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暴雪 我心里只有你。
这次复查整整拖了两个月。
如果不是Kevin连续打了八通电话,隔着十六个小时的时差催他,周嘉让仍旧没有来医院的打算。
宽敞明亮的诊室里,应茜向后靠着椅背,推了把鼻梁上的扁框镜,照例询问:“最近睡眠怎么样?”
周嘉让耷着眼,俨然一副不上心的样儿,薄唇吐出两个字:“一般。”
“食欲呢?”
“一般。”
“……心、情?”
“也一般。”
眉心皱起,应茜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差一点就要骂脏话:“周嘉让你能不能好好配合。”
“不会说别的是吧。”
周嘉让抬手摁了摁脖颈,眼皮掀出浅浅一道褶,仍是那副懒散姿态,语调不咸不淡:“实话实说。”
“……”
应茜懒得和他计较,在电脑上操作几下,身侧机器嗡嗡运转,随即打印出三张黑白检查单。
她拿起来递给周嘉让:“流程你都清楚吧,先去验血,然后是脑电图。”
说完又感觉他不靠谱,有中途跑路的风险,秉持着负责到底的良好医德,应茜认命地从椅子上起身:“算了,这次我和你一起去。”
可没成想,刚出诊室就遇见了温书棠。
眸色顷时怔住,周嘉让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迟钝两秒回过神,身前人已经转身跑开。
只留一个慌忙无措的背影。
他下意识去追,领口拉链甩出声响,急促的脚步在廊中回荡。
好在她跑得不是很快,三步并两步地追上,周嘉让攥住她的手腕:“恬恬。”
温书棠丝毫没有停下,一边向前一边拼命挣扎:“周嘉让你别碰我!”
摸不透什么原因,她身上的抗拒比任何一次都重,周嘉让干脆揽腰把人抱住,带着安抚意味的手搭上肩膀:“恬恬,你怎么——”
呼吸起伏凌乱,喉咙口有淡淡的血腥,重逢后的画面一帧帧闪现在脑海,温书棠愈发觉得这就像一场笑话,混杂的情绪瞬间爆发,厉声质问:“周嘉让!你都有女朋友了,为什么还一直来纠缠我!”
“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为什么朋友圈里的内容不删除?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了啊?!”
“恬恬,你误会了。”
眉宇紧锁,周嘉让嗓音低沉,耐着性子和她解释:“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对啊。”应茜慢半步也跟了上来,抱着手臂替自己澄清,“我可不喜欢他这种啊,动不动就摆出一张臭脸。”
镜片下的凤眸挑起,他扫了眼身边的周嘉让,嘴角冷冷抽动,不加掩饰的嫌弃:“就算全世界只剩这一个男人,我也不会想不开和他在一起的。”
“……”
温书棠一时更懵了。
该说的都说完,应茜才不想留在这做电灯泡,冷冰冰地朝周嘉让喂了声:“我先回办公室了啊,你把人哄好再来找我。”
周嘉让没看她,只是很淡地答:“知道了。”
高跟鞋的踏地声渐远,走廊恢复了以往的安静。
温书棠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脑袋里像被塞了一团麻那样乱,细密的眼睫垂下,手指在衣角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刚才那段对话被拿出来反复咀嚼。
不是那种关系。
所以是她搞错了吗。
可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是另有其人吗。
胡思乱想的间隙里,温热触感从脸庞划过,周嘉让低下身,轻轻蹭着她发红的眼尾,话语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消气了吗?”
“都是我的错,不生气了好不好?”
他包住她纤瘦的手,作势要往自己身上砸,想尽法子哄她:“要不打我几下出出气?”
什么啊。
其实她也说不清到底怎么了,看见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究竟是生气更多,还是难过更多。
似闯进了布满迷雾的森林,不得不承认,她逐渐看不透自己的内心了。
温书棠兀自把手抽回,周嘉让以为她还不相信,直接将人搂进怀里,胳膊紧紧箍在腰侧,下颌贴在她颈边:“都是真话,不要不相信我。”
他语气放得很低,听起来甚至有些可怜:“这么多年,我没交过女朋友,更没有喜欢过别人。”
“恬恬。”他把脸埋在她锁骨里,闷闷地溢出鼻音,“还不明白吗?我心里只有你。”
突如其来的直白话语,温书棠心口没由得一滞。
他们之间离得很近,她能清晰听见他的心跳,很快,很乱,不像说谎,更像袒露心声后的不安。
可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脑中冒出逃避想法,温书棠后退半步,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垂在身侧的手指蜷进掌心,像被抽干水分的枯小叶片。
凝着她微蹙的眉,唇角也抿得很紧,周嘉让读懂她的心思,不愿让她多为难,自顾自地换了话题:“怎么来医院了?”
“是哪里不舒服吗?”他再次拉起她的手,手心温度有一点低,又在她额头上碰了碰,“自己过来的?要不要我陪你?”
丢失的声音终于找回,温书棠抬起清亮的眼,缓缓摇了摇头:“我没生病。”
“是陪同事过来的,她感冒了。”
想起还在大厅里吊水的冯楚怡,后知后觉自己耽误了好长一段时间,她咬着唇瓣,嚅声说:“那个……我得回去了。”
“恬恬。”
周嘉让叫住她,不肯放她走。
他拢着狭长的眼,言辞间多了些不明显的委屈:“你都不问问我怎么了吗?”
温书棠啊了下,发觉他刚刚是从诊室里出来,琥珀色杏眼微微睁大,在他脸上来回打量着:“你生病了吗?”
“……”
“没有。”
胸腔震出一声低笑,周嘉让勾着唇,在她脸颊上轻捏了记,消除她的紧张:“过来谈合作的。”
温书棠眨眨眼,慢吞吞地说了句哦。
挚书也算是京北科技医疗领域的独角兽,上次研讨会的时候,好几家医院都派了代表过去参加,所以她对他的话倒是没怀疑什么。
“好了。”周嘉让揉揉她的头,“回去吧,但注意防护,别被传染了。”
温书棠点点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也是。”
等人消失在楼梯尽头,周嘉让才回身往应茜的诊室走。
“哄好了?”她捧着杯降火的竹叶茶问。
周嘉让没接话,手机进来几条工作消息,他低着头逐个去回。
应茜也没刨根问底,滑动椅子转了半圈,忽然想到:“所以她知道你这个病了?”
“没。”周嘉让哑着嗓子。
“我和她说是过来谈合作的。”
应茜疑惑地扬起半边眉毛:“你不打算告诉她吗?”
“我觉得啊。”她从医生的角度给出建议,“你可以尝试着和她敞开心扉,怎么说你也是因为——”
“算了。”
周嘉让打断她。
眼前浮现出那张乖软柔和的面孔,他自甘认输地扯唇。
“不想吓到她。”-
或许是对旅游的执念太深,实在不甘心浪费宝贵的年假,冯楚怡的病好得很快,比原定的出发时间只晚了一天。
她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一个叫做恩和的特色村,据说那儿的雪景特别漂亮。
“我们跑去那么远的地方看雪干嘛?”温书棠推着行李箱,怎么都想不明白,“京北不就有雪吗?”
她半侧着身,躲开熙熙攘攘的人潮:“而且今年还下了好几场暴雪。”
冯楚怡在胸前比了个大大的叉:“No!”
“这可不一样。”没了前几天那种蔫蔫的病态,她抬抬灵动的眉,麻花辫甩到肩前,满脸神秘兮兮地说,“听说明晚那边有流星呢!”
“坐在露台上,一边赏雪一边看星星。”小姑娘仰着头,沉浸在自己的美好幻想中,“这多浪漫啊。”
飞机落地是傍晚五点,但还要开几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她们定的那家民宿。
两人提前在网上租了车,从航站楼里出来,司机恰好打来电话,操着一口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问她们的具体位置在哪。
温书棠回头看了眼路标:“T2C出口。”
差不多过了五分钟,车子缓缓开过来,行李塞进后备箱,坐上后座,干冽的冷空气被隔绝在外。
里外温差大,车窗上蒙着薄薄一层霜,伸出食指贴过去,用体温化开一小块清明。
道路两侧依傍平原,和城市里快节奏的喧嚷不同,朦胧雾气罩着一望无际的纯白,好像所有关于负面的东西都被吞没,天地间只剩这片未被玷染的宁静。
温书棠忍不住拿手机拍了几张照片,随手晒在微博里。
出于工作原因,微信里免不得要添加许多客户,她不喜欢在不熟悉的人前分享日常,也不愿大费周章地设置分组,还不如发到没什么人认识的微博里。
路途漫长,天色渐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车辆颠簸,再加上无聊刷了会儿短视频,眼睛被屏幕晃得干涩,太阳穴也隐隐开始作痛,温书棠关了手机,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不知不觉就沉入了梦乡。
前段时间她始终处于超负荷的工作状态,这一觉睡得倒还算安稳,没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等再睁开眼,意识回笼,却发现车子一动不动地停在路边。
鼻腔哼出些碎语,温书棠揉了揉惺忪的眼,茫然看向身旁的冯楚怡:“怎么了吗?”
