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温书棠捏捏她的脸,“我都这么大人了,不会出事的,放心吧。”
冯楚怡眨眨眼:“那你到家记得给我发消息哦。”
温书棠笑着说好。
目送他们上了车,她也从台阶上走下来。
刚想打开叫车软件,那辆熟悉的迈巴赫却缓缓停在身前。
“周嘉让?”透过车窗,温书棠倍感意外地睁大眼,“你怎么还在这?”
不成形的猜测划过脑海,垂在身侧的手掐进掌心,她抿抿嘴角,小声问:“你不会是一直没走吧?”
路灯昏暗,青灰色路面上,两道人影逐渐重合。
周嘉让走到她面前,牵起她耷在胸前的那截围巾,骨节分明的手在流苏上缠了两圈。
他头埋得很低,像小孩子那样认错:“今晚的事,不要和我生气。”
“我就是……”他语气越来越弱,“我就是太着急了。”
仅存不多的那点脾气,早在他抱着自己的时候就消了,温书棠摇头,额前几缕发丝扫过眼尾:“我没有生气。”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没走的?”
周嘉让没答,眸色如黑曜石般深邃:“上车吧,送你回家。”
“你要是不同意的话。”停顿片刻,他不想给她拒绝的机会,把话堵死,“就是还在生我的气。”
温书棠:“……”
这是她第二次坐上这辆车,扣好安全带的霎那还有些失神。
也不知怎么搞的,她好像拿他越来越没有办法了。
窗外街景飞速倒退着,车内没开音乐,空气安静,静到能听见他们彼此的呼吸声。
睫羽低阖,温书棠盯着裙边的纽扣,觉得这段路程格外漫长。
终于到了楼下,匆匆撂下句晚安,她开门想要下车,但却没能推动。
“恬恬。”
周嘉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别过头,只见他胳膊搭在方向盘上,半张脸陷在阴影里,薄唇开合:“那句话,我是认真的。”
温书棠没懂,疑惑地蹙眉:“什么话?”
眸光里多出几分专注,对上她澄澈透亮的眼,周嘉让喉结重重滚了下:“我在追你。”
温书棠一瞬怔愣,下意识躲开他的眼神:“是吗?但追我的人还挺多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瞎说什么,就是找借口想让他知难而退。
周嘉让没拆穿她,反而顺着她的话问:“所以,我是要排队吗?”
温书棠底气不足地说嗯。
谁知他却低低笑起来,胸腔里发出琐碎的轻震:“那看在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能不能让我插个队?”
眼睫簌簌发颤,温书棠手抓着车门,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能。”
“这么狠心啊。”目光定在她身上,不曾有半分移开,周嘉让自嘲地扯唇,“看来我只能再努力点了。”-
自从那晚说过要追她,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周嘉让每天都会接她上下班。
不知是她太容易心软,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总能找到哄她上车的办法。
但,不得不承认,周嘉让的确足够细心。
会给她备好温热的早饭,会在暴雪天给她送来雨伞,会在降温时往她手心塞一片暖贴,也会在她找不到皮筋时及时递上一根。
有一次碰上紧急加班,温书棠一晚上忙得焦头烂额,完全忘了他要来接自己下班这回事。
等她关上电脑,捏着酸痛的肩膀在窗边放松,猛然发现那抹身影居然还在楼下。
而那时,距离正常的下班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五个小时。
他不会就这么一直在下面等着吧。
捞起椅背上的外套,温书棠拎起包往外走,电梯卡在楼上下不来,她干脆从安全通道跑下八楼。
周嘉让伸臂将人接住,捋顺她凌乱的发:“跑什么,又没有怪物在后头追你。”
胸口起伏,她喘着粗气问:“你怎么还没走啊?”
刚在车里开了场会,他眉宇间存着淡淡的倦怠,低声回答:“当然是等你下班啊。”
“我这明显就是加班忘记告诉你了啊。”眼眶发酸,不知该嫌他一根筋还是什么,温书棠叹了口气,“对不起啊。”
周嘉让不解:“干嘛和我道歉?”
“这不是我自愿等你的吗?”
见人仍旧皱着一张脸,他干脆手动提起她嘴角,挤出一个笑:“好了,别想那么多了。”
“加班累不累?带你去吃好吃的?”
周三下午,温书棠有一个会场陪同的外务。
是和红酒相关的领域,她先前做过几场类似的项目,对这方面也算得心应手,但依然废寝忘食地看了三天资料,尽量把场前工作做到最足。
可当她到达会场后,主办方那边的对接人突然找到她,神色焦急道:“不好意思啊,发言材料临时有更换,之前那些文件都作废了。”
“这是新的材料,辛苦你重新准备一下。”
看着手中被塞进来的一沓厚纸,温书棠顿时有些傻眼。
距离会议开始只剩三十分钟了。
抱怨并不能解决问题,只会浪费时间,她立马在角落的长椅上坐下,捧着新文件逐页翻阅。
囫囵吞枣勉强过了一遍,连多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她便被强行拉上了台。
尽管有在争分夺秒地准备,但会议途中还是出现了几个不该有的小错误。
温书棠在工作上一向对自己要求严格,这点瑕疵虽然无伤大雅,可心口就像被塞了团湿棉花,酸酸涨涨地堵着,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她不喜欢把责任推给别人,怪来怪去也只能怪自己的业务能力不够扎实。
傍晚六点,温书棠慢慢吞吞地从Transline大楼里出来。
周嘉让早已等在下面,黑色大衣利落笔挺,衬得身形更为修长,松散的发剪短了一点,单手插兜,姿态懒散地斜倚在车旁。
他五官本就出众,再配上那辆价格不菲的豪车,过路行人的视线似有若无都被吸引,他眼里却只有温书棠一人。
“怎么了?”
远远就瞧她脸色不对,周嘉让迎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包,先在她额头上试了试,确认她没有发烧,然后又问:“今天工作不顺心吗?”
温书棠摇摇头,干巴巴的两个字:“没有。”
回去的路上,她闭眼靠着窗户,脑袋里反反复复想着工作上的事,全然不知他们走的不是往常的方向。
直到再睁开眼,才发现周嘉让把自己带到了市郊的游乐园前。
从车上下来,温书棠拢紧衣领,表情发懵地去看他:“我们来这干嘛?”
