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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身份

“母后万福。”

凤仪宫中,原本在陪姚皇后说话的淮王陆忱也起身向兄长见礼。

姚皇后笑容温婉:“好了,都坐吧。”

殿中母子三人叙话,陆忱奇道:“这个时辰,皇兄不应当在与父皇议政吗?”

父皇命皇兄主持国子监课业改制,前前后后费了三个月的工夫,父皇隔出半月便会问询一二。

陆恒轻拨茶盏:“祈安午后入宫请安,父皇在与他对弈。”

李暨要为太子殿下通传,陆恒想了想还是作罢。左右事情并不着急,他便先来了凤仪宫中请安。

陆忱不悦,皇兄何必如此谦让。国子监掌天下学政,父皇也惯来看重此地。

陆恒不轻不重道:“祈安今日大约是有要事,须与父皇商议。”

入主东宫这些年,陆恒一直有心收拢御前服侍之人,又有母后相助,事半功倍。

后宫中他是无需担忧的,父皇身边的李总管也一向更与他交好。

方才在太极宫前,李暨言谈中有所暗示,昭王殿下入见时神色不同往日。陛下已腾开手中的政务,留出时间与昭王殿下叙话。是以李暨也估量不清,陛下与昭王要商谈到几时。

姚皇后以银签取了一枚果脯,神色淡淡。在身边亲手带大的孩子,终归感情是不一样的。

陆忱握了茶盏,压下眸底情绪。这三年他时时在父皇面前尽孝,虽说父皇待他也亲厚,可到底就是比不上皇兄与昭王。

他不满道:“不是说昭王战无不克,能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难事?”

陆恒也无从得知,李暨为人精明得很。纵然他愿意给自己这位东宫太子两分情面,但多是提些无关紧要的消息,且不留话柄。若是他想要更进一步,李暨便会顾左右而言他。

陆恒牢记着母后的提点,李暨从来只忠于父皇一人。他不可冒进,太太平平维护好与这位御前总管的关系即可,务必要做一位温厚谦和的太子。

祈安三年未归京,在他与自己之间,李暨显然更偏向东宫。

母后说得不错,只要他不妄动,有正统名分在,一切按部就班,最后的胜者便是他。

应当着急的,是昭王府才是。月挂中天,归云院内,第三次来的顾宁婉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忧心不已。

自从宫中出来,瑜安便将自己锁在了卧房中,晚膳半点未动。

平淮虽随她入宫,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顾宁婉憬问无果,长叹了口气,还是留下一句话:“有何消息,立刻来告诉我。”

他了解妹妹的脾性,瑜安此刻想要静一静,那便是谁也不想见。

他停了许久,正欲离开,身后的房门忽地打开。

迎着月光,女子一身樱粉色的裙裾,恍若仙子。

初次见到妹妹这般打扮,顾宁婉愣在了原地。

月色溶溶,院中一时寂静无声。

“二哥,好看么?”

许久,顾宁婉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自然好看。”

他的妹妹,是徐州城中最美的姑娘。

“进来坐罢。”

顾宁熙转身回房,乌发挽成了女子发髻,斜斜簪着一枚粉玉钗。

她只会梳最简单的发式,清水芙蓉一般的面庞,无需过多雕饰。

“瑜安……”顾宁婉满心的担忧,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顾宁熙自顾自道:“二哥不是想知道,那一年代郡之中,我是如何脱身的么?”她笑了笑,“我就是这样一身装扮,在陆憬身边。”

无需更多的解释,她同陆憬始于一场彻头彻尾的算计。

代郡新败,陆憬以布防图诱她入城。自她进入代郡的那一刻,情势远比她预想得更加糟糕。

城中天罗地网,暗桩叛变。层层围捕之下,她无处容身,走投无路被逼隐入了邀月楼之中。

身后的追兵很快将这座青楼团团围困。

因她过去的救命之恩,邀月楼中的元娘甘冒极大的风险将她藏在了房中。

原先的乔装自然是不能再用,元娘取来衣裳为她改妆,先扮作青楼中人。

而后,元娘烧去了她来时的衣物,趁势在青楼后院放起一把火。

原本想她借乱局脱身,可陆憬派来的三百暗卫及时赶到,令这座青楼的人插翅难逃。

步步危局,险象环生。顾宁婉听得心惊,偏偏顾宁熙诉说着这段往事时,仿佛是局外人一般。

邀月楼本是官员私产,背后撑腰的正是朝廷选派来的那位梁大人。

代郡沦陷后,邀月楼明面上的主人早已逃离,只留下一个空壳。

这样的风月场所,本就有不少来历不明之人。更何况代郡因战事一片混乱,邀月楼中更涌入不少逃难的百姓。

顾宁熙混在其中,借女子身份遮掩,混过了两轮搜查。

烧毁衣物的残片不多时被搜出,更加坐实了她在此处的证据。

她躲在二楼一角,看着亲自坐镇的北齐太子陆憬,从对方眸中看到了势在必得。

元娘已帮她良多,她不愿再拖累她。

邀月楼中留着的一位管事很快被抓出,交出了现存的名录。所有留在邀月楼中的人一一对上,剩下如她这般没有身份籍贯的人,被集中圈在了大堂中。

暗卫的搜查盘问一次严苛过一次,排掉年岁完全不符之人,剩下的不过十二人。

陆憬的目光环顾过众人,最终落在她身上。元娘为她寻来的这套衣裙轻薄,她掌心发凉。

“你叫什么名字?”他开口。

像是害怕似的,她回避了他的目光:“瑜安。”

听到此处,顾宁婉终是忍不住:“你怎么也不换个新名字?若是陆憬知道顾家三公子的名字,该如何是好?”

顾宁熙笑了笑:“他问得太突然,来不及想个新名字。”

接下来的日子里,陆憬派人接管了邀月楼,时常往来此地。

她知道暗处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邀月楼,不敢贸然离开。

陆憬依旧怀疑她,好在有女子身份的遮掩,可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同陆憬渐渐相熟后,她给自己编了段凄凉往事,求陆憬为她赎身。

陆憬望她许久,最后点头。

离开邀月楼前,元娘只来得及告诉她一句:“就扮作个笨蛋美人罢,最不易被看穿。”

这就是她和陆憬的初遇。

故事很长,剩下的无需再说。

她已决意入宫,并无第二条路可选。

顾宁婉恨自己无能为力,这一日他想尽了所有法子,还是一筹莫展。

“二哥,我惹出来的祸事,断不能牵连到你们。”

顾宁婉缓缓摇头,瑜安做的决定无人能改。可他身为兄长,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妹妹一步步陷入危地,却束手无策。

北齐皇宫是何等地方,齐帝陆憬绝非良配。

“我不会陷在宫中一辈子的。”顾宁熙笑了,眼中有了昔日在边关时的自信神采,“兄长信我么?”

