

韦范新任门下侍郎,年纪轻轻官拜四品,成为门下省实际的长官。只要完成州县撤并这桩朝廷大事,便可顺理成章升任侍中。

政事从未时初议到申时中,孙敬带人上了些茶点,御书房中稍作歇息。

今岁的贡茶,顾宁熙抿了一口,入口苦涩,回甘亦不明显。

大约是新茶的缘故,她喝不习惯,微微蹙眉,对陆憬摇了摇头。

陆憬示意孙敬重沏一盏茶,又递了块糕点给顾宁熙,替她将茶盏摆得远些。

一系列动作全数落入谢谦眼中,哪怕不好茶道,他还是拨了拨茶盏装出品茗的模样。

他以余光撇向韦范,见对方一心一意扑于舆图中,对御书房中事一无所觉。

谢谦再一回头,陛下与顾大人好似坐得更近了些。

他长长叹了口气。

她越想越不服气,赤足蹦下了榻,非要给他看看前后的差别。

“没有多少区别吧?”今日非顾宁熙在御书房当值,将午后事务早早处置毕,她告了一个时辰的假。

舅母五十寿诞将近,顾宁熙要为她预备一份寿礼。

孟家现在由顾宁熙代为照管,府上人口简单,外祖母与舅母又一向节俭,日子平和安乐。只要她们二位身体康健,便可称心遂意。

表兄每月都会寄回两封家书,他在江南一切安好。

外祖母与舅母不通朝政,顾宁熙只含笑向她们解释,等表兄从江南归来,升官指日可待。

顾宁熙吩咐马车停在瑾华阁外,这是京都最有名望的三大珍宝铺子之一。顾宁熙想舅母喜欢翡翠,瑾华阁的玉石品质乃其中最佳。

掌柜平日里多与京都达官显宦打交道,当然知晓宣平侯府的名号。

这个时辰铺中客人不多,掌柜热情地接待了顾宁熙,吩咐铺中伙计取了好几件翡翠饰物来。

顾宁熙点了几样细观,逐一权衡过,最后挑中了一对翡翠手镯。

舅母不喜装扮,珠钗无用,镯子却是可以长久戴在腕上养着的。

顾宁熙在光下比对,这对玉镯水头极好,掌柜开价三十贯。

差不多是她四个月的俸禄,还好她有院子的租钱贴补。

既不曾离京,原本想要折了现银的小院便留了下来,照旧租赁给他人。

租钱表兄分文未取,顾宁熙便将他那一份用到了孟家。

虽说玉镯价格稍高,但顾宁熙可以接受。

“好,没有。”

秋夜里天凉,陆憬生怕她着了凉,将人托臀抱了起来。

顾宁熙小腿绕上他劲瘦的腰身,这下子如愿比他高出许多。

烛影柔和缱绻,映照出他俊朗好看的眉眼。

顾宁熙忍不住低头去亲他,唇齿交缠,陆憬将人横放在榻上,便开始解她的锦带。

半醉了的顾宁熙仰面看他,乖觉由他动作。

一件件衣裳堆叠在地,帷幔挥下时,顾宁熙冒出一句话。

“你就不能多练一练?”

“每回久也就算了,次数多也不提,样式能不能多些?”

她心里直犯嘀咕,虽说也还算舒服罢,但比她梦里后面差远了!

一顿话震得陆憬难以回神。

以至于到了后半夜,怀中人累得早已熟睡时,他脑中还在徘徊那一字一句。

翌日御书房中处置完政事,陆憬搁了笔。

御驾回到瑞和殿,他心不在焉地用了晚膳,唤来孙敬。

他想了想不知该如何形容:“宫中可有——”

孙敬何等敏锐,一下子便猜出陛下说的是何物。

“有的,有的。”

他亲自去取了几册来,这些秘戏图本都是宫中珍藏,远非坊间粗制滥造的画本可比。

送完东西,他忙不迭地退下了。

正巧今日晚间得了闲暇,陆憬将这三本图册排在了桌案上。

又非龙阳,他看得毫无负担。

画师妙笔,一对对人物缠绵悱恻,神色沉醉,如登极乐。

笔下极尽旖旎靡艳之姿态,各式模样,翻开十数页都不见重样。

陆憬不自觉想起元乐昨夜在自己怀中的模样,面颊绯红,语调娇婉似水。

夜色渐深,值守的孙敬又听到瑞和殿中的命令。

初秋的夜里,去备了三桶凉水。“那是顾大人的姐妹?”甄源开口,记得宣平侯府中有不少与顾大人同辈的女郎。

秦钰摇头:“不是,应该不是。”

