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房间虽然窗户不大,但每个清早都是太阳直照,新窗帘透光度高了许多,房间还变得亮堂堂的。尺绫受不了阳光刺激,自然而然把头蒙被子里睡觉。
尺言怕迟早有一天,在大清早就收获一个呼吸微弱的弟弟。他立即把窗帘换了个藏蓝色,柔和白的灯光也调暗了。
尺平被教训斥骂了,却也只能受着,现场一言不发,他确实没考虑到尺绫的眼睛问题。
看见尺言更加熟稔地安慰弟弟、收拾房间,尺平默默退下走出来,心里藏着的倒不是气,而是一阵不适。
他确实想得太少了,没人家那么面面俱到,细致入微。根本原因还是对尺绫的了解不够,自以为是了。
妻子在房间里安慰,劝他不要太放心上。两人一个的做事方式是给尺绫,一个是为尺绫,抛开好处弊处来说,尺平的方式显然更贴近兄弟的平等。
闲置半刻,林梓突然又开始问:“他眼睛的毛病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我只知道他有,不知道怎么来的,是以前弄伤过?”
当过尺绫班主任的她,知道尺绫时不时就要戴眼镜,但尺绫视力又不算差,起初她还没在意,如今变小了怎么还一样呢。
尺平缓了一会儿,回忆一下,抿抿嘴答:“出生就有了。”
林梓联想起之前,继续问:“这才跟着住地下室么?”
眼睛不好,所以要往暗的地方呆,这点倒是很合理,一切都说得通了。不然怎么会有人把小孩送到地下室居住呢。
停顿了一阵儿后,尺平侧侧头,犹豫地改口:“也不是。”
他翻一页书,看似轻淡的语调中,听得出极力压制的沉重:“应该是他住地下室后,一直没见过太阳,才眼睛不好的。”
尺绫没适应过太阳光,这才落下了眼疾,现在连稍微强烈一点的光,尺绫都会下意识瞥过头去。小孩子家家,他倒是不说,其他人看得很清楚。
听到这句话,林梓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立马蹙起眉,追问:“一直待在下面没带上来过,他在地下室住多久啊,居然能弄得这么严重。”
尺平眼前浮出回忆中,已经尘封地下室的景象。没有任何窗户,灯光是昏暗的,四面墙壁也是暗黑色。永远是云烟雾饶,堆满了覆尘的书籍,混杂着刺鼻烟味和潮湿腐肉的藏着寂静。
与地面相连的只有一条窄楼梯,只有在开门时会有斜光照入,时间之短,连苍蝇也飞不出去。
尺平抿抿嘴,答:“十二年。”
第27章
一只飞蛾扑棱翅膀, 在昏灯前飘过,尺绫抬头看倒影,他只是怔怔地望着。
地下室里漆黑, 远处的厅中, 时不时传来刺鼻的烟雾, 安静得能听见衰弱的吞吐气息。尺绫回头一看, 继续抬头望飞蛾。
飞蛾在乱撞,快速地飞来飞去。尺绫不知道它在做什么,或许是要求生,或许是要死了。他如此痴迷于这飞蛾, 就如同看到另一个自己。
此时此刻,地下室里只有三个活物:一个在苟延残喘, 一个在无端挣扎,还有一个看着他们的流逝。
尺绫不知道生死,不知道行将就木, 但它知道飞蛾的寿命很短, 很快,它就会足僵不动。以前,他也见过许多飞蛾, 但统统都不过多久就迎来死亡。
他站着观察,抬着脖子, 直至腿不舒服的时候, 飞蛾掉落了。
他在地面上动了动, 不屈地绕了个圈, 尺绫蹲下来, 没有如天性那般伸手指拨弄。
飞蛾成为尸体,翅膀散裂, 羽翼僵硬。
楼梯上突然穿入一道光线,有一个身影从楼梯上下来,尺绫下意识眯眼睛。
管家为他们带来了早餐,放下后,他望见尺绫,以及他脚下的飞蛾,他恭敬地鞠躬,小心地拿起扫把,极其安静将其扫入垃圾铲。
尺绫问:“它会去那儿。”
管家温声:“我将会把它带走。”
尺绫不是问这个:“它死后会去那儿。”
管家笑笑,没有回答。
门吱嘎一声合上,光线也随之收拢。
尺绫回头看看气息微弱、颓然凌乱的父亲,他像极了飞蛾垂地后的模样。他有预感,不久父亲也会同蛾子一样死亡。地下室中会再少气息。
那他会去那儿呢?尺绫歪头。管家也会同样把他扫入垃圾铲,送到充斥光线的地方吗。
父亲在咳嗽,尺绫开始期待了,他要是死亡,他会去哪里。尺绫想去找别的玩了,他径直跑开,脚步轻盈如风,没多少声响-
“尺绫,”哥哥在叫他。
尺绫飞快地从饭厅奔到沙发,跑到尺言面前,他高兴得无与伦比。
尺言让他安静,别这么激动,尺绫看着哥哥带着一个袋子,立马大概就是帮他带的东西。尺言掏出来,递给他:“拿去吧。”
尺绫迫不及待地端着盒子,跪在茶几边上,急不可耐拆起来。打开纸盒,又打开一层铁皮盖子,里面还有一层泡沫,但尺绫已经看见盖子上的图案,是他委托哥哥买的电话手表。
蓝色的,他立马戴到手上,电话手表在发光,很酷炫。
他存了一个月的钱,拿出五百块,让哥哥给他买他心心念念的电话手表。早上刚给,没想到晚上就拿到了。
这真是一个大惊喜,尺绫高兴得想要扭屁股。尺言把手上的袋子折起来,里面有一张小票,上面印的购买日期已是半个多月前了,价格1099。
尺绫想尝试打电话,后面发现拨通不了,于是扯着尺言。尺言把提前准备好的副卡安上去,让他再试试,尺绫惊奇,真的能拨打电话了。
林老师叫可以吃饭了,尺绫屹然不动,跪在茶几边上,专心致志玩电话手表。
要是他学方块字也有这般兴趣,恐怕前一百名的学费减免名单中就有他的名字。那些钱足够他买十个电话手表了。
