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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1 章 裙装

尚未等人近前,陆憬已然站起了身。

他看着登上玉阶,向自己行来的元乐:“怎么就走了?”

顾宁熙实话实说:“这不是已经散值了。”

她忙了一日,陆憬按捺住性子一直不曾去寻她,只等着她的闲暇。

哪知候来候去,她竟直接跟着怀澄走了。

“你也不来同朕道个别,说句话?”

顾宁熙默了一息:“……昨日不是才见过。”

“那不一样,今日是今日。”

晚霞绚烂,将二人的身影投映在一处。

眉目间流转的情意,哪怕离得足够远,孙敬都能依稀辨出来些。

他望天,望地,又去望隔得更远,什么都看不清的侍从们。

他大气也不敢出,这这这、这同为男子,这对吗?

他又偷偷溜去了一瞥,愈发觉得是有些不一样的苗头。

难不成前段日子陛下与顾大人争执,是因为——

孙敬两眼一黑。太上皇不在宫中,再没人能管得了陛下。

接下来的日子里,顾宁熙更多居于宫中。

休养过几日,她算是切身知晓何谓“小别胜新婚”。

龙榻上云收雨歇,顾宁熙伏在枕上,连动一动手指都觉疲累。

她算是知晓了对方身体有多好,这两年她该少操闲心。

有时连梦中都睡不安稳,陆憬吻着睡得香甜的人,听她嘟嘟囔囔:“不要……不要了……”

他更进一步的同时,忽而觉得此情此景莫名的熟悉。

顾宁熙不自觉往榻里间躲,很快被人按回怀中。

一贯到底的同时,她猛然睁开了眸,不可置信:“陆祈安?!”

陆憬以吻封住她所有怨念话语,又是一夜花好月圆。原本此事陆憬想晚些再提上日程,但有顾宁熙参与分担农事生产的国之要务,他肩上的担子轻松不少,当下便得闲暇。

顾宁熙每日都过得充实,从前在工部所学悉数用上。忙起来事情赶着事情,反而造就了飞速的进益。往往一月所学,胜过在工部半年之久。道是兴修水利,又不单单是水利。匠作官员的任命,工期的拟定,拨付款项的核实,桩桩件件都干系民生。

有时她翻开那些奏案,下笔如有神。就好像她已经做惯了这些事许多年,冥冥之中有天意帮她似的。

朝事顾宁熙可以得心应手,夜间在榻上却不尽如此。

他精力无穷无尽,各式花样层出不穷,仿佛永远不知餍足。

顾宁熙当然也是舒服的,但架不住他无休无止的索取啊。

她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文官,哪里能同他比?

又一回瘫软陆憬在怀中时顾宁熙想,她就该把接手的事务都丟还给他,省得他夜间折腾个不休。

尤其是在休沐日,他行事便更无所顾忌。

时而被逼得狠了,榻上的顾宁熙早将“忤逆犯上”四字抛诸脑后。不说直呼皇帝名讳,她连该骂的、不该骂的一股脑儿都倒了个干净。

辰时的阳光暖融融撒在锦帐中,轩窗外是个明媚的晴日。

顾宁熙半倚在陆憬怀中,睁着惺忪的眼,懒洋洋地抬了手。

陆憬替她系上中衣,瞧她慵懒放松的模样,可爱又可怜。

顾宁熙昨夜的怒气还未消,轻哼一声不愿理会他。

等到四品绯红官服套上时,她才回笼了几分理智。

她官服的玉带陆憬解得再娴熟不过,系上也很是熟练。

顾宁熙提高圆领,遮去了颈间痕迹。想到昨晚他仗着休沐为所欲为的行径,顾宁熙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下去,心底小声冒出了一句:“狗皇帝。”

像是知道顾宁熙在腹诽什么,陆憬朗笑,在她唇瓣上啄了啄。

他牵着她的手下了榻:“走吧。”

“嗯。”此案盖棺定论,而御书房中,谢谦激动之余几乎站起了身:“你可真能藏啊,秦砚铭!这么多年的兄弟,你可真能藏啊!”

他后知后觉,质问道:“你说,一月二十五是不是顾大姑娘的生辰?”

他依稀听顾大人提起过,她家长姐出生在一月里。

秦钰双手交叠,局促地坐在自己的位上。暗恋心事在三位好友面前被一朝剖开,让他无处遁形,坐立难安。

陆憬看他,道:“怎么不早告诉朕?”

要是再迟一步,元乐的长姐就嫁入了宁国公府。再要反悔,那强夺有夫之妇的名声可不好听啊。

虽说也不是不行罢。

秦钰苦笑,埋藏多年的心事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自小就喜欢她,一直都很喜欢她。她紧张地看着水中动向,洛昀熟知水性,很快便游到了顾宁婉身旁。

她救人颇有章法,从背后靠近,揽住顾宁婉胸前,将她挟上了岸。

围在岸边的侍女们旋即上前,为二位姑娘裹上了斗篷,严严实实。

湖畔这样大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不少人前来,顾宁熙瞧见其中多有熟人。

因为救人及时,顾宁婉除了呛几口水并无大碍,尔后与洛昀一同去马车上换下湿衣。南安侯府的马车停得更远,顾宁熙温言请洛昀先换了自己的衣裳。

顾宁熙长舒口气,同为女子,不必担心阿姊的名节受损。

天凝山下不少世家出游,人多口杂,这也是为何侍卫不敢立刻施救的原因。

林棋候着时辰赶回时,却发现弟弟一身干爽地站在原地,救人的根本不是他!

“怎么回事?”他低喝道。

为着此事,家中准备多时,才能寻到这等良机。

林杨有苦难言,并非是他犹豫,而是一直有人监看着他,他根本找不到机会啊!

林棋恨铁不成钢,只能再另作打算。

他正欲去关切顾宁婉时,场中有三人被押上。

与其中一人对上目光,林棋眉心一跳。

宁国公府的管事面色灰白,夫人是让他们配合二少爷,寻机将顾家大姑娘推入水中。

此事自然不能让府上的人来做,他已经寻好了人动手,一直在暗处看着。没想到宣平侯府的护卫竟如此敏锐,连他都被抓了来。

他垂着头不敢言语半句,他身后的二人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分明还没有找到机会,那顾家大姑娘是如何落入水中的啊!

可当年父亲战败,埋骨沙场。齐国公府门庭败落,族中人丁凋零,连保住爵位都是勉强,哪里能奢求迎娶宣平侯府的嫡长女。

后来他随昭王殿下上了战场,刀光剑影,自己都不知何时能归来,感情的事更无从说起。

等战事终了他终于还朝时,就听闻她早已与宁国公世子定下了亲事。

宁国公府乃京都世家之首,这桩姻缘人人羡慕。

而她与林棋间也不是盲婚哑嫁,他们自小相识,至少比同他更熟悉些。

他就想若是她能幸福,自己远远在旁看着便好。

他说服自己放下,哪里能想到林棋败絮其中,竟敢如此算计她,辜负她!

