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静,耳边揉开一阵清脆的风铃声。
街角药店内,温书棠站在柜台前,正在挑选处理伤口要用的东西。
周嘉让跟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的动作。
从店员手里接过塑料袋,扫码付好款,她礼貌道:“谢谢阿姨。”
走出药店,十几米之外刚好有一把长椅。
温书棠用手指了下,干巴巴地蹦出一个字:“坐。”
“……”
敛去一贯的散漫,周嘉让挺直肩背,双手搭在腿上,坐得很是规矩。
细密的眼睫垂下,借着昏黄的灯光,温书棠仔细检查着他身上的伤。
嘴角和眉峰处都挂着血痕,暗红血丝自皮肉里渗出,在他偏冷的皮肤上尤为刺眼,触目惊心,却又带着些破碎的美感。
目光向下,手腕和拳峰上也有好几处划伤。
温书棠拆开棉签,蘸取碘酒给他简单消毒。
血迹一点点被擦掉,她动作已经放得很轻,但还是不太放心地问:“疼吗?要是疼的话,你就告诉我。”
“不疼。”周嘉让低声。
只是有些痒。
她的呼吸似有若无地落在脸上,再加上几缕散落下来的碎发,像是猫尾轻轻扫过,他喉结极其克制地滚了下。
处理到眉毛那里,温书棠换了支新棉签,指挥他:“你闭一下眼。”
周嘉让很听话地阖上眼,半仰着头靠在椅背上,一副任她摆布的模样。
贴好创可贴,她把用过的棉签丢进袋子里,再抬眼,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近的有多危险。
只要周嘉让稍一侧头,他的唇就能不经意地蹭到她的侧脸上。
耳侧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温书棠眨了眨眼,直起身,手背在脸颊上贴了贴,借着晚风才勉强平复下来。
“那个……你还有其他地方受伤了吗?”
周嘉让睁开眼,答得很快:“没有。”
温书棠没接话,视线来来回回在他身上扫过。
“怎么?”周嘉让轻笑,眉梢微扬,“不相信我的话啊。”
“那要不你亲自检查检查?”
“……”
温书棠被这句话噎住,好不容易消散的热度再次腾起。
“好了。”周嘉让又笑,“不逗你了,是真的没事。”
他垂眸瞧着手上的伤,其实这真的算不上什么,对之前的他来说甚至是家常便饭:“过几天就好了。”
温书棠什么都没听进去,抿唇凝着那些伤痕,心口像被塞上一团湿棉花,酸酸胀胀又疼得难受。
周嘉让察觉到她情绪不对,眉心皱起来:“怎么了?”
“你下次……”她犹豫几秒,还是小声和他商量,“能不能不要打架了。”
周嘉让勾住她手腕,将人拉到身旁坐下,语气放得很低:“我这不是替你出气吗。”
“可如果是以这种方式作为代价的话。”琥珀色的眼压低,温书棠模样有点倔,“那我不需要你这样帮我。”
说完,她吸了一记鼻子,别过头不再看他。
“到底怎么了啊。”周嘉让换到另一侧,抬手戳戳她梨涡,带着些哄人的意味,“生气了啊。”
不知道是伤口在疼,还是因为吹了冷风,他声音似乎比刚才更哑了一点。
温书棠不忍心真的不理他,生硬地挤出一句:“没有。”
周嘉让看着她的表情,得出结论:“那棠棠就是心疼了。”
睫毛上下颤了颤,温书棠口是心非地否认:“……我才没有。”
可她的小心思根本藏不住,周嘉让脸上笑意更重,拖长尾音吊儿郎当道:“那看来我这一架打得还挺值。”
“周嘉让!”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温书棠睁大眼睛叫他:“你再这样说,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好好好。”周嘉让立马妥协,“不说了。”
“不过棠棠。”
唇角弧度压下,他神情专注地看着她,街灯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拓下阴影,他字句认真且缓慢:“这口气,我是必须要出的。”
“为什么?”温书棠追问。
深邃漆黑的眸光渐渐败落,周嘉让没有开口,只是唇线绷得很直。
这几天,他总是会想起那晚在地下室,温书棠在他怀里红着眼睛的样子。
那样的眼睛,他不想再看见一次。
沉默的间隙里,温书棠隐约也猜到了什么,态度逐渐软下来:“可是还有警察啊。”
“警察会让他们得到惩罚的。”
“我……”她停顿片刻,“不想你和那群人沾上关系。”
他是天之骄子,是高悬于空中的明月。
而他们横行作恶,是溃烂于阴沟中的淤泥。
周嘉让听着她的话,收拢的眼尾一寸寸怔松:“好。”
“我答应你。”
他做出保证:“以后我尽量改,这次就先原谅我,嗯?”
温书棠咕哝:“本来也没生气啊。”
周嘉让嗯了声,抬手摸摸她的头发:“棠棠心软。”
那天过后,日子也变得风平浪静起来。
有关祝思娴的处分被公开通报,但出乎意料的事,并不是先前说的停课两周,而是变成了开除学籍。
那时温书棠站在商店货架前,正纠结是买巧克力还是果冻,谢欢意忽然冲过来抱住她胳膊,在她耳边激动道:“棠棠,简直是大快人心!”
温书棠一头雾水:“发生什么了?”