和多年前一样,周嘉让信口开河的本领丝毫未减:“刚好手里有两张票,浪费了多可惜。”
园内刚装修过,与一个很有名的动漫联名,墙上绘着色彩明艳的壁画,仿照角色制成的拱门高耸入云。
来往大多都是跟着家长来的小朋友,稚嫩笑声萦绕在周围,和轻快的背景音杂糅在一起,温书棠心里的阴霾也被驱散几分。
周嘉让牵着她的手,把大大小小的项目都体验了一遍,还耐着性子给她拍了好多照片。
排队等旋转木马的时候,站在他们后边的是一对母女,小女孩看起来五六岁,乖巧的齐肩短发,皮肤很白,圆圆的眼睛像黑葡萄般清亮。
小女孩仰起头,眨巴着看了好久,忽然扯扯妈妈的衣角,奶声奶气地问:“妈妈,这不是小朋友才玩的项目吗。”
“这个姐姐怎么也在排队呀。”
女人脸上闪过窘迫,先是和他们道了个歉,刚要开口纠正,周嘉让却先一步弯腰,勾唇朝小女孩笑笑:“因为姐姐也是小朋友呀。”
小女孩不能理解:“哪有这么大的小朋友。”
交缠的手紧了紧,周嘉让回头看向温书棠,眼中宠溺几乎要溢出:“在哥哥心里,她永远都是小朋友。”
耳根噌地腾起热度,温书棠把他拉回来,羞赧地嚅声:“你乱说什么。”
“别把小朋友带坏了。”
“我怎么就乱说了。”周嘉让不以为然,“都是实话啊。”
在餐厅吃过晚饭,他们又去了最里侧的玻璃栈道。
乘坐电梯升到顶层,沿着连廊向前,豁然开阔的视野里,能俯瞰到整个京北城的面貌。
夜色正浓,高楼大厦间星光闪烁,无比寥落浩瀚的场景里,世间万物都化成微不足道的苍苍。
“恬恬,有什么不开心就发泄出来,不要在心里憋着。”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天大的难题,还有我帮你一起解决。”
温柔低沉的男声乍然在耳畔响起。
循声望去,那张凌厉分明的面孔映入眼帘,恍然间,温书棠又看见了那个十七岁的少年。
记得那年冬天,她困顿于前途的迷茫中,被家庭的重担裹挟到喘不上气,周嘉让看出她的烦恼,放学后带她去坐摩天轮,缓缓登顶的那刻,告诉她不要怕,不要有所顾虑,所有事都可以放心交给他。
而现在,自己不过遭受了一点点小挫折,他仍是这样不嫌麻烦地,用他能想到的最好方式来安慰她。
藏在心底的某根弦倏然被拨动了下。
执着了八年的想法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动摇。
他似乎真的没什么改变。
新的一周,温书棠刚在工位上坐下,Chloé过来通知她要紧急出趟差。
“是新能源相关的学术会议,地点在漓江,你现在回去收拾下东西吧,下午就要出发了。”
温书棠点点头:“好。”
回到家,收拾好行李箱。
温书棠坐在沙发上,正在想自己有没有遗落什么东西,脑袋里蓦地闪过一个人。
眼睫抬起,又落下,犹豫几秒,她拿起手机。
【My:我这周要出差,不在京北。】
刚按下发送键,她无端生出些别扭的后悔,正纠结要不要撤回时,对面的回复却已弹了出来。
【Iris.:怕我接你下班时白跑一趟?】
【Iris.:明白了。】
【Iris.:恬恬心疼我。】
第77章 行李 我真的好喜欢你。
睨着那三个小字,耳根蹭地蒙上一层热度。
心事被戳中,呼吸也变得不太自在,她把毛衣领口向下扯了扯,用另一只手打字:【没有。】
【My:你想多了。】
过了好一会儿,屏幕自动熄灭的前一秒,周嘉让才终于回复。
对话框里干巴巴地只有一个哦。
可温书棠却脑补出他平时那种打趣调侃的语调,脸上绯红更重了些,她鼓腮憋一口气,在心里腹诽自己太没出息。
逃避似的,她打算就此结束对话,那人却像是猜中了她的想法,恰如其分地又弹出一条新消息。
【Iris.:去哪出差?什么时候走?】
手背贴在腮边降温,温书棠轻咬着下唇:【两个小时后的飞机,去漓江。】
这次他回得很快。
【Iris.:怎么这么急?】
【Iris.:现在在哪呢,我过去送你。】
楼下店铺这几天在搞装修,叮叮当当又开始发出噪音,温书棠走过去把窗户关紧,将几缕碎发掖到耳后:【不用啦。】
【My:我在手机上叫过车了,马上就到。】
周嘉让又是一个哦。
虽是一模一样的字,可温书棠莫名觉得他这句有点不开心。
眼睫轻眨,她在下面补充:【你不是说今天有好几个会要开,就别再过来折腾了。】
她本意是不想他多心,想让他好好工作,谁知却被他添油加醋地理解成另一种意思。
【Iris.:还说不是心疼我。】
温书棠:“……”
眉心微不可察地皱起,温书棠撇着嘴警告:【你要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效果出奇的好,某人飞速认怂:【别,恬恬我错了。】
【Iris.:行李都收拾好了?】
他七零八碎地罗列了一大堆,从耳机到钥匙,从数据线到晕车药,又提醒她漓江这周多雨,气温也低,记得拿上围巾和手套。
温书棠跟着他又检查一遍,确认没什么疏漏:【知道了,都带好了。】
【Iris.:真的没有其他落下的东西了?】
温书棠被他问得满头雾水:【没有了啊。】
【Iris.:有,要不再好好想想。】
纤细指节捏住下巴,温书棠认认真真想了五分钟,甚至把家里各个角落翻了一遍,还是没想到自己忘了什么。
捞起手机,她给周嘉让发了一个疑问的小表情。
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差不多半分钟后,他倏地冒出一句。
【Iris.:恬恬,你把我落下了。】
“……”
眼睛难以置信地撑圆,温书棠惊诧他是怎么打出这句话的,怎么八年时间过去,这人变得越来越赖皮了。
不知道是不是仗着她拿他没办法,周嘉让变本加厉地继续说。
【Iris.:恬恬,要记得想我。】
温书棠蹙起鼻尖,垂着眼气闷:【不想。】
周嘉让并没被她的冷淡影响到:【那你要记得,我在想你。】
……
自手术定位系统成功研发后,挚书在行业内的地位进一步攀升,不少医药公司都朝他们抛来橄榄枝,试图争取到这次宝贵的合作机会。
十八楼,总裁办。
消息提示音响起的时候,距离下一场会议还剩不到一刻钟。
刺目眩白的日光,被紧闭的百叶窗滤去,左逸明窝在沙发上,正抱着电脑审阅各部门提交上来的季度报表。
其中有几项数据不太对,他起身想找周嘉让商讨下,掀起眼,却见那人握着手机,身子放松地后仰,嘴角上扬,眼尾噙着恣意又散漫的笑。
骨节分明的手在键盘上敲字,脸上笑意也是肉眼可见地在加深。
左逸明:“……”
脑袋里冷不丁蹦出他奶奶最喜欢的霸总小说里的经典台词。
好久没见到少爷这么笑过了。
撂下电脑,他万分好奇地凑上前,胳膊搭在他椅背上:“不是,兄弟你和谁聊天呢。”
视线刚往下瞟了半寸。
察觉到他的意图,周嘉让转动椅子向后滑,把屏幕严严实实扣进怀里,变脸似的敛起笑,不耐烦地乜他:“瞎看什么。”
“懂不懂什么叫尊重别人的隐私。”
瞧他这反应,左逸明瞬间了然,环着手臂倚在墙边:“这是——和好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浓黑的眉一瞬压低,周嘉让臭着脸,恨不得把他撵出去:“关你屁事。”
“搞了半天还没和好啊。”
左逸明没半点自觉,斜着眼,嫌弃地啧啧两下:“没和好你笑成这样?能不能有点出息。”
他拿起立在桌角上的相框,里面护着一张拍立得合照,年头应该很多了,画面有些褪色,下面的空白处还用马克笔写着一句法语。
手机又传来震动,周嘉让低头耐心回完,然后才不爽地白他一眼。
“怪不得你之前追的女生都不愿意搭理你。”
周嘉让哼笑,抬手把相框抢回来,宝贝一般擦了擦积在上面的浮灰,难分伯仲地往他伤口上撒盐:“活、该。”-
傍晚五点,飞机在漓江机场落地。
舷窗上挂着零星几道水痕,外头阴云蔽日,雨丝连绵,整座城市都笼罩在飘渺的霾色中。
出了航站楼,湿润冷气迎面扑来,黏腻的潮钻进骨子,睫毛氤出一层稀薄的水雾。
是久违的,却又熟悉的冬雨天。
这次会场的地点在市中心,离澜椿路比较远,为了避免在路上浪费太多时间,温书棠没回家,在周边订了个酒店。
办好入住,她把行李箱摊在地上,到卫生间换了身衣服,拿上手机又出了门。
谢欢意恰好休假,两人约好一起吃晚饭。
她上周犯了肠胃炎,不能吃太油腻的,挑了挑去选了家西餐,就在1912那一带。
到底是晚高峰,交通状况不容乐观,出租车像一个生了锈的零件,走走停停,时快时缓,温书棠靠在车窗上,清透的眸凝着两侧的梧桐树。
经过雨水的洗礼,枯叶基本掉光了,只留下光秃秃的斑驳树干,偶有鸟雀掠过,惊起一片沉寂的簌然。
眼眶看得发酸,纤密的睫小幅度颤了颤。
今年的梧桐季,看来她注定是错过了。
下了车,谢欢意就等在街边。
前不久她心血来潮换了个发型,梨花烫的过肩卷发,奶黄色牛角扣大衣,肩上撑着一把卡通图案的小花伞。
肤色白皙,脸颊扑了层腮红,看起来尤格外俏皮,说是高中生都不为过分。
牛皮短靴踏上路面,她朝温书棠这边跑来:“棠棠!”