冯楚怡瘪瘪嘴,苦着一张脸宣布坏消息:“车子抛锚了。”
“啊?”温书棠用手理了下被吹乱的长发,撑着坐直身子,也有点不知所措,“那现在该怎么办啊?等人过来帮忙吗?”
冯楚怡嗯了一下:“司机在联系人了,但天气太糟糕,他也不确定能不能找到。”
被她这么一说,温书棠才瞥见外头正飘着鹅毛大的雪片,前后几十分钟的功夫,就在路面上盖了厚厚一层。
闲聊话音还没落,司机打开前边车门,面色被冻得红紫,肩上头顶都落着一片白。
冯楚怡连忙问:“师傅,情况怎么样啊?”
司机用力把雪掸掉,无奈叹出一口气:“都问过了,车队里的人要么在外跑任务,要么就是家里有事走不开。”
“啊……”肩膀狠狠塌陷下去,冯楚怡音量越来越弱,“那我们还有其他办法吗?”
“看看能不能等到过路的顺风车吧。”没料想会发生这种意外,司机比她们更愁,从口袋里摸出根烟又下车了。
“那要是等不到顺风车呢……”
毕竟窗外风雪弥漫,从抛锚一直到现在,她连半个车影都没瞧见。
冯楚怡扯住温书棠衣袖,抽抽鼻子,几近绝望地咕哝:“棠棠姐,我们不会要被困在车上过夜吧。”
“不会的。”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没底,但还是放柔声线安慰,“肯定能等到车的。”
时间在焦灼中悄然流逝。
又过去半个多小时,局面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天色彻底黑了,外面混沌如墨。
车里只有一盏暗黄的应急灯,电流不稳,时明时暗,冯楚怡一开始还在碎碎念,求这个菩萨,拜那个神仙,后来可能是太累了也太紧绷了,迷迷糊糊地倚在旁边睡着了。
温书棠帮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贴心地把外套向上扯严。
气象台发来最新推送,她们当前所在的区域,几小时后或有特大暴雪,如非必要,尽量不要外出。
目光停在特大暴雪四个字上。
细白的指节渐渐收紧,她忐忑地向外张望,但除了肆虐飞舞的雪粒外,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到最后,她也只能采取最迷信最无力的办法——
转发了一条求锦鲤的微博。
并且十分虔诚地在上面配文:【希望能多点好运,顺利等到一辆顺风车。】
后面不知到底过了多久,久到她都冒出放弃念头的时候。
被雪覆了大半的玻璃忽而晃进一道白光。
有车路过。
似海面上漂泊无依的孤帆,力竭沉没的前一秒,终于窥见灯塔上的救援信号。
司机前去交涉,几分钟后折返而回,说是对方愿意载她们一程。
也是这时,右手边的车门被人拉开。
温书棠下意识偏头。
遮天蔽日的昏沉光晕下,只见周嘉让满身风雪,半张脸陷在阴影里,额发微乱,颀长宽厚的背影挡住汹涌寒气。
漆黑深邃的眸向下定格,他朝她伸出手。
“下车。”
第72章 出差 我住你隔壁
温书棠将一旁睡着的冯楚怡轻轻摇醒。
“楚怡,楚怡?”
“醒醒啦。”
冯楚怡懵懵睁开眼,人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囔着鼻音:“棠棠姐。”
她抬手在脸颊上揉了几把:“是等到过路车了吗?”
温书棠点点头:“嗯。”
收拾好东西,两人从车上下来,临走前又和司机师傅道了次谢。
雪雾纷飞,一辆黑色大G斜停在对面。
周嘉让帮她们把行李箱装好,回过身,瞧见温书棠正要拉开后排的车门。
修长指节圈住她纤细的腕,他伸手止住她的动作。
温书棠茫然地看向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恬恬。”周嘉让轻笑,吹了冷风的嗓音发哑,“真打算把我当司机啊。”
“……”
腮颊微鼓,温书棠改坐到副驾驶上。
车内暖风开得很足,内灯也比方才那辆明亮许多,空间宽敞,有淡淡的乌木香缭绕。
冯楚怡并不知道他们俩的关系,目光都被周嘉让这张脸吸引,先前那点睡意散了个净,想试着凑过去搭话,但又觉得这人看起来就不好接近。
一黑一白的小人开始打架,一个怂恿,一个劝阻。
就在她心里犯嘀咕时。
余光里,只见他侧过身,朝温书棠那个方向靠近。
瞳孔不自觉睁大,还没看清他的举动,先一步听见他语气温柔地提醒:“安全带。”
距离骤然缩短,温书棠被落在颈侧的热气弄得发痒,声音不大自然:“我自己可以。”
“不行。”周嘉让弄好锁扣,确认不会勒到她,然后才悠悠地说,“我不放心。”
“……”
有什么不放心的。
小题大做。
温书棠怀疑他是故意的。
可周嘉让心情却很好,打开她面前的储物格,里面装着各种她喜欢的零食,又递给她一个提前下好电影的pad。
等做完这一切,他才将自己这边的安全带系上。
仪表盘亮起,引擎发出轰鸣声,周嘉让单手搭着方向盘:“去哪。”
那家民宿比较偏僻,温书棠直接把定位发到了他手机上。
周嘉让低眸扫了眼:“知道了。”
说完,还有来有往地摁了个表情包,算是给她的回应。
温书棠睨着对话框里那个立正敬礼的小熊,有点可爱,还有点幼稚,没忍住就弯了弯唇角。
瞥见她在笑,周嘉让眸中也跟着划开些许柔和。
可后面的冯楚怡却看傻了眼。
这还是她头一次目睹温书棠与异性有这样比较亲密的接触。
以往面对身边人,她都保持着绝对的分寸,就算是陈言之,也时刻被她划分在边界线之外。
但这还不是最让她惊讶的。
和温书棠认识这么多年,她似乎始终憋着一股劲,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总之能感觉出她活得很紧绷。
读大学时,她在学校和兼职间连轴转,假期也鲜少休息;工作后,她早到晚归,恨不得把全部精力都投在翻译事业中。
连Chloé都说过,整个Transline就数她最拼。
而这一刻。
冯楚怡却在她身上看见了罕见的松懈。
眼睛眨啊眨,她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视线掠过后视镜,周嘉让才想起来车里还有一个人。
毕竟是温书棠的好朋友,怎么说都不能太懈怠,他稍稍偏过头,朝后座抬了抬下巴:“你旁边那个扶手箱里有吃的,想吃什么都可以拿。”
正在脑袋里上演粉红泡泡剧的冯楚怡倏然回神,连声应下:“好的好的,谢谢。”
晚饭吃的是飞机餐,味道实在难以下咽,又在路边耽误了一大通,这会儿她着实是饿了,也没多客气,揪出两袋黄瓜味的薯片,还有一包彩虹糖。
抱着薯片,她从口袋里拿出耳机,继续看之前没看完的番剧。
大概吃人嘴短,她很有自觉地往角落里躲了躲,努力降低存在感,生怕打扰到他们俩之间的氛围。
开到山路地段,弯绕变多,车辆也不可避免地更加颠簸。
周嘉让已经把速度放得很慢,但温书棠表情还是不太好看。
“难受?”