尺言测试一下软件,定位以及使用情况之类的,都能看得很清楚。挺好的,虽然可能排不上用场,但弟弟喜欢就好。
一整晚,尺绫都在翻来覆去地玩弄他的新设备,从吃完饭到刷牙前,以及躲进被窝里,他都一直注视这哪个小小的屏幕,试图想要在今晚就体验完所有功能。
尺言本可以强制停用,但他没有,他任由尺绫偷偷玩,直到十一点半的时候,手表终于息屏,健康检测处也显示尺绫入睡了。
心率很稳定,呼吸很顺畅,睡眠质量好。尺言想,挺值。
尺绫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小蝴蝶,在睡觉前玩的电话手表游戏中捡金币,他拿到了很高的分,哥哥说请他去吃大餐,他高高兴兴地跟着哥哥回家,一开门,却是黑色的地下室。
他想起这事另一个游戏,地下室迷宫,再一回头却成了久远记忆里的模样。他想起自己对哥哥撒谎了,开始哭起来,他记得很清楚,记得一清二楚,他记得爸爸,爸爸一直在咳嗽。
哥哥叫醒了他。
已经是早上了,他下意识把头埋进被子,哥哥掩了掩门,房间里昏暗许多,尺绫才把头慢慢探出来。
“去兴趣班了,最后一天,走吧。”哥哥拍他的后背,轻声催促。
尺绫看一眼还戴在手上的电话手表,一切都很正常,于是去刷牙洗脸。尺言手里拿一卷尺,叉腰看浴室里的弟弟,心里想着,怎么好像没长高呢,以后还会再长吗。
尺绫正要哒哒哒出门下楼,尺言立马叫住他:“等会,我帮你量个身高。”
尺绫停下,乖乖任由哥哥摆弄,这下不仅量了身高,还量了三围。尺言还充当人肉称重器,抱了好几次尺绫。据说卷尺数据显示,他比之前在医院测量的,要长高了三毫米。
“长高有什么好处吗?”尺绫好奇问。
尺言往软件里输入数据:“能卖更多钱啊,像卖小猪一样。”
尺绫立马跑开,不让哥哥卖掉自己。
他美美吃完早餐,就搭乘哥哥的车去兴趣班了,这是最后一节课,一定要好好对待。他还背了好几遍新的电话号码,问哥哥对不对。
尺言无奈答:“啊对对对。”
其实他自己都没能把那电话号码记下来,尺绫倒是第一眼就记得牢牢了,因为背的都是同一串数字。
一到白翅膀艺术中心,尺绫立马下车,都没回头说再见就直奔进兴趣班里。
他找到一个小跟班,和他加了好友,立马开始护发消息。他又去寻找其他小跟班,没过多久,就上课了。
尺绫只能回到儿童画课室,老师今天让他们画一幅很复杂的画,尺绫不专心听讲,一直在用电话手表跟小跟班一号互发消息,不到半天就刷了99+的表情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他顺利录入了其他小朋友的联系方式,也加上了好友。
大孩子看见他们都围绕着各自手上的电话手表,无人问津他的游戏机了,于是叉着腰说:“我爸爸也要给我买一个电话手表了,你们等着吧,我回去就加你们好友。”
孩子就是这样,容易风靡大家都有的东西,一旦某个玩具在孩子中数量多起来,就容易成为聊天的话题。
“你们有听到老师上课说附近有坏人吗?”一个小朋友先出口问。尺绫今天没听课,理所当然也没听到,于是摇摇头。
大孩子不用害怕,他会跆拳道能把坏人踢死,他的爸爸也会抓坏人的。尺绫想坏人长什么样的,他会有多坏呢,会抢走他的电话手表吗。
“我上完今天的课就没有了。”一个小朋友说。
另一个小朋友也跟着说:“对,我要回老家了,我不能来上课了。”
“尺绫,你呢,你还会来上课吗?”其中一个小朋友问道。
尺绫原本还在看电话手表,听到问题后,点点头,他也一样。
这是他们上小学前在兴趣班的最后一次相聚了,大家互相都有点依依不舍,有一点点伤感起来。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更何况现在大家都有电话和手表,能够随时联系,他们都住在N市,还能够继续成为好朋友的。
大孩子哼一声,摒弃这种没有男子气概的哀伤,径直掏出今天带来的零食。这数量,是他削减零花钱后从未出现过的盛景了。
他骄傲地说:“我对你们好吧,我特意预支了一个星期的零花钱,给你们买了巧克力饼干。”
他分发给小跟班们,每人有5根,尺绫呆呆地看着,流下口水,同时意识到这真的是离别饭了。
放学,大家都散开了,出了玻璃门后回到家长的身边,如往常一样。宛若明天他们还会一样地出现在这里。
尺绫回头望望,见人影稀落,太阳提早地红了,开始在天边燃烧起来,天空涂一层黄滤镜。
他没有说话,背着小马包,往前走。
他想去买零食吃,就在之前和小朋友们一起去过的小卖部那里。他好奇起小朋友们口中如珍馐的辣条是什么味道了。
走了好几百米,他看到一条巷子,转弯进去,发现好像走错了,又转弯绕了一阵儿。终于,他见到那间小卖部,还是一如既往地僻静老旧。
尺绫打开小马包,掏出一张10块钱,买了好几样零食。
找回零钱后,尺绫已经拆开一根棒棒糖,咬在嘴里。他低头把硬币放回小马包里,拐弯走巷子好十几米,突然,面前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还算年轻的三十多岁叔叔,看上去,岁月已在他脸上刻下痕迹,对方笑笑:
“小朋友。”
尺绫抬头看着,这个叔叔站在巷子中间,拦住了路。
叔叔继续笑道:“你是放学回家吗?”