温书棠张开双臂接住她,唇边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今天怎么就你自己呀,许亦泽没跟着过来啊。”
“才不要带他呢。”发尾轻晃,谢欢意贴在她颈边蹭了蹭,“他来了我们还怎么说悄悄话。”
餐厅隐匿在街角,里头的装潢并不张扬,墨绿和原木色为主色调,背景放着理查德的那首《Ballade pour Adeline》。
刚落座,外套还没来得及换,口袋里的手机先响了起来。
【Iris.:到了吗?】
温书棠下意识点头,后知后觉这动作太蠢,捏捏发烫的耳垂:【嗯。】
【Iris.:在干嘛呢?晚上还有工作吗?】
温书棠对着桌角拍了张照:【没有,准备吃饭。】
毕竟是在漓江,她的社交动向很好猜:【和谢欢意?】
温书棠说嗯。
【Iris.:我还没吃。】
温书棠问他怎么不吃,他没有立刻回,服务生送来一壶姜枣茶,她往杯子里倒了一点,正捧在面前小口喝着,屏幕忽而一亮,他的回话就这么跳出来。
【Iris.:没办法。】
【Iris.:恬恬不在,吃不下。】
一口水被呛到,温书棠弓腰咳嗽了两声,谢欢意抽出纸巾递给她,不明所以:“怎么了这是?”
眼神不经意瞟到那句,她顿了几秒,又想笑又觉得不可思议:“这是周嘉让?”
温书棠没答,拍拍胸口平复,摁灭手机,不打算再回他。
谢欢意却被勾起兴趣,亮晶晶的眼里澄满八卦:“你们俩这是什么情况?”
温书棠面不改色,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没情况。”
“少来啊。”谢欢意显然不信,朝手机那边抬抬下巴,“这都被我当场抓包了,还想狡辩。”
其实温书棠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根本不清楚他们这是什么状态,明明平时做任何事都条理清晰,可一旦碰上关于他的,脑袋里就像被灌上浆糊,理智尽失,冲动和心软一齐涌现。
绕到最后,她只想起那天周嘉让在车里说的话。
“他说他要追我。”
谢欢意托着腮帮,丝毫没感到意外:“那你呢?要答应他吗?”
眸光略有失焦,指腹摩挲着杯壁外的花纹,须臾后,温书棠才缓缓摇头:“不想。”
是不想。
而不是不要。
谢欢意明白这两者的区别在哪,望着她侧脸看了会儿,掌心握住她瘦弱的腕,音调沉沉:“棠棠。”
“别再这样为难自己了。”
温书棠偏眼看向她,唇角微弯,鼻腔哼出很浅一声笑:“我哪有。”
“你们都错过这么久了,本来就够遗憾了。”掠过她的口是心非,谢欢意苦口婆心地拧眉,“还要再这样继续放任彼此吗?”
温书棠抿着唇没接话。
谢欢意在一旁干着急,恨铁不成钢地晃她肩膀:“听没听见呀。”
指尖蜷起,温书棠动了动唇瓣:“可是……”
“别和我说什么你放下他了。”谢欢意截断她的话,在她腕表内侧点了点,“要是真放下了,你就把这块表摘下来,告诉我下面藏着什么秘密。”
瞳孔骤缩,温书棠被噎得说不出话。
“当时我和许亦泽闹别扭,你是怎么劝我的,难道都忘了吗?”
“你啊。”谢欢意长长叹出一口气,在她脑门上戳了戳,“这就叫做当局者迷。”-
那晚回到酒店后,温书棠辗转反侧想了很久,熬到凌晨才入睡,一整晚都半梦半醒的。
隔天早上起床时,她眼下挂着两个重重的黑眼圈,盖了三层粉底才勉强遮住。
前两天的工作任务不太重,就是简单接待下外宾,带他们到周围几个地标那随便逛逛。
下午原本是没有安排的,但有位瑞士客户忽然发高烧,吃了药也不见效果,温书棠便陪他去了趟医院。
等从诊厅里出来,时间还不到四点。
天色如墨,细密的雨丝在石板路上铺开。
空气中有尘腥翻滚,寒凉的风顺着衣领涌入,如同裹着水汽的绵软拳头,无声却有力地敲打着感官。
在台阶上多站了半分钟,温书棠将被吹乱的长发别到耳后,右拐去了附近一家商场,在B2层买了糕点和鲜花。
折返而出,她抬手在路边拦了辆车。
司机师傅操一口亲切的漓江方言,问她要去哪。
关好车门,温书棠嗓音轻软:“去墓园。”
车子一路向北,窗外街景如掠影般飞速倒退。
大学这几年她回来的次数不多,一方面是真的很忙,鲜少能找到空闲时间,另一方面,是她不敢。
故地重游,就像是刻舟求剑。
这座城市充斥着太多她和周嘉让的回忆,哪怕是巷口一棵不起眼的树,都有可能像蝴蝶效应那样,牵扯出一连串的过往。
所以她很怕,怕自己控制不住对他的念想。
半小时后,车子减速停稳。
扫码付好钱,温书棠推门下去,脚下碰巧是一片水洼,她没留神,裙摆不小心被溅上几滴泥泞。
弯下腰,她用纸擦了擦。
冬天的墓园总是更加冷清,门口稀稀落落地生着几簇野草,半塌的围墙旁爬满枯藤,石板小径蜿蜒曲折,温书棠向前走到最里面。
温惠的墓碑就安置在那儿。
在赵晗的帮助下,江伟诚最终被判了无期,因为案件影响恶劣,再加上认错态度较差,法院驳回了他的上诉申请。
不出意外,他会被关押到死。
可这又能怎样呢?人死不能复生,姐姐永远都回不来了。
收好雨伞,温书棠慢慢蹲下,将手里的东西放在碑前。
陈旧的黑白照片上,女人笑得明煦纯良,拇指轻轻抚上去,温热的液体在眼窝里打转。
抑住鼻酸,她声音像浸了水的海绵。
“姐姐。”
“我来看你了。”
身体稍稍前倾,她额头几乎要抵到碑上:“好久都没来过了,这几个月工作太忙,一直没能找到机会,你不会和我生气吧。”
安静数秒,她自顾自地给出答案:“肯定不会的,姐姐最好了,从小到大都没对我发过脾气。”
“姐姐。”擦掉眼角的薄湿,温书棠努力压下喉间的哽咽,“你最近还好吗?爸爸他还好吗?”