他侧眸去看她,眼中关切被斜落而下的暖光映亮。
温书棠掌心按在胸口上,小幅度摇了摇头:“还好。”
这段路不禁停,周嘉让靠着右侧慢慢停下。
“先缓会儿。”
瞧着她面色虚白,他心疼地皱紧眉心,从中控台里找到晕车贴:“贴上这个应该会好受一点。”
温书棠嗯了下,扬手想要接过。
“你就别乱动了。”声线放得很低,周嘉让撩开她耳侧柔软的乌发,“我来吧。”
小圆片粘在皮肤上,挥发出清凉的触感,可他指尖是热的,不经意划过耳廓,藏在下面的神经被刺激到,心跳没由得失控地战栗。
冷雪松与冰片的辛涩混在一起,不适感如潮水退落般逐渐消散。
差不多过了十分钟。
“好啦。”温书棠柔声,“我没事了,继续走吧。”
风雪依旧,身侧玻璃都完全被覆盖。
循着吃饱后爱犯困的定理,冯楚怡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周嘉让看着车载导航,上面显示还要一个半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但时间不早了,于是出声叫她:“恬恬。”
“你也睡会吧,等到了之后我叫你。”
见她没反应,他低低哼笑了声,像打趣但更像试探:“怎么?不放心我啊?”
温书棠抿着唇没接话,眼神停在他深邃的眉宇间,虽然是舒展的,但依稀能窥见被刻意隐藏起来的疲态。
她忽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周嘉让。”
“嗯?”
“你怎么会来这边。”
周嘉让凝着前方,面色未改地平静道:“过来出差啊。”
温书棠:“……”
她下意识把心底的反问说出来:“你来恩和出差?”
“对啊。”他问得很无辜,却又莫名理直气壮,“不可以吗?”
温书棠多看了他一眼,气闷地别过头,唇瓣间咕哝出两个字:“骗人。”
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来恩和也就算了,还不偏不倚地路过她们被困的位置。
把她当傻子糊弄么?
但她又想不通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的。
衣角布料被攥得不成样子,恍然松了手,她决定放自己一马,不去纠结那么多。
后半程一直挺安静的,温书棠没有睡,倒不是提防他,只是觉得夜路危险,多一个人清醒,也就多一份保障。
车子开到民宿,已经快要凌晨一点了。
这家民宿很有特色,是那种带着些异国风情的尖顶木屋。
想到他刚刚对自己说谎,温书棠心里还存着口气,下车后也没再看他,冷冰冰地撂了句谢谢,然后便拉着冯楚怡去了前台。
她身上穿的是件绒毛外套,厚重沉甸的质感,衬的背影没那么单薄,埋头不管不顾地往前走,倒是有几分犯倔的可爱。
周嘉让不动声色地翘了翘嘴角。
做好登记,她们的房间在右侧长廊的倒数第二间。
屋内打扫得很干净,很温馨的浅棕色调,壁炉里澄着跳动的火团,木柴燃烧偶尔会爆出噼啪声响。
冯楚怡一路睡饱,此时精神像打了鸡血一样足,憋了许久的八卦心在这一刻悉数释放,连行李箱都没放稳,迫不及待地问:“棠棠姐,老实交代,你这是什么情况呀?”
温书棠正在检查窗户和其他设施,轻描淡写地带过:“没情况,就是高中时的同学。”
“这样哦。”
尾音拖得老长,冯楚怡明显没有相信,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咚咚两声,有人敲门。
温书棠走过去开。
周嘉让倚在门边,外套被换了下去,只留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背对廊灯,身形挺拔而清峻。
对视三秒,她先开了口:“你来干嘛?”
很生硬的口气,周嘉让低笑一声,密长的睫耷在眼下:“这么不想看见我啊?”
温书棠移开眼,低头盯着脚尖,存心呛他:“你不是出差么。”
“恬恬。”周嘉让向前凑近了点,敛着下颌,哄人的意味很重,“都这个点了,还要让我工作啊。”
温书棠不理他。
“我在隔壁定了房间。”周嘉让奔入主题,“要是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叫我。”
温书棠说了声哦,同时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这点小事发消息说不就好了吗?干嘛还特意过来一趟。
像看穿了她的心思,周嘉让脸上笑意更重,不紧不慢地解答:“当然是为了能再多看你几眼啊。”
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温书棠被他的直白噎住,耳根不争气地发热,指尖掐进掌心,就这么磕巴了好一会儿:“那……你要看现在也看过了。”
他嗯了一下,更加坦诚:“但还没看够。”
“……”
怕真把人惹恼了,周嘉让没说什么更过分的,只是克制地揉了揉她头发:“好了,我这就回去了。”
“早点休息,晚安恬恬。”
关上门,原本侧着耳朵偷听的冯楚怡一秒变得正经,手忙脚乱地扯过床边柜上放的旅游宣传册,摆出一副专心翻看的姿势。
“楚怡。”温书棠好笑地提示她,“拿反了。”
冯楚怡:“……”
既已暴露,她干脆也不再伪装,将宣传册搂在身前,撇了撇嘴:“棠棠姐,你还说没情况。”
温书棠没说话,静静走到床边坐下。
冯楚怡起身凑过去,贴在她胳膊旁边,见缝插针地说好话:“我觉得他人挺好的呀,你……”
温书棠回头捏她鼻尖,故作惊讶地岔开话题:“不是吧?几袋零食就把你收买了?”
“而且你上次也是这么和我说学长的,这么快就变卦啦?”
“不不不,不是收买。”冯楚怡连连晃头,“我要收回之前的话,这次是真的不一样。”
她清清嗓子,换上一本正经的神情:“棠棠姐,难道你自己感觉不到吗?你在他身边的时候格外放松。”
温书棠怔然,细细的眉蹙起:“有吗?”
“当然有!”冯楚怡绞尽脑汁想着措辞,憋了半天懊恼自己的嘴笨,“我也说不太明白,但就是不一样,好像只有在他身边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会害羞,会发自内心的笑,也会肆无忌惮地使点小脾气……”
越听越觉得邪乎,温书棠揉了揉耳垂:“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另一边。
周嘉让这次来得匆忙,什么东西都没顾得上带,好在民宿有提供基础的洗漱用品。
他先是四周转了圈,测墙体的隔音,测门锁的牢固,又试暖气的温度,没发现什么大问题后,才拿出被冷落了整个下午的手机。
滑动解锁,页面还停留在某个小姑娘的微博上。
他把她拍的雪景仔仔细细又看了几遍,长按保存到相册里,左逸明的电话也在这时弹出来。
“终于知道接电话了啊。”听筒那头啧啧两下,“还以为你在玩失踪那套。”
周嘉让淡声:“有事就说。”
“不是你这什么态度呢?”
左逸明嘶一声,语调一扬:“你发了条消息就把我新买的大G开走了,我总得问问你现在在哪呢吧?”
周嘉让没瞒他:“恩和。”
“恩和?”左逸明没听过这地方,紧急在网上搜了搜,满是不解的口吻,“你跑那么远干嘛去了?”
“接人。”
能让周嘉让大老远去接的,除了那位惦记了八年的白月光,全世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左逸明把这两个字咀嚼了遍,猛地又意识到什么不对:“等等——”
“接、人。”火气窜出,他暴躁如雷,“周嘉让你他妈真够可以的啊?!专门开我的车去追女人?!”
“你怎么不开你自己车去呢?”
“我的送去保养了。”周嘉让嫌他太吵,皱着眉把听筒拿远了点,“忘了和你说,现在这车是我的了,我再买辆新的送你。”
左逸明:??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不是,凭什么?您这又抽的什么风?”
周嘉让缓缓转着无名指上的银戒:“因为她坐过。”
“…………”左逸明硬生生被他给气笑了,严词拒绝,“我不同意啊,我就要自己买的这辆。”
沉默少许,周嘉让松口:“那也行。”
左逸明刚疑惑这人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就听见他不徐不急地撂下两句:
“既然这样的话。”
“那我只能回去找人把你副驾驶卸了。”
第73章 退烧 为什么你不要我了。
因为冯楚怡的那番话,温书棠又一次陷入失眠。
不一样吗?
她自己怎么完全没有感觉。
不过让她苦恼倒是真的,无论高中还是现在,与他相处始终是一个无法坦然自若的难关。
偷偷暗恋那几年,她总是小心翼翼,说出的每句话都要反复斟酌,生怕不经意间越了界,将那窥不见天光的心事暴露干净。
后面好不容易大胆一点,可突如其来的冷落与分别,又将她一下打回保护壳中。
重逢后,他确实有在坦率地表达心意,但不知为何,她就是不确定,就是想步步退缩。
她有时都想问问自己。
到底在怕什么,又到底在耿耿于怀什么。
盯着天花板上的木纹,翻来覆去不知多久,温书棠掀开被子下了床。
四方的窗格,老式花纹的纱帘不能遮光,隐隐透出外面的朦胧雪色。
在路上睡得太过,冯楚怡这会儿完全没有困意,抱着毛毯窝在一旁的小沙发上追剧,听见那边的窸簌声响,惊讶地偏过头:“棠棠姐,你还没睡呀?”