每每想到此,秦钰只觉胸中郁结难舒,势必要为她讨回公道。

甄源不知该如何安慰好友,他轻拍秦钰的肩:“砚铭,轻舟已过万重山,今时早就不同往日了。”

如今的齐国公府在朝廷炙手可热,犹胜昔年鼎盛时,他完全可以一试。

“是啊,”谢谦接话,“顾家大姑娘已经退亲。这男未婚女未嫁的,正是你的大好机会啊。”

他热络地要给秦钰出主意,一连串的话涌到嘴边,譬如送礼要投其所好,譬如可以在宴饮上多与心上人相见。出谋划策的模样,就像是自己要娶亲似的。

秦钰感受到他的热情,陆憬轻飘飘看谢谦一眼:“不过怀澄,你能知道什么?”

谢谦:“……”

现在想换个主君,还来得及么?

二人同登御辇,一同去往御书房。

日子就这般一天天过去,冬日里前线捷报传回,利州的叛乱如数平息。

本也只是乌合之众,不成气候。帝王恩旨,只将为首叛乱的几人就地诛杀,余者不再株连。参与叛乱的兵士皆放还乡,授以土地,耕作度日。

半月后重归朝堂,顾宁熙官升一阶,所经手的事宜便更多。

十月又在忙忙碌碌中过去,外出半年的所见所学,潜移默化中令她在处理公务时更加了然于胸,获益良多。

她核实着账目,地方修筑水利工事,再漂亮的账目都不可能清清白白。

陛下以重刑杀一儆百,本朝贪腐之风不再想前代那般猖獗。

自然,贪官污吏是除不尽的。水至清则无鱼,不可能处处尽善尽美。

到了巳时,御书房的门打开,她又闻见了熟悉的药香。

顾宁熙顿时苦了脸,她不喜欢这药的气味,喝下去胃里总觉得难受。

陆憬端过药碗,试了试药温正好。

这药方总不对症,按理说应当健脾开胃,但元乐胃口总不见好。

太医前前后后已经改了数回,顾宁熙再三与陆憬讨价还价,定了三日用一副药。

一眨眼又是三日,她当真很想抵赖。

陆憬一勺药喂到她唇畔:“再晚些该耽误用膳了。”

顾宁熙蹙着眉喝了一勺药,尔后自行捧过药碗。一勺一勺喂,她还不如一口气喝个干净。

药碗见了底,吃了三颗蜜饯,顾宁熙才压下不适之感,继续提笔。

然到了午膳时分,她依旧提不起什么兴致,勉强用了几筷吃食。连最喜欢的樱桃毕罗都觉油腻,让侍女拿得远些。

她本就没用多少吃食,饭毕漱口之际,却是实在压不住胃中的难受,吐了个干干净净。

碧空无垠,微风轻荡,瑞和殿偏殿的两扇门掩着。

正殿窗前,陆憬手中执了一卷书。不过细究下来,书页已经许久没有翻动过。

孙敬笑呵呵的,姑娘家梳妆打扮总要精心些,陛下怕是还要再等上好一会儿。

他想着顾大人怕是不擅装扮,特意从丽正殿请了孙嬷嬷来。她可是从前为皇后娘娘梳发的嬷嬷,手艺乃宫中一绝。

“陛下,可要奴才遣人去问问?”

孙敬这一出声,陆憬才想起来翻一页书。

他道:“不必。”

末了觉得这本书实在无趣,陆憬吩咐孙敬换一本来。

他的目光又不自觉望向偏殿的方向。

星星点点的阳光洒在紫檀嵌玉的梳妆台前,孙嬷嬷细心为顾宁熙梳理着墨发。

她打心眼儿里欢喜,她家娘娘从前就是名动京城的美人,眼前年轻的姑娘比之娘娘也不逊色呢,

听说她是陛下的心上人,孙嬷嬷笑着感慨,到底是陛下好福气。

她在宫中久未有用武之地,今日自然要大显身手,一一指挥侍女开了妆匣。

来之前她便想好了数种发髻,最后定下挽的是九鬟飞仙髻。一缕缕头发梳下来,顾宁熙起先还看得认真,妄图学上一二。越往后她越困倦,已然捋不清楚。

孙姑姑却是神采奕奕,姑娘的头发多,养得又乌黑亮丽,如上好的绸缎一般,尽可由她施展。

她取一枚珍珠顶簪固定住墨发,时而依着顾宁熙的面庞对发式加以调整。

不知过了多久,待发髻挽成,单看着已足够让人惊艳。顾宁熙惊叹,不吝赞道:“姑姑的手真巧。”

孙嬷嬷笑意盈盈,接着给姑娘搭配合适的钗环首饰,配上一条七宝的璎珞。

上妆是由另一位赵姑姑来,侍女们围着,时而递上不同的胭脂水粉,香气宜人。

等一应梳妆成,已是大半个时辰后。

侍女们收拾了台面,鱼贯捧了东西退下,还有人去正殿传信。

顾宁熙独自端坐在铜镜前,先是感慨梳妆的时辰,又欣赏起自己的模样。

透过铜镜,顾宁熙见到殿门口出现了一抹身影,她转眸向来人看去。

二人一站一坐,陆憬的脚步顿在了门边。

妆台前的女郎着一袭水红色的齐胸襦裙,明艳无方。那般艳丽的颜色,衬得她颈间露出的大片肌肤如玉般白皙细腻。

乌发如云堆叠成髻,簪着的珠钗再如何名贵璀璨,都只有锦上添花之感。裙摆上点缀的晶石熠熠闪光,她坐在明窗下,恍如仙子一般。

描摹的妆容精致无缺,负责梳妆的赵姑姑神来一笔,还在顾宁熙额间绘了一朵牡丹花钿,点上珠玉与金粉,一双眸子几有夺魂摄魄之感。

鬓边步摇轻轻晃动,顾宁熙大大方方问门边人:“好看吗?”

第 82 章 吻

长日宁静,偏殿的门被反手掩上。

顾宁熙对瑞和殿的印象,还停留在少时入宫玩耍。

他们往往同坐在明间桌前,或对弈、作画,或斗双陆、解鲁班锁,总能寻到有趣的消遣。

但此时此刻,她第一回在他面前着了锦裙,被他抱坐在了怀中。

华丽的裙摆铺陈,二人贴得极近,当中萦绕着淡淡的馨香。

陆憬想起从前有一回在马车上,元乐跌进他怀抱时的模样。

原来并非他的错觉。

十五月团圆,仁智宫正殿内欢声笑语不断。

侍女们捧着精致菜肴鱼贯而入,虽移居别宫,但宫中太上皇惯用的太医与御厨一并都迁来此。后妃与未成年的皇子随行,在仁智宫中用度不减。少了政务烦忧,太上皇的日子怡然自得。这万里江山,他放心交到祈安手中。

今日单是家宴,并不如何讲究排场。这对小木雕刻得真好啊。

一眼就能看出谁是谁。

太上皇这一回不得不由李暨搀扶,榻边的文臣,分明、分明就是顾家那位小郎君啊!

从前所有的记忆挤入脑海,喧闹不休。

“这架筒车是元乐所赠。”

“儿臣与元乐在一处。”

“侍卫们瞧见昭王殿下在与顾大人说话。”

“儿臣单是看看库中所藏,又挑了一幅画送给好友。”

“哪位好友?”晨起的阳光映入御帐中,榻上的顾宁熙方从睡梦中醒来。

昨夜她在衣橱中藏了小半夜,等到确信寝帐中无人归来,才从柜中走出。

御榻铺得正好,为了睡得更舒服些,顾宁熙还自行寻了一套陆憬的寝衣换上。

她大约能想象到昨夜营地中的兵荒马乱,御帐四周反而清静,无人问津。

陆憬一夜未睡,自从辰时得到了消息,他便坐于此。

顾宁熙与他相视,不等他开口,先行问道:“陛下昨夜去何处了,怎么一夜未归?”