而姚皇后轻轻颔首,恒儿是太子,又是兄长,合该拿出气度。

母后与兄长皆淡然品茗,唯有陆忱搁了手中茶盏,心中对御书房诸般揣测。

翌日晨起,服过避子汤药,顾宁熙得了陆憬允准,闲暇时分可于后宫中自由行走。

只不过前后皆有数名侍女相随,也不可越过与前朝相隔的明和门。

北齐皇宫承自前朝,在几代君主手中数度扩改。顾宁熙费了几日,方厘清后宫中所有布局。

陆憬的朝宸宫位居中央,与之相去不远,是未来皇后的朝宁宫。

东西为嫔妃宫室,当下仍尽数空置着。南处则为太妃居所,顾宁熙轻易不曾踏足。

熟悉了整座皇城,顾宁熙最喜欢的是北处御园中的景心亭。那是后宫中的最高处,可以望过重重宫墙,俯瞰整座皇城。

禁军巡查不断,她知道,陆憬对她仍有防备。

她并无出逃的心思;终有一日,她会堂堂正正离开。

“姑娘,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

陆憬传了话会回宫用膳,顾宁熙点头,知道温嬷嬷是提醒自己不能在外久留。

她下了景心亭,择了条穿过御园的小径,慢慢回朝宸宫。

小径的岔口是一处八角亭,此刻里头有几位年轻的姑娘谈笑,脂粉香甜的气息随着秋风飘散。

顾宁熙原本想绕开,孰料亭中坐在中央位置的女子竟主动起身同她打了招呼:“可是顾小姐?”

出于礼数,顾宁熙停了脚步。

同她说话的女子着水红色对襟襦裙,外罩一件金色的宽袖外袍,玉兰花的刺绣铺满了裙摆。精心挽就的发髻上簪了数支嵌红宝金簪,颈间的红宝璎珞亦是隆重,明艳张扬,却让人不免觉得繁琐。

温嬷嬷在顾宁熙身后低声道:“姑娘,这是靖平王爷的外甥女,苏小姐。入宫来给几位太妃请安。”

顾府全族尽被梁帝诛杀,靖平王身边只留下了一位堂姐所出的外甥女,自然格外疼宠。

“顾小姐,不妨过来一叙?”

她状似热络,耳边的红宝耳坠华贵非常。

顾宁熙与她并不相熟,婉拒道:“尚有事在身,多谢苏小姐相邀。”

被拂了面子,苏婧涵笑着道:“顾小姐莫不是瞧不上我们?”

眼前女子身份并不难猜,虽发髻上只簪了两枚玉钗,但那一身浅绿的衣裙乃御贡的云锦所制。几句话的工夫,苏婧涵早便打量完了顾宁熙,不过薄施脂粉,却容色倾城。

她心中不悦更甚,陛下后宫中的第一位妃嫔,偏偏被这位出身平平的顾氏女抢了先。

不过仗着一副好容颜罢了,至多是为妃的命。

明明是初次相见,顾宁熙却能感知到亭中人的敌意。

苏婧涵再度出言相邀,顾宁熙犹豫片刻,还是给了她两分颜面。

不是为她,而是为靖平王。

顾氏满门忠烈,靖平王多年来宿卫齐梁边境,击溃羯族,保全边境数十万百姓。

顾宁熙敬重这位素未谋面的靖平王,既是他唯一的外甥女,多少愿意客气些。

在亭中一角坐下,顾宁熙打量过亭中的几位世家小姐,显然是以苏婧涵为首。

“听闻顾小姐出自徐州,离家千里,不知可会思乡?”

说话的是苏婧涵身边的女子,顾宁熙淡淡道:“自然。我同苏小姐的心境想来是一样的。”

她将话题引回,几位小姐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皆是试探。

见其他人没有讨着多少便宜,苏婧涵道:“顾小姐出身将门,不知父兄现在何处任职?”

顾宁熙对上她的眼眸,陆憬给她安排了顾家义女的身份,想必场中人早便知晓,却还要有此一问。

正欲答时,外间是侍女的行礼之声:“给陛下请安。”

亭中女子纷纷止了话,起身行礼如仪:“陛下万安。”

陆憬方议事毕,仍着朝服。

顾宁熙浅施一礼,第一次站去了陆憬身后。

陆憬目光落在她身上一会儿,尔后才看向亭内其余人。

“平身。”他淡淡道,“王叔可回府了?”

这句话是在问苏婧涵,她上前半步,心中不无喜悦:“回陛下,舅舅是这两日的车驾回京,应是快到了。”

原本她随靖平王同在千佛寺礼佛,祭奠顾氏族人。这是每年的规矩,可舅舅今岁也不知缘何,在千佛寺多住了一月。

因宫中陛下要纳妃的消息传出,她方寻了借口求过舅舅,先备了车驾回京,否则还要跟着在千佛寺吃斋念佛。

只是她才回京城,陛下就定下了后妃人选,半点眼神都未给其他世家。

但无论如何,陛下待她总归与其他世家小姐不同。

她还想多与陛下说几句话,可问过王叔之事,陆憬对顾宁熙道:“走罢。”

顾宁熙点头,虽陆憬一道离开。

“恭送陛下。”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莫名般配。苏婧涵眸中隐有不甘,她十四岁就到了靖平王府,与陛下也算是有一段青梅竹马的缘分。陛下对她向来另眼相待,有靖平王府做后盾,她以为嫁入皇城并不难。如今却让别的女子捷足先登,何其不公。

在宫中小住了几日,黄昏光景,陆憬动身出宫。

马车行驶于喧闹的街巷间,今夜天气好,知道昭王殿下并不急着回王府,孙敬交代车夫在街上多转几圈。

行人归家,道两旁商铺林立。陆憬指节搭于车窗,夕阳的余晖给眼前街景镀上了一层暖光,一片和乐融融。

朝廷下旨减免百姓两年赋税,劝课农桑,京都日益繁华。

人来人往中,熟悉的铺子前,陆憬望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掩下窗子,不愿见他,吩咐马车离开。

孙敬不明所以,车夫依言照办。

隔得太远,顾宁熙并不曾留意到这边的动静。

才从工部散职,正巧赶上千层油酥饼出摊。

她慢慢下了车驾,母亲这两日胃口都不好,她想着带些小食回去给她。

趁着摊主炸酥饼的工夫,顾宁熙敛眉沉思。

吟月之事她思来想去,至今没有妥善的解决之道。

又有些客人来买酥饼,无意将出神的顾宁熙挤至一旁。

一双手扶住了她,顾宁熙抬眸,惊觉是几日未见的昭王殿下。

“腿怎么了?”他问道。

第 42 章 目睹

“没、没什么大碍。”

被家中责罚一事实在不甚光彩,顾宁熙将缘由说得含糊其词,想来昭王殿下也能够理解。

陆憬的注意却不在此:“一夜祠堂?侯府的家规未免太严苛了些。”

顾宁熙不敢应和,毕竟此事关乎欺君,她是该长些教训。

“伤得如何?”

陆憬吩咐孙敬去取伤药,顾宁熙忙辞谢道:“已经养上两日,好得差不多了。”

只是跪了一夜,没有动板子,祖父还是手下留情的。

陆憬还欲开口,摊主已经将新鲜出锅的酥饼包好,犹犹豫豫不知递给谁。

正巧有两包,顾宁熙示意身后的小厮拿了其中一半,另一半交给昭王府的仆从。

她轻松地笑了笑,心底有朋友关心自己的暖意:“真的无事。”

天色渐暗,两乘马车分道扬镳。

回到昭王府,近几日王府中发生的事已汇成节略摆在昭王殿下案头。

没什么要紧事宜,陆憬随意翻看着。心中却又在想,亏得元乐没有答应与齐国公府的婚事。否则以秦家姑娘柔婉的性子,在后宅如何为元乐助威?

在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陆憬忽地见到了“宣平侯府”字样。

“这是怎么一回事?”