谢谦揉了揉眼睛:“比撞见陛下与女郎同游七夕更为破天荒的事出现了。”

灯会上所有的喧嚣骤然远离,在见到顾宁熙的那一刹,三人齐齐僵在原地。

不期遇到三位熟人,他们眸中的讶异太过不加以掩饰,以致顾宁熙都不知该如何面对,悄悄往陆憬身后藏了藏。

正巧摊主也交代完了事宜,陆憬携了顾宁熙道谢,仍旧替她拿着灯笼。

见到走近的已然魂飞天外的好友,陆憬态度坦然无比,目光还在他们之间扫了一圈。

他立在廊下,去看天边昏黄的月。

唉,到底是年轻呦。

明月高悬夜空,顾宁熙夜半醒来时,身畔床榻空着。

摸了摸并无余温,她清醒过来,披衣下榻。

她暂且止了侍女备膳的动作,白日里的锦裙已是不能看了,她换了身衣裳出了寝殿,远远果然就见书房中的烛火亮着。

孙敬正守在殿门前,见到顾宁熙笑着一礼:“顾大人。”

原先他已率先带人改了称呼,顾大人是陛下明媒正娶的昭王妃,更是未来的中宫之主,私下唤一声“娘娘”不为过。

但顾大人温言请他不必如此,仍以旧时称谓称呼,他便也从命。

“陛下还在里面?”

孙敬应是,陛下理政时惯来不喜旁人搅扰。

他替顾宁熙开了殿门,毕竟顾大人哪里会是旁人。

书房中烛火明亮,陆憬搁了笔,笑着朝她看来:“怎么醒了?”

他示意顾宁熙坐到自己身侧,顾宁熙望案上奏疏,只觉他的精力当真是好得可怕。

新朝初定,内外皆需安抚。太上皇留给他的并非锦绣江山,而是初成一统、百废待兴的王朝。

烛火跃动,顾宁熙道:“还不能歇息吗?”

陆憬温和道:“有几桩民政临时需要处置,你先睡罢。”

顾宁熙没说话,只留在书房中陪他。

有时她都觉得,虽是大晋第二位君主,但开国之君该做的事他一样都没有落下。征战四方,平定中原,整顿朝纲,巩固一统,一桩桩一件件的重担都落在他身上。

亏得政权更迭平稳,若是当真走到兄弟阋墙那一步,不但大晋国力会因党争空耗得厉害,才安定几年的民心也会随之陷入动荡,朝堂不会是眼下平和气象。

顾宁熙垂了眸,若是踩着兄长的尸骨上位,他只会比眼下更勤于政务,更不爱惜己身,更要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盛世明君。

脑中纷纷乱乱想着,顾宁熙手中却在整理奏案。她又将他尚未阅看的一一读过,分了轻重缓急。

烛火已燃尽了半支,陆憬对着奏案沉思。

他抬了眸,方要在一堆疏案中凭印象找寻先前读过的文字,用以对照。

顾宁熙抬眸,安静地将一封疏案递到他手边。

第 90 章 良宵

烛火拨得更亮些,陪着陆憬阅看奏案,顾宁熙眼前慢慢勾勒出新朝图景。

对内要整顿吏治,精简冗官,改行军制;对外要重新划定地方区划,撤并州县,加强朝廷对四方的控制。

此外还要裁撤王爵,太上皇初定天下时,将陆氏子弟无论亲疏大多封为郡王,以天下养之。

如此多的宗室贵胄,爵位势必要削减。

稳定朝堂政局的同时,还要恢复民间生产,教化百姓。

事事桩桩,都非一朝一夕之功。

身畔人治军出身,以军队改制入手雷厉风行整顿朝堂,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顾宁熙将意见相仿的奏报摆于一处,以免来回找寻。有些内容无关紧要的,她便拟作节略,念给陆憬听。

陆憬一心二用,手中御笔无需停歇。有时他话语只说前半句,顾宁熙便能明白他的意思,二人配合渐渐默契。

浮云蔽月,红烛燃去大半截,不知不觉间今夜的政事处置完毕,比陆憬料想得还要快上小半个时辰。

顾宁熙主动去牵他的手:“回去睡罢。”

她午后睡足了其实不困,只觉得眼前人需要多休息。

大晋江山百端待举,离了帝王难以维续。

烛光映照出陆憬蕴笑的眼眸,他颔首应好。

月光皎皎,整座京都已沉入宁静中,二人并肩回了寝殿。

下过几场雨,天气慢慢转凉。

陆憬将顾宁熙的手拢在掌心:“后日是七夕,我们晚间一同去赏灯?”