“我都挺好的,你们不要牵挂我。”
她断断续续说了许多,说起京北干而冷的天气,剜在脸庞的风像刀子,又说起工作上那些复杂繁琐的事。
最后的最后,她说到周嘉让。
“姐姐,我见到他了。”
“他的模样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瘦了很多,肩胛那的骨头凸得厉害,也成熟了很多,创立了一家科技公司,在整个京北都小有名气。”
“他瞳孔颜色似乎深了些,手腕上的纹身也有一点点褪色。”
心口蓦然收缩,挤出几分难挨的疼,温书棠不自觉攒眉:“其实我们重逢很久了,这段时间也有不少接触,他……”
“说喜欢我,想要追我。”
眼头拢紧,萧瑟冷风将她面色都吹得发白:“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对我越好,我就越害怕。”
“高中那时,他对我也很好,甚至比现在还要好,好到大家都以为我们在一起了,但都没有直白地说过喜欢我。”
而如今,时隔八年。
他挟风伴雨地离开,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本该平静的生活里掀起波澜,还回过头说喜欢她。
她怎么敢相信。
她怎么知道,他是真情真意,还是又一次兴起,想让她再次重蹈覆辙。
蹭蹭发红的鼻尖,温书棠语气更为艰难:“姐姐,你觉得我该答应他吗。”
……
不知过了多久,再起身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久蹲后的双腿发麻,温书棠跺了跺脚,看着照片依依不舍道:“姐姐,我走啦。”
“照顾好自己,下次再来看你。”
难过情绪缭绕在周身,她慢慢吞吞地走出墓园,盯着地面上的纹路,思考自己接下来该去哪。
忽然想起,冯楚怡拜托她帮忙到先遇书店买那个很火的联名文创。
在手机上查了下路线,温书棠走到最近的公交站。
十多分钟后,晃眼的红灯闯进视野,她跟着爷爷奶奶们挤上车,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坐下。
这么多年过去,漓江各方面都有不小的变化,唯独公交车,仍是一如既往的颠簸。
发动机的轰隆声震得人头皮发麻。
路程行进到一半,前门上来一对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一男一女,神情里写满懵懂与青涩。
车上只剩一个座位,女生被护着坐下,男生则紧紧守在身前,一手拎着她的书包,另一只手握在椅背上,将她与来往的人潮隔开。
像极了多年前的她与他。
数不清的画面,犹如发白发旧的老电影,一帧一幕在眼前循环播放着。
温书棠一时失神。
她突然开始后悔,乘公交车实在是一个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滴——
头顶报站声响起。
书店的外观并不起眼,在一条长坡之下,乍一看还以为是地下车库的入口。
这家店最初只是供市民借书买书的地方,后面经营模式调整,扩建了展览馆和沙龙区,再往后,逐渐演变成到漓江必去的景点。
进了门,打眼便能瞥见一个硕大的十字架,不少外地游客都聚在那儿拍照打卡。
再往里走,廊厅正中央,有一块很瞩目的留言墙。
墙体由上万张明信片拼成,每张卡片的背后,都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有人为失败的恋爱意难平,有人祈祷家人朋友健康平安,也有人把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幸福分享出来。
一笔一划,皆是真诚。
温书棠也曾写过一张。
高二那年冬天,某个云迷雾锁的周日。
期末考即将来临,她还有好多知识点没弄明白,拉着周嘉让去图书馆自习。
到达之后,只见大门紧闭,旁侧公告栏上贴着加粗的通知,说由于电路整修,图书馆要闭馆一周。
“居然闭馆了啊……”手攥在书包带子上,温书棠鼓鼓脸颊,苦恼地看向周嘉让,“那我们该去哪呢。”
周嘉让告诉她别急,在手机上搜了一圈,眉梢轻挑,笑着捏上她的脸:“跟我走。”
然后他就带她来了这儿。
阅览区空间很大,他们挑了个靠角落的位置,书包被挂在椅背上,课本试卷在桌面上摊开。
见她手指关节泛红,周嘉让到吧台点了杯热牛奶,又将随身携带的暖贴塞到她袖口里。
他们俩在一起时的学习效率挺好的,周嘉让虽然平时没个正经,动不动就喜欢逗人,但还是很有分寸的,不会再旁边捣乱,只会在她对着难题愁眉苦脸的时候,开口点拨一下思路。
解决完全部问题,时间还早,两人顺势在书店里转了转。
路过留言墙时,周嘉让戳她梨涡,问她要不要也写一张。
温书棠连连点头:“要。”
在店员那领到明信片,他们坐在长条桌两端,攥着笔,低头各自写得专心。
温书棠速度慢一点,等她合上笔盖,周嘉让贴过来问她写了什么。
乖乖将明信片递出去,娟秀干净的字体,规规矩矩地写着:希望身边人每天开心。
周嘉让耸了耸眉,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听起来有些失落:“没有别的要写的了?”
温书棠怔怔啊了声。
其实她真正想写的是祝他每天开心,但……
未免太明显了,被他看到肯定要调侃一番。
她不想暴露自己的心思。
她欲盖弥彰地眨了眨眼:“怎么了嘛?”
周嘉让扯唇,在她头顶揉了把:“没事。”
“……哦。”
咽咽喉咙,温书棠又好奇他写了什么内容。
“我啊。”周嘉让故作神秘地拖长尾音,“不告诉你。”
温书棠:“……?”
秀气的五官皱在一起,憋了好半天,她才没有攻击力地哼出一句:“周嘉让你好幼稚。”
胸腔震出几声闷笑,周嘉让没再逗她,长臂圈住她脖颈,把人勾到自己怀里:“这么不经逗啊恬恬。”
“好了,给你看就是了。”
温书棠嘴上说不要,眼睛却很诚实,白色卡片上规整写着一封信。
是写给他妈妈的信。
……
思绪倏然中止。
回过神,温书棠向前凑近半步,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当年那张明信片。
卡片尺寸比较小,再加上都是白色系,层层叠叠地摞着,看得人眼花缭乱。
从头翻到尾,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影影绰绰扫到一个熟悉的笔迹。
拨开前面的阻挡,她小心翼翼地把明信片从木夹上取下来。
经过岁月蹉跎,卡片边角略有泛黄,上面字迹也变得没有那么真切。
睫羽低垂,就这样垂眸看了许久,温书棠拿出手机拍了张照,又倾身去找周嘉让写的那张。
没记错的话,他们两人的明信片挨得很近。
果不其然,再往右两张就是周嘉让的。
刚伸手摘下,痛意猝不及防从腰部传来,几个追逐嬉闹的小朋友没注意这边,直直撞在她身上。
手指脱力,明信片从手掌中滑出。
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小朋友们蔫蔫低头,不远处的家长闻声赶来,连声和她说不好意思。
“没撞坏哪里吧?”
温书棠弯眼笑笑:“没事。”
等人散开,她才弯腰去捡地上那张明信片。
撑着膝盖刚要站起来,只听啪嗒一声。
有什么东西掉了。
迟钝三秒,她耷下眼帘,发现静静躺着的是另外一张明信片。
……
……
大脑一片空白,温书棠当场愣住。
沉思片刻,她僵硬地把手中卡片翻到背面,目光稳了稳,瞧见两道已经干涸的胶水痕迹。
……
什么意思?
周嘉让是写了两张明信片吗?
可为什么他只给自己看了一张,又为什么要把这两张粘在一起?
仿佛沸水上鼓起的气泡,疑问接连不断地在脑袋里冒出来。
眉宇越绷越紧,心头隐隐漾出预感,温书棠深吸一口气,垂手去捡那张明信片。
不知怎么,指腹触碰的那刻,无端袭来一股紧张,手臂一抖,纸片又落了回去。
好不容易拾起,她扭动手腕,翻到带字的那面。
头顶灯光配合地闪了几闪。
明暗交替间,温书棠用力挤眼,看清那行小字后,心脏猛地一窒。
利落遒劲的笔体,清清楚楚地写着:
【恬恬,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喜欢你。】
第78章 热搜 【#挚书科技创始人 私生子】……
毫无征兆的,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
小小一张卡片,犹如开启时空的闸门,耳边杂音消散,一刹那好像穿越回了十七岁那年的冬天。
模糊视线里,她再次看见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并听见他对自己说,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那是她不敢奢望的四个字。
记得分开那天,漓江下了很大一场雨,后面整整八年,她都没能从那场雨中逃出去。
仿佛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赛,她跌跌撞撞地不停奔跑,哪怕体力耗尽,哪怕方向全失,哪怕遍体鳞伤,哪怕高烧滚烫。
却依然被执念裹挟着向前。
她像一个顽固的小孩,满世界寻找他是否喜欢自己的答案,寻到最后却发现,所有能聊以证明的东西,都随着他的消失一并燃烧殆尽。
而现在,她才迟钝地明白。
原来是自己错了。
那些心动从未被抹去,他的好是真的,他的爱也是真的,是她把自己困在死胡同里不肯出来。
那场旷日持久的雨终于停了。
她终于能停下来,喘一口气,与所有的痛苦和逃避挥手告别。
喉咙被腥咸填满,颊旁发丝也黏得凌乱,肩膀克制不住在发抖,无以复加的难过里,她咬着唇,没让自己哭得太狼狈。
手背上砸出一片湿濡,滚烫温度侵蚀着皮肤。
明信片上也澄了几滴泪,眼见就要晕上那行小字,温书棠吸了一记鼻子,手忙脚乱地用袖口擦干。
周围店员察觉到她的异常,走上前主动询问:“您还好吧?”
温书棠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掌根在眼角上按了按,断断续续地囔着鼻音:“不好意思啊,我想问一下……”
眼底挂着朦胧的雾霭,她晃晃手中那张卡片:“我可以把这张明信片带走吗?”
大概是没听过这种要求,女店员愣愣地啊了声。
眼帘频眨,温书棠说了个不算谎话的谎话:“……这是我上高中时写的,想留下来做个纪念。”
“这样啊。”女店员恍然,猜她是因为忆起往事才哭得这样伤心,宽慰地朝她笑笑,“当然可以。”
“我帮您用牛皮纸包装一下吧?免得再折坏了。”
温书棠嚅声说谢谢。
买完东西,浑浑噩噩地走出书店。
缠绵了三天的冬雨就要停了,晚风里的潮凉却还在,裙摆被拂起,像一株摇曳萧瑟的栀子。
夜幕渐晚,街头车水马龙正盛。
在错乱的鸣笛声中,口袋里传来两下震鸣,温书棠慢半拍才拿出来,那个熟悉的备注给她拨来一通语音电话。
指尖稍颤,她滑动接通。
“终于接电话了。”低沉的男声从听筒中冒出,周嘉让松了口气,“看你没回消息,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了。”
消息?