陆憬让人传来留守王府的管事,命他详加回禀。

管事恭敬道来,是王府亲卫魏旬舟有意迎娶宣平侯府的一名侍女。他们二人在随殿下出京的那一回相识,一来二去有了情意。魏旬舟便禀命王府,备下聘礼,又请了孙参将向宣平侯府提亲。

陆憬看那节略上的“未果”二字:“宣平侯府拒了这一桩亲事?”

“回殿下,正是如此。”

管事也感到可惜,旬舟与那姑娘情投意合,聘礼都是按照良家女子的规格办的。

陆憬道:“去传旬舟过来。”

他能猜测到宣平侯府为何拒亲,不就是因为侯府背靠东宫,不愿与昭王府牵扯上关系罢了。

陆憬不以为然,单就一桩寻常婚事,何必谨慎至此。

若旬舟与那位姑娘当真是两情相悦,他可以为他们二人作主,无需顾忌。

陆景将奏报合上,反正他注定是求而不得、难得圆满了。

总希望其他有情人能终成眷属。

场中安静一瞬,十支羽箭正入壶中。

清涵郡主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周围人随之一片叫好。

顾宁熙回到原位,离郡主两步远,客气而又不失礼数。

余下的队伍依次上场,自然是不敢越过清涵郡主的。

顾宁熙瞧着一支羽箭不动声色掷偏。倒不是为引人注目,如若她不投中十支,剩下的人怕是要输得更难看。

毫无意外地,清涵郡主同她以十二支羽箭拔得头筹。

得了这对金寿桃,清涵郡主难得对金玉之物如此欢喜。

她欲分出一只给顾宁熙,顾宁熙辞谢不受。

被她有礼地拒绝,素来娇惯的清涵郡主也不恼,让一旁瞧着的几位公子好生羡慕。

明眼人都能看出郡主对顾家三公子的好感,但不会有人真正往心里去。

原因无他,二人身份相差实在悬殊。康王府金尊玉贵的郡主怎么可能配北梁降将,不过一时新鲜,当个好看的玩意儿罢了。

听闻康王府有意给郡主议亲,那瞧在眼中的至少得是如宁国公世子谢谦一般的人物,天子近臣,军功在身前途无量。

顾家这位三公子也知分寸,与郡主离着距离,并无逾矩。

若是换了旁人在郡主身旁,无论是否避嫌,怕都要让人觉得攀龙附凤。

偏偏对着三公子清冷如玉的面庞,愣是没人往此处联想。

清涵郡主兴致正浓,让侍女收了金寿桃。她围在顾宁熙身旁,除了他,连个眼神都吝于给其他人。

对着这么个娇贵姑娘,顾宁熙半是无奈半是纵容。

远处的棋局刚散,由一年轻人继续坐庄。

顾宁熙心道清涵郡主大约不会观棋太久,干脆同清涵郡主告了句话,过去讨教棋艺,以期脱身。

那位公子年岁约莫二十出头,样貌清俊,礼貌对她颔首。

顾宁熙在他对侧的空座落座,接过白棋。

清涵郡主坐到一旁,侧头对顾宁熙道:“这是翰林院修撰刘喻刘公子。他的祖父是我朝太傅,刘崇刘老大人。”

刘太傅乃国之圣手,他的名号顾宁熙在北梁都有听闻。

“这位是顾家三公子。”

二人见过礼,既是坐庄打擂,规矩自然是不同的。

刘喻面容沉静,有条不紊地开始摆上棋局。

“请。”

顾宁熙便从解局开始。对手布的这手棋局颇有意思,白棋破局游刃有余。

白子一枚枚落下,刘喻的神情变得认真。

清涵郡主不精于棋道,但却一直安安静静坐着观棋,并不出声打扰。

感受到她时不时望来的目光,顾宁熙也不知道她是看棋还是在看自己。

要不是秋日里衣衫穿得厚,她还真怕让这个小姑娘盯出端倪来。

棋局解开,刘喻道:“顾公子,不妨对弈一局,如何?”

棋呆子主动相邀,清涵郡主惊讶地眨了眨眼。

“却之不恭。”

刘喻让了黑子,棋逢对手,顾宁熙眸中神采奕奕。

开始二人落子都迅速,渐渐放缓了节奏。

观棋之人来来去去,顾宁熙看着仍陪在一旁的郡主,本想开口让她去做些旁的事,免得在此处耽误辰光。话未出口又觉不妥,像是她刻意赶了人似的。

刘喻的棋路,隐隐让顾宁熙觉得与陆憬有两分相似。只不过刘喻棋风温和许多,不似陆憬那般杀伐果决,毫不给人留退路。

二人落子愈来愈慢,一子错,满盘皆输。连观棋的清涵郡主瞧着都紧张起来。

棋局蓦地中断,谢府的管事来禀,宫中赐的寿礼即将至府中,阖府都要出去相迎。

接过寿礼谢恩,马上便要开宴。

“改日再下罢。”顾宁熙先收了黑棋。

刘喻手中摩挲着白子,仍盯着棋局,口中应道:“好。”

去宴厅的路上,清涵郡主道:“他可是我们这儿有名的棋痴。若是不与公子分出胜负,怕不会罢休的。顾公子可得做好准备。”

“哦?”

清涵郡主俨然将顾宁熙当作了自己人:“他么,跟谢世子一样,自幼是堂兄的伴读。虽说年纪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但实在是老成,人也无趣,开口就像是长辈说教似的,叫人敬谢不敏。”

她口中的堂兄便是陆憬,顾宁熙明了,对清涵郡主道了声谢。

趁着人多,她借势与清涵郡主分别。

正欲去前厅寻二哥,顾宁熙却被熟悉面孔拦住去路。

“顾公子安。”

朝宸宫的总管高进,此番是他奉帝命来宁国公府赐寿礼,彰显陛下对国公府的看重。

“陛下召您即刻入宫一趟,车驾已经备好。”高进说话客客气气,“请。”

寿宴上人多眼杂,北齐皇都权贵相聚,不现身也好。

顾宁熙交代平淮照实带话给兄长,自己则随高进入宫。

她处事利落,并不拖泥带水。

高进在前为人引路,顾家这位姑娘聪慧,识时务,从不让他们难办。

入宫换了衣裙,朝宸宫书房内陆憬正在阅户部的奏案。

高进领了人候在书房外,殿中只余顾宁熙一人侍奉笔墨。

这样的事她从前在代郡中也做过,多是在陆憬闲来读兵书时。彼时的她还会从只言片语中探听些军中的消息,现下只觉无趣。

困在北齐皇都之中,只需安分守己即可。

御案上堆叠的奏疏与税收相干,单调且枯燥。

顾宁熙侍立在旁,殿中寂静,显得辰光过得愈发慢。

无聊得紧了,顾宁熙偶尔也看看翻开的奏案内容。翻来覆去提到的田制与租庸调,她不擅此道。北齐大概是想革新税制,不过事关民生,非一朝一夕之功。

待到茶水凉了,顾宁熙重新去沏茶,趁势去殿外走动走动。

高进却早就命人备好,等在了外间。

新沏的茶水冒着热气,是江北新来的贡茶。

顾宁熙接过盛着茶盏的描金托盘,无可奈何转身回殿中。

穿着衣裙,脚下要格外留神。

除了斟茶递水,润笔磨墨,顾宁熙在此也无事可做。

陆憬对自己诸多试探,将她放在此处,亦是笃定她不会生事。

她百无聊赖陪着,眼见着日头渐盛。如若不是陆憬横插一脚,或许自己已经赴完宴回府。

茶水沏了两回,等到正午已过三刻,高进方求见道:“陛下,午膳已备好,您看——”

陆憬目光仍在奏疏上,欲挥退人时,瞥见了身旁的顾宁熙。

顿了顿,他道:“传膳罢。”

高进松口气,忙退下吩咐人安排。

午膳就摆在书房旁边的明和阁中。

站了一个多时辰,顾宁熙的确是饿了,以至于和陆憬同桌用膳都能保有些胃口。

帝王膳食自是讲究,只不过饶是色香再如何俱全,都比不过口味寡淡。

“寿宴如何?”