“好啊。”顾宁熙应他。

这段日子,昭王府的官僚们以韦范为首,青云直上,已经开始接掌三省要务。

不单是原东宫和淮王府的势力,就连太上皇的心腹朝臣都被慢慢清出朝堂核心。

譬如中书令裴大人,这位太上皇最信任的两朝元老,陛下已下旨将他擢升为司空。司空乃一品虚衔,纵是明升暗贬,却也彰显出新帝的孝道。

顾宁熙望身侧人,他已全盘掌控朝局,再没有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要不了多久,朝中便会迎来大刀阔斧的革新。

举朝上下都要做好准备。

册封的旨意三日后颁了下来,封二品容妃,居长庆宫。

温嬷嬷由衷替顾宁熙欢喜,有了名位,姑娘在宫中的地位便会更加稳固。且长庆宫是除了皇后的殿宇外,离朝宸宫最近的居所,后殿还连通了一处小花苑。过去几任长庆宫的主人皆备受帝王宠爱,譬如顺帝的娴贵妃,这是个极好的兆头。

无论住去哪儿,只要搬出朝宸宫,顾宁熙都自在许多。

她请了旨,将温嬷嬷带去了长庆宫做掌事嬷嬷,圆桃亦跟了她去,做贴身侍女。

正二品的妃位,一月俸禄有三百两,完全无需动用兄长给她的银钱。

宫中花销并不多,顾宁熙吩咐人备了锦匣,将现银尽数存起来。

每一月她仍随陆憬出宫。陆憬时与靖平王议事,既乐意带她前去,想必也有遮人耳目的用意。

有时兄长在兵营轮值不在侯府,她便留在靖平王府打发时间。

毕竟父亲让他们寻机多与靖平王结交。不论父亲用意为何,但看靖平王与陆憬的交情,只怕用处不大。

顾宁熙只当出宫散散心,至少还能在靖平王府用一顿晚膳,她一段时日不吃都会有些惦念。

册封礼之后,宫中倒也给她备了个御厨,专做北梁口味,只是觉得差些意思。

“娘娘请用茶。”自靖平王回府,陆憬每月都有几日会去靖平王府请教。

顾宁熙听他身边的高进提起,这是陆憬做储君时便有的规矩。

除了太子三师外,明帝特意请了靖平王做陆憬的师傅。

过府请教的习惯,直至登基后陆憬亦未改。

午后到靖王府的车驾已备好,顾宁熙着了寝衣半坐在龙榻上:“陛下。”

“何事?”

顾宁熙道:“今日出宫,可否带上我?”

宫中的规矩她一一遵从,唯有一点,她从不愿在陆憬面前自称为妾。

榻上的女子墨发散着,寝衣单薄,露出颈间细腻的肌肤。许是刚从睡梦中醒来,如玉的面庞上染上了绯红之色,平添娇媚。

“我许久……未见过兄长了。”她示弱道。

她定定望陆憬片刻,陆憬道:“好。”

用罢午膳,帝王出行的车驾先至靖平王府。

“恭送陛下。”

马车尔后送顾宁熙去魏宁侯府,陆憬顿了顿:“一个时辰后须回来。”

“遵旨。”顾宁熙无有不应。

魏宁侯府外,收到了消息的顾宁婉早早等候着。

一月未见,他上上下下打量过妹妹。

瑜安清瘦了不少,但眼中却有神采。

“我在打一场新仗罢了。”顾宁熙笑着道,只不过用的不是兵法。

顾宁婉安下心来,一旦妹妹寻到目标,便有斗志,必定会好生达成。

归云院上下被檀佳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徐州时,为掩人耳目,檀佳名分上是顾宁熙的通房。但她所学皆是按了正室夫人来教,用人之际,顾宁婉已放心地将魏宁侯府后院的一部分账目交与她。

难得回府一趟,兄妹二人似有说不完的话。

“父亲又寄了信来,我告诉他们,一切都好。”

顾宁熙松口气,总算没有带累双亲为她担忧。

“父亲还问起靖平王之事,催我们去拜见。”

“靖平王已回京,此事交给我就是。”

顾宁熙揽下,示意兄长无需多虑。

叩门声响起,是护送顾宁熙来的禁军副统领:“顾姑娘,陛下吩咐,您须得在一个时辰内回去。”

陆憬的人入侯府,如入无人之境。

“知道了,你先去准备。”

她打发了人,顾宁婉忍不住怒道:“齐帝拿你当什么?”

强夺了他的妹妹不算,还将妹妹当作囚犯么?