尺绫舔舔手上的棒棒糖,轻应了一声:“嗯。”
叔叔看他拿着的零食,又问道:“你喜欢吃甜甜的东西吗?”
尺绫应答:“喜欢啊。”
叔叔从兜里拿出了一些尺绫没见过的糖果,往他面前走,蹲下来,张开手心递给他:“你要不要试一下这些,很好吃的。”
尺绫停止嚼动自己的棒棒糖,从他手心拿起一粒,拆开,放进嘴里砸吧两下。
叔叔眉开眼笑:“喜欢吗,喜欢我家还有,去给你拿一点好不好?”
“对了,”男人注意到他手里高功能的电话手表,继续引诱道,“叔叔是做电话手表的,这个手表脱下来,我帮你包装一下让他能发光,好不好。”
尺绫把手表脱了,开始跟这个有糖吃的叔叔走,他手心里拿着叔叔给的糖,嘴里也吃着。对方还给他买了一根绿豆沙冰棍。
男人为了避免家长起疑心,没有关机,而是趁着尺绫挑冰棍的时候,把定位手表包进锡纸里,塞进书包中,紧接着牵着尺绫在巷子里绕来绕去。
尺绫的糖快吃完了,男人又掏给他两颗,于是他又不说话。
真是个好骗贪吃的小孩,几颗糖一根冰棍就能哄走了,长得这么秀气可爱,一定能买个好价钱。男人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绕了快十多分钟,男人感觉差不多了,转进平时作案的巷子里。刚进巷口,尺绫吃完了糖,继续抬头问:“还有吗?”
男人裤兜空空,再也掏不出来了,他笑笑:“我也没了,我家就在前面,再走一点就能到了,来吧。”
尺绫松开牵着的手,站定,歪歪头:“可是前面是巷子啊,没有房子。”
男人不可避免地冒出一丝慌张,但他深知,这小孩此时才识破陷阱,已经太迟了,马上就要沦为自己的掌中之物了。
他想要引导尺绫继续往前走,尺绫却站定在原地。
“我要回家了。”
男人厉声呵斥:“不准走!”
尺绫偏要回家,他才不管呢。男人恼羞成怒——他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小刀和迷药,冲向尺绫。
第28章
当尺言顺着定位找到尺绫时, 已经日薄西山了。巷子里一片狼藉,一走近,有些寒凉, 血腥味迎面丝丝缕缕地透来。
地面上、墙壁上, 无一不是红色的血痕, 斑驳曲折, 大多已经干涸,墙角旁仍有缓缓流动的黏稠,在高温的炽烘下散发出诡异的腥味。
赶来的尺言愣住,呆呆地看着, 半晌后,他终于是不忍直视这幅惨状, 偏过头去。
而尺绫正站在一旁,在吃着冰棍,吮吸融化的糖水。
“没事吧。”尺言去拢弟弟的肩, 又回头看了一下巷里躺在地上凄惨的男人。
试图拐走尺绫的男人, 正瘫在墙角,身上伤痕累累,身躯扭曲瘫软, 唯有一口气和轻微起伏的胸腔,还显示着他的苟活。四处血迹斑斑, 一大片褐红, 还在从皮肤的裂痕处缓缓渗出。
尺言百味杂陈, 搂住弟弟肩膀再次确认他没有受伤。他拿出手机连忙拨打司徒辅的电话, 抬头望巷口的电线杆, 一只麻雀叽叽喳喳地跃动。
“喂,”
他压制着思绪, 冷静沉稳地讲述眼前现状,声音不自觉有一些紧张的沙哑。
尺绫还在舔着冰棍,挨着哥哥怀里,丝毫不在意发生了什么,他的冰棍都快融化完了。
挂断电话后,尺言目光落在瘫在地上的男人,呼吸仍在,但从初具人形的模样上,很难找到一平分完整的皮肤。
人形布满被灼烧过的伤痕,有的大片如腕粗,有的细如雨丝密密麻麻,仿佛能窥见一点如烟闪烁的猩红。
要是让任何一个普通人来看见,都只会觉得可怕。
要有人知道这一切凶杀案般的现场,都是眼前这个看上去完全不相干,天真舔冰棍的小孩干的,定会两眼一黑晕厥过去。
原地等了一阵儿后,司徒辅派人来处理现场了。
尺绫已经吃完了绿豆沙冰棍,他舔舔嘴唇,还是甜丝丝的,还想吃一根,于是继续嚼小木棍。他身上非常干净,连一丝血迹都没沾到。
“先回家吧。”尺言目光还停留在那人身上,挪不开,手牵起尺绫,虽然已经转身,却还回头怔怔地望几秒。
他宁愿什么都没看到,他也不愿意承认,尺绫,他的弟弟。
有一股强大的能力。
路上,尽管不情愿提起,尺言还是问起来:
“你怎么回事?”
尺绫知道哥哥因何生气,他嘘嘘地说:“我去买零食,那个叔叔不让我回家,还很凶,我看到他拿着刀冲过来,我就……”
尺言不想继续听了,他看见他手里拿的小木棍,皱眉询问:“哪里来的冰棍?”