温书棠怔仲几秒,侧过头,拇指拉下状态栏,才看见那里蓄着十几条未读消息。
“对不起啊。”垂下细密的睫,她盯着自己的鞋尖,“刚刚没有听到,我忘记开声音了。”
她情绪平复得差不多了,只不过一开口,嗓音仍是湿哑的。
周嘉让发觉不对,语气瞬间多了几分忧虑:“恬恬?”
“你怎么了?哭了?”
“没有。”温书棠把手机拿远一点,清清嗓子,努力让声线听不出异常,“就是今天工作比较忙,有点累了。”
周嘉让不太相信她的话:“真的假的?恬恬,不要骗我。”
“不管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脑海里闪过种种可能,他试探猜道,“是有人欺负你了吗?还是遇见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人?”
思来想去,他把错怪到自己头上,话语中多了些不确定:“是不是最近一段时间,我给你带来什么困扰了。”
“如果这样的话,那……”
“不是的。”
温书棠脆生生打断他,费力抑住的酸涩重新漫上眼眶:“没人欺负我,我也没有不开心,真的就只是工作累了。”
也不知怎么了,听见他说话就很想哭,怕眼泪会收不住,她草草找了个借口:“那个,我马上就要回去了,你也记得早点休息。”
然后就挂了电话。
回到酒店,房间里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小壁灯。
乌发软软散在肩后,温书棠环抱着腿,下巴搭在膝盖上,捏着那张明信片反复回看。
看到眸光失焦,眼睛发涩,仍旧不舍得放下,就像是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但也的确是这样。
时针快到十二点,她换好睡衣,趿着棉拖到卫生间里洗漱。
摘掉耳环,她抬眼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唇角恹恹耷着,面色是妆容掩盖不住的憔悴,眼皮也浮肿得厉害。
明早还有工作,这个样子肯定没法见人。
温书棠捞起手机,准备叫个冰袋消肿,刚解开锁屏,通知栏里跳出一条新消息。
【Iris.:恬恬,你这次回去是住在澜椿路那边吗?】
温书棠把脸上的卸妆膏揉开,单手打字:【没有,我在外面订了家酒店。】
【Iris.:那你把酒店的位置发给我。】
温书棠疑惑:【怎么突然问这个。】
【Iris.:刚好想起来就问了。】
见她一时没回话,他用半开玩笑的口吻:【怎么,不放心我啊。】
【Iris.:怕我现在过去烦你?】
什么啊。
她哪有说过这种话。
乱给她扣帽子。
嘴角向内抿了抿,温书棠把酒店的名字给他发过去。
洗过澡,她坐在床边吹头发,外卖软件提示骑手还有十分钟到达。
吹干之后,她拿起来又看了眼,地图上的图标显示对方已经到了,但既没有打电话,东西也没有送过来。
温书棠一边用皮筋绑头发,一边往窗边走,想看看他到底在哪。
拉开纱帘,倾身向外望,不等她找到外卖员,目光却扫到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抬手用力揉眼,再睁开,确认这不是幻觉。
周嘉让怎么来了。
想到先前那条奇奇怪怪的消息,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头发不绑了,衣服也顾不上换,她匆匆披上外套,拿起房卡便出了门。
宽敞明亮的酒店大厅里,二人迎面撞了个满怀。
周嘉让箍着她的腰,把人稳稳接在怀里,漆黑眼眸中划过意外:“怎么下楼了?”
“风风火火的,还穿得这么少。”碎发捋到耳后,他在她衣领那捏了把,对她这件棉服的厚度不怎么满意,“着凉生病该怎么办。”
温书棠仰着头,气息不太平稳:“不冷。”
“那也别在这说话了。”大厅虽然开了空调,但进进出出的总有冷风灌入,周嘉让用身体帮她挡住,下颌蹭过她头顶,“方便上楼吗?还是去车里说?”
蒲扇般的眼睫眨了眨,温书棠轻声说:“方便的。”
乘电梯上到八楼,她的房间在最东侧,房卡贴上感应区,滴一声响,暖气和灯光一齐倾倾泻。
周嘉让一路牵着她的手,进门后也没有松开的意思,手心里很快被烘出一层薄汗,穿透血管,在心底氤开一片潮。
直到胸前拉链被拉开,袖子脱不下来,温书棠才在他食指上捏了下,嗫嚅着提醒:“松开呀。”
周嘉让哦了声,但又多牵了两秒才松。
温书棠订的就是那种很普通的大床房,里面空间并不宽敞,如今多出一个人,更是显得有些逼仄。
气氛莫名安静,只有暖风呼呼在吹。
周嘉让打量着四周,眉心不自觉皱起来,是在心疼她,出差就够辛苦了,怎么还住在这种地方。
温书棠没留意到他这些反应,低着头倚在桌边:“你怎么来漓江了?”
收回眼神,周嘉让走到她身边,两道人影慢慢重叠:“你觉得呢。”
清凛的雪松气味钻进鼻腔,心口跟着颤了颤,指尖掐住掌心,温书棠翕动唇瓣咕哝:“你又骗人。”
不是说不来吗。
听到她的话,周嘉让嗯一下,没有否认,反过来说她:“你不也是。”
“我是什么?”温书棠不解。
指腹在她眼皮上轻点,丝丝缕缕的粗粝感蔓开,周嘉让扶着她肩膀,无奈叹出一口气:“都哭成这样了,还嘴硬说没事啊。”
找不到理由辩驳,她只能弱弱地重复:“就没事。”
周嘉让敛眸睨着她:“真不打算告诉我?”
“行吧。”他不想多勉强她,俯身拉近距离,在她眼下碰了碰,“但是要告诉我,现在还难过吗?”
温书棠摇头:“不难过了。”
“真的?骗人鼻子可会变长。”
温书棠睁大眼,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有说服力一点:“真的。”
“成。”周嘉让果真换了话题,“晚上吃饭了吗?”
其实她没吃,但又不想说出来让他担心,于是底气不足地撒谎:“吃了。”
周嘉让把玩着她发尾,一圈一圈缠在食指上,问她:“那要吃夜宵吗?”
温书棠被问得发懵:“夜宵?”
“嗯。”
他回身走到玄关那儿,温书棠这才注意到,门口岛台上放着一个外卖盒,应该是他刚才带来的。
拆开包装,甜腻的香气扑鼻散开。
温书棠惊喜地扬起尾音:“赤豆元宵?”
周嘉让帮她弄好,将塑料勺塞到她手里:“吃吧。”
屋内只有一把椅子,他就站在一旁专注地看着她:“好吃吗?”
杏眼弯起,温书棠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好吃。”
空荡的胃得到滋润,吃到一半时,温书棠忽然想起什么,舌头像打结那样磕磕巴巴地问:“你今晚你……”
“放心。”周嘉让太了解她,勾唇笑了笑,“不在你这留宿。”
不是什么太暧昧的话,但她耳根还是很不争气地攀上热度。
瞧见她的变化,他脸上笑意更深了些:“一会就回京北,明早还有几个很重要的会。”
咬勺子的动作一顿,温书棠惊诧地抬头:“一会就走?”
周嘉让点头:“是啊。”
“赶过来是怕你受了委屈,一个人躲在这哭鼻子。”他轻轻捏住她鼻尖,“看到你不难过,我也就放心了。”
眼圈隐隐又有发酸的趋势,温书棠瘪着嘴巴:“可我都在电话里说没事了……”
周嘉让捂她眼睛,不让她乱掉眼泪:“那怎么行,总得亲眼看过。”
他话说得轻巧:“漓江离京北又不远,过来一趟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怎么不麻烦啊。
光是飞机就要两个多小时,更不要说从市中心那机场那段路了。
温书棠在脑袋里算了算,知道他是挂断电话后就立刻往这边赶的。
思绪空白的间隙里,又听到他继续说:“再者,我这不是在追人呢吗。”
胸腔震出很低一声笑,周嘉让抬抬眉梢:“总得拿出点诚意吧。”
温书棠口是心非:“谁要你这种诚意。”
吃完夜宵已经很晚了,周嘉让确实想多留会儿,但又不忍心打扰她休息,无微不至地嘱咐几句就走了。
温书棠守在门边,蹙着眉放心不下:“这么折腾一趟,明天还要开会,是不是太辛苦了?”