膳桌上的沉闷被打破,顾宁熙道:“宁国公府晚辈一片孝心,令人称颂。”

她的回答简短,避重就轻挑不出错处。

“可遇见了什么人?”

“谢世子待客周到,带着引见了些人。”顾宁熙记人极快,报了三两个名字。

有问有答,不会多说一句。

陆憬面上看不出是何情绪,淡淡道:“你同清涵相识?”

皇室这一代没有公主,宗室中以清涵郡主为贵。

顾宁熙撇开自己的干系:“郡主相邀投壶,推拒不妥。”

她怕陆憬给顾家安上一顶结交权贵、心怀不轨的帽子,补了一句道:“哄小姑娘高兴罢了。”

她应对得宜,陆憬的问话出乎意料:“你多大了?”

沉默一瞬,顾宁熙道:“过了年就满十九。”

上位者一声轻笑,连侍奉在旁的高进都忍不住带了笑意。

真论起来,郡主殿下可比瑜安姑娘还年长三月。

差不多的年岁,心性反而大不相同。

用过午膳,顾宁熙思忖着脱身之法。

眼下的局面不能维持太久。若是长此以往,二哥那边必定是瞒不住的。

可若是告知二哥,他也帮不上自己什么,徒添他的烦恼罢了。

陆憬心思难测,不知道这一场逢场作戏,他到底还有多久的兴致。

顾宁熙未多弯弯绕绕:“陛下可还有吩咐?”

她没有掩饰想要离去之意,陆憬把玩着手中茶盏:“京中宴饮,少出席为宜。”

“是。”

不消陆憬提,顾宁熙自知要避开。

“退下罢。”

顾宁熙施礼告退,她回到偏殿更衣,踏出朝宸宫时心情并不轻松。

攻守之间,今日是躲过了,下一回又该如何。

回到魏宁侯府,兄长尚未归来。

“告诉二公子,就说我先行午憩。”

顾宁熙交代了侍女,自里间锁上了房门。

眼下的局面,于她而言实在太过被动,毫无还手之力。

目之所及,从前读过的卷帙兵书整整齐齐藏于书架上。可眼下这里不是战场,没有可以运用自如的计策。

得想办法破局才是。

顾宁熙在书案后坐下,话虽容易,奈何自身与父兄受制于人,无论想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战场再如何凶险,总有解局之道。

可眼下的形势,除去等陆憬厌倦,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一场上位者的游戏,开始与终止,全凭陆憬心意。

但她偏偏猜不透半点陆憬的心思。

他究竟想要如何。

陆憬不知道自己隔着马车窗子看了多久。

雨珠从伞面滚落,溅湿了锦袍衣摆。

小巷中,那两道身影分开,一前一后。

秦滢在前,面上一片湿润,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眼眶通红,在听见顾大人吩咐顾府的马车先送她回去时,又是一串泪珠滚落。

顾宁熙长长叹口气,秦滢是偷跑出府的,也不知秦家人有没有发觉。

她从前怎么没看出来,这姑娘胆子能有这么大。

还好秦砚铭最是疼爱这个妹妹,应当不会苛责她。

为避嫌疑,顾宁熙本想在茶楼中略坐坐。等马车送了秦滢,自己再回府。

不过她一抬头就遥望见了昭王殿下的车驾,她赶紧先顿住脚步,示意车夫不要靠近。

等目送秦滢离去,顾宁熙方抬步离开。

陆憬命马车驶近,不容拒绝地对人道:“上来。”

顾宁熙身上沾了不少水汽,陆憬丢了件披风给她。

顾宁熙确实有些冷,也怕湿了的衣服贴在身上,道了声谢接过。

系上系带时,陆憬道:“这么舍不得人,还要在原地等她走远?”

顾宁熙有些郁闷,她分明是一片好心,怕连累了昭王殿下的名声。

“你们方才说什么了?”

毕竟昭王殿下是中间人,拒婚一事由他经手。顾宁熙道:“那日与殿下深谈后,秦世子已经按下了这桩婚事。没想到秦姑娘不能接受,竟私下里来见臣。”

“你拒绝她了?”

“嗯,是啊。”秦滢哭得伤心,顾宁熙心里同样不好受。但眼下秦滢难过一阵,总比日后难过半辈子得好。

陆憬也没想到秦家姑娘如此执着,不由思量:“若是她以后再来纠缠,你预备怎么办?”

他本意是自己能够帮忙,但顾宁熙道:“应当……不会了吧?”

“为何?”陆憬好奇心不减,“你如何拒绝她的?”

顾宁熙长长叹口气,在昭王殿下面前,她没什么不能说的。

“臣告诉她,臣……好龙阳。”

见昭王殿下的目光陡然向自己看来,顾宁熙忙解释道:“非也非也,臣诓她的。”

第 43 章 亲近

马车内静默了好一会儿。

天色阴沉,雨势转急,凌乱地拍打着窗子。

顾宁熙起身去关窗,听得身后的昭王殿下缓缓道:“这种事情如何能开玩笑?”

他的语气颇不赞成,顾宁熙无辜道:“臣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秦家姑娘情真意切,方才若是她再婉拒下去,只怕连给她做妾的话秦姑娘都要说出来了。

好好的女儿家,怎么能给她当妾?这要是让秦砚铭知道了,非得跟她拼命不可。

顾宁熙不愿说秦滢不好,打击这个一片痴心的姑娘,便只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她苦笑:“算是釜底抽薪吧。”

她总不能告诉秦滢,她苦苦爱慕的人也是个姑娘。

“你就不怕消息流传,引得旁人误会?”

“应当……不会传出去吧?”

顾宁熙恳请过秦滢不要对外言语,她看得出来,这姑娘是真心待自己,不忍心伤她一分一毫。

说到底其实传出去也无妨,都是些捕风捉影的消息罢了,并没有确凿实证。

秦滢抽抽噎噎着答应了,泪水却流得更厉害,几乎要将顾宁熙淹没。

她到底没忍心安慰了她几句,想着等秦滢难过上一阵,应该就会把她忘了。

到时候秦滢再嫁一位真心爱护她的郎君,好生过她的日子。

“殿下说是不是?”