尺绫心虚,藏起小木棍:“那个叔叔给的。”
一路压抑地回到尺家门口,从上车开始,到进门口,再到沙发上,尺言的嘴巴就没停下来过,眉头亦是紧紧皱着。
“不要随便用。”尺言不停教训他。
尺绫跑到一边,弯腰埋头进抱枕,用抱枕捂住耳朵。
尺平夫妇不知道怎么了,转头过来望两眼,只见厉声训斥的尺言面色并不好,而尺绫则是充当鸵鸟,一头插在沙发上,对哥哥也失去耐心了。
“怎么了?”尺平率先出声询问。
尺言的语调严厉,唇色白青,略显僵硬:“他放学乱跑,跟着人贩子走了。”
“没受伤吧,”林梓立马问,“人贩子抓到没。”
尺言抿一下嘴唇,眼神飘了一下,看上去不愿回忆,最终沉声答:“进医院了。”
尺平挑挑眉,他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了,他扶扶眼镜,压抑住想要八卦的心情,刻意沉静地关心:“没出人命吧。”
尺言摇摇头,又百般无奈叹气。尺平善解人意地遮掩话题:“先吃饭吧。”
没过多久,司徒辅发消息来,说那人贩子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其他东西,包括监控和现场清理也都全部搞定了。
尺言看见今天的事情就蹙起眉,没一刻是放松过的,他放下筷子,拿起手机,先回复了司徒辅消息。
尺绫被训斥了一路,面对桌面上最喜欢吃的西蓝花,再好的大餐也没什么胃口了。他用叉子戳了几下,把西蓝花戳烂,没吃多少口就下了桌。
林老师伸手:“诶,不吃了?”
尺绫头也不回地跑开:“我要写作业。”
“兴趣班还有作业?”林梓不解问。
尺言重新调试设备,今天看到电话手表突然信号中断了,定位持续失败,他本来没在意,五分钟后信号还是没恢复,于是查看安装在尺绫身上的另一个定位。
尺绫的定位轨迹完全不是回家的路线,而是在一处巷子里绕来绕去。他知道大概率事情坏了,便立马驱车前往,没料想到达时,竟是如此这番景象。
他叹一口气。
尺言常常觉得尺绫变小后,人机灵古怪起来,行为也正常许多。可恰恰是这样,他就几乎快忽略掉尺绫身上一直拥有的强大的特殊能力。
这是从父亲处继承的天赋。尺绫本身血脉极其纯正,能力强大无比,像极了父亲。掌握的秘术面对敌众如碾压蝼蚁一般简单。
跟随父亲学习秘术,继承强有力的断层地位,成为N市各大氏族的首领,这才是尺绫从小居住在地下室不见天日的真正原因。
尺言双手抹了抹脸,无可奈何,自己真的忘了这一点,没有提前嘱咐。他不能指望变小后的弟弟,还能如以前的尺绫那般沉得住气,掌握得住尺度。
小尺绫心里当然不满,躲进了房间里关上门。在他视角里,敌人要伤害他,他只是反击罢了。他当然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如此兴师动众,虽然对方伤的很严重,但自己也没有任何错啊。
尺言上了楼,想要打开尺绫房间门,没料到他锁了,于是只能举起手指扣响。
几秒钟后,门咔哒一声解锁了。尺言无奈推开门,尺绫还像只鸵鸟一样缩在被子里,撅起屁股,假装压根没动过。
“你还生气吗。”尺言坐到床边,手搭在尺绫身上,声音放柔和询问。
答案很明显,尺绫被子捂着脸,没有抬头,闷声喊:“没有。”
“起来,哥哥能和你聊一聊吗?”尺言拿出一如既往的耐心,尺绫窝在被子里,犹豫地咽了一口唾沫,终于是伸出头来。
“你怎么随便跟人走了?告诉哥哥。”尺言温声,抓着他的手。
“他给我买了冰棍。”尺绫扭扭捏捏,坐在被子堆里低头答。
“你知不知道他是坏人啊。”尺言压抑着情绪,继续温声,“老师没教你不要跟陌生人走吗,会受伤的。”
尺绫噘起嘴巴:“我觉得他伤害不了我。”
尺言被这话一噎,竟无可反驳。事实的确如此,现在躺在医院里的是人贩子,尺绫还好端端的分毫未伤。
尺言没话说了。他只得偏偏头,又转回来:“下次不要跟陌生人走了,知道吗,就算觉得不危险也不可以。”
尺绫点点头。
“还有陌生大人给的东西,你也不要随便吃,可能会有迷晕药。”尺言继续按规按矩地教育,像是念着宣传手册。
如果不是尺言很早就装了随身定位,还不一定能找得到尺绫,那时候就麻烦了。尺言安抚了一下弟弟,以免他产生认知误差,就准备让这件意外翻篇过去了。
尺绫突然主动拉住他的衣角,抬头问:“为什么我不能用能力。”
尺言一愣,准备出门的动作停住,他没想到小尺绫居然会主动问。半晌,他重新坐下来。
“因为你要保护自己。”
尺绫不解:“我不就是在保护自己吗?”
尺言摸了一下他后脑勺,看天花板抿抿嘴,回答:“你可以让他摔倒,可以让他断一只手,但你不能让他直接半身不遂。”
“我也控制不住啊。”尺绫看看自己的手,蹙起眉头,他不反击就要受伤害了,但哥哥说对方也不能过度受伤害,到底为什么呢。
尺绫变小了,思绪也一并简单起来,有很多事情他没办法从大人的角度理解了。他心思不再沉如蛛网,而像一根简单的面条。
“所以你以后就要控制住了。”尺言轻声。“不要随便使用能力,这是为你好。就像要是你在红色瓢虫堆里看到一只金色瓢虫,你会怎么办?”