眼尾舒展,周嘉让笑得懒散:“又心疼我了?”
腮帮不自然地鼓了鼓,这次她没有否认。
“在飞机上会睡的。”周嘉让安抚地揉揉她发顶,“你呢,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不要担心我。”
温书棠闷闷的:“哦。”
但她仍然坚持把人送到楼下,临分别前,周嘉让用食指蹭蹭她的脸:“恬恬。”
温书棠抓着他衣角:“怎么了?”
“你还是有点喜欢我的,对吧。”
温书棠移开眼,才不回答,只是催他:“再耽误就赶不上飞机了。”
周嘉让得逞地笑:“明明就是。”-
许是因为他的出现,那晚温书棠难得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早上醒来,打开手机便看见他按时按次发的报备消息。
【Iris.:到机场了。】
【Iris.:落地了。】
【Iris.:这就去睡了。】
【Iris.:不吵你了,晚安恬恬。】
温书棠把这几句话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逐渐熄灭的屏幕上,倒映出一张正在傻笑的脸。
手掌狠搓几下,她先给他改了个备注,然后才在键盘敲字:【早安。】
收拾得当,温书棠看了今天的工作安排,又回了两封邮件,背上电脑准备去会场。
路过楼下前台时,穿着职业装的女人叫住她。
“是3201的住客吗?您的房间升级好了,这是房卡。”
温书棠呆滞了半分钟:“可是我没升级房间啊。”
女人笑着解释:“是一位先生帮您升级的。”
眼前浮现出一个人,睫毛轻颤着,她接过房卡:“谢谢。”
在台阶上等出租车的时候,头颈低下,温书棠给那人发去消息:【是你吗?】
他回得极快。
【1205Y:嗯。】
【1205Y:不想看你在那委屈。】
后面几天过得挺普通的,漓江没有再下雨,日光像一块柔软的棉花团,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温书棠连续做了三场同传,脑力和体力被双重榨干,只有和周嘉让聊天时,紧绷的神经才堪堪能放松下来。
他每天都会发来消息,有时是文字,有时是语音,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声音听起来很是疲惫。
问及缘由,他总是语调轻松地告诉她没事。
项目收尾的最后一天。
发布会结束,温书棠从同传箱里出来,组织方说准备了晚宴,邀请她一起参加。
她说了句好,想先去趟洗手间。
走出没几步,手机却在这时响起,压下眼,看清是谢欢意的名字。
按下接听的小圆键,还没来得及发声就被截断,只听对面焦急地问:“棠棠,你看到微博热搜了吗?”
温书棠最近都没什么时间登微博,骤然怔住:“什么热搜。”
“你快去看看吧。”谢欢意语气分外艰难,挤出字音,“是关于周嘉让的。”
“周嘉让?”脑中的弦一瞬绷紧。
温书棠连忙挂断,操作时手指不停在抖,深呼吸后点开微博,瞳孔顿时震缩。
热搜榜上挂这一行刺目的字。
【#挚书科技创始人私生子】
第79章 重演 “恬恬,你别走。”
温书棠想不通这两个词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
心中仍抱有一丝侥幸,她在想会不会是搞错了,也许挚书的创始人不止一个,这说的根本就不是周嘉让。
直至她点进那个标着爆字的词条中。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配图,没能如愿,上面正是那张她惦念了多年的面孔。
心口猛然一阵缩痛。
认知系统似乎在这一刻出了问题,她开始看不懂那些正常文字,刻在她眼底的,只有数不尽的谩骂与攻击。
共感那般,呼吸逐渐粗重,温书棠死死攥着手机,整个人都在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冒,一滴一滴砸在屏幕上,犹如一面面凸镜,将那些恶毒字眼进一步放大。
她不想,也不能再继续看下去,退出微博,胡乱用衣摆擦了下屏幕,撑着仅存不多的体力,她拨出周嘉让的电话。
冰冷而冗长的忙音从听筒中传来,沉重的滴答声敲上耳膜,心脏也被一个无形的锤反复击打着。
指腹压在手机壳上,血色渐失,唇肉被咬出一道齿痕,温书棠焦急地在原地踱步。
直至那道机械女声提醒她——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组织方的负责人正在沟通会场事宜,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回过头,乍然被吓了一跳。
前后不过几分钟,温书棠眼睛通红通红的,脸上分明两行湿痕,睫毛沾着摇摇欲坠的泪。
以为她是被哪个外国客户为难了,毕竟前几天刚发生过类似的事,神经重重一跳,他瞬间紧张起来:“这是怎么了?”
温书棠摇摇头,喉咙被腥咸哽着,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不好意思,一会的晚宴我可以不参加吗?家里出了点急事,我得立马赶回京北。”
警报解除,负责人松下一口气,深表理解地点点头:“快去吧,本来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晚宴。”
“这段时间辛苦了,期待下次合作。”
回酒店收拾好行李,温书棠买了最近一班飞机,打车去机场的路上,她给周嘉让打了十几通电话,结果是无一例外的没人接听。
其实她早上就有感觉出一点不对劲。
以往他都会按时和自己说早安,嘱咐她好好吃饭,今天却没有半点动静。
但她粗神经地没在意,只以为是公司太忙,他一时没顾得上。
现在看来……
眼睫簌簌发颤,像淋了雨的蝶翼,垂下眼帘,聊天框里的最后一句,是昨晚闲聊过后,他深夜发过来的一句语音。
指尖轻点,低沉缱绻的声线,带着点磁性的哑,温柔回荡在耳边——
“恬恬,好想你啊。”
鼻尖再次被酸涩淹没,视线糊成一片白,唇瓣开合,温书棠无声低喃:
我这就回来了。
我这就回来陪你了。
电话打不通,他身边的人她又不认识,温书棠像被困在迷宫里的蚂蚁,怎么转都找不到正确出口,掌心被掐出一道道红痕,千钧一发之际,她忽然想到陈言之。
“书棠?有什么事吗?”
溺海的人终于抓住救命稻草,温书棠吸了一记鼻子,忍住湿哒哒的哭腔:“学长,上次和挚书合作,他们那边的对接人,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下联系方式啊。”
听出她状态不对,陈言之什么都没多问,只是沉声稳住她:“你先别急,我这就找人去调。”
温书棠嚅声:“谢谢。”
他效率很高,没多久便发来一串号码,通过这个人,温书棠又要到了左逸明的电话。
他这边倒是能打通,但不知怎么回事,前几次都被直接挂断了。
第四次尝试,温书棠缠着衣角布料,脑袋里想如果再失败就去找别的办法,就在这时,只听滴一声——
电话通了。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却吼出一连串脏话:“不是你们到底有完没完?都说好几次了,不接受任何采访,再打电话我就报警说你们骚扰了啊!”
温书棠被骂得满头雾水,握手机的力气紧了紧,无措地舔了舔嘴唇:“那个……我是温书棠。”
“啊?”听见这个名字,左逸明显然懵了瞬,反应过来后连忙和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嫂子对不起。”
那条热搜出来后,他这半天忙得焦头烂额,电话都要被打爆了,一边想办法压热度一边派人调查,一颗心恨不得掰成八份用:“我以为又是哪个八卦记者打来的,对不起啊嫂子。”
他一口一个嫂子的叫,温书棠听着别扭,但也没心思纠结太多,直奔主题:“你能联系上周嘉让吗?”