温书棠嗯一下,给自己编了个借口:“睡不着,可能是认床。”
踩着棉拖走到行李箱旁,她蹲下身,借着身侧壁灯散出的暖光,从夹层里找出一个MP3。
“MP3?”瞥到她手里的东西,冯楚怡意外地睁大眼,“感觉是好久远的物件了。”
她坐直身子,食指蹭了蹭鼻尖,十分怀念地笑笑:“记得上初中那阵,家里面管的严,不允许碰手机,我就偷偷攒钱买了个MP3。”
“因为怕被发现,每天只能等家里人都睡下了,才敢躲在被子里听一会儿。”
不知想起什么,温书棠轻轻抚着机身上几道浅淡的划痕,须臾后,低声接话:“我也做过这种事。”
藏在被子里偷听。
但不是怕被温惠发现。
只是怕喜欢他的心无处可藏。
回到床上,长按边侧的键钮,伴随滴一声脆响,微弱的屏幕荧光亮起。
温书棠选中那个名为Secret.的歌单。
列表里静静躺着七首歌,是她不久前下载过来的。
这些年来,她鲜少使用音乐软件,每当晚上失眠难耐时,都是靠着这个MP3里的歌来度过漫漫长夜。
讲不清其中的原理,但的确能让她感到些许安心。
一首一首,往复循环,就像沾了毒的瘾.君子。
按下中间的小圆键,歌单从那首《十八》开始播放。
昏暗晕沉的光线下,床铺中的人侧身躺着,五官轮廓柔和,长睫安静搭在眼下。
耳机里的男声唱得缱绻,纷乱思绪再次被平复,她的呼吸也慢慢变得均匀。
再后来,凌晨三点。
冯楚怡是被一声闷响惊醒的。
起初以为是周围哪个房间的人在搬东西,等她半梦半醒地睁开眼,转头却看见温书棠晕倒在地上。
睡意一下子消散,冯楚怡连忙起身,揽着肩膀把人扶起来,摸到她身上滚烫一片。
大概是路上吹了冷风发烧了。
在行李箱里翻了好一通,突然惊觉她们这次忘了带药,慌乱与无措一齐席卷,情急之下,她倏地想到住在隔壁的人。
叩门三下,里面传来脚步声。
怕温书棠那边有情况,周嘉让根本就没睡,拧开门把手,看清是冯楚怡后,浓黑的眉一瞬压低,语气焦急:“怎么了?恬恬出什么事了吗?”
冯楚怡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顿了顿才磕巴着开口:“那个,你这有退烧药吗?”
“棠棠姐发烧晕倒了。”
听到这句话,周嘉让立马冲过去进了她们的房间。
稀薄月光下,只见温书棠斜靠在沙发边,闭着眼,眉心紧皱,簌簌发颤的睫毛里满是不安。
原本白皙的皮肤烧得发红,额头上浮着细细密密一层冷汗,乌黑柔顺的发散在肩头,衬得脸上病态更重。
“恬恬,恬恬?”周嘉让沉着嗓子叫她。
唇瓣嗫嚅,怀中人发出不成句的呓语。
“麻烦把她外套拿过来。”心口狠狠揪着,周嘉让将人打横抱起,对一旁的冯楚怡说,“我带她去医院。”
冯楚怡脑子还是乱的,点点头配合着按照他说的做。
穿好外套,周嘉让还觉得不够,又扯过沙发上的毛毯,把人严严实实彻底捂好,然后才小心抱着她去了副驾。
这一夜的恩和风号雪舞,霜雾肆虐。
远光灯晃眼,油门速度踩到最大,周嘉让单手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温书棠,一边关注她的状态,一边不断哑声唤她恬恬。
眼头紧锁,眸色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附近没有像样的医院,只有一间私人开的卫生所。
“38.5℃,还好,烧得不是特别严重。”
女医生收好体温计,转身到角落的小隔间里配药。
出来时,瞄到周嘉让神色仍旧紧张,她过去将药瓶吊在横杠上,开解道:“就是普通着凉,没什么大碍的,不用太担心。”
“最近恩和来了股寒潮,生病感冒的确实不少,不过两三天基本就都好了。”
眉宇稍稍舒展了些,但眼里的担心并没有半分减弱,周嘉让侧头,生硬地扯动唇角:“谢谢。”
小诊所里设施真的很简陋,连张像样的病床都没有。
铁质长椅坚硬又冰冷,坐上去很不舒服,屋内暖气给得又不足,周嘉让干脆把人抱进怀里,给她当人肉靠垫。
诊室里没有其他病人,女医生整理好桌上的病例,抬眼便瞧见他的一举一动。
男人气质很好,是那种异于常人的矜贵,可这么冷的天气,他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
估计是太着急,没顾得上穿外套吧。
反倒是给那个小姑娘裹得很厚。
每天守在这儿,和各种各样的病人打交道,她经常能碰见陪女朋友过来打针的男生。
好一点的,会凑上前关心几句,可大部分都是置身事外地在旁边打游戏,或者直接找个理由出去抽烟。
但眼前这个和那些都不一样。
从眼神到动作,他全身心都专注放在女生身上,偶尔帮她拨一下发丝,偶尔用手在额前试温,偶尔贴在她耳畔说着哄人的话。
更多时候,他左手握着输液的软管,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这到底是有多爱啊。
女医生忽然有点受不了,感觉这冷冰冰的消毒水气味里都多出几分甜腻。
那瓶水快要吊完,温书棠也终于醒了过来。
“诶,别乱动。”周嘉让压住她就要抬起的手,声音很轻,“当心走针。”
脑袋里断了篇,温书棠记得自己本来是想倒杯水喝,怎么一睁开眼却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周嘉让看出她眼中的迷茫,主动解释:“你发烧晕倒了,幸亏那个朋友及时发现。”
温书棠慢吞吞地哦了下,后知后觉自己被他抱着,还是那种比较亲密的横抱,耳根没由得发热,不大自然道:“你……把我放下去吧。”
周嘉让一愣,迟钝地理解了她的意思,但没听她的:“凳子上太凉了。”
药瓶空了,女医生过来拔针。
“这几天要好好休息,饮食上尽量清淡,多喝点热水排毒。”
老生常谈地嘱咐完注意事项,她双手插在口袋里,没忍住玩笑地闲聊了句:“你男朋友对你可真上心。”
话音落,气氛霎时变得有些微妙。
眼帘轻抖,温书棠从那人怀里挣脱,低头按着手背上的酒精棉球,声线不稳却又果断利落地否认:“他不是我男朋友。”
“啊……?”
语调疑惑地拔高,女医生怔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男朋友吗。
那刚才发生的种种,是怎么一回事啊。
探寻的眸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几转。
周嘉让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没多说什么,好脾气地问她:“要回去吗?”
温书棠点点头,她在医院里有过太多糟糕的回忆,身体上本能会产生抗拒,不愿意在这停留太久。
周嘉让都听她的:“那走吧。”
他下意识想去牵她的手,但在指尖相碰的那秒,犹如触电一般,温书棠猛地向后躲开。
扑了空的指节微蜷,盘曲的青筋凸起,卡顿数秒,悬在半空的手才缓缓放下。
外头风雪未停。
车子开回民宿,路上他们都很沉默。
温书棠倚着车窗,皑皑雪景在瞳面掠过,她却没心思欣赏,女医生的话重复循环在耳边。
房间外,周嘉让拉住她衣角:“去我那儿吧。”
像怕再被拒绝,他找了个很合理的说辞:“你朋友应该还在休息,现在回去…会不会吵到她。”
“而且……”
他实在不放心让别人来照顾她。
温书棠抿唇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纠结几秒后没再抗拒,跟着他进了门。
他的房间要比她们的大一些,总体布局没什么区别,只是多了个独立的小厨房。
折腾了这么一通,时间已经过了五点,天边漆色逐渐退散,远处泛起蒙蒙晨光。
“还难受吗?要不要去躺会?”