“你为何在这里?”

“许久未见陛下,我想陛下了啊。”顾宁熙语气无辜,“陛下难道不惦念我吗?”

一番抢白,陆憬胸腔起伏,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还不知道顾元乐?她能避开所有人独自匿于主帐,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顾宁熙坐起身,昨夜睡得不错,她此刻精神奕奕。她笃定陆憬暂时拿不住她的错处,有恃无恐。

反正已经有了最坏的结果,大不了先入后宫生儿育女,他还能拿她怎样?

被陆憬攥在手心拿捏了这么久,反抗不得,顾宁熙不可能不恼。

既是顺便,气一气他又有何妨?

“陛下为何不理我?”顾宁熙挑眉,神色灵动。再有便是因均田制下,各州荒地纷纷得到开垦。加上农具的改进,兼之百姓少徭役,能安心在田间耕种。

地多人少,为了增加户数,除了官府鼓励民间婚配、寡妇再嫁外,陛下还下令户部调拨银两,遣使往突厥、回鹘等地赎回汉家人口。

顾宁熙持玉笏,这些流落外藩的百姓,有些是因战乱主动逃亡北地活命;更多则是被胡人南下连人带财一同掳走,为奴为仆。

她在外巡视水利时,在乡间见多了因战乱被迫骨肉分离的家庭,不少人仍旧苦苦期盼着他们的家人归来。

此番朝廷已遣使与突厥谈判,欲先赎回五万户人家。能说出家在何处的,便放归故里;若已失了故园,便由朝廷另行分派土地,供他们安身立命。

此举大善,又可尽快恢复荒芜之地的人烟,举朝皆无异议。

散朝后,顾宁熙尚未出含元殿,便见孙总管已然在回廊下等着她。

她收了玉笏,随孙总管去往御书房。

午前朝政清闲,四日未见,二人已各自收拾好思绪。

孙敬沏了茶水便退下,自外间合上了殿门。

顾宁熙坐于自己惯常的位上,离御案后的人有些距离。

如今大晋上下鼓励婚配,世家间联姻频频,奏请陛下立后纳妃的奏疏不绝于耳。

礼部已备办好陛下大婚所用之物,陆憬望顾宁熙,这半年元乐一直如愿在外。

从去年五月在昭王府成婚至今,也到了他们约定的期限。

他话中的意思分明,顾宁熙还想为自己尝试:“我与陛下之间,就这般不好吗?”

“你便要这么一直无名无份?”

陆憬起初不解,他从来都不愿委屈元乐,那她又将他们二人间的感情当做什么?

可他近来观宣平侯府的婚事,好像忽然有了答案。宁国公府迟迟不愿履行婚约,而砚铭却是恨不得第二日便迎娶顾家女。

这当中感情的差别再明显不过。那么元乐,元乐迟迟不愿嫁他,是否同样是因为此?

“何谓名分?”她没有问他若是有孕该如何,一旦到了那一步,她必定要被他纳入宫中,再无选择。

她合了眸,久久没有入睡。

皇后也好,贵妃也好,于顾宁熙而言,不都是彻底从属于对方的名分?

她找不出自己非要有名分的理由,若是因为情爱水到渠成,可她从小就不信这个。她的父亲当年还指天誓日,一生一世只呵护她母亲一人,当头来又有何用?

若是他想给她一个保障,那她能留在前朝岂不是更好?

“你究竟想要什么?”陆憬自问已经足够迁就于眼前人,“我们总是要成婚,你要什么朕不能给你?你为何如此固执?”

这座江山,他要与她共享,他想让她堂堂正正站在自己身畔,受百官万民朝贺。未来他们的孩子会承继大统,延续宗庙。

“那陛下还问臣做什么?陛下如前时一般,直接降一道圣旨便可,又有谁敢不从?”

她想要什么,这个答案现在连顾宁熙自己都不清楚。

她看着御案上堆叠的奏疏,朝廷用人不问出处。但凡有真才实干,哪怕是淮王府的官员他都可以破格提拔。

顾宁熙自问不比他们逊色,可就因为她是女子,因为多了一层与他的情意,她现在所得到的一切好像都是因为他。将来落在有心人眼中,她必定是靠他庇护才能进中书省,她所有的政绩全部都仰赖他施予。

无论她多么努力,好像终其一生她都要困在皇恩下。

是,若没有他,或许她早就在夺嫡纷争中被排挤出朝廷。

可她本来就是想外放的啊,那才是清清白白属于她的东西。

现下承蒙皇恩,留于朝堂,还要她叩谢一句皇恩浩荡。若有反抗,连她自己都要觉得是她不识好歹。

谁都不愿争执,可偏偏此刻都难以冷静。

“江山须后继有人,否则届时朝纲动荡,民心不稳。你知晓这半年来朕压了多少奏案,你可曾为朕想过?”

一年两年尚可,只怕再往后,各式谣言就该甚嚣尘上。

“若我们有了子嗣,你还要如眼下这般,你预备让他如何自处?”

她还要开口,冷不防脸颊被人捏住,肆意揉捏。

“元乐,顾元乐。”

越来越多的细节清晰排列,祈安分送的土仪,名录中就有宣平侯府。

宫宴上,他频频望向的有宣平侯府的方向。

还有祈安分明有心上人,却迟迟未娶。

原来他看上的不是朝廷有夫之妇啊,是——

太上皇脑中轰隆一声炸开。

他脚步迟缓地出了大殿,望着晴空暖阳,只觉遍体生寒。

李暨急急忙忙唤道:“快传太医!”

两道殿门隔去了外间喧嚣,星星点点的阳光在锦帐间跃动。

昨夜的两剂药有了效用,陆憬再醒来时,头昏脑胀的不适之感已经消散。

他恢复了些精力,稍一偏头,见到了榻旁熟睡的人。

阳光洒落她周身,她的发丝闪着光泽。

陆憬不由自主屏了呼吸,生怕惊醒了她,眼前这一幕静谧美好得有如画一般。

好半晌,他才轻轻伸手,触碰到她莹润温热的面庞。

这不是梦。

陆憬凝望她许久,指间慢慢抚过她如玉的面颊。

梦中的元乐嫁给了他。

她一袭月白色的锦裙,也是这般伏于他的病榻旁,对他说:“陆祈安,我害怕。”

“我害怕,我什么都不会。若没有你,我连自保都不能。”

她诉说的语气是那般平静,可越是平静,越是让人悲伤得连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处。

他很想伸手去抚一抚她,想告诉她让她安心。可梦里的他无论怎么努力,始终都触碰不及,只能徒劳地望着她那双满蕴哀伤的、漂亮的眸。

“陛下,”孙敬轻手轻脚入内,正来查看殿中的状况,“太上皇到了。”

陆憬示意自己知晓,孙敬下去吩咐人备水供陛下洗漱。

陆憬小心翼翼抱起了榻边人,没有扰醒她。

怕过了自己的病气,他将她抱于窗边软榻,让人取了一条绒毯来。

太上皇与姚皇后入座,吩咐殿中无需太多人侍奉。

顾宁熙坐于陆憬身畔,赴宴前她好生装扮了一番。孙姑姑为她择了一件绯红色绣如意牡丹云纹的锦裙,墨发挽作飞天髻,配了一对赤金嵌红宝的流苏牡丹发钗,再点缀几朵珠花。绯红的颜色不会喧宾夺主,又足够鲜亮喜庆,更衬得她明艳动人。