“让哥今天没来公司,电话也打不过去。”不用问也能猜到她是为了什么,左逸明叹了口气,尽可能安慰她,“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再怎么说,让哥他也经历过挺多的,比这更糟糕的事都挺过来了,不会因为这个就想不开的。”
他那边真的很忙,没说几句就又有敲门声。
温书棠不好意思多打扰,轻轻嗯了声,拜托他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
在机场过完安检,候机区的长椅上。
广播声与皮箱轮轴的碾地声相互交织,轻薄日光透过落地窗洒下,勾勒出方正的格子光影。
温书棠比先前冷静不少,低下纤瘦的颈,点开微博,又去看那些所谓的爆料。
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她并没怎么完全看明白,大概就是在说周嘉让的私生子身份,说他亲生父亲是曾经陆氏集团的董事长,又说他顶替了婚生子的地位,不仅夺走家里的大部分财产,最后还逼得对方自杀身亡。
温书棠倏地一怔。
她记得周嘉让说过,他爸爸早就不在了啊。
怎么突然冒出一个从没听过的董事长。
切换到浏览器,她在搜索框中打下陆氏集团四个字。
界面跳转出陆承修这个名字,向下滑动,有关公司的情况,发现他们在八年前就对外宣告破产了。
八年前。
手指动作一顿,温书棠的目光也跟着停滞在这处。
这个数字实在太敏感,正是他们分开的那一年。
点回那条热帖,长文下面配了几张照片,画质很糊,隐约只能看出是周嘉让和一个中年男人。
更关键的是。
经过一番分辨,温书棠确认这张照片并不是近期照的,画面上的周嘉让应该还处于高中阶段。
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毫无征兆的,她想起他当年的一系列反常行为,还有那场不告而别。
由于挚书在京北风头正盛,这条新闻的热度也在不断攀升。
网络舆论总是以惊人的速度发酵着,短短几个小时,已经有人扒出了周嘉让的过往履历,发展到最后,居然开始质疑挚书今天取得的成就是不是足够合理。
【原来是陆承修的私生子,之前陆氏爆出的那些丑闻我可都还记着呢,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这样的爹,他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就是啊,我看他大学是在斯坦福读的,估计也是通过什么不正当的手段吧。】
【说那么好听干什么,不就是学历造假么。】
【我说挚书怎么一回京北就能站稳脚跟,不到半年就发展得这么厉害,现在看来……建议严查。】
【好恶心啊,私生子是什么很光彩的身份吗?凭什么他能活得这么心安理得?】
【还把人家原配逼死了,该死的明明是他好吧,见不得光的东西。】
……
霎时间,各种莫须有的骂声如洪水般铺天盖地地袭来。
眉心深深蹙起,唇角绷成一条直线,温书棠从来都没有这么生气过,胸口像被陨石压着那般喘不上气来。
她下意识想要发评反驳,但指腹刚敲上键盘,人又当头一棒的清醒。
不能这样鲁莽。
掌心按在胸前,她深呼吸几次,逼着自己平复下来,点开最初那个发帖人的头像。
是一个新注册的账号,个人资料空空如也,并且只发布过这一条动态。
温书棠不知道他是谁,更不明白他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怕他日后删帖,她把主页完完整整地截了张图,想着未来如果走法律程序,也许会有什么用处。
两个小时后,飞机落地京北。
到转盘处取走行李,下拉关掉飞行模式,她又给周嘉让打去电话,这次却直接变成了关机。
问及左逸明,他那边同样没有进展。
人潮汹涌,杂音也大,温书棠握着拉杆,不得不拔高音量:“那你知道他现在可能在哪吗?”
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语气满是无奈:“在家?或者是在Transline?……这个我也摸不准。”
“说句实话,让哥平时生活挺单一的,除了在公司里忙工作,其余时间基本都在Transline和你家附近打转。”
至于去那干什么,不用明说,他相信温书棠能明白。
还不是抱着侥幸想多看她一眼。
或许是刚好碰上了这次时机,或许是这些话在心里憋了太久,左逸明忍不住多嘴:“不管你相不相信,但我还是要说,让哥他真挺在乎你的。”
“这些年,他确实都在国外,但他也是有自己逼不得已的苦衷。”
温书棠默默听着,好半天才艰难地嗯了下:“我知道。”
她用力眨了眨眼,试图把那股酸热憋回去,抽抽鼻子:“你能把他家地址告诉我吗?我想过去找找。”
走出航站楼,温书棠在地图上搜出定位,顾不上回家放行李,打了辆车直接过去。
她太急了,也太害怕了,莫大的不安蓄在心里,只想见到他,快点见到他。
十分钟过去,车子才行进了三公里,身体稍向前倾,温书棠低声催促:“麻烦能再快一点吗?”
“已经很快了。”司机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略带打趣的口吻,“小姑娘这么急,是要去找男朋友吧。”
温书棠没有否认:“嗯。”
差不多半个小时,好不容易到了左逸明说的那个地方,但小区是实名登记制,扫不出身份信息,门卫说什么都不让她进。
后面还是一个好心的女生,见她神情不太对劲,了解情况后,谎称她是自己表妹,这才把人顺利带进去。
匆匆道过谢,温书棠朝着最里面那栋楼奔去。
凛冽的冬还没结束,寒风似刀子般扎在身上,风声呼啸,地面上残落的枯枝被踩得咯吱作响。
一路跑进楼道,气息尚未平稳,她抬手按下三楼。
显示屏上的红色数字不断增加,电梯门缓缓打开,温书棠敲响右边那户,绵软嗓音在空荡的楼梯间里回荡。
“阿让。”
“你在家吗?”
方才跑得太急,胸腔里灌了冷气,她不舒服地咳了两下:“如果在家的话,把门打开好不好。”
“我想见你。”
话音刚落,只听咔哒一声。
很听话的,门开了。
温书棠慢半拍地抬眼。
一夜之间,他肉眼可见憔悴了不少,下颌线条锋利如刃,领口处的锁骨深深凹陷。
黑衣黑裤,皮肤呈现出一种几乎病态的白,眼下挂着两片乌青,就连额角处的青筋都更明显了一点。
双眼皮压出褶皱,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眼眸中划过一丝疏离。
温书棠本能地向后退开半步。
这个场景她太熟悉了。
那次他们约好去图书馆,他无故爽约消失,担心他出了什么事,她也是这样不管不顾地跑去找他。
结果却被他毅然决然地推远。
此时此刻,仿佛就是历史重演。
多年前的阴影笼罩在心头,呼吸渐渐变得困难,温书棠抓着门把手,下唇止不住发颤,不确定地问:“又要赶我走是吗?”
“……”
他没回答,空气就这样安静了半分钟。
长睫煽动的频率加快,像是下定某种决心,温书棠深吸一口气。
然后重新上前,踮起脚,纤细手臂圈住他脖颈,用尽全部力气去抱他。
周嘉让瞳孔骤然放大。
她的主动,她的坚定,仿若一味催化剂,深埋在心底的情绪被勾出,如火山喷发般翻滚汹涌。
周嘉让不再克制,遵循本心将她揽进怀里,两道声线就这么重叠在一起——
“可我不会走的。”
“恬恬,你别走。”
第80章 欺瞒 “恬恬,你就不害怕吗。”……
走廊窗户没关严,冷风冽冽,她身上冰得厉害,周嘉让想先带她进屋。
温书棠维持着先前的动作,有点黏人地不肯松手。
清浅气息打在颈窝里,像是羽毛划过,下颌棱角紧了紧,周嘉让俯下身,手臂从她腿弯下绕过,小心翼翼将人托抱起来,朝客厅那个方向走。
到了沙发,她还是不想下来。
周嘉让干脆抱着人坐下,手臂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护在脑后,抚着她柔软乖顺的发,嗓音沉且沙:“恬恬?”
“怎么了啊?”他慢慢把她的脸转过来,拧起眉,拇指蹭过她眼下,抹开薄薄一片湿,“怎么还哭了?”
温书棠垂着眼,揪着他领口处的布料,目光落在锁骨那块儿,好半天才挤出声音:“你瘦了。”
“哪有。”他语速很慢,挟着哄人的意味,“是这件衣服尺码不对,衬得宽松。”
温书棠抿紧唇角,没有接话。
周嘉让凑近一点,帮她把残余的泪痕擦干:“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明天才结束吗。”
温书棠窝在他怀里,闻着让人心安的冷雪松气息,终于找到些踏实感,唇瓣嗫动,小声说:“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怎么都不接。”
脸上闪过一丝怔愣,顿了几秒,周嘉让后知后觉想到什么:“今早家里停电了,应该是没电关机了。”
“对不起啊恬恬。”漆黑眼睫不动声色地颤了颤,“我不是故意……”
温书棠摇摇头:“没关系。”
看到他没事就好。
“累不累?”周嘉让拨开她额前碎发,听着她声线发哑,“要不要喝点水?”