尺绫会把他抓起来,他又歪头,不理解:“但我也不会伤害他啊。我会对它很好的。”
尺言没继续解释,他让尺绫一个人想,起身关上门。他总该要去面对这些事情了。
医院里的人贩子,供出了好几个被拐孩子的下落,他之前在其它市作案多起,在N市第一次作案,就遇到了尺绫。
原本说身体稳定,但后面不知怎么地,喉管受伤了,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所有笔录都是写下来的。
笔录上面丝毫没提及任何一点关于尺绫的事,身上的伤也无从提及,只隐约传出是被大货车撞了。不久,传出人贩子颅内感染,成了植物人,一辈子都要躺在病床上的消息。
这件案子的告破登上了N市新闻,隔壁市流窜作案,弄得人心惶惶的人贩子终于被解决了,简直是大快人心。不少人感谢那个把人贩子创了的大货司机,尽管这无名司机在传言里逃逸了并没回来。
尺绫不用去上兴趣班了,再加上刚弄出事端,于是一直呆在家里关禁闭。
三哥尺尚从某个研究学会回来了。尺绫闻到他身上臭臭的消毒水味,有些新奇。他说:“对了,下个周末,把尺绫带过去实验室检查一下吧。”
第29章
学校门前的路口总是堵塞, 斑马线发挥出它的最大作用,供给于横行步道的学生以及两边叫卖得热火朝天的摊贩。
车总是拥挤着,等到一茬学生街坊过路后, 才开始流动。而部分车则不必遭受此苦, 他们在斑马线前便拐弯, 径直驶入学校门中。
尺绫扒着窗, 好奇地看着外面的风景。这对刚刚解禁的他是一片久违的新奇景象,正如他第一次去到白翅膀艺术中心一样。
尺尚的工作地点有两个,一个是医大附院,一个就是医大。
职工用车很快就过了检测, 拦车杆高高举起,尺绫便第一次看见大学的教学楼。整齐划一, 高而方整,同时具有规正和美感。
尺绫看到几个走出校门的大学生,现在十点了, 正是周末出门的好时机, 他们打扮得青春靓丽,前往约会或是吃饭看电影,但这一切都与尺绫和他哥哥都没有关系。
车一路开进停车场, 旁边便是实验楼,尺尚让弟弟下车。当尺绫自己推开门, 努力合上的时候, 尺尚已经走出去快十米了。
尺绫蹬蹬蹬跑上去, 这个哥哥太不善解人意了, 一点都不等他。
尺尚十五岁就进了大学少年班, 一路本硕博,后作为高端人才引进回医大, 两年不到,便凭借卓越的学术成绩拿下副教授职称。
如无意外,两年内,正高级的评选大概率会给他。
这般过分优秀的人才并非完美,最显著的缺陷大概是感情稀薄。少年时期一直求学在外,和家人几乎没有相处时光,更别提工作后和身边的同事、学生……能做到有应有答就不错了。
尺绫快步跟上去,这个哥哥走两步,他就要走三步,显得有些着急。一直到电梯边上,尺绫闻到又之前萦绕哥哥身上的臭臭的味道。
今天到尺绫来,是作为病例样本研究的。之前尺尚一直忙科研,最近成果尘埃落定了,终于抽出空来,能专心研究上一阵儿弟弟的身体机能退行症。
尺绫对此事一知半解,没什么概念,毕竟他第一次来大学,还在好奇地抬头乱望、探查周围。
如果不是尺尚说要带他出去检查,而且这检查事关着尺绫的健康,尺言是绝对不会轻易答应的。
尺绫能接受呆在家里关禁闭,毕竟有平板电脑和电视看。但要是能有人带他出门玩就更好了,他更高兴。
可能是专做学术的原因,他见到的建筑都高大,装修也惨白,透着一股冷漠的严肃感。尺绫不自觉比往常出去玩要拘谨得多,从上电梯到被带进对应楼层,一路上都只是四周望着,没说过一句话。
“你先坐吧。”尺尚没把他直接带进实验室,而是带到独立的办公室里,这里还算五脏俱全。尺绫坐在他某个工位椅子上,只见哥哥开始打开电脑,回复起邮件。
不久,一个青年开了门,他本来想直接向导儿问好,突然看见有个小孩也办公室里,径直愣住。
“老师,你家属吗?”他指指问,不知为何有些磕绊,估计是在意料之外。
尺尚抬眼看,似有似无地嗯一声,尺绫看见陌生人,对一眼目光,就紧张得手指抓裤子,但这个哥哥完全没注意到,跟别提向尺言一样安抚他。
青年研究生见状,佯装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退下去,“那老师,我先去做实验了。”他关上门,到另一边的实验室换上衣服,落地玻璃窗里能看见他的身影。
尺绫不知道现在要干什么,陆陆续续,也有两个硕士进入旁边的实验室,开始搞起科研来。
尺尚回复完邮件,已经是十五分钟过去了,尺绫坐在椅子上自娱自乐嗦手指,尺尚瞥一眼弟弟,手还没离开键盘,出声:“你没吃早餐吧。”
尺绫听到问题,立马摇摇头,又低头看手指,手指甜甜的像馒头的味道。
“过来抽点血。”尺尚终于起身。尺绫被牵着手,跟过去,进入到像玻璃房一样的实验室中。
好多机器呀,尺绫走进去,感觉进到了医院。
研究生们回头望一眼导师,嘴上没说话,眼底纷纷惊讶。
尺绫被哥哥摁在椅子上。哥哥洗干净手,消好毒,穿了手套和白大褂,拿出一根长针管。尺绫望着哥哥一系列动作,又见他拿出钢针,只是目光跟随,没有小孩子应有的害怕。
实验室的学生们吃了一惊,心底默默敬佩起来:不哭不闹不害怕,这小孩超越了80%的同龄人。
碘伏涂在静脉上,尺绫感觉到手臂凉凉的,才浮出一点熟悉,他突然意识到,接下来可能要发生什么。
“哥哥你要给我打针吗。”尺绫语调中有一点不安,但这不安来迟了。
尺尚没有答,丢下涂碘伏的棉签,开始干脆利落地扎针。
“别动。”尺尚抓住他的胳膊。
“哥哥我有点害怕。”尺绫嘘声,看着哥哥的动作,压抑住退缩的欲望。哥哥神情冷漠,毫无感情,一定是小朋友们讨论的医院恶魔。
尺尚连续抽了三管,换了三管,又毫无停意地拿起一管,“还有。”
“哥哥我晕晕的。”尺绫出声。
尺尚没有停下来,继续无情地又抽两管,拔下针头后给了尺绫一根棉签,让他按压五分钟。
尺绫乖巧地坐着,紧紧往手臂上摁棉签,五分钟后他拿起来看,发现摁出一个红印子。
这就是导师最近在研究的病例样本吧,学生们想,他最近似乎在研究新课题,研究对象是他得了怪病的亲弟弟,但没透露多少给他们听。
“等会,先别走。”尺尚对弟弟命令。他拿着一把手术刀和剪刀过来。
研究生们看见这仗势,蹙起眉头,不是,他们导这是要干什么?怎么动起刀子了。
尺绫很听话,在原地没有动。尺尚拉起他的手臂,继续消毒,用手术小刀径直划一个小圈。
研究生差点尖叫出来:woc,活检!没打麻药!