太上皇愈看儿媳愈满意,祈安这小子有福气啊。他记得自己从前在御书房中还召见过顾宁熙,是个进退有度、落落大方的聪慧孩子。

虽说祈安的婚事定下得最晚,但常言道好事多磨。这小子眼光好运气更好,选了个满京都最漂亮的女郎作皇后。

顾宁熙依着规矩用膳,时而答几句太上皇和太上皇后的问话。

相较之下,陆憬反而受了冷遇。

姚皇后打量面前这对年轻的小夫妻,这两个孩子缘分不浅,也愿他们能够更圆满些。

她笑着对陆憬道:“元乐将一辈子都许给你了,你可要好生待她。”

“儿臣明白。”

姚皇后笑容欣慰,祈安这孩子也是知道该如何爱人的。

十一月十六,安养于仁智宫、久不问政事的太上皇正式下诏,为皇帝选立宣平侯嫡女为后。

立后的圣旨一夕之间传遍整个京都,在世家间激起千层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日色偏移,道旁碧树成荫,吹来的风都透着绿意。

顾宁熙醒来时已到了翠屏山脚,帝王车驾从北门驶入。碾过平整的巷道,最后停在了朝殿与寝宫的分野间。

陆憬先下了车驾,自然地就去牵顾宁熙的手。

这是在外头,顾宁熙下意识环顾周遭。

“无妨。”

陆憬扬起一抹笑,干脆抄起她的膝弯,将人横抱在怀中。

陆憬笑起来,抱着她跨过一道门槛:“那带你去看看寝殿。”

第 83 章 依偎

翠微宫规制恢弘,前处朝殿为翠微殿,雕梁画栋,乃群臣朝拜帝王的主殿。

一道金华门隔开前朝与后寝,朝臣在此止步。

后头帝王寝殿名含风殿,建于顶端开阔处。殿顶覆琉璃瓦,梁柱涂朱漆,门窗、斗拱、梁枋皆有木雕、石雕作点缀,尽显皇室庄严气派。

陆憬着意停留片刻,以便让顾宁熙认清楚路途。接着他抱着人穿过回廊往西,相隔百余步,最后停在另一座华丽殿宇前。

顾宁熙望殿门上书“栖云”二字,在这云雾缭绕的翠屏山间格外应景。

她道:“放我下来。”

她的双足踩于砖面,有风穿过汉白玉的围栏扑面而来。

陆憬执了顾宁熙的手,与她同登上玉阶。

栖云殿面阔五间,进深三间,东西两侧设有配殿。

正堂设了紫檀木宝座,座后一架紫檀嵌玉的屏风,另有鎏金香炉与青铜冰鉴。

栖云殿侍奉之人皆由内廷调拨,殿内外主事的侍女两人,名唤云檀与云笺。

赶了半日路途,陆憬由顾宁熙先收整行囊,自己则回含风殿,定了晚间一同用膳。

云檀在前引路,带顾大人去看内室的布置。

沉香木的床榻上悬挂天水碧的软烟罗纱帐,冰蚕丝织就的玉簟触手生凉。临窗设一张檀木榻,堆叠锦绣软枕。次间备有一张书案,文房四宝俱全,供读书作画所需。

顾宁熙坐于小榻上,熟悉过寝殿布置,工匠布局颇有巧思。推开两扇雕花轩窗,风轻轻吹动纱帐,此间确实是夏日避暑纳凉的好所在。

云笺带人为顾大人收拾衣衫,打开寝殿北侧的八扇衣橱,顾宁熙顺着她们的动作望去,在原地默了片刻。

柜中衣裳摆得满满当当,皆合她的身量。其中半数是锦裙,朱红,樱粉,藕荷,天青,水蓝,月白,槿紫,仿佛宫中所有的颜色都汇聚在了这里。

顾宁熙哭笑不得,早便知道他要了她的身量另有筹谋。

她以手支颐,望那琳琅满目的衣橱,忽然想起她梦中情形似乎也是这般。

顾宁熙身上仍着五品文臣官服,殿中的侍女无论知不知晓内情,一概都不曾多话,以“顾大人”称呼她。

她笑了笑,从前她觉得天大的欺君之罪,如今就这般迎刃而解。

权势的妙处确实超乎她想象,无怪乎古往今来,多的是皇室操戈,群雄逐鹿。

顾宁熙不习惯留生人侍奉,待殿中料理妥当,便吩咐侍女各自下去休息。

“是,大人。”

顾宁熙换了身天青色的常服,虽说金华门后见不到前朝的同僚,但她还是习惯于着男装,行走也更方便些。

此言一出,朝堂中应和者甚众。

“陛下,后妃之位定,则内闱安;内闱安,则陛下无旁骛,可专意国事。臣附议礼部所请。”

“陛下勤政爱民,天下归心。臣以为礼部所奏极是,附议纳妃之请。”

“臣附议。”

“臣等附议。”晚间在昭王府寝殿内,陆憬听完怀中人说话。

“你是说,砚铭神色有异?”

天凝山下发生的事陆憬自然已经知晓,只不过暗卫回禀时会略去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顾宁熙点头:“我起初只寻了武安侯帮忙,不知齐国公为何忽然到场。我阿姐被宁国公府算计,他看上去竟比我还生气。”

这实在耐人寻味,顾宁熙与陆憬相视,显然他们这位共同的好友藏了些秘密。

这一件事暂按下不表,陆憬将怀中人抱得更舒服些:“接下来你准备如何做?”

“宁国公府那三人已经被关押在大理寺中。主审此案的是孙少卿,他是陛下登基后亲自提拔的,我想用不着我再操心。”

顾宁熙相信陆憬的识人之明:“不过宁国公府做这等见不得光的事,为撇清干系当然不会用府上人。我看就算能查到实据,国公府也会想法子让人顶罪。”

所以顾宁熙另辟蹊径,百年世家大族最要紧的是名声。

“我已经让人散布了消息,宁国公府不愿履行婚约,又不想担上背信弃义的名声。所以在重阳踏秋时指使恶仆将顾家大姑娘推入水中,妄图置她于死地。”

这桩传闻太过耸人听闻,飞速传遍京都的同时,也衬得顾宁熙紧接着让人传的第二条消息更加可信。

“宁国公府命仆从将顾家大姑娘推入水中,趁机让林六郎相救,借救命之恩截下这门婚事。”

一时间,宁国公府被推至风口浪尖。

毕竟京都世家都是人精,林家对嫡子联姻的精打细算更是早已摆在了明面上。先前算计南安侯府的丰厚妆奁,后又拖延与宣平侯府的婚事,生怕吃了半点亏。

而今宁国公府一招换亲,谁人不说一句好算盘!堂堂宣平侯府嫡长女,才貌双全,如何能嫁给林家六郎一个袭爵无望、不学无术的纨绔?