她面颊上的红热褪得差不多了,但看起来仍然没什么精神,眼尾恹恹耷着,嘴角下压,颊边散着几缕碎发。
温书棠摇摇头,有种莫名的不自在,垂着眼,手心攥在一起,肩背肉眼可见地绷着,就这么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才挪动步伐到右边的小沙发上坐下。
心中忽而生出些后悔。
早知道刚才就不答应他了,还不如放轻脚步回去,现在这样,反而让两个人都尴尬。
周嘉让在她身后放了个软垫,又把毯子给她盖好,凝着她小小的发旋,喉结克制滚了滚:“那个……医生开了药,叮嘱要按时吃。”
“我去给你倒水吧。”
温书棠咬着唇说嗯。
视线不自觉跟上他身影,她看着他走进厨房,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干净的杯子,翻起的袖口露出一截线条紧实的手臂。
看他弯着腰,在饮水机前接好温水;看他打开药盒,敛着眼,仔仔细细地翻读说明书,看他从铝箔板中抠出一粒,紧接着……
仰头自己喝下。
……
……
思绪瞬间被拉回那年秋天,她被他从地下室救出来的那次。
延龄巷68号,雨后初霁的清晨,他也是这样,在餐桌对面替自己试药苦不苦。
头顶开了一盏暗灯,暖黄色光晕落在他的肩上,勾勒出他挺拔落拓的身形,黑发松散,颈后骨节突出。
视野渐渐模糊,恍然间,和记忆中那个少年重合。
周嘉让把药和水递到她手里:“忍一忍,有一点点苦。”
“……”
熟悉的话语,心头陡然一颤,停顿片刻,温书棠伸手接过。
苦涩滑进喉咙,喝完的那秒,手心里被塞进两颗彩虹糖。
……
睨着这两枚小圆块,如同打开了某种开关,眼泪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大颗大颗,像断了线的珠子。
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周嘉让显然也慌了神,撂下水杯去擦她的泪,但却怎么擦都擦不完。
滚烫的液体落入掌心,似火山喷发后留下的熔岩,残暴地腐蚀着他的皮肤,灼开刺骨钻心的疼痛。
一条条拉长的泪线,仿佛是透明的血痕,周嘉让俯下身,把人抱进怀里,眼眶不知不觉也泛起了湿,胸口像被压了块石头:“怎么了恬恬?”
他试图猜测她落泪的原因:“是生病太难受了吗?还是这药苦到你了?”
“或者有什么其他让你不开心——”
“周嘉让。”
她红着一双眼打断他。
他把人抱得更紧,手掌扣着后脑安抚:“嗯,我在呢。”
温书棠吸吸鼻子,压住漫到喉咙口的哽咽:“你不是说,绝对不会再推开我吗。”
单薄的肩止不住地颤,她越哭越凶,声线几近破碎地问:
“可为什么你要对我说那些话,为什么你就不要我了,又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啊。”
第74章 质问 怎么睡觉都在哭啊。
温书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原本是不想说的,这些年她渐渐也悟出些道理,明白现实和童话不同,不是所有故事都能善始善终,也明白有些事不必刨根问底地非要寻个缘由。
人该有翻篇释怀的能力,一味质问纠缠,只不过是歇斯底里地把伤疤暴露出来,徒增再次受伤的风险。
过去的就该让它过去,假以时日无意提起,笑着说一句年少轻狂,倒也算是拿得出手的心酸谈资。
但,可能是生病会把情绪放大,也可能是今天有太多人误解了他们的关系。
多到让她产生错觉,让她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年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们是不是就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在一起了。
想到这儿,眼泪就没出息地掉得更厉害。
温热的液体将视线模糊,流经嘴角,划开丝丝缕缕的咸苦。
周嘉让沉默着,唇角绷成直线,数不尽的愧疚与自责,汇成一把无形的刃,直直插进胸口,扭动着剖开血肉,疼痛惊天动地地蔓延开来。
喉结晦涩滚了滚,他想要帮她擦掉眼泪,可就在指腹碰到眼睑的那秒,温书棠抬眸,琥珀色瞳仁噙满水雾,她委屈又倔强地看着他。
呼吸一滞,心脏被她这种眼神刺得更痛。
“你不是不想见我吗。”眉心蹙得很紧,下唇止不住发抖,温书棠抽泣着问,“不是说累了吗。”
忍着泪意,她抬手将他推开一段距离,但仍在他的怀抱范围里,脊背抵在他手臂上:“为什么又回过头来找我。”
语气越来越弱,到后来只剩下无声的口型。
像失去堤坝围困的洪水,压抑了八年的难过翻涌而起。
真的好痛啊。
人生明明那么长,还有那么多未知在前面等着,她却感觉已经把一辈子的痛苦都提前透支光了。
温书棠哭到喘不上气,头发乱七八糟地黏在脸上,她脸色本就不好,现在更是白成了一张纸。
周嘉让眼尾也红,睫毛不明显在颤,他慌乱地把人抱回来,力气很大,恨不得摁进骨子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些真实感。
温书棠缩在他胸前,泪眼婆娑地继续控诉:“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发了那么多消息,为什么你就是不理我……”
拳头胡乱砸在他身上,嗓子哭得发哑:“为什么半点音讯都没有,为什么还要狠心删掉我。”
“不是我删的,那时手机不在我这里。”周嘉让声音发苦,说完又觉得这解释太苍白,冷硬的下颌贴在她发顶上,胳膊环住她单薄的肩,由着她朝自己发泄,“对不起恬恬。”
他拨开她凌乱的发,手掌托住她脸颊,眼泪同样不受控制地涌出:“我没有不想见你,也没觉得你给我带来过麻烦,我对你从来都是心甘情愿的,当时那些话是我故意说出来骗你的。”
“转学的事不是我自愿的,我……”
话语倏地被卡住,周嘉让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无以复加的内疚里,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说着抱歉。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实打实分开了八年,生命中三分之一的岁月,再怎样都弥补不回来了。
温书棠哭了好久,哭到后面体力耗尽,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她睡熟一点,周嘉让才轻手轻脚地把人放回床上,怕她再难受发烧,他就寸步不离地在旁边守着。
可她睡得并不安稳,梦里都在挣扎着掉眼泪。
望着眼角那道泪痕,眸光里是藏不住的心疼,周嘉让用拇指轻轻帮她擦干,声线沙哑:“怎么睡觉都在哭啊。”
“这么多年是不是受了好多委屈?”
唇边溢出苦笑,他喃喃自语:“都怪我不好。”
……
温书棠醒来时,脑袋里晕晕涨涨的,哭过的眼皮发肿,像被涂了胶水般沉重。
撑着床铺慢慢起身,偏头去看窗外,雪絮飞舞,天色昏暗,粉红的晚霞隐匿在地平线交界。
从凌晨到傍晚,她竟然睡了一整个白天。
“醒了?”
低沉的男声敲进耳膜,周嘉让从厨房那边过来,黑色毛衣外套了件围裙,被头顶暖黄色的灯光照着,有种说不出的家居感。
他走到她身边,弯腰在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正常,没再发烧。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他盯着她的脸,梨涡旁被枕头压出浅浅一道印。
温书棠摇摇头,用手抓了把被睡乱的长发,带着点不清醒的鼻音问:“睡了这么久,你怎么都不叫我啊。”
周嘉让宠溺地笑笑:“叫你干嘛,医生不是嘱咐过要多休息吗。”
可这是在你的房间啊。
温书棠暗自在心里接话。
“饿不饿?”周嘉让倾身的弧度加大,混着体温的雪松气味变浓,“我弄了吃的,马上就要好了。”
“那个。”眼睫低低垂着,拓出一层细密的阴影,温书棠舔了舔干涩的唇,“我就不在这吃了吧。”
“我回去……和楚怡一起。”
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周嘉让勉强撑着笑,态度依旧温柔:“她下午时出去了,说是要去打卡那家网红咖啡店,现在还没回来呢。”
温书棠怔怔啊了下。
“恬恬。”
周嘉让想去拉她的手,犹豫数秒后却只拉住了衣角,嗓音比先前还要低,听起来甚至有点卑微:“和我吃个饭也这么抗拒吗?”