她面上是如释重负的神色,陆憬自嘲地笑了笑。

“当真能忘记吗?”他反问,却不再理会顾宁熙,去看外间风雨。

九月二十五,宁国公老夫人七十寿宴。

宁国公府素来是北齐皇都数得上号的勋贵世家,累任军功无数。今岁宁国公谢成出征北梁大胜而归,谢家风头正盛。又适逢老夫人七十整寿,自然要好生操办。

辰时刚过,宾客已陆陆续续登门贺寿。宁国公府门前车水马龙,张灯挂彩好不热闹。

在一众显贵之中,魏宁侯顾家的马车并不显眼。

在府门口迎客的管事早就得过世子的吩咐,见到顾家二位公子立刻通传,不可怠慢。

“二位公子请。”

管事陪着笑,有专人引他们二位入府。

北齐与北梁同出一源,服制上大致相仿,倒不会显得顾宁婉与顾宁熙格格不入。

不多时谢谦赶到,彼此见过礼,谢谦亲自带他们去今日的宴厅。

宁国公府几代煊赫,府邸数度扩建,亭台楼阁,布景无不讲究。

为着老夫人七十寿辰,谢府特意辟出东院作席,再打通一处花苑相连,气派宽敞。

“你且去忙罢,不必照应我们。”

来国公府赴宴的贵客不知凡几,谢谦身为世子着实分身乏术。

他交代了二房的堂弟谢况好生待客,叮嘱几句后与顾宁婉先行告辞。

顾宁婉同顾宁熙入北齐不满一月,又素来低调行事,刻意避了与人结交,今日寿宴上的宾客并不识得多少。

谢况倒依了兄长的吩咐,想为他们引荐些人。

因是女扮男装的身份,顾宁熙习惯性少在这样的场合露面。

于她而言,多些人记得她的样貌,反而多一份麻烦。

顾宁婉默契地替她打了掩护,顾宁熙寻个借口,抽身去僻静处歇息,留顾宁婉一人做些必要的应酬。

一路往人少的方向去,谢府的这座花苑占地甚广,几步一景,布局颇有巧思。

也只有这样的老牌世家,方能供起这般阔绰的园景。

若是在北梁,莫说军功,将士军前出生入死,比不过陛下身边佞臣轻飘飘谄媚数句。

顾宁轻叹口气,穿过一片竹林,在一方亭中寻了座。

宴会的喧嚣隐隐传来,此地闹中取静,躲个清闲倒是相宜。

入谢府赴宴,她只带了平淮跟随。

竹顾随秋风飘落,离寿宴开始还有些时辰。平淮靠柱倚在亭外,惯例沉默少言。

顾宁熙不禁感到后悔,该带本书册随身的,再不济问谢谦借一卷也好。

谢府的仆从倒是周到,还添了茶水过来。

顾宁熙仰头望着亭外几杆绿竹,想起与陆憬的旧日恩怨,也不知帝王几时肯罢休。

石凳上配了暗红色的软垫,秋日里坐着并不觉凉。

竹林中清静,衬得那踩过竹顾的沙沙声愈发明朗。

顾宁熙回神,抬眸望去,来人是位年轻的世家小姐,衣着鲜亮华贵,发饰是一整套金嵌玉的头面,耳上一对明玉铛熠熠生辉。

拜陆憬所赐,顾宁熙对这些饰物多少有了研究。

她身后跟了四位侍女,衣着打扮格外体面,想必主人身份不凡。

出于礼数,男女之别,顾宁熙起身欲避一避人。未想这位小姐竟掩了团扇,主动同她打了招呼:“顾公子安好。”

顾宁熙不记得自己见过眼前的贵女,还礼道:“姑娘认得在下?”

她矜持地点一点头,身后一名侍女道:“我家小姐是清涵郡主。”

康王嫡女,京中贵女之首。

在魏宁侯府这大半月,顾宁熙当然不是无所事事。

“见过郡主。”殿中脚步声响起,顾宁熙下意识睁开眼眸。

躺在榻上难以入眠,此刻反而觉得愈发疲累。

熟悉的气息,来人是陆憬。

他闲闲坐于榻边,顾宁熙随之坐起身。

她的长发散着,仿佛刚从睡梦中醒来,没有平日里那般生人勿近的气息。

陆憬挑了顾宁熙一缕发丝把玩,随口问话:“你对临山怎么看?”

临山是谢谦的字,顾宁熙安静片刻,给了简短的答案:“是个可结交之人。”

她抬眸看向陆憬。她素来自诩识人准,却看不透陆憬。

秋日的午后舒爽宁静,陆憬的手抚过顾宁熙莹润的面颊,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竹影疏斜,清隽公子立于其间,进退合宜。靠得近了,愈发觉得他眉眼生得极佳,如画中仙人一般,叫人怎移得开目光。

清涵郡主团扇后的脸颊飞起红云。一月前大军凯旋那一日,她就在望仙楼的二楼雅舍中。原本是和姐妹们凑凑热闹,一睹大齐赫赫军容,却不想被那军中的清冷公子夺走了所有注意。

她与宁国公府小姐谢歆宁是手帕交,此番谢歆宁一母同胞的谢谦也在军中,对军中消息稍稍灵通些。

“那位应该是顾家三公子,顾宁熙。”歆宁如是道。

望仙楼上遥遥一瞥,让她惦念了数日。

今日凑巧得知顾家三公子在此,鬼使神差地,她命侍女打问过消息,转来了此处。

偌大一座花苑,相逢可就是缘分了。

出身于锦绣堆中,从小到大在她身边殷勤讨好的公子无数。不过她看得出那些人的心思,打心眼里不喜欢那些妄图攀附权贵之人。

顾家三郎却很不一样。

还未说几句话,顾宁熙就瞧对面的姑娘红了脸。

她身世显赫,举手投足间却看不出什么骄矜气,只让人觉得娇憨可爱。

“顾公子,可否帮清涵一个忙?”

郡主开口,顾宁熙不便回绝。

“郡主有何吩咐?”

不出三日的功夫,昭王殿下离京的事宜便已飞速预备妥当。

在太极宫中用膳时,明德帝道:“明日就走了?”

“是。”陆憬看重徐州,已下旨减免徐州三年赋税。谁能想到北梁割让徐州,反倒成全了徐州九郡的百姓。

母亲的信中,则是叮咛他们务必保重自身,天冷加衣,爱惜身体。

子女孤身离家千里,为人母者总有操不完的心。

短短几页信纸,如何能到清。

最后读完父亲之信,顾宁婉道:“父亲提及,想让你尽快恢复女儿身。”

信中父亲说得极隐晦,毕竟这封信要到他们手中,不知辗转过多少人。

“我和父亲的意思一样。瑜安,你当真得考虑此事。”

“我知道了。”

父亲的教诲瑜安还是听从的,顾宁婉并不担心。

迟疑一会儿,顾宁婉道:“父亲在信中还问起,我们是否拜见过靖平王。”

此事在她们离家赴北齐时,父亲便再三叮嘱过。

提到靖平王谢谦这个名字,兄妹二人俱陷入沉默。

“连中秋都不在京中过?”

“儿臣想早日办结差事,父皇见谅。”

明德帝莫可奈何,随行官员的名录他已阅看过。

“这回怎么不带上顾家那位小郎君?”

六部中有不少年轻臣子主动请旨往陇南,算作外派政绩。最后人选明德帝是交由中书省敲定,昭王府酌情增减。

明德帝喝了口汤,心道平日里寻借口总是借顾家小郎君的名声,这回倒是将人撇开了。

明德帝惯来厚待开国功臣,记得顾家原籍就在晋州。

从京都到陇南正巧要途径此地,顾家小郎君还可顺道回家乡祭祖,合情合理。

陆憬默了片刻:“……且让他忙工部中事罢。”

侍女为昭王殿下布菜,明德帝看神情落寞的儿子。这两日他命人在昭王府中打问了一圈,祈安近来竟还命人开了安神汤药。

看来是不得不离开京都伤心地一阵了,出去散散心也好。

“你准备去多久?”