哪怕宁国公府极力否认这等传闻,哪怕三日后大理寺通报了案情,是何管事一人为之。是何管事想让自己的女儿成为世子爷的侍妾,怕未来主母容不下女儿,故而铤而走险。

但世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不过是给宁国公府留下最后一点颜面罢了。

案子“水落石出”的第二日,宣平侯府便上门退还了定礼,主动弃了这门亲事。

曾几何时,两府的联姻还在京都传为一段佳话。

如今闹得满城风雨,若宣平侯府不计前嫌还要执意嫁女,未免太自降身价,简直颜面扫地。

经此一事,年过二十六的宁国公世子林棋又成了独身一人。

对未过门的新妇都如此算计,但凡有些心气的体面人家,谁还愿意把女儿嫁入宁国公府?

一个不小心,兴许女儿又要被这位世子爷算计给自己的哪个庶弟了呢?

往后好长一段日子,宁国公府中人都闭门不出。但凡京中宴饮提及宁国公府与他们那位“大度让妻”的世子爷,谁人不当笑话看。

一片顺应声中,知晓内情的谢谦亦出列,同凑了一段热闹。

陆憬道:“此事容后再议。”

散朝后,文武臣工各归官署,三五同行。

朝会上陛下虽未颁布明旨,但立后纳妃之意已显。不少府上有适龄千金的世家,心思不免活络起来。

陛下登基前便不曾娶亲,后位虚悬。家族更进一步的机会摆在眼前,就算不能为后,若哪家府上出了四妃之一,亦是家中荣耀。

朝臣之中,落寞许久的宣平侯近来一改颓靡。入秋以来,朝事的忙碌有增无减。

削减王爵之事雷厉风飞推进,至十一月,大部分陆氏郡王都已接了朝廷旨意,去王号改称侯,一应供奉随减。

户部统算着银两,单就每年郡王俸银一项便可削出大宗节余,用作他途。

自然,不是所有陆氏郡王都能如此俯首帖耳。一呼百应的王爵坐久了,总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利州,义安郡王陆常联合永安郡王陆阔、江平郡王陆升谋反,欲与朝廷分庭抗礼。

帝王已遣雍州刺史、左骁卫大将军李暨领兵三万征讨。区区地方之患,根本不足以畏惧。

顾宁熙望御案后从容不迫的人,论用兵之道,大晋无人能出其右。

他对军权军心的全盘掌控,也造就了执掌天下、征战四方的游刃有余。

顾宁熙笑了笑,心底深处没来由冒出隐隐的羡慕。

她继续提笔草拟手中圣旨,帝王已与三省官员明堂议定,依照山川地势,划天下为关内、河南、河东、山南、陇右等十道。道一级不派官员常驻,只作中央监察之用。同时省并州县,由春入秋,耗时五月,韦范带人将全国裁并为三百零三州,一千二百二十一县。

各州县官员涉及大量调度,中书省、尚书省初步拟定名录,刺史以上官员帝王亲自过目。

此项事宜浩繁,尤其州刺史乃一方父母官,容不得无能贪渎之辈尸位素餐。

江山初定,朝中人才凋敝。仅在十月里,陆憬便连发三道诏令,命朝臣举荐人才,同时征召天下大乱时归隐的有学之士入朝。

此举网罗出不少英才,地方学堂纷纷恢复,等到明年春朝廷便要再兴科举。

政令一封接着一封,虽则忙碌,但新朝的臣子们皆踔厉笃行,无一人懈怠,反而更加勤勉。

为君者更是表率,陆憬将“轻徭薄税、与民休养”定为国策,即位以来不兴修宫室,不耽误农时。

与之相反,全国上下开垦荒田,曲辕犁逐步推广至各州县,地方大兴农田水利。

除过朝廷正在主持修建的云门堰、弘农渠外,河中长庆渠、河东百枝渠的建造业已提上日程,而地方官府与百姓自发修建的堤坝、陂塘、沟洫等等更是数不胜数。

工事水利素为顾宁熙所长,陆憬秋日里忙于考核州县官员,暂无闲暇面面俱到。

这一项庶务逐步由顾宁熙接手,起初是整理疏案,监看进度,奏与帝王裁断;再往后,水利上的寻常事宜顾宁熙可先行作主,而后汇成节略供帝王知晓。

陆憬不能不承认,于农田水利事宜中元乐驾轻就熟。所谓术业有专攻,元乐对工事的处置远胜于他;匠作官员若是欺上瞒下,虚报用度,元乐会知晓得比他更敏锐。

“侯爷,恭喜恭喜。”

宣平侯府嫡长女新定下了与齐国公的婚事,谁人不道一句锦绣良缘。

想当初宁国公府拖延婚约,将顾家大姑娘硬生生耽误到了二十岁上。国公府一番算计,顾家最后主动退了亲。谁能想到宁国公世子至今未娶,而顾家嫡长女转头就寻到了更好的一门亲。

齐国公年少有为,那可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未来仕途不可限量。

宣平侯含笑受了同僚们的恭维,又有人笑道:“顾二郎君还未回京罢?侯爷真是好福气啊,二郎君得陛下倚重,先迁中书舍人,又代帝出巡。此番回来,怕是又要高升了罢?”

这一段话戳中了宣平侯的心事。陛下去岁分明是要以中宫之礼纳宁熙入宫的,奈何宁熙不知如何说动了陛下,此事竟暂且作罢。事到如今总该有个说法才是,总不能让别家府邸捷足先登。

宣平侯一面笑着回应同僚们的话语,心中却担忧起来。

纵然宁熙仕途再如何体面,哪及成为万人之上的中宫之主尊贵显赫,能给家族带来庇荫。

若是再能出一位有顾氏血脉的太子,宣平侯府在朝中的地位便愈发稳固。

御书房中,谢谦瞧见秦钰腰间新系上的一枚香囊,笑容意味深长:“砚铭兄,还未向你道贺啊。”

甄源的目光也跟着看去,秦钰本非爱夸耀的性子,但此刻面上的笑意根本掩不住。

齐国公府与宣平侯府已正式定了亲,过了纳征之礼。

女方送来的回礼中,惯来会有一件新嫁娘亲手所做的刺绣。

能娶到年少心爱之人,秦钰再无所求。他日后必定会珍她重她,护她爱她,让她一生顺遂无忧。

香囊的绣工精巧,陆憬倒不如何羡慕。

想也知道元乐不擅刺绣,他更喜欢她所赠的木雕。

谢谦道:“陛下,顾大人何时回来啊?”

陆憬不假思索:“还有三日。”

他四日前收到了元乐的信,她从山南道归京,已经弃船登岸。

“怪不得陛下这几日将政事赶得这般紧,”谢谦反应过来,“原是准备去接顾大人。”

甄源早便看破不说破,御书房中的气氛一派轻松。

午膳顾宁熙同样只喝得下几口粥,勉强睡了一会儿。

陆憬替她盖好锦被,趁这段光景,在栖云殿中批复了十几道奏案。

殿中的冰鉴早已是搬了出去,还不到未时,醒来的顾宁熙总算比晨起时好转两分。

“饿不饿?”陆憬低眸问她。

顾宁熙轻摇头,瞧她神情虚弱,食不下咽,陆憬如何能不心疼。

既睡不着,顾宁熙想有个人陪她说话。

陆憬将人抱得舒服些,道:“平日就罢了,这几日怎么也不多留心些?”