尺绫看着手臂上的那一个小圈,没说话。抬头只见哥哥再拿起剪刀,毫无预备地直接戳进去,咔嚓掏出一块肉来。
“哥哥我好疼。”尺绫小声说。
“不疼。”尺尚回,毫无意义地催眠。
尺绫只好告诉自己不疼,虽然疼痛感还是很强烈。看着哥哥又掏几块肉肉后,这场小手术终于结束了。
“你别让血流出来。”尺尚径直处理起样本,连针都没给他缝。尺绫哦一声,低下头凑近看手臂上的洞洞。
学生们对导师这般作风不敢恭维,他们突然明白为什么去的不是医院而是实验室了。好可怜的小孩子,这在要是国外算得上道德沦丧了。
几分钟后,尺绫坐不住了。他持平有洞洞的手臂,扯扯哥哥的衣角。“哥哥,我肚子好难受。”
“哪里难受。”尺尚头都没回。
尺绫想了想,手指戳着嘴巴:“就是很难受。”
尺尚并没有理会,一阵儿过后,尺绫再次扯了扯他:“哥哥,我走路腿软软的,没有力气了。”
尺尚这才回过头来,扫视一眼弟弟,见他面色正常,直接诊断为饥饿,于是出口:“饿了吧。”
尺绫点头:“嗯嗯。”就是这个意思。
一个小孩子,没吃早餐,抽了好几管血后,还遭受来了剪肉的酷刑,临近饭点却还没有食物,这算得上虐待儿童了。
尺尚看了一眼时间,把手头上的工作简单收尾一下,问研究生们:“食堂开了吗?”
研究生们啊地张大口,“现在是暑假,学校只开了第一饭堂,离这边有点远。”
“老师你想吃饭可以去东门那边,那还挺多餐馆的。”一个研究生指出。
尺尚脱下衣服,带尺绫出门吃饭。
实验楼外面的风很凉爽,不同于里面的空调闷闷的,景色也漂亮许多。尺绫脸迎着风,被吹得要眯起一只眼睛,头发扑到脸上。
他们走了五分钟左右,就到达传说中的东门,这里靠近宿舍,是医大著名的美食街。再加上医大规模不小,就算放暑假,也有一大批人留校实习考研,这条包罗万象的美食街便成了在校学生的救命稻草。
刚迈出东门,便领会到这美食街的魅力。首当其冲的是门框边上的一条水沟,流淌着油味和碎屑垃圾的混杂渠水。
一个小摊正紧紧贴着东门烤旋风土豆,另一个小摊在炸蘑菇,香香的,笼罩了半条巷子的上空。
这里有一种拥挤菜市场的新鲜,尺绫有一点点不习惯,因为哥哥没带过他去这种卫生明显不达标的地方。尺尚也有点出乎意料了,他很少来这边吃,基本都是学生帮他带饭。
“手好了吗。”尺尚问。
尺绫看一眼自己的手臂,已经没有流血了,估计明天就能愈合。
尺尚揉了揉鼻尖,“看看想吃什么。”
尺绫四周望望,眼花缭乱,这条巷子没有五十间小吃店也有三十间小吃店了,全都在热火朝天地做着。不少学生在等待。
尺绫闻了闻,不太敢迈步,于是他望望炸蘑菇,再望望哥哥:“我能吃这个吗。”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不健康的街头小吃,非常有引诱力,尺言只会在超市和早餐摊给他买东西吃。
炸蘑菇摊很受欢迎,有好几个学生在等。
“啊啊,老师好。”
“老师您先吧。”
尺尚不过二十出头,年龄甚至比他一些学生要小,被错认成研究生看也完全没问题。但他身上自带一种疏离感,上过几次课后,就已传出冰清水冷的名气,学生大多都能认出他。
尺尚没拒绝,让尺绫点单,炸蘑菇摊主问要吃些什么。尺绫看着好多方块字,看得不懂,于是摊主直接让他指蘑菇,尺绫选平菇和杏鲍菇。摊主又问他要不要辣,尺绫摇头不要。
香香的蘑菇下了油锅。付完钱,尺绫等着。学生们又开始尝试和尺尚聊天。
他长得俊气又年轻,年纪轻轻就成了副教授,还是十分个性。学生们碰巧近距离见了他,自是高兴得压不住嘴角,老师居然也会来东门买垃圾食品,好神奇。
她们主动攀谈,“老师,我大二上过你的课。”
“噢,是吗。”尺尚点点头。尺绫抬头看几个漂亮的小姐姐,她们声音很好听。
“老师,这是你弟弟吗?”学生们注意到尺绫,又问,弯下腰来去逗他。
尺绫长得很好看,十分引人喜欢。学生们问:“你读几年级了呀?”