陆憬给了答案:“父皇万寿节前,儿臣必定会回来。”

明德帝甚是欣慰,算算日子,也就一月罢了。

“你若改了主意,中途让人去陇南亦可,早些回京。”

“儿臣明白。”

明德帝叹了口气,看祈安如此为情所困,他身为人父如何能不心疼。

“你若是……”明德帝欲言又止,想,你若是实在忘不了她,你就直接——是吧?

昭王府的地位摆在那里,只要不闹出格,朕就当看不见,也不是……不行。

明德帝心底叹气,罢了罢了。

好歹等祈安这一趟回来再说。

第 44 章 金笼

顾宁熙递上去的折子并未收到回音。

昭王殿下没有选她同往陇南,东宫那边知道后,太子殿下也只吩咐她照常在工部做事即可,不知是否安插了旁人在队伍中。

孟夫人欢喜道:“这样最好,你可以留在家中过中秋。”

八月十五庆团圆,少了熙儿她都不知该如何过节。

孟夫人命人将收拾好的行囊一一放回去,瞧女儿低眸沉思,不由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孩儿只是在想,为何昭王殿下会不选我。”她是工部主事,途径的晋州又是她原籍。于公于私,昭王殿下没有理由拒绝她啊。

难不成是因为他知道,她背后有太子殿下的授意?那昭王府的暗卫,消息未免也太灵通了些。

孟夫人道:“那就不能是昭王殿下关怀你,想让你在京中好生休息?”

他不能回回出京都带上熙儿啊,朝中那么多臣子呢,总得轮到旁人。

顾宁熙笑起来,也不愿母亲担心:“是,母亲说得是。”

她已在淡出夺嫡纷争,东宫那边也没有再度重用她的意思。

储位的是是非非,不想也罢。

因顾宁熙午憩,殿中拉上了帷幔。虽在白日里,殿中亦显得昏暗。

榻上云雨事毕,顾宁熙身上只披了件白色的里衣,掩不住颈间痕迹。

她稍稍平复气息,面上绯红未褪。

她是主动勾了陆憬做此事,略显生涩。

“陛下若无其余吩咐,”她道,“臣告退。”

陆憬抬了人的下颌,顾宁熙却有缘由:“今日陛下明旨召臣入宫,留宿不便。”

“是么?”

陆憬态度不明,他的一念之差,于顾宁熙而言却天差地别。

“还是——”顾宁熙攥了衣摆,“陛下想再来一次?”

黄昏时分,顾宁熙沐浴完,换上官服方乘马车出宫。

魏宁侯府内,顾宁婉一直在堂屋等着她。

“二哥。”

“晚膳可用过了?”

“是,在宫里用的。二哥若无其他事,我就先回房了。”

“瑜安——”顾宁婉叫住她,借着烛火,顾宁熙察觉他神色不同往日。

屋中没有第三人,顾宁婉望着她的眼眸:“你有事瞒着我?”

颐平楼外僻静的小巷内,魏宁侯府的车驾已在此等候多时。

平淮倚在马车厢上,佩剑抱于胸前。

未免引人注目,马车并未悬挂任何侯府的标识。

檀佳远远望着,直到那抹樱粉色的身影越靠越近,方才敢出声。

“主子?”

顾宁熙带了面纱,遮去大半容颜。她提着裙摆上了马车:“走罢。”

檀佳眸中难掩惊讶神色,她还是头一次见到主子这般装扮。

平淮一言不发跳上马车,确认无人跟随,扬鞭启程。

直到他们离开,护送顾宁熙出宫的车驾方回宫复命。

马车内备了顾宁熙的换洗衣裳,她先摘下钗环,而后更衣。

有檀佳相助,乔装自然快上许多。

“吩咐你们的事可办妥了?”

顾宁熙以玉簪束发,檀佳从马车柜中取出一叠书册。她与平淮按顾宁熙的交代去往京郊查看地价,又通过中间人相看了几处合适的田庄。

顾宁熙一目十行看过,心中大致有数,总得对兄长有个交代。

檀佳看她专注神色,欲言又止。主子离开的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又为何会换上裙装,她无从得知。

她默默包好顾宁熙换下的衣衫饰物,衣料触手质地极佳,想必同上次那一件同出一处。

“主子,这些事,可要告知二公子?”她犹犹豫豫开口。

顾宁熙揉了揉眉心,连着两日都未能睡安稳,有些疲倦。

“我会寻机会告诉他的。”

主子给了答案,檀佳遵命。她知道无需自己多嘴,只替顾宁熙先守好这个秘密。

回到府中,顾宁熙自去见顾宁婉,檀佳则抱了包袱放回顾宁熙院中。

“二哥。”

“回来了。”第三日午后,直到陆憬满意,顾宁熙方有机会出宫。

她说不准陆憬对自己的态度,帝王心思本就难测。

她要让陆憬对自己渐生厌烦,又不能彻底触怒帝王,其中尺度难以把控。

总而言之,陆憬对她不过一时兴起,更有报复折辱之嫌。

只需熬过这一阵,一切都有希望。

坐上出宫的马车,顾宁熙在心底权衡过利弊,心底稍稍轻松了些。

“陛下。”晚间的……自然是避不开的,陆憬传她入宫也只为此事。

圆月无声悬于夜空,饶是再冷淡,此时此刻顾宁熙面颊亦染上绯红。

总管高进入见,中书省已将旨意拟好,门下省长官复核无误。

“那便发往魏宁侯府,宣旨罢。”

她在顾宁婉对侧的空位坐下,将手中单子递与他:“这两日我和檀佳寻了商行,打探了几处有意出手的田庄铺子。”

顾宁熙熟练地报出几个价目:“不过我们尚不熟悉京中地价,中间人的话未必可信,得细细琢磨比较。”

买地置产是大事,马虎不得,最好还是要找个知情人打听。

能信任的谢谦他们不愿多麻烦,况且谢谦一直在外征战,约莫也不懂这些。

“慢慢比价罢,总能寻到合适的。”

顾宁婉笑了笑:“先前着急的是你,现下说缓一缓的也是你。”

“大宗银子开支,总要谨慎。”

顾宁婉应是,赞同顾宁熙的看法。见她眉宇间有疲倦之色,道:“这几日在京郊累着了吧。”

顾宁熙没有否认:“想在两日内赶着多看几处田地罢了。二哥,那我去歇会儿。”

“好,用晚膳时我再让人叫你。”“……是。”沉默一会儿,顾宁熙坦然答。

她回到顾宁婉对侧坐下:“二哥想知道什么呢?”

瑜安如此态度,顾宁婉反倒不知从何问起。

“你……遇到了什么难处?”

“二哥,我尚能应对,你不必忧心。”

“齐帝,为难你了?”

顾宁熙没有否认:“为人臣子,无可奈何。若是支撑不住,我自会告诉二哥。眼下还无大碍,齐帝只是召我下棋,应对起来费神罢了。”

若是瑜安说齐帝毫不介怀从前之仇,顾宁婉反而不信。

“他……可有识破你的身份?”这是顾宁婉最紧张之处。

“未曾。”顾宁熙语气镇定,“若是识破了,我早便该下狱,哪儿还有机会坐在此处。二哥,齐帝不会想到,当初一箭射中他的敌将是女子。”

在顾宁熙面上,顾宁婉看不出任何端倪。

“也是。”瑜安的箭术是父亲手把手教出来的,便是他和大哥也自叹弗如,“只是,你为何现在才归?”