不等她答话,他勾起唇,自嘲地作出让步:“算了。”
“实在不想的话,等一会弄好了我给你送到隔壁。”
他没有那么深的执念,只是想让她好好吃顿饭。
可不知怎么,听见他的话,温书棠心口却猛地一缩。
指尖不自觉掐进掌心,留下一道道月牙形弯印,她磕磕巴巴地小声否认:“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最终还是留下来了。
锅里咕嘟冒出气泡,食物的香气盈满整个木屋。
“土豆还没完全软,还要再焖五分钟。”
放下玻璃盖,周嘉让走回她这边。
颀长身影笼在眼前,他拿着两枚剥了壳的热鸡蛋:“用这个敷下眼睛,应该会好受很多。”
温书棠点点头,刚要伸手,就听到他叫自己闭眼。
他动作很轻,温温烫烫的触感自眼皮上漾开,不适的肿胀逐渐消散。
过了好一会,周嘉让才直起身:“好啦,去吃饭吧。”
棕色的四方木桌,两人面对面相坐。
这顿饭吃得尤为安静,他们俩很有默契地都没再提起之前发生的事。
周嘉让没怎么动筷子,目光定定放在她身上。
看她低着头,腮颊微鼓,像仓鼠一样格外专心地吞咽咀嚼,漆黑眼眸中透出笑意:“好吃吗?”
长睫被氤出些许水汽,温书棠捧着粥,捏着勺子说了声嗯,想了想,又认真地开口回答:“好吃。”
而且,这个味道似乎有些熟悉。
往后那几天,恩和断断续续一直在下雪。
天气不佳,附近的景点和商铺也都处于歇业状态,他们大多时间都只能闷在民宿里。
好在四周风景不错,未被工业化玷染的村庄,保留着最原始淳朴的面貌,银霜遮盖,满目纯白。
每天坐在窗边,发发呆,看看雪,或者沏一壶热茶,在壁炉旁读书,倒也比节奏繁忙的大城市更加惬意。
午后难得出了太阳,冯楚怡刚追完一本小说,正无聊空虚得很,问温书棠要不要出去堆雪人。
在沙发上窝了大半天,四肢都囚得发酸,温书棠捏捏肩膀,朝外面看了眼:“好呀。”
说是堆雪人,其实也就是随便用手握了几个小雪团。
院子里恰好有一片空地,温书棠心血来潮想在上面画些什么,还没来得及蹲下,手腕就被人扯住。
懵懵转过头,周嘉让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
见她领口敞着,棉服里是一件薄薄的卫衣,脖子上也空空荡荡,他略有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感冒不是还没好吗。”
温书棠眨了眨眼,无端感到心虚,轻声辩驳:“不冷。”
周嘉让没听进去,只给她撂下四个字:“在这等我。”
他转身朝民宿里面走,不到半分钟又折返而出,手里多了一条红色格子围巾,还有一副厚实的毛绒手套。
“伸手。”
他态度比平时强硬。
唇向内抿了抿,温书棠乖乖伸出手。
掌心里都是融化的雪水,细腻的皮肤被冰得微微泛红。
眼梢收拢,周嘉让皱着眉,拿出纸巾帮她一点点擦干净,戴好手套后,又向前半步给她缠上围巾。
间距骤然缩短,胸腔下的心跳无意识加速,温书棠头埋得很低,不自然地找话题:“你怎么会有这些。”
周嘉让没答,修长分明的指节把多出的那截围巾整理好,又往上扯扯衣领:“好了。”
“去玩吧。”
温书棠慢吞吞地说哦。
冯楚怡在一旁目睹了全程,眼睛里满是粉红色泡泡,也没心情继续玩雪,挽着她胳膊说悄悄话:“棠棠姐,他真的好贴心哦,居然专门准备了围巾手套。”
“你们俩真的好般配啊。”
这段时间,她有意无意说了好多这种暗示的话,温书棠简直怀疑,她是不是被周嘉让收买了。
“楚怡。”她鼓着腮帮打断,“你不要再乱说了。”
在恩和的最后一天,民宿老板在集市上买到了新鲜的牛肉,邀请他们一起过去涮火锅。
冬天最适合吃这种热气腾腾的东西。
几个人围着圆桌坐下,周嘉让在温书棠右边,另一侧则是民宿的老板娘。
老板娘是南方人,大学时选的又是外语专业,和温书棠有着一见如故的亲切感,拉着她聊了好多家常。
周嘉让没打扰她们,只是默默把烫熟的菜和肉放到她碗中,偶尔会帮她擦一下不小心溅在手上的红油。
吃到后半段的时候,老板娘起身去洗水果,温书棠主动跟过去帮忙。
调好水温,她把葡萄从袋子里拎出来,一颗一颗正仔细洗着,老板娘忽然在身旁问:“那个小伙子是喜欢你吧。”
问题来得猝不及防,温书棠没控制好力度,不小心将其中一颗葡萄从藤蔓上揪了下来。
愣了愣,她拿在手上不知该怎么处理,脑袋一热,干脆放进嘴巴里吃了。
酸的。
秀气的眉稍稍拧了拧。
老板娘把切好的橙子装进果盘,将她这一连串反应尽收眼底:“这几天你每次出门散步,他都远远在后面跟着,别提多放心不下了。”
“你都没发现吧?”
水流仍哗哗淌着,温书棠却缓缓地停了动作。
像是看穿了一切,老板娘以过来人的口吻说:“年轻人啊,不要太执拗,尤其是在感情方面,更应该听从自己的内心。”
“爱情不是做生意,不能斤斤计较太多,世界那么大,相遇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互相喜欢更是难上加难。”
“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不要轻易错过那个对的人。”
温书棠没说话,表情一点一点敛了下去。
那晚结束后,因为前夜通宵追剧,冯楚怡眼睛困得睁不开,早早就回房间睡下了。
帮老板他们收拾好厨房,温书棠独自坐在壁炉边,手臂环抱在膝盖上,对着跳动的火苗出神。
“想什么呢。”周嘉让用相同的姿势在她身侧坐下,“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温书棠心思很重地摇头:“不太困。”
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串色泽漂亮的糖葫芦:“要吃吗?”
眼睛噌一下睁大,温书棠意外地拔高语调:“你做的?”
周嘉让嗯了声:“晚饭时不是剩了些水果,刚好拿来消耗掉。”
温书棠还没缓过神来,阔着眸低声喃喃:“你还会做这个啊……”
他扬眉轻笑:“不难。”
没由得的,温书棠想到那天他给自己做的那顿饭。
记得高中时,他是不太会下厨的,他们俩在一起也是外卖居多。
而现在——
瞧着手中这串糖葫芦,糖衣反着亮晶晶的光,眼眶莫名酿出几分酸涩,她偏过头,清亮亮的眼看向他。
“周嘉让。”
攫上她的视线,他问他怎么了。
四目相对,火光映亮他的眼眸,如同一块擦拭透彻的镜面,分外清明地倒映着她的面孔。
“你这些年——”言语停顿片刻,温书棠空咽了下,“过得还好吗?”
第75章 定位 “可不可以只喜欢我。”……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挺阔的脊背一瞬有些僵硬。
轰然几簇小火花炸开,壁炉中爆出噼啪声响,某些情绪也在无声燃烧着。
试图对抗冬的凛冽,碾出烈火燎原的炽热,最终却消融在这杳然的沉默里。
别开眼,唇畔挑出轻松的笑,周嘉让摁着拇指骨节,轻描淡写的三个字:“挺好的。”
说完,他才偏头重新看向她,睫毛被镀上层暖光,带一点试探的意味:“你呢?”
温书棠眨了眨眼,唇角弧度很僵,嗓音轻飘飘的,像浮在半空的小羽毛。
“我也挺好的。”
气氛就此沉寂下来。
夜风肆虐,无情拍打在玻璃窗上,雪雾弥漫,似碎玉般纷纷扬扬。
被火烘烤着,那层糖衣慢慢开始融化,落在地上,凝成一个淡黄的小圆点。
定定望着那处,视线略有涣散,捏着竹签的手不断收紧,温书棠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咕哝着说了句。
“骗人。”
像在否定他之前的回答。
可她又何尝不是说谎话的胆小鬼。
就这样彼此无言地坐了好久,温书棠慢吞吞吃完那串糖葫芦,周嘉让递来纸巾,问她味道好不好。
擦着指腹上不小心沾到的糖渍,她答得有点生硬:“酸。”
“酸?”周嘉让疑惑地皱眉。
温书棠模样很倔地看着他,加重语气强调:“酸。”
酸得她想掉眼泪。
回到房间,温书棠窝在被子里,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就连那个MP3都失去功效,歌单从头到尾循环几次,困意仍然没有找上头,纤白手指缠着被单,一双杏眼呆呆盯着天花板。
滴滴——
可怜的半格电耗尽,屏幕荧光闪动两下,挣扎无果后遗憾关了机。
歌曲中断,温书棠翻过身,从枕头旁拿起手机,给谢欢意发消息,问她有没有睡。
谢欢意刚结束一场夜戏,累到打字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弹了通语音电话过来。
怕吵醒冯楚怡,温书棠披上外套,到小沙发那边接听。
尾音拖着,懒倦的女声从听筒中传来:“怎么啦棠棠?”