尺绫咿咿呀呀:“一年级。”
这么年轻的副教授,带着弟弟来学校东门买垃圾食品,实在是很有反差。
炸蘑菇新鲜出炉了,摊主直接递给尺绫,尺尚便带着他直接回学校了。
尺绫拿一根竹签戳蘑菇,吧唧吧唧地吃着,咸咸的,都是调味料的味道。好香。回去路上尺尚给他买了瓶矿泉水,尺绫便嘟嘟嘟喝起来。
回到实验室,学生们还在里面待着,尺尚出于普通导师关怀问了句还不吃饭吗。学生们便忙忙答上他们在点外卖了。
几个师姐师弟在手机边上围成一团,支支吾吾交流眼神,其中一个鼓起勇气,抬头问:“老师你喝不喝奶茶,我们给你了点一杯。”
尺尚刚把尺绫安置回椅子上,顾不上几人,“谢谢。”
几人默契。果然,只要说完成时的句子导师就不会拒绝。他们在界面上加上一杯中规中矩的奶茶,下了单。
尺绫正吃着炸蘑菇,晃着两只脚。尺尚正准备继续进实验室,尺绫扯住衣角叫住他,“哥哥,我等下要干什么呀?”
尺尚打了个电话尺言,尺言说学校布置了暑期作业,让他打印出来给尺绫写。于是,办公室的打印机便咔咔响起来,吐出了尺绫的噩梦。
他毫无阻力地进实验室,穿戴起白大褂,继续埋头做手头上的研究。
几个研究生看把自己当驴使的导师,心底不由得一阵敬佩,怪不得少年英才,对自己逼得真狠啊。尺尚突然抬头:“你们先出去吃饭吧,没什么事可以回去了。你们不放假吗。”
研究生们忙忙应答,出了实验室,是到饭点该吃东西了,他们派一个人去校门口取外卖,其余人进办公室里等,一进门,只见桌子前坐着他们导师带来的小孩。
小孩子孤零零一个人,吃着炸蘑菇,就着白开水,谁能想到他刚刚才抽过好几管血的,还动过小型手术呢,实在太寒碜了。
一个学生触景生情,摇摇头:“唉。……”
他们导师带孩子,真是主打一个活着就行。
第30章
“小朋友, 你在吃什么呀?”
一个看上去比较和蔼可亲的师姐,主动上前来,试探着询问。尺绫听到声音, 转头望望, 手里还举着一根竹签。
“好香呀。”师姐弯下腰来, 手扶了扶眼镜, 目光与尺绫平视,“能告诉姐姐吗。”
尺绫心生亲切,胆怯不生反退,用稚嫩的童声回应:“炸蘑菇。”
他们导师带来的小孩, 长相暂且不论,气质性情上就已明显的大相径庭, 毫无相似度。他们导没结婚,小孩嘴里也是“哥哥”来“哥哥”去,估计真是那个得了怪病的亲弟弟。
几个学生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导师忙着做实验, 出于人情世故的考虑,自然要照料一下这个新来的小祖宗,总不可能他们等会儿吃炸鸡薯条披萨, 把小孩晾一边喝西北风吧。
“好吃吗。你几岁了呀?”
尺绫点点头,表示好吃, 又接着答:“八岁。”
一个师弟小声嚼舌根:“小登他弟才八岁吗, 我怎么听大师姐说, 他做这个研究都快有八年了。”
另一个学生用手肘撞了一下他, 也是小声:“你不让人家一出生就得病了啊。八卦。”
尺绫吧唧吧唧地吃炸蘑菇, 拿起矿泉水瓶,对着嘴巴来一口。师姐不断夸他很可爱, 没过多久,派出去拿外卖的研究生就回来了。
这是一个意披萨餐厅的星期天套餐,有各种小吃,还有个十二寸披萨。一个师弟拿个小纸盒,每样都拣一两块,送过去给尺绫。
“吃吧。”
尺绫往嘴里塞着炸蘑菇,微微顿,摇摇头:“我哥哥说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啊,”研究生被这话堵得哑言,踉跄问,“为什么呀?”