问及此,顾宁熙心中先将陆憬骂了一回:“齐帝摆了棋局,限我今日内解出。”

她的理由合情合理,毕竟陆憬本就是以对弈的由头将她召入宫中。

暂时安抚住顾宁婉,顾宁熙欲回房歇息。

“瑜安。”再度被叫住,顾宁熙回身,声音微不可察地紧张起来:“还有何事?”

“你可别跟齐帝争抢好胜。”

“什么?”顾宁熙放松下来,“二哥何出此言?”

顾宁婉却知道她的性子。瑜安于棋艺一道天分极高,夫子启蒙后,剩下的几乎都是她自己研读棋谱,无师自通。对局之时,从未在谁手上吃过大亏。

今日听了谢谦之语,他可真担心瑜安不服输,与齐帝较劲。

顾宁熙笑了:“二哥,我又不是小孩子。”

“那便好。”“陛下。”

吏部呈来的折子里备选了几个官职,陆憬斟酌过,圈出其二。

“发往中书省,拟旨罢。”

“臣领旨。”

外臣退下后,陆憬道:“让人传话给顾瑜安,要她明日午后入宫。”

“是。”

宫中在魏宁侯府奉召安插了人手,周边也布了暗哨。只不过顾家二位公子戒备心甚重,尤其是顾三公子,从不让等闲人近身。

陛下吩咐不必擅动,只远远监看即可。

钱恒谨慎揣摩着帝王心意:“陛下,可要颁明旨宣召?”

回到院中,顾宁熙换过常服,歇息片刻,却翻出了闲置已久的棋谱。

徐州城中,同辈里无人是她对手,令她失了对弈的兴致,至多是与自己下棋。加之战事吃紧,她渐渐荒废了此道。

与陆憬弈棋,他棋风凌厉,强势攻伐但后方防守又滴水不漏,寻不到机会。数次交手,她都被他全盘压制,一直处于下风。

总得寻出破解之法。

顾宁熙脑中复盘着白日里的棋局,唤来檀佳:“去问问,府上可有棋盘。”

“是,主子。”颐平楼是京中的一间茶楼,小有名气。

何管事将话递了上去,无可无不可,上头作主答允。

家中叮嘱过他在外不许乱说话,但今日他们是争得狠了,他不小心将爹娘的话抛在了脑后。

“说不出来了吧,骗人骗人。”最高的那个小孩啐他。

谢谦心道小孩子爱说些大话倒也正常,与昭王殿下交换了眼神。

见所有人都质疑他,梁牧再也忍不住:“我祖母曾经在一位大官家里侍奉,带了他家一位小郎君,她就是那时见到的昭王。”

梁牧回忆着祖母吃醉酒后与他说的富贵景象:“就是在中秋节,祖母带大的那位小郎君偷偷溜出去和昭王看灯,只留了张字条。后面是昭王殿下送他回来的,所以我祖母见过。”

他编得有鼻子有眼,乍一听还真让人信了两分。

谢谦笑着摇头,然回眸时,却见殿下神情若有所思,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

第 45 章 帝位

小半个时辰的工夫暗卫便已查问清楚,来去并未惊动人。原来那梁牧的祖母曾是宣平侯府的奶娘,正是顾大人的乳母。

晚间在驿站中,谢谦笑着道:“当真是凑巧,没想到在此地都能遇上。”

他转念一想,临阳本就是宣平侯府故居,还住着不少顾氏族人。

谢谦的注意很快被转移:“如此一来,那梁牧说的竟确有其事?”

陆憬未否认,那会儿他十一二岁,正是不服管教的年纪。听闻民间的中秋灯会很是热闹,他便想去看看,还刻意不要大人作陪,觉得拘束。

他顺道去宣平侯府拐了元乐,只许暗卫远远跟着。

元乐年纪更小,与他一拍即合,像模像样给家中留了字条。

泛黄的书页被小心翼翼翻过,顾宁熙一壁读,一壁抄写,时不时在自己的簿中批注几句。

秋风瑟瑟,书案后的人几乎都忘了时辰。

兵法字字精妙,顾宁熙叹服。

叩门声响起,顾宁婉倚在门上,提醒着顾宁熙:“该用午膳了,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他可没指望受到北齐重用,日后必定是赋闲的命。

“好。”顾宁熙夹好书签,悉心收起。

一连两日,顾宁熙都关在房中研读新得的兵法。

《六略兵法》传世不多,她手中尚缺三卷。

兄长为她寻回的几卷并非连册,因而第三日午后,顾宁婉见她带了平淮出门,还颇为纳罕。

“我去旧书铺转转,兴许能找到些宝贝。”三公子回府的消息传来,顾宁婉几乎是立刻赶至顾宁熙院中,与她前后脚进屋。

命心腹在外把守,他上上下下查看过顾宁熙,确信她无事,方长长松了口气。

“为何一夜未归?齐帝如何为难你了?可有识破你的身份?”

一连串的发问,顾宁熙感到无奈:“二哥,能坐下再说么?”

“好好好。”

顾宁婉拉着她坐下,却察觉出妹妹的声音不大对劲。

“许是昨日在宫中睡着不习惯,着凉了。”顾宁熙搪塞道。

“为何会留宿宫中?”

余光撇见檀佳已收好东西回来,顾宁熙的话半真半假:“昨日入宫,齐帝将我扔在御书房厢房中晾了半日。等到他召见我时,天已黑了。侍从说陛下忙于朝政,忘了时辰。”

不消多解释,顾宁婉也明白皇帝是故意为之,要给瑜安一个下马威。

“我恭恭敬敬向齐帝请罪,他挑不出错处,也未耿耿于怀过去之事。只不过宫门已经下钥,出宫不便,就在宫中临时歇了一晚。”

顾宁熙说得轻松,顾宁婉心知肚明,妹妹何等自傲,若是她一人,势必不会对齐帝如此服软称臣。

她能忍下这一切,全是为了保全他和父兄。

他心疼她,安慰时只觉苍白无力。

说到底都是他无用,在北齐护不住妹妹,要她受如此折辱。

“二哥,我没事的。”

顾宁熙反倒能宽慰他几句:“这一关早晚要过,早早拜见也好。以后我谨慎些,避开齐帝便是。”

话虽如此,顾宁熙心里明白,只怕陆憬不会轻易放过她。

皇权之下,如今的她对上陆憬,没有半分胜算。

就如今日,若非陆憬愿意施恩,她根本踏不出宫门。

宽了顾宁婉的心,顾宁熙道:“二哥,我有些累了,想睡会儿。”

与帝王周全自是费神,顾宁婉点头道:“好,午膳可用过了?”