她说不要,搂着他的手紧了紧,似是拦着不让他起身。
捕捉到她的小心思,周嘉让也很配合地没有动。
空气就这样安静下来。
临近傍晚,太阳渐渐匿入地平线,暖橙色的余晖还没散完,油墨一般晕染铺开,透过身侧的落地窗,在地砖上落下几个斑驳跳动的光圈。
暖风吹着,体温已经缓和过来,隐隐还有出汗的势头,周嘉让拉开她身前的拉链,将那件绒毛外套搁到旁边。
瞧着她侧脸,他咽咽喉咙,薄唇翕合,唤了声恬恬。
温书棠轻声应下,心中有所预感。
在他开口之前,她先一步截断:“不想问。”
她音量不大,但却异常坚定,琥珀色眼眸看向他,如同琉璃般清透纯净:“阿让,网络风气本就混乱,大部分人都是不分青红皂白地跟风,完全不了解事情的真相。”
“相信你的人会永远相信你。”她低低敛起眼,不想让难忍的酸意蔓延,“不要在意那些乌烟瘴气的评论,不值得。”
听着她的话,喉结重重滚了记,如流星划过天边,周嘉让眸光逐渐黯淡下去。
良久后,他颓败地低下头,语气闷得不像话:“但……如果我告诉你,他们说的并不都是假话呢。”
温书棠一时怔然,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恬恬。”胸口起伏,他呼吸变得深重,“你就不害怕吗?”
大脑似失去连接的屏幕,温书棠越来越听不懂,但仍然毫不犹豫地否认:“不怕。”
随后又不解反问:“我为什么要怕?”
睫毛抬起,又敛下,循环不知几次,他终是做出决定:“不该再瞒着你了。”
“恬恬。”唇角自嘲勾起,周嘉让错开她的眼神,“我确实是私生子。”-
时光倒转,事情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
周嘉让的母亲周清冉,自幼成长在一个温馨幸福的家庭中,父母开明恩爱,不仅在物质上为她提供一切,精神上同样供给丰盈。
他们尊重她的所有决定与想法,并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这也造就了周清冉温柔却不娇纵的性格,她独立勇敢,无畏坚韧。
受到母亲的影响,她早早便对艺术表现出极大兴趣,并在十八岁时赴往法国,到巴黎国立高等音乐舞蹈学院进修钢琴。
陆承修比她大两岁,他们最初相识于一场联谊活动。
那天的周清冉,身穿一件米色礼服,皮肤白皙,乌发柔顺,端坐在钢琴前,肩颈连出漂亮的弧线。
凭借出众的容貌和气质,她很快便成为那场宴会的焦点,在场不少男士都有意无意地想要接近她,陆承修也不例外。
他主动上前打了招呼,两人就此相识,会后又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不得不承认,彼时陆承修外表英俊,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沉稳,那个年代出国留学的华人并不多,周清冉平时社交圈子又有限,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处于十分孤独的状态。
所以陆承修出现后,不可避免的,她对他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随着相处程度加深,周清冉发现他是个擅长制造浪漫的人,会在周末带她去学校附近的酒馆,伴着缱绻的琴曲调一杯酒,会在她学业压力过大时,陪她去塞纳河畔吹晚风,也会带她体验各种各样的新奇事物。
每次回国,陆承修都会带礼物给她。
那年冬天,巴黎爆发流感,周清冉不幸中招,高烧到三十九度,是陆承修无微不至地在医院里照顾她。
哪怕他自己还在生病。
周清冉被这一点一滴的呵护所打动,他们很快便确定了关系,并和其他情侣一样进入热恋期。
那个时候的她,天真以为自己找到了所谓的灵魂伴侣。
直到一年半之后,陆承修结束学业回国,他们不得不开始异国恋。
问题也是在这时暴露的,他对她不再像从前那样热情,回消息的频率也低,有时好几天都不见人影。
对此,他解释说是自己太忙,公司里有很多事等着处理。
周清冉没有怀疑太多,相信他是真的忙于工作无法抽身,一度心疼他太过辛苦,握着电话柔声嘱咐:“不要过于劳累,一定要好好休息呀。”
陆承修笑着说好,还承诺过段时间到巴黎去看她。
十月,陆承修的生日快要到了。
那时他们已有一个多月没见过面,周清冉连熬几个通宵,提前完成学业任务,悄悄买了回国的机票,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漫长的航程过后,飞机终于落地沪市,尽管长途跋涉后身心劳累,但她依然沉浸在即将见到恋人的欣喜中。
到酒店安顿好行李,她拿上包去了附近商场,准备给陆承修挑选礼物。
可猝不及防的,十几米之外,视线中闯入一道熟悉的身影。
陆承修穿着休闲装,身旁站着一个陌生女人,两人手牵着手,笑容满面,模样格外亲密。
见女人鞋带开了,他主动蹲下身,慢条斯理地帮她系好。
瞳孔睁大,仿若石化那般,周嘉让霎时僵在原地。
脑袋里涌出很多想法。
那个女人是谁?陆承修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他不是说在加班吗?难道是出轨了吗?或者更糟糕的——
他是不是已经有家室了?
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双腿发软,周清冉重重跌坐在地上,粗粝的石子硌进皮肉,擦出一片火辣辣的痛,很久很久,才勉强平复过来。
指尖死死掐住掌心,她没有打草惊蛇,而是逼着自己保持冷静,暗中默默调查着一切。
就算提前做过心理建设,但真实情况远比预想中更让她绝望。
那个女人叫苏涵,和陆承修是青梅竹马,两家私交甚密,生意上也多有往来。
陆承修大一那年,陆氏集团碰上一个很棘手的麻烦,是苏家伸出援手,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陆老爷子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商业联姻本就不是稀奇的事,再加上苏涵苦恋陆承修多年,一来二去的,两家就这么订下婚约。
陆承修回国后,二人火速领证结婚,婚礼规模空前盛大,在整个沪市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看着信封里的照片,周清冉的手止不住发抖,一帧帧画面犹如锋利的刃,在眼底刺出无尽血色。
原来陆承修所说的忙碌,其实是在陪苏涵;原来那时他隔三岔五就要回国,也是为了到沪市看她。
原来她曾以为的幸福,只不过是荒唐的谎言泡沫,这段感情里充满欺骗,陆承修根本就不爱她。
甚至还让她扮演了那个不光彩的角色,在不知情的前提下,成为他人感情的插足者。
……
得知真相的周清冉并没有一蹶不振,也没有悲痛万分,在身边律师朋友的帮助下,她收集整理了大量证据,先是和陆承修提出分手,转头又将那些证据发给苏涵和她的家人。
做完这些后,她将他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回到法国散心修养,准备完成接下来的博士学业。
她的自愈能力强到惊人,不出两周便重新投入到自己的生活中。
就好像这段感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陆承修这个人被她彻底从生命中剔除。
可是命运弄人。
又过了两个月,某天下午,周清冉忽然恶心得厉害,吃了药也不起效果,去医院检查才得知,她已经怀孕两个月了。
第一反应是想打胎,但医生委婉地提醒她,说她身体底子不大好,而且前段时间心情起伏过大,贸然堕胎会带来无可预知的风险。
直白点说,她以后可能再也无法怀孕。
经历过那段失败的感情,周清冉对爱情早已失去希望,不能生育听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影响。
可当她真正躺在手术台上,冰冷的白炽灯晃进眼底,又猛然生出几分后悔。
孩子是无辜的。
她不能把对陆承修的怨恨都归咎到这个孩子身上。
这不公平,也太不负责任。
更何况,人生寥寥几十载,生死轮回走一遭,她也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些牵绊。
深思熟虑后,她决定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周父周母心疼女儿被骗,却也没有反对太多,叹了口气,给她讲清这件事的风险利弊。
“其余的就交给你自己选择吧,不管怎样,爸爸妈妈都支持你。”
孕期十个月,周清冉过得还算顺利,父母双双推掉工作,专门从漓江到巴黎来照顾她,并没有让她吃太多苦头。
1997年夏天,周嘉让在法国出生。
“嘉让,嘉言懿行,允恭克让。”
母亲希望他谨言慎行,谦逊恭让,也希望他一生幸福美满,平安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