“大约是代郡之中让我跑了,他还记恨着。”顾宁熙眨了眨眼,“就让让他罢。”

这话逗乐了顾宁婉,顾宁熙道:“二哥,寻到机会我再出宫。”

顾宁婉抱了抱她:“你保重好自己,家中的事无需担心。”

即使在秋日里,王府花苑中花开得亦盛。

顾宁熙所在的一方水澜亭,是赏花最好的所在。

靖平王府专门选了位嬷嬷随侍于她。嬷嬷姓林,听说是曾经顾府的旧人。

许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使然,顾宁熙与这位面善的嬷嬷有相见如故之感,几次相处下来也聊起些旧事。

当年顾府出事的时候,这位林嬷嬷早已嫁人数载。

可婆家为怕受牵连,哪怕半点风声也无,还是毫不犹豫将她休弃。

丈夫无情,她收拾了包袱便离开,到山间为主家立了衣冠冢,一直为过去的主人家守坟。

清苦的日子一过就是七八年,后王爷大胜羯族,扬名天下。羯族后撤百余里,这样的好消息边境百姓奔走相告,连她在山中都有听闻。

王爷回青州追寻旧人,重修宗祠。顾府的老人,只要愿意跟随,都被王爷接到北齐好生安置。

她仍在王府侍奉,承蒙王爷不弃,打理府中中馈。

有脚步声近,林嬷嬷暂止了话头。

苏婧涵在十余名侍女的簇拥下经过水澜亭外,施施然一礼:“容妃娘娘万福。”

林嬷嬷欠身道:“表小姐安。”

顾宁熙捧了茶盏,略一点头还礼。瞧苏婧涵盛装而来的架势,顾宁熙轻描淡写吩咐人退下,只继续赏花。

一场风波至此消弭。

苏婧涵一口气堵着,即便是在靖平王府,她在皇妃面前也做不了主。

“臣女告退。”

她不甘不愿离开,将这处花苑留给了顾宁熙。

“表小姐十五岁才到王府。若有什么不妥当之处,还请娘娘多担待。”林嬷嬷笑着道,言语间并未偏颇苏婧涵。

说起此事,顾宁熙亦好奇。顾府一百余口尽为梁帝所杀,苏婧涵一个女儿家,是如何千里迢迢来到靖平王府。

她问到此,林嬷嬷稍稍为她解惑:“表小姐的生母是顾家旁支的一位姑娘,因自幼失祜,将军和夫人一直将她养在顾府,多有照拂。论辈分,毓华小姐算是王爷的堂姐。顾家出事时,毓华小姐已出嫁,不在三族之内。”

见容妃娘娘对顾家旧事有些兴趣,林嬷嬷挑了些来说。“我们王爷是将军和夫人的老来子,与前头的哥哥姐姐年岁差了一大截。”

这个顾宁熙知道。论辈分,靖平王与他父亲是同辈,但年岁却相差了十岁有余。

“王爷的样貌不似双亲,全然是挑了优处长的。年轻时不知是青州城中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王爷至今未娶么?”

“是。”林嬷嬷说来无奈,偌大一座王府,冷冷清清的。

表小姐千里迢迢投奔到王府,王爷一直好生待着。

可她这些年瞧着,表小姐同她那娘亲的性子实在相像。

当年毓华小姐在顾府寄居,吃穿用度夫人皆是按了府中正经小姐的份例。可偏偏毓华小姐心比天高,及笄后瞧不上顾府为她安排的亲事,使了手段执意嫁入高门,离开了青州。

夫人被她气得狠了,备了份嫁妆将她送出门,算是全了养育之责。

奈何婚后毓华小姐过得不如意,夫婿频频纳妾,婆母也不慈。

出嫁几年,毓华小姐借省亲为由,带着三岁的表小姐回了顾府,一住就不肯离开。

彼时羯族来犯,战事危急,将军和少爷们都去了战场。夫人担心路途凶险,也就允了毓华小姐携女长住。

这些话自是不能对外人道。林嬷嬷笑着道:“娘娘今日晚膳想用些什么,老奴好交代小厨房准备。”

顾宁熙凭空一时想不出什么,她用膳在家中时便挑剔,王府菜式却大多合她胃口。

镜心阁中,苏婧涵远远瞧着亭中言笑晏晏的二人,攥紧了手中绣帕。

这林老婆子,对自己可从来没这般热络过。

眼见着那位是陛下新纳的皇妃,便如此上赶着讨好。

她冷哼一声,只可惜舅舅对老婆子甚是客气,她平日都不好多说什么。

再怎么样,不过是顾府的奴才。

在这靖平王府,除了舅舅,可只有自己一个正经主子。

“呦,七夕,你们三人就这么凑合过?”

秦钰:“……”

甄源:“……”

谢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