尺绫手指挥动,咿咿呀呀:“他说,他说可能会有迷晕药,这样我就见不到哥哥了,被卖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回不了家。”
配合着手势,倒真的像小演说家,有理有据还富含天真。研究生拿他没办法,把东西拿回来。
又不过多久,奶茶到了。
他们把奶茶都拿出来,有冰有热的,看看时间,已经快一点半了。他们探头,隔着玻璃看实验室内的尺尚,还埋着头,实验做得热火朝天,估计没两个小时出不来。
这均分点单的奶茶,不能久放,自然由他弟弟继承。他们看着尺绫半趴桌沿,伸手够剩下的唯一一杯奶茶。这时候他倒不说里面有迷晕药了。
插吸管,漏了一点出来,他九十度低头嗦两口,嘟嘟地喝起来,底下的糖浆甜甜的。
吃饱喝足,尺绫便要开始下午的行程了。寒假作业摆在他面前,他拿起笔,坐好在椅子上,做充足准备后端正地看扫视试题,读懂题目后,开始低下头在方框里涂涂画画。
水彩笔的唰唰唰声,回荡在办公室内,像白纸撕开的声音。
“小登是不是要给我们放暑假的意思?”几个人压轻声音,开始闲聊起来。
“他又不早点说,”一个研究生端着咖啡,俯身压在桌面上,“早知道我就买票走人了。”
师姐抿一口热奶茶,给几个师弟眼神,“他一向都是随便的,没有说要留人不让放假,你们早润速润。”
尺尚算是事少脾气少的导师,几乎都是放养状态,要想让他带他也愿意教。起初选他的大大师姐是看中他年轻帅气,可能有共同话题,只抱一个能混毕业的期望,没料到刚进门就连挂名三篇一区,给她喂得是酒足饭饱,直接申到名校读博了。
后面尺尚名声一炮而响,大伙知道他科研强到爆炸,只要不躺,但凡帮忙洗洗碗碟,躺着就有机会发核心,于是一年比一年抢手,一群学生就靠老师带飞,他们每天都在努力祝愿这小登早日当上院士,自己也就跟着身价飞涨。
“小登这么聪明,天才级别了。”学生们讨论着,目光挪到了写作业的小登弟弟身上,尺绫正埋着头,“他弟应该也不差吧。”
一个好事的研究生走近看两眼,见尺绫的作业纸上印着硕大的黑体字【碧才小学一年级暑假作业——我的家人】
下面是一大幅孩子的家人的肖像画。画的还挺有神韵的嘛。研究生来了兴致,坐到桌边,这不比看文献写论文有意思。
尺绫认认真真低着头画了好几个简笔画肖像,形状有些粗拙,线条倒是有力干净。研究生坐过去没多久,他就停止了画画,手撑着下巴,皱起眉头。
“怎么不继续了?”研究生见他不下笔,问。
“不会了。”尺绫合上水笔。
“很难吗?”研究生继续问。
尺绫重重地点点头:“嗯,好难。”
研究生拿起他的作业,左右翻了翻。
这是份类似于图册的东西,有好几个框,一个是要“请画出家人的模样”,已经被尺绫给填满了。旁边是姓名、关系、生日、职业的表格,没写多少,下面是“请介绍一下你的xx吧”的文字格,相当于写小作文。
“你就写嘛,”研究生把作业还给他,指了指,“随便写两句就好了。”
对于他们来说,毫无难度,可能对一年级小朋友难如天书,研究生试图将心比心。
尺绫不知道什么叫随便,他只知道要写好多好多方块字,太困难了。
其他学生凑过来,看热闹,其中一个见到这题材,立马兴奋起来,拿过作业:“没事啊,哥哥帮你写。”
画他们导师的那页倒没多像,但其他两个肖像要不带着围巾,要不就戴着眼镜,一眼排除法。学生坐好,兴奋地拿起铅笔来,开始一笔一划地学小学生写字。
《我的教授哥哥》
我的哥哥是一名教授。他的生活很普通,经常出入实验室里。他最大的兴趣爱好是做学术研究,平常没事喜欢发几篇一区。
他是一个慷慨的人,他说以后论文的一作都要给学生,希望他们早日成才……
师姐停止了这场闹剧,她拿起橡皮擦,擦掉图穷匕见的第二段,嗔怪道:“别乱来。”
尺绫见方块字作业瞬间完成了三分之一,很高。不愧是大学里的研究生,精英中的精英,比他聪明太多了。
他拿起铅笔,写关于眼镜哥哥的,学模学样临摹了下面的模板:《我的眼镜哥哥》
我的哥哥没有工作。他经常被林老师叫去扫地,他是大楼里面扫地的,给我买过小马包和糖,但是糖很难吃。
有几个字不会写,尺绫空着,其中一个研究生打开了电脑,玩起了游戏,画面开始花花绿绿闪烁。
尺绫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了,他本来就磨蹭着写作业,望着望着,就放下笔挪过去,在一旁蹭着看。
这个电脑里的游戏,看上去比大孩子游戏机里的还要厉害,画面上的角色一个光效圈圈,追着敌人跑几步,敌人就倒下变灰了。这代表着胜利。
游戏的画面总是很有意思,色彩斑斓,特效充足,能让小孩子们迷了眼,画面上biubiu的字样更是令人沉浸,比看动画片还精彩。
一时沉浸就容易忘了本,更何况导师在忙,同门虽然装模作样地做科研实则在闲聊,旁边还有个小迷弟在看自己操作。研究生耳机一带,打得忘乎所以,浑然不知身外事。
直至同门瞬间缄口安静,手紧贴鼠标坐正身子,导师出现在门口。
这个研究生还是沉浸于游戏中,热火朝天、热血沸腾、如火如荼……余光突然瞥到镜子映着的身影,他本来要进行神操作的灵活如山里的狗的手骤然一僵。
被反杀了。
他虚心地吞咽唾沫,轻轻喊一声,“老师好。”
导师经过他身后,神情一如既往外地冷冷的,不知何时从实验室里出来了。
幸而尺尚不关心学生打游戏的事,只是略微掠过一眼,便径直往办公桌走去。尺绫看见哥哥回来了,探在电脑前的小头颅转头望一眼,便继续看着游戏了。
研究生汗流浃背了,硬着头皮咬着牙,顶着压力将这盘残局打完,好不容易终于输了,他关掉游戏界面。一篇跪在椅子上的尺绫抬头问:“不打了吗?”
研究生压低声音,几乎是蚊子声,“不打了不打了。”
尺绫只好回到自己的作业面前,顺便拿起中午没吃完的炸蘑菇,继续戳来戳去。
回到家后,那份作业也没继续完善,尺言问他写完了吗,他忘记了于是就答写完了。
作业就这样交了上去,在8月27号去碧才小学报道的那天。报道的时候很热闹,有好多同样的小朋友,也提前知道了教室,尺绫完全把没写完的作业给忘了。
老师拿着新班级的作业,准备通过这份家庭简介,提前了解一下班级的孩子们。当她打开尺绫的那份作业,看到没有装订,零零散散,还有一页没写完,态度非常不认真。
看来不是个听话的主。
她提前在花名册上给“尺绫”打了一个圈圈,合上,连后面的字都没有看了。
尺绫光荣入选——重点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