顾宁熙嘟囔一句:“我哪里记得住。”

她的月事没那么准,一年到头,总有几个月或早或晚存了偏差。有时政务忙起来,葵水还懂事,近两个月才来一回。

葵水的日子都是母亲帮她记着的,值房中一直备了月事带。每次来月事前她都多少有些预感,不至于手忙脚乱。

陆憬关切她的身体,问道:“从前吃了寒凉之物,也会如此吗?”

顾宁熙扁了扁嘴,声音透出委屈:“在家时,母亲管着不让我多吃。”

她这么一提,陆憬倒想起有一回在街上遇见她时,元乐就是在买杨梅冰饮,还分了一盏给她。

那会儿她忽然藏到自己身后,原来是为了躲顾夫人啊。

这桩旧事都能让他翻出来,顾宁熙幽幽道:“陛下可真是明察秋毫。”

陆憬一时不知该作何想,宣平侯夫人不在,元乐便由了自己的性子来。

他叹口气,又是心疼又是无奈:“那你自己总该有些分寸。”

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好似是怪到了她头上。

顾宁熙一下子便恼了,撑起些身子:“陛下又没有说过不让我吃!”

陆憬:“……”

对上她声讨的目光,陆憬:“……好好好,都怪朕。”

顾宁熙轻哼一声,暂且不同他计较。

陆憬笑起来,照着太医的嘱咐,将掌心覆在她小腹间,轻缓地替她揉着。

顾宁熙被他拥在怀里,他的掌心温热而又干燥。情绪被慢慢抚平,小腹处的酸痛也当真缓解了两分。

她渐渐放松下来,不自觉合上了眼眸。

殿中宁静,瞧怀中人全心全意依偎着自己的模样,陆憬忍不住低头碰了碰她的额间。

望她睡颜,心底却是软得一塌糊涂。

第 84 章 旖旎

等葵水结束,顾宁熙又恢复了往昔的朝气。

如太医所言,她身体底子尚可,从前也少有经行腹痛的毛病。前几日确乎是她太放纵了些,好在疼过了第一日,往后几日尚能忍受。

顾宁熙心有余悸,等月事彻底离开后,她还特意多熬了六七日,才想着吃上一盏小小的、不起眼的酥山。

她期待已久,哪知第二日午后的点心端上来,根本不见任何冰饮,连酸梅汤都是温的。

顾宁熙立刻回眸去看陆憬,后者坐得稳当:“少吃那些,于身体无益。”

顾宁熙强调:“我已经无碍了,我现在有分寸。”

陆憬不为所动:“明日罢,明日再吃。”

“明日何其多!”

陆憬由着人贴到自己身畔,对上她的目光,似乎考量了一番。

“不可。”他道。

顾宁熙眸中希望登时落空,她动了脑筋:“我只吃一小半,好不好?”

难得见她这副模样,陆憬心底其实受用无比。

等享受够了,他退让道:“那不如这样,我们修书一封给宣平侯夫人,只要她同意便无妨。”

秋日寥廓,碧空湛蓝如洗。

天凝山下已停了不少气派的车驾,时逢佳节,天气更是舒爽,是个踏秋出游的好日子。

顾宁婉扶着侍女的手下了马车,顾宁熙今日难得地策马而来。

她吩咐人再熟悉一遍地势,不远不近地护着阿姊。

天凝山下有一汪碧湖,名唤“天镜”。

湖面不大,湖水清澈见底,映出天幕中朵朵白云。

顾宁婉凝视着平静的湖水,秋风吹动她碧色的裙摆,她仿佛知晓一汪湖水中有多么冰寒刺骨。

“怎么在湖边站着?”

湖面新倒映出一道人影,顾宁婉转眸看向走到她身畔的人。

她唇畔勾起一抹弧度,有礼道:“世子。”

他们二人已定了婚约,哪怕在人前走得近些,也不必担心有什么流言蜚语。

顾宁婉望眼前人,其实细算下来,她与林棋也算是年少相识,门当户对。

林棋是宁国公府嫡长子,文韬武略兼备,样貌生得上佳,在一众世家子弟中颇为出挑。

曾经她也以为对方会是良婿,配得起自己。可婚事一拖再拖,感受到他的毫无担当,薄情寡义,现在她再看他,竟觉只剩“道貌岸然”四字。

她接了话:“湖边清静,景致也好。”

就算她不来此地,恐怕对方也会想方设法邀她来此。今日当值,晚间顾宁熙宿于宫廷。

天已擦黑,御书房中政事尚未处置毕,顾宁熙仍在殿中陪着陆憬。

她新翻开一篇策问,半月前的朝议,陛下问百官江山初定,天下群盗并起,该如何处置。

这段日子以来,朝中大臣纷纷上书。折子递到中书省,由顾宁熙与另二位中书舍人负责分理。

文章各抒己见,但无论如何落笔,最后的要旨无外乎是分作两派:以仁政乎?以重法乎?

这是要定本朝国策,会极大地影响到往后政令的颁布与施行。

她愿意帮他省了这等麻烦。满天繁星闪烁,瑞和殿中好生布置了一番。

顾宁熙换下官服,她晨起出门时,陆憬便与她再三交代,今夜要陪她过生辰。

是以忙完公事,她便径直从工部回了瑞和殿。

她好笑地想,若是她被公务多耽搁了一阵,对方大约要直接来工部接她。

七夕那盏锦屏花绽灯特意被点亮,侍从都退在外间。

晚膳除了顾宁熙素日里喜欢的菜肴,还特意备了两壶瑞露清酒。

酒质温润平和,入口醇厚绵甜,余味悠长。

酒性不烈,顾宁熙喝着喜欢。

无需人布菜,二人面对面坐着用膳。

说起朝中事,削爵的诏书已下了半月有余,顾宁熙看大部分陆氏郡王都是敢怒不敢言,已经接受降爵的旨意。

但难免有人存了异心,顾宁熙道:“不得不防。”

陆憬颔首,亦想看看有谁胆敢造他的反。

顾宁熙与陆憬碰了酒盏,眸中蕴满笑意。

是啊,整个大晋最能打的人就坐在她面前。若要在本朝起兵谋逆,那确乎是要些胆量的。

她不由自主去想,自己能够领兵打仗,果然对军权的控制会更有底气。

陆氏宗亲再不安分,恐怕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一刀斩下甚好,省得给了他们机会抱团商量。”

顾宁熙并不觉得削爵的旨意逼迫太紧,除了陆氏宗族,全天下都乐见其成。

就拿宣平侯府来说,顾氏一门的爵位是实打实跟着高祖征战四方,论开国功勋传下来的。那些郡王单凭一个姓氏封王,实难服众。

顾宁熙抿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斟满,难得有这般合她心意的清酒。

她酒量不错,一壶酒渐空,二人聊的话也越发随心。

几棵垂柳挡去河畔视线,顾宁熙听见一道生气勃勃的声音:“顾大人今日也在此处啊!”

洛昀一袭橙色绣如意菊的襦裙,系了浅一色的披风,笑意明媚而又灿烂。

顾宁熙不知不觉为她的笑容所感染:“是啊,你何时回京的?”