温书棠把最近发生的事一股脑倾诉给她,连带着那天在医院的经历,本来是想借此理理思路,不成想却越说越乱。
谢欢意认真听完,默了半分钟,问出关键所在:“棠棠,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温书棠咬着唇,眉心皱得很紧,柔软的乌发顺着颈侧滑到肩前,“我只是觉得,这些年他可能过得不太好。”
月色下的人影微晃,她斜靠在墙边,窗户上倒映出一张柔和却苦闷的脸。
“我不希望他不好。”-
回到京北,一月已经过去大半。
适应了恩和那种悠闲宁静的日子,蓦然投入到高强度的工作中,饶是温书棠这种喜欢自我压榨的,也难免会有些不习惯。
上午Chloé发给她一份合同文件,说是下班前必须翻好,温书棠埋在堆积如山的资料前,一行行小字看得眼睛发酸,好不容易敲下最后一个字符,邮箱里又收到实习生发来的周报。
逐行逐句地看完,没什么太大问题,她写好导师反馈,又给她们布置了接下来的工作内容。
等做完这一切后,温书棠按了按僵硬的肩颈,曲起手臂,恹恹趴在桌面上。
叮一声,搁在旁边的手机忽然震动。
磨蹭了两秒才伸出手,按亮屏幕,是某个浏览器的新闻推送。
她下意识要删掉,但在目光捕捉到挚书这两个字后,指尖动作又猛地停住。
眼睫眨了下,温书棠直起腰板,将碍眼的碎发掖到耳后,下颌微敛,点进那条最新报道。
满篇的专有名词,她看不大明白,隐约只知道是一个关于外科手术导航定位系统的专利,国内首次研发成功,能极大程度地提高手术效率,降低失败风险。
总之是很厉害。
页面划到底端,文字后附着一张采访照片。
男人穿着黑色西装,身形修长而笔挺,那张深邃立体的脸,即便不做任何表情,也足够耀眼吸睛。
镜头抓得很巧,快门定格到他恰好抬眼的那秒,叫屏幕外的人,无端生出一种与他对视的错觉。
心口短暂地膨胀,温书棠将这条链接放进收藏夹,切出软件,换到微信上。
从恩和回来后,他们没怎么联系过,他好像是很忙,几次发消息都是凌晨,关心她感冒有没有好,又老生常谈地嘱咐她按时吃药。
周五,年前最重要的项目终于结束。
几个实习生的转正考核也在那天,笔试加上交传两个部分,不给半点缓冲机会,当场便要公布结果。
那一整个上午,工区都被紧张的乌云笼罩着,冯楚怡连午饭都吃不下,攥着温书棠的手虔诚祈祷,说要在她这沾点好运。
温书棠拍拍她的肩,柔声安慰:“放心呀,都准备这么久啦,肯定没问题的。”
漫长的两小时结束后,Chloé带着文件进入会议室,轻薄镜片下的眼眸扬出笑:“欢迎大家正式加入Transline。”
“老规矩,今晚在Heritage聚餐,有时间的都可以来,我请客。”
紧绷数日的神经总算松掉,由阴转晴的神色里,下面爆出阵阵欢呼:“哇!谢谢Chloé姐!”
可下班前的十分钟,大老板一个电话过来,Chloé紧急被叫去开会,这顿饭莫名变成陈言之带他们去吃。
吃过饭后还不尽兴,仗着他好说话,一行人又闹着要去唱歌。
打了四五通电话,勉强才找到一家还有空包厢的KTV。
晚高峰期间,路况拥堵严重,原本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走了半个小时,推开富丽堂皇的转门,和前台报上姓名电话,服务生带着他们往三楼走。
或许是因为方才吃了生冷的蟹,温书棠这会儿隐隐感觉胃痛,左手轻轻捂着,脚步不自觉变慢,蜗牛似的跟在大部队最后面。
走廊楼梯狭窄,绕过二层拐角时,迎面碰上另一伙人从楼上下来,其中有个满身酒气的,摇摇晃晃地就要往她身上撞。
幸亏陈言之及时出手将人隔开。
“没事吧?”他揽过她肩膀,侧眸关切地问。
温书棠摇摇头,唇边挤出浅笑:“没事。”
等她彻底站稳,陈言之仍没松手,见她脚下的高跟鞋不方便,扶着她手臂继续向前。
这一幕刚好被不远处的左逸明看到。
收到消息的时候,周嘉让刚从浴室里出来。
一身干净的清爽气,像缭绕在山林间的薄雾,发梢湿漉漉地滴着水,腰腹那块的布料被打湿,似有若无地勾勒出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
走回卧室,打开床头那盏梧桐树小夜灯,温暖而柔和的光线,似薄纱般映在床铺角落,被照亮的区域里,规规矩矩地放着一个长耳兔玩偶。
眼前自动浮现出那张乖软的脸,嘴角不动声色地勾起,周嘉让在兔子耳朵上捏了把,然后才弯腰捞起手机。
左逸明给他发来一个定位:【来吗?】
漆黑的眸扫过,是市中心一家名气很盛的KTV,他耷着眼,意兴阑珊地回:【不去。】
【左逸明:真的?】
【左逸明: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周嘉让刚想嫌他啰嗦,对话框里突然跳出一张照片。
就算不点开,仅凭着模糊的侧影轮廓,他都能认出画面上的人是谁。
但让他心烦的是,她身边还跟着那个出现多次的男人。
昏暗光影更添暧昧,他握着她手腕,步调一致地与她并肩。
眼梢霎时拢紧,手背上绷起一根根青筋,敲在键盘上的力度逐渐加大:【她在这?】
【左逸明:嗯哼。】
为了增添危机感,他不嫌事大地添油加醋:【也不知道那个男的是谁,看起来还挺亲密呢。】
【左逸明:该不会是她男朋友吧?】
眼尾泛红,周嘉让面色阴沉地丢下两句话:【帮我看着。】
【Iris.:我马上过去。】
……
包厢里浮光流转,荧屏上的歌曲不停在换。
温书棠并不热衷这种活动,坐在角落安安静静地当背景板。
不知是谁点了首《匆匆那年》,前奏响起的瞬间,纤长浓密的睫忽而一颤。
思绪被拉回那个潮湿凄寒的冬天,拉回那个喧嚣汹涌的跨年夜,他的保证清晰回溯在耳畔,和那句“谁甘心就这样,彼此无挂也无牵”相融合,眼眶更是不受控制地酸了一圈。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叹已是曲中人。
多年后回过头看,这算不算是命运在冥冥中给予的暗示呢?
抽出两张纸巾,抬手按在眼角上,冯楚怡他们几个凑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玩游戏。
温书棠说好。
他们玩的就是很普通的骰子游戏,没什么难度,但碍于她从没玩过,再加上心思涣散,稀里糊涂就输了几把。
一开始定的规矩,输了的人要喝酒。
大概是看出她心情不好,怕喝了酒更不舒服,陈言之出来打圆场,颇有绅士风度地提议:“都这么晚了,就别让你们棠棠姐喝酒了,要不——”
话还没说完,一道低沉的男声猝不及防地插入:
“嗯,有道理。”
筋络盘迭的手闯进视野,清凛的松雪气息袭来,周嘉让在温书棠身旁坐下,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她的酒杯。
眸光紧紧盯着陈言之,如同蛰伏在森林中的猛兽,话语中抑着不可言说的暗火,他一字一沉:“所以这杯我替她。”
干脆利落的,他仰头一饮而尽,颌骨折角锋芒,甚至对上了她先前留下的口红印。
是隐晦却又不加遮掩的亲昵。
除了冯楚怡,周围那圈人都是目瞪口呆地看完了这一幕。
时间被冰冻,空气凝结了整整三分钟。
后来还是温书棠身侧的女生先开了口:“棠棠姐,这是你的男朋友吗?”