他让厨房一直备着吃食,见顾宁熙称是,便不再久留。

其实何止是顾宁熙疲倦,自妹妹入宫未归后,他亦是一夜未睡。

送走兄长,顾宁熙唤来檀佳:“帮我备水沐浴罢。”

她宽下外袍,这身衣衫是回府前在街边的成衣铺子中临时添置的,好在二哥没有留心到此处。

泡在热水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的月事才过不久,宫中也赐了汤药,不用担心会节外生枝。

“主子,包袱里的衣物首饰要作何处置?”檀佳来请示,首饰华贵自不必说,她懂些针线功夫,那件石榴红的簇新衣裙,从衣料质地到刺绣皆是一等一的,只比主子的身量稍微宽大些。

顾宁熙揉了揉眉心,这套衣裙出自宫廷,是以她没有贸然丢在外间,只能包起来带回。

檀佳心细,她大概已有所怀疑,只是体贴地没有问起。

顾宁熙眼下不想再多提此事:“压箱底便是,莫让旁人知晓。”

她无需解释,檀佳从命:“是,主子。”

沐浴完,顾宁熙一觉昏昏沉沉睡到了月上柳梢。

昨日被陆憬折腾半宿,本就睡得不安稳,今日还要分出精力陪他下棋,实在是让她疲于应付。

屋中昏暗,谭佳点了烛火:“主子醒了。”

顾宁熙披衣起身,晚膳时辰应该已过,现下倒觉得有些饿。

“主子,二公子在前厅等着您用晚膳。”

“好。”她答应一声,换了从徐州带来的旧衣衫。

晚间的饭菜称得上可口,瞧顾宁熙多吃了半碗饭,顾宁婉不无得意:“这些辣子是我从集市里搜罗回来的,总算能做出些家乡味道。”

瑜安的口味檀佳已仔细同厨房交代过,不会犯了她的忌讳。

用茶漱过口,仆从收拾了桌子,顾宁婉道:“明日准备做些什么?”

他们过去在徐州城中忙于战备,还要时不时应对朝廷钦使的刁难。战事吃紧时,曾经两天两夜未合过眼。

现在倒好,骤然清闲下来,反而不习惯。

“过几日朝廷应该会给我们赐些虚职。”顾宁熙猜测,“走一步看一步罢。”

此话说向顾宁婉,亦是在说给自己听。

白日里睡过,回到自己屋中,顾宁熙依旧觉得乏累,熄了烛火早早睡下。

魏宁侯府中不知有多少各方眼线,只有在卧房之中,有心腹相守,才能得些许安宁。

顾宁婉也不愿她整日闷在屋中,出去散散心甚好。

虽说知道妹妹手头银钱宽裕得很,但顾宁婉还是划了一笔银子出来给她。

魏宁侯府的账目顾宁婉没有假手于人,亲自和徐叔在管。

这倒提醒了顾宁熙,他们从顾府中带来些家私,再加上北齐朝廷的赏赐,虽则丰厚,但毕竟不能坐吃山空。还是要想些开源的法子才行。

“等我回来再商议罢。”说到此处,顾宁熙心下一动,回房中不知取了什么物件,自后门出府。

街上的几间旧书铺子平淮按吩咐事先打听过,拿着条目想为顾宁熙指路。

“先不急,你可见过当铺?”

“有的。”平淮指了方向。

于是宣平街上最大的永宝当铺中,掌柜迎来了一单大生意。

起初被伙计请出来时,他还有几分不耐。待见到丝绸中包着的几枚珠花时,眼登时直了。

他客客气气请了顾宁熙进雅间,吩咐人看茶。

顾宁熙喝茶的当口,掌柜戴上手衣,仔仔细细对光一一察看过。

平淮眼一眨不眨盯着,防备掌柜使坏。

掌柜动作留心,不说这金子成色和镶嵌的宝石,单说这手工就耗费不菲,说不准还是宫廷王府中流出来的宝贝。

掌柜未起疑,近几十年朝廷变天得快,多少王爷勋贵一朝成了阶下囚,抄家时那珍宝是整箱整箱抬出,流落到民间的也不少。他见得多了,这等宝贝可遇不可求。

心底已然赞不绝口,掌柜接着打量眼前的客人。观这位公子周身气度不凡,旁边还跟着个不好惹的护卫。

顾宁熙有分寸,她从宫中戴出来的首饰,挑来典当的都是小件,再三确信无宫廷印记。

心中打过算盘,顾念着客人身边冷脸的护卫,掌柜面上不动声色,说了个尚可的数。

价钱比顾宁熙预想得漂亮许多,只是掌柜既然立刻愿意出这笔现银,当然还能往上加一加。

自家公子说价,平淮帮不上什么,直直听着。

掌柜擦了擦额上汗,伙计则给顾宁熙添茶,一脸叹服。

难缠的客人他见得多了,还没见过这般厉害的。眼前的公子年岁也不大,气定神闲,竟能将大掌柜逼得一让再让。

最后掌柜收了东西,价格比他最先的数目高出了四成。

不过他也不会白白吃亏,有言在先,若顾宁熙要赎回,须得付下三倍银子。

顾宁熙自然答应,平淮接过银钱,银货两讫。

陪着笑送走了人,掌柜亲自将饰物收入库房之中。

方才那位公子摆明了不会再要这些宝贝。

毕竟好东西不愁售,他只消在自己的珠宝铺子好生放上一段日子,待价而沽,总归能有笔不错的盈余。

平白得了八百两银票,顾宁熙神清气爽。只可惜那支金凤步摇还有其他几枚簪子不便脱手,如若不然,进项远不止此。

钱袋子鼓了,无需动用兄长给她的银钱。

顾宁熙将几家书铺一路转过去,虽未寻到心心念念的《六略兵法》,也还淘换到不少喜欢的旧书。

兵法孤本本就难遇,全凭运道。顾宁熙并不灰心,付了银钱,掌柜殷勤地主动将厚厚两捆书直接送去魏宁侯府。

这一日收获颇丰,用的还不是自己的银子。

顾宁熙逛够了,寻了家茶楼歇脚,包下了二楼最好的雅间。

她要了一壶清茶,给平淮另要了两壶酒。

推开临街的窗子,顾宁熙看着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往来大多衣着富丽,一派安乐。

不似徐州城中,总像蒙上了一层灰色,百姓时时惊惧着战争再起,羯族肆虐。

这样安宁和乐的景象,怕是终他们一生都难以看见。

“回府罢。”顾宁熙忽然失了兴致。

于她而言,魏宁侯府不过落脚之处,从不会是家。

如果说那日见到图纸时她有三分怀疑,当面试探过周郎中后便是五分。

昨日她去库房,誊抄了周郎中最近借阅的所有古书名录。

但凡这几月来是她从库房中取阅的古籍,周郎中随后看过的有十之六七。

她回忆起车驾被林扬撞上的那一日,她正好在库房外遇见过周郎中。

他说,近一月来,库房的借阅册上顾大人的名字是最多的。

第 46 章 对峙

今日是顾宁熙作东,她当面相邀时,请了对面的周郎中定了地方。周郎中没有推辞,挑了顾宁熙从未去过的兴和茶楼。

夕阳西斜,清静的包房内,周郎中比顾宁熙早到了一刻钟。

彼此略略见过礼数,周郎中神情温和,当先笑道:“方才我见顾大人走来,倒不由想起自己年轻时读书进学的样子。一晃十几年过去,当真是光阴如梭。”

他望面前人青绿色的六品官服,还有年轻朝气的面庞,感慨道:“顾大人年少有为啊。”

“周大人谬赞了。我资历尚浅,经验更是不足。往后若遇到困惑,还得望周大人不吝赐教。”

周郎中不紧不慢饮了口清茶:“顾大人说的哪里话?能与后辈切磋,亦是吾之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