“前几日刚到,今日天气好,便来散散心。”洛昀前一阵陪了母亲回外祖家探望,也是懒得理会洛氏族中那帮亲眷。

她见到顾宁熙便觉得心情甚好,果然今日适宜出门。

秋风吹拂,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宁国公府有侍从到了湖畔,上前低声对世子耳语了几句。

顾宁婉便见到林棋面上露出了温柔的笑意,说出了那句与她梦中如出一辙的话语:“有桩事要处置,我先失陪一阵。”

他似乎感到歉疚:“晚些时候……我有句话要与你说。”

顾宁婉颔首:“世子自便即可。”

林棋先一步离去,话里话外都暗示她在此地等他。

顾宁婉笑了笑,不再理会。

柳树下,谢谦与顾宁熙隔了一步立着。

洛昀已去了远去赏花,谢谦压低声音:“你担忧得没错,确实有人在暗中盯着你长姐,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他在战场上刀光剑影见惯了,这等伎俩瞒不过他的眼。

谢谦出主意道:“不如直接都拿下,细细审问?”

顾宁熙也如此想,她带的人手足够。

“至少有三人,我来帮你抓。”

他主动揽下,在京都待得久了,也是难得遇上一桩新鲜刺激事。

谢谦更擅长于此,顾宁熙不再推脱,眸中感激。她笑道:“有劳,今日寻你来当真是有先见之明。”

谢谦含笑,声音自信:“你就看好罢。”

他亲自带了几人去,顾宁熙腾出手脚,便留在原地。

自从宁国公世子离开后,林杨便一直在附近徘徊,像是在等着什么时机。

顾宁熙蹙眉,命侍卫仔细盯住他,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动作。

秋日的阳光暖融融地照着,白云悠悠。

静谧美好的景致,蓦然被一道惊慌失措的疾呼划破。

“我家姑娘落水了,快来人,快来人啊!”

听出那声音是月华院的青梧,顾宁熙登时色变。

分明她们是有所防备的,阿姊怎么会落入湖中。

她当下便三步并作两步往岸边奔去,同时命暗卫盯死蠢蠢欲动的林杨。

“阿姊!”

顾宁熙通晓水性,靠岸的湖水也不深。

她正欲下水救人,冷不防被人一把拉回。

“顾大人,你这身板凑什么热闹!”

说话之中,洛昀已利落地解了披风:“你在岸上待好了!”

用晚膳前,陛下灌了一整壶凉茶。待用过膳,早早便回了含风殿休息。

月挂中天,顾宁熙独自躺于榻上,望着窗框上的月影出神。

回忆起黄昏时的那一个吻,他其实有些失控。但最后还是未曾逾矩,撑着从她身上起身。

大约是那些旖旎的梦做得多了,顾宁熙几乎已习惯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骤然中止时她眸中都有些迷茫,才分清现实与梦境。

她自小就被当做男孩儿教养,不曾读过什么《诫女书》,对于成婚前的贞洁并未看得如何重要。

况且如果是他……她其实也是愿意的。

雪云纱金贵,稍一动作便有痕迹。她那身衣裙被揉得不成样子,后来不得不临时换了一身新襦裙,方能出来见人用膳。

顾宁熙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要对她明媒正娶,方才行至最后一步。

可是她……她并不想领这一份心意。

她不想昭告天下,不想成婚,不想多那一层身份束缚。

她觉得如眼下这般就很好,她依旧可以保有自己的身份,也不耽误情爱。

纵然大婚之后,他或许依旧能容许她在朝中。但三年五年,到了那个地步,许多事她势必要有取舍。

至少宣平侯府,她便再也无法相争了。往后她最要紧的身份,前面永远都会是他,而不再是她自己。

顾宁熙只想维持现状,可她同时知晓,在这段关系中他已经足够迁就于她。

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够妥当。

顾宁熙指间无意识地拨弄着锦被上的刺绣,能给他的,她都可以给他。

她想先试一试。

就像在梦中,寻个他好说话的时候。

第 85 章 情史

晨时天凉,陆憬如约匀出了半日空闲,与顾宁熙在山间一游。

翠微宫周围有大片皇家园林,素以景致闻名。

陆憬牵了顾宁熙的手,二人顺着最荫凉的山中小径往瀑布的方向去。目之所及皆是生气勃勃的绿色,时有花卉点缀。

鸟鸣啁啾,泉水泠泠,在山中一日叫人忘却俗事。

走了不知多远,顾宁熙回望半山的方向,还可遥见翠微殿宇。

整座宫殿与周遭风景相协调,物与景合一。

顾宁熙此行还领了改建行宫中花苑的差事,陆憬只让她由了自己心意描绘。

手被身畔人拢在掌心,顾宁熙收回目光,想到自己从前在工部时,只是想着积攒政绩,尽力避开朝中纷争,外放去一方好所在。

现在想想不无天真,她也是到了中书省后,眼界慢慢开阔。

每日经手的多是朝中政要,朝廷大事她可了然于心。

前处有一汪清泉,沿途听见的水声便是由此而来。

泉水自山间裂缝浸润而出,清透见底,可见游鱼自在嬉戏。

不知不觉日色已近巳时,这趟旅途本就是随心之行,并无特定的目的地。

走了大段山路,顾宁熙渐感到疲累。

陆憬笑了笑:“背你回去,走吧。”

瞧他面色如常,丝毫不像是远游的模样。

顾宁熙也不与他客气,少时与他一同登山时,到后半程她有时便扯了他的衣袂,借些力气。

陆憬稳稳背起了人,又翻一笔旧账:“围猎场上怎么不让我背?”

顾宁熙舒舒服服将手环过他的后颈:“这不是怕让陛下发现端倪嘛。”

结果兜兜转转,该躲的还是躲不过。

顾宁熙将头枕在他肩上,满是信任。

陆憬转眸,眉梢眼角间俱是温柔笑意。

日光穿透层层树影,山水悠悠。

靖平王府,到了惯常休憩的偏厅中,顾宁熙先望见了主位上着藏青锦袍的靖平王。

她脚步一顿,贸然退开又着实失礼。

毕竟是靖平王府上,她定了定神,上前见礼:“王爷安好。”

“嗯。”谢谦淡淡应声,晚辈之礼他受得起。

侍女奉上了茶盏,谢谦道:“坐罢。”

顾宁熙思忖片刻,向一旁椅上坐了。

宫中跟来的人低声回禀过,原是中书省有要事,陆憬临时离开,晚间会再回王府。

是以眼下偏厅中,她和靖平王一同等着。

已经入冬,屋中还未点炭火。顾宁熙也不意外,靖平王常年征战沙场之人,自是不畏寒。

北齐皇都冬日也是温和的,不似在徐州城,北风起时一片肃杀。

靖平王手中执了书卷在读,顾宁熙无事可做,偶尔瞧去几眼,猜测是一卷兵书。

厅中气氛一时沉闷,好在有林嬷嬷相陪。

她送上了泥金的手炉:“晚间风凉,娘娘可觉得冷?”

顾宁熙笑着摇摇头,过惯了徐州的冬日,北齐皇都这点寒意自然不算什么。

林嬷嬷带人换了新茶,送到王爷手边。

一节紧要的兵书读完,谢谦端了茶盏,正眼瞧过坐在不远处的小姑娘。

她安安分分的,烛火掩映下,细看眉眼间着实出挑。

他开口道:“家中唤你什么名字?”