“哇,你居然谈恋爱了,怎么从来都没和我们说过呀?!”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紫红的痕迹,想不通他怎么会在这,温书棠整个人还是懵的,刚要否认,周嘉让却先一步说:“不是。”
转过头,没了那种剑拔弩张的对峙气势,他温柔又专注地凝向她,哑着声线:“但我在追她。”
这句话一出,场上氛围更是炸开。
有人下巴都要惊掉了,八卦的眼神在他和陈言之中间疯狂探寻,毕竟后者平日对温书棠多有照顾,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
好奇归好奇,但终究是没多问什么,反而很识趣地散了场,给他们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
周嘉让的视线并没移开,斑驳流光里,温书棠的脸色不大好看。
唇线稍抿,他试探去叫她的名字:“恬恬?”
“你怎么会在这?”她蹙着眉,口气很冲。
温书棠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的感情状态,尤其是公司这种最容易引起议论的地方。
所以对于周嘉让刚刚的行为,她是有些生气的。
不想听他辩驳,她别过身,兀自与他拉开距离,和一旁无辜被针对的陈言之道歉。
“不好意思啊学长。”温书棠讪讪牵唇,“他不是……”
陈言之打断她,笑容依然温润:“没事。”
周嘉让就这么被晾在原地。
看着他们相谈甚欢,看着她对他笑,心脏像被无形的掌攥住,细密的痛如蛛丝般缠绕,直击灵魂深处。
喉结重重滚了下。
背景音切换到下一曲,是首节奏感很强的粤语歌,人群中发出一句疑问:“谁点的《半点心》啊?”
“没人唱的话,我切了——”
就在这时,周嘉让却出人意料地起身:“我来吧。”
接过麦克风,他坐在右前方的高脚凳上,脊背微弓,长腿肆意踩着下面的横杠,跟着节拍缓缓开口。
“我暗中想总有一点爱吧,可以交给我吧,总算得恋爱吧,相爱少点也罢。”
低哑磁性的音调从喉间溢出,温书棠倏地一愣。
她还没有当面听周嘉让唱过歌。
高中那会儿,他们只在许亦泽生日时去过KTV,但那天他心情不好,没待几分钟就提前离场了。
迟钝片刻后,温书棠回过头。
和往日风格不同,周嘉让今天穿的是棕色皮衣外套,半敞的领口露出里面的衬衫,黑发松散,眉眼凌厉,配上那种桀骜不驯的气质,乍一看倒真有上个世纪流行的那种复古感。
灯光流荡,侧脸被衬得更为锋利。
他的粤语发音异常标准,缱绻中夹杂着性感的低喘,不经意掀眼,灼烈的视线朝温书棠投来。
“半点心,请交给我不过是个小小愿望吧,你的心,却一早已完完全全交给他。”
“他跟你好吗,一切的爱怎么都送给他,一颗心分一半好吗,起码一半都交给我好吗。”
……
“书棠?”
陈言之的话将温书棠唤回神。
“公司那边出了点急事,我得过去一趟,等下你替我和大家说一声。”
温书棠点点头:“学长你去忙吧。”
他前脚刚离开,服务生进来给他们送酒水。
俯身往岛台上放的时候,手上动作一个不稳,铁质托盘侧翻,酒杯倾倒,红色的液体染在了温书棠的裙摆上。
“对不起,对不起。”服务生年纪不大,估计是来兼职的学生,手忙脚乱地抽纸帮她擦拭,嘴里反复念叨着,“真的不好意思。”
眼见小姑娘快急哭了,温书棠连忙宽慰:“没事,我去洗手间处理一下就好。”
酒洒得并不多,但衣服黏在皮肤上,湿哒哒的触感很不舒服,温书棠没由得加快脚步,埋头往出口的方向走。
刚走出没几步,胳膊遽然覆上一圈温热。
来不及反应是怎么一回事,她便被人拦腰从身后抱住。
偏斜的余光里,她看清来人是周嘉让。
脑袋里乱成一团,她一边去掰他的手,一边问他这是要干什么。
像突然失去理智一样,周嘉让牢牢箍着她,脸埋在她颈窝里,声音嘶哑,好似混了把粗粝的沙。
“不要去找他。”
顿了几秒,温书棠意识到他指的应该是陈言之。
“不是。”呼吸颤了颤,怕被过路同事撞见,她心跳格外慌乱,“我……”
周嘉让却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仿佛陷入某种自我纠结的漩涡,自顾自地重复:“恬恬,不要去找他。”
“他们都没有我在乎你,明明我才是最爱你的那个。”
滚烫的体温包裹在周身,温书棠渐渐变得无法思考,只能跟着他的思路,听见他愈发委屈地说:
“不要喜欢别人。”
“可不可以只喜欢我一个。”
第76章 出差 【Iris.:恬恬心疼我。】……
他情绪实在太浓了,温书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如同陷进一片泥潭,思绪和言语都被桎梏,在这空白的几秒里,耳边气息渐渐粗重,脖间漫开一抹滚烫。
穿堂风穿过,又化成潮润的湿凉。
那是……
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沉滞了整整三秒,温书棠才侧过头,走廊里光线幽暗,可她还是看清了他眼角溢出的一点泪痕。
浓密鸦黑的睫毛被濡湿,额角紧绷的青筋里满是克制。
在温书棠的记忆里,周嘉让只在外公去世时掉过一次眼泪。
其余大部分时间,他都有着超出同龄人的稳重与冷静,就算偶尔失控,也绝对不会到落泪的那种地步。
而此刻。
心口忽而剖开一阵钝痛,温书棠本能地转身回抱住他。
手掌在他背上轻拍,音量也跟着放轻:“周嘉让?”
“你……”瞳孔放大,她无措地咽咽喉咙,“怎么了啊。”
这次换成他不说话了,只是用尽全力去抱她,好似这样,她就能回到他身边,就永远是他一个人的。
“周嘉让?”
温书棠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情况,刚向后挪开半步,却被他一把拉回。
“不许去找他。”
他鲜少用这种执拗又格外强硬的口吻和她讲话。
唇瓣微张,凉气跟刀子似的扎入,温书棠稳住脚下,艰难地找回嗓音:“我没要去找他。”
“我出来是因为衣服上被洒了酒,打算去卫生间处理一下,不是要去找学长。”
长睫轻眨,她抚着他颈后的碎发,略硬的质感戳在指腹里,心脏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密密麻麻地扎着。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循着内心和他解释:“我和学长,我们俩不是那种关系。”
周嘉让没吭声,温书棠怀疑他是不是没听见自己的话。
就在她想再次重复时,他身体靠她更近了点,双臂紧紧环着她细窄的腰,声音仍然闷闷的,像浸了水的湿棉花:“不许这样叫他。”
温书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小孩脾气弄得心软,没由得失笑:“那我叫他什么?”
周嘉让不讲理地反问:“难道他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温书棠不想和他计较这些,见他平复得差不多了,抬手推推他肩膀:“该说的都说清了,你快松开我。”
“不要。”周嘉让下巴抵在她锁骨那儿,吐息间的热气洒在皮肤上,“松开你就去找别人了。”
温书棠觉得自己刚才白说了一通,秀气的眉微微皱着,话语中多了些恼:“我都说了我不是……”
周嘉让打断她:“那也不松。”
他含糊地拖着语调:“好不容易才抱到的。”
“周嘉让。”
脆生生的三个字,温书棠口气算不上好,但因为声线偏软,听起来并没有生气和不耐烦的感觉:“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无赖。”
周嘉让嗯了声,没有否认:“不无赖你就不要我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腮颊鼓起,温书棠不想再和他说了。
她强行从他怀中挣出:“我要去洗手间了。”
耽误的时间太久,身上那块酒渍彻底变干,沾了水也擦不掉,幸好裙子的颜色比较深,在昏黑的夜晚看得不是很清楚。
周嘉让跟在她身后,伸手扯了扯她衣角,有种商量的意味:“不回去好不好?”
“周嘉让。”
唇角绷直,温书棠又一次叫他。
心里知晓了她的答案,周嘉让莫名乖地站好,下颌向内收敛,眸中是藏不住的失落:“你去吧。”
回到包厢,后面半程倒是没什么波澜。
大家都知道她平时性子静,边界感也强,不喜欢被起哄,更不喜欢把私事暴露给外人,很默契地都没有再追问。
等他们唱累嚷着散场时,墙上时针马上就要指向顶端了。
那几个实习生还没毕业,结伴打车回学校,冯楚怡不放心温书棠一个人:“棠棠姐,你自己可以吗?”
“要不跟我们一块走吧,反正我室友都不在,宿舍里好几张空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