知道靖平王是在同自己说话,顾宁熙答道:“瑜安。”

话音刚落,却见林嬷嬷抬眼向自己看来。

她补了一句:“怀宁握瑜,顺遂安康。”

“瑜安……”谢谦玩味着这两字,倏尔笑道,“是个好名字。”

他知道顾家这一代的小辈以玉序齿,譬如顾平钧长子名顾璋和。他既为养女取了这样一个名字,想来有几分真心的疼爱在。

“年岁多大了?”几乎是一夜之间,陛下纳妃的消息传遍了整座皇都。

所有世家大族都未能预料到,陛下选入后宫的第一位女子,竟出自北梁顾家。

而且,是陛下此番择中的唯一一人。

陛下登基至今后宫仍虚悬,顾氏女入宫,引得人纷纷好奇。

一众世家多方探查之下,顾家这位姑娘的身份很快在京中传开。

魏宁侯顾平钧膝下只三子一女,长女早便出嫁。如今的这位顾家姑娘,本是顾家旁支的女儿,顾将军认其为义女,养在府中。

听闻这位顾姑娘容貌生得极美,顾家一直悉心教养,视如己出。

自陛下继位以来,多少人盯着后宫的位置,想要送女入宫,荫蔽家族。本以为陛下允准纳妃是件喜事,尽让顾家捷足先登,占了所有的好处。

一时间,有关顾家的传言甚嚣尘上。

在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眼中,顾家自诩忠良,却在府中养了位容貌姣美的义女,其目的能为何?

怕不是意在要嫁入北梁皇族。

流言愈演愈烈,即使魏宁侯府闭门谢客,还是能听到不少风声。

顾宁熙听着檀佳的转述,不过一月罢了,陆憬为她捏造出的身份滴水不漏,足够瞒过多方耳目。

无人在意的地方,顾家三公子“顾宁熙”已调任出京。

区区一个六品官罢了,引不起任何波澜,甚至不足以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归云院中,顾宁熙将旧日的衣物尽数封存。从前离不开的束胸,一并搁入了箱中最底层。

陆憬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她忙于安排一应事宜。

“你不带檀佳入宫?”

“是。”

顾宁熙不带任何人随身,见檀佳请了兄长来劝,摇头道:“不了,平白被我拖累。”

“主子……”

檀佳的心意她明白,早就是跟定了她。

“你留在府中,替我操持好归云院所有事务。交给其他人我皆不放心,等我回来便是。”

她话说得轻松,可所有人都知晓,一旦入宫,不知能否再相见。

平淮同样被她留下,顾宁熙只准备孤身入宫。

在意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安排好,等到收拾入宫的行囊时,不过小小一个包袱。

兄长为她采买的那几匹锦缎,她吩咐人赶在几日内做成了衣裳。

除此之外,只有兄长硬塞给她的八千两银票。

“宫中不知是何情形,你总要带些银子在身边。”

这八千两银是府上的小半数积蓄,府中一应用度开销也不小。

兄长的心意,顾宁熙终是没有回绝。

“还有爹娘那边,不要告诉他们。”她笑了笑,“二哥,替我圆个谎。”

真到了入宫前的最后一夜,顾宁熙反而轻松,一夜好眠。

这是长辈的寻常问话,顾宁熙依言道:“二月初五的生辰,过了年就满十九。”

十九岁,若是在青州也该议定下亲事了。

“我有个小侄女,”她听得靖平王道,“同你一般大,生辰在春日里。”

顾宁熙瞧靖平王骤然温柔下来的神色,目光像是在透过她,看向什么人。

她心里明白,顾家遭逢变故,靖平王口中的小侄女应该早已不在人世。

若是同她一般大,那么顾家倾覆时,怕是还未满七岁。

靖平王声音中的愁绪似是化不开,让顾宁熙亦跟着揪心起来。

背负着家族覆灭的仇怨,从此天地之间,只余自己孑然一人。

她不知该如何劝慰靖平王。以自己的身份,其中说什么都是不妥。

顾宁熙垂下眼帘,最后选择了沉默。

眼前人其实还是个小姑娘,她与玥安同岁,谢谦心底不知不觉柔软几分。

“孤身在外,可会思念双亲?”

顾宁熙答道:“有兄长陪着,一切还好。”

说起顾家的公子,谢谦道:“听闻你有位兄长,曾在边关伤及了陛下?”

瞧她紧张的神色,谢谦笑了笑:“随口一问罢了。陛下也不会计较这等旧事。”

原本各为其主,没什么好怪罪的。

顾宁熙点点头:“只是一箭射中了衣带钩,未有大碍。”

彼时离得太远,她张弓搭箭时,陆憬似有察觉。

“王爷,陛下到了。”朝宸宫偏殿内,温嬷嬷领着服侍的十余名侍女正式向顾宁熙行礼。

“陛下吩咐,姑娘这些时日暂居此地。等到册封之后,再行分派宫室。”

陆憬仍在御书房理政,顾宁熙环顾这间熟悉的卧房,淡淡应下。

“午后会有女官大人来教导姑娘礼仪,还请姑娘准备着。”

“好。”

王府中管事的通传中断了这一场对话,谢谦颔首,起身出迎。

午后谢谦与秦钰同来御书房回禀军务,顾宁熙在御书房中随时拟诏,便也一同听着。

因涉及地方军政,原本秦钰还担心有些地名顾宁熙不清楚。他欲趁闲暇写给他时,却发觉顾大人所书的公文无一疏漏。

顾宁熙搁了笔,在其位谋其职,她自然要多做准备。

处置完军务已近申时末,三道旨意新发往门下省复核。

陆憬吩咐在偏殿备了晚膳,又命人召甄源一同入宫用膳。

等着甄源的工夫,几人随意在御书房中闲谈。论及京都近来的大小事,秦钰道:“听闻府上与宁国公府的婚事,近来有些不顺?”

谢谦忍不住对秦砚铭使了个眼色,虽说他也好奇,但这是顾大人的家事,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宁熙并未介怀:“宁国公府说是下半年星宿不合,想着暂缓婚期。”

话是如此,但明眼人谁不知道这是托词。

毕竟是别家千金的婚事,不宜过多追问,秦钰问得点到即止,不失礼数。

谢谦听出顾宁熙的意思,宣平侯府仍旧想促成这桩良缘。

因陛下万寿节将至,这几日地方的供奉陆陆续续都已送到。

孙敬带人新呈上三本礼单,尤以当中那本最为气派,出自云州。

顾宁熙这段日子通读地方志,云州人口超三万户,属于上州,地广物博,商业繁盛。云州刺史本也是一方诸侯,后归顺大晋,在地方实力不俗。听闻云州刺史的正室夫人,还是前代的一位郡主。

不过顾宁熙看谢谦他们提起云州的神色,好像另有故事。

谢谦嘴快,笑道:“顾大人有所不知,云州刺史曾想把嫡长女许配给陛下。”

陆憬眉心一动,刚要开口,顾宁熙却先问一步:“还有这等事?”

“是啊,”谢谦知无不言,“不过陛下的正妃必定是要太上皇赐婚的,宣刺史有自知之明,只为女儿求侧妃位。来日他辅佐殿下登基,刘家小姐少说也是四妃之一。”

秦钰也知道这段往事,在殿下打下薛举后,云州宣家便望风归顺了殿下。

顾宁熙点头:“云州乃兵家必争之地,宣刺史能在乱世中独善其身,果然是有几分识人的本事。”她又问了一句,“那位姑娘也愿意?”

陆憬:“…………”

第 86 章 名分

顾宁熙心中对此事已了解了大概:“从前怎么没听陛下提起过?”

“小事而已。”陆憬目光扫向谢谦,“若非怀澄提起,朕根本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