谢欢意把手机屏幕递到她面前:“你快看。”
温书棠懵懵接过,发现原本沉寂的校园贴吧不知怎么又热闹起来,顶端飘着一个加粗标红的精华帖。
不等她操作,谢欢意先一步替她点开。
里面是一篇长文,洋洋洒洒地罗列着许多有关祝思娴的事。
除去迟到早退、欺凌同学等常见违反校规的情况外,还有——
“什么?”谢欢意惊讶地张大嘴巴,“去年学校垃圾房着火的事也和她有关?”
“当时火势可大了,差点就要烧到教学楼这边,幸好是放学时间,学校里没什么人,再加上冬天天气冷,才没造成特别严重的后果。”她给不知情的温书棠科普,“阎王爷都要气炸了,连续开了一周的年级大会,说是事件恶劣必须严惩,但最后因为监控坏了,一直没抓到是谁干的。”
“没想到居然是因为祝思娴把没抽完的烟头扔在了那。”
她又点开下面的录音,三十秒不到的音频里,充斥着各种难听的辱骂,不仅针对学校,还有年级里的一众领导。
谢欢意听得傻眼,啧啧两下:“这下估计她是真的完了。”
“可以啊——”她撞了下温书棠肩膀,变脸似的换上八卦表情,“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周嘉让这么护短呢啊。”
温书棠被她说得愣住。
“这肯定是他干的啊。”谢欢意瞪着一双葡萄似的圆眼,有板有眼道,“不过干得漂亮,这才解气呢。”
怕再出现意外,晚上放学后,周嘉让送温书棠回家。
两人并肩坐在公交车上,温书棠手指缠着书包背带,唇瓣翕动几下,柔声叫他:“周嘉让。”
“嗯?”
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依旧想问出来:“是你吗?”
周嘉让没迟疑地应下:“是。”
“我说过,这口气一定要出完。”
“而且——”他偏过头,窗外细碎的光落在他眼眸中,“这次我有听你的话。”
“没打架,也没受伤。”
温书棠嗯一下,嘴角扬起一个很小的弧度。
原来被人护着是这种感觉吗。
“谢谢你。”
大概此刻氛围太好,她不自觉地喊出那两个字:“阿让。”
周嘉让没由得顿住。
心脏像是不轻不重地被敲击了下,他抬起手,捏捏她脸颊。
“傻。”
“和我不用这么客气。”
……
漫长的雨季终于结束。
阳光久违洒下,穿透树枝和窗口,在棕黄色桌面上留下跳动的斑影。
一大清早就有噩耗,拖了许久的期中成绩终于出来了。
早自习刚下课,关舒妍拿着教材进班,纳罕地“呦”了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今天居然没人睡觉?”
前排有人按捺不住,试探问道:“老师,成绩是不是出来了啊。”
“消息挺灵通啊。”
关舒妍抱着手臂,一对桃花眼微微挑起,也没和他们多卖关子:“咱班这次考的不错,没人掉出年级前10%,六校前百还进了十个。”
“成绩单我放班长这了,下课你们自己来看吧。”
虽然那几天状态不好,但温书棠成绩还可以,年级总排12,六校排名59。
物理成绩有所进步,只不过和其他科目相比,还是要逊色一点。
谢欢意和许亦泽也都进了前20,甚至总分都一模一样。
对于这个结果,谢欢意表示无法接受:“我靠,许亦泽你是不是作弊了,英语怎么一下子考了这么多。”
“什么意思啊谢欢意。”许亦泽被她气笑了,“我都说了上次那是失误。”
他在她脑门轻弹了下:“这才是小爷我的真实水平,好吗?”
“不可能。”谢欢意捂上耳朵,嘟嘟囔囔地不肯听,“绝对是你提前梦见答案了。”
因为错过考试,周嘉让单独参加了补考,据说题目难度更大,但他还是断崖式地稳定在第一名的位置。
上午两节课过去,大课间受场地影响被取消,温书棠拿好错题本,起身从教室后门出去。
刚走出没几步,衣领被人从身后很轻地拎了下。
回过头,周嘉让正倚在墙上看着她。
他没穿校服外套,单一件白色连帽卫衣,领口处的抽绳肆意系着,袖口挽上去一小截,露出紧实流畅的手臂,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少年气。
“要去哪?”他问。
温书棠晃晃手中的笔记:“物理组。”
“又去问题?”
温书棠点点头。
周嘉让啧了下,紧接着,眉间蹙起一道沟壑。
温书棠疑惑道:“怎么了?”
周嘉让抽走她手中的本子,最简洁的款式,封面右下角工工整整写着名字,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怎么总舍近求远?”
“什么?”温书棠没听明白。
“老季不仅脾气臭,说话又难听。”周嘉让稍稍倾身,靠她更近一点,“总去找他干嘛,不会的题怎么不来问我?”
“我……”
温书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她习惯了暗恋,习惯默默追随在他身后。
空气被榨得稀薄,呼吸间都是他身上的雪松气味。
温书棠咬着下唇,手指不断摩挲袖口的布料,磕磕巴巴好久才理清思路:“我……不想麻烦你嘛。”
“可我那天晚上说了,喜欢你麻烦我。”
“还是说——”周嘉让故意拉长语调,“你觉得我讲不好?”
温书棠连忙摇头:“不是。”
睫羽缓缓煽动,她想了好一会儿,才眼神透亮地说:“那……下次。”
怕真把人逗过了,周嘉让懒笑出声,把本子还给她:“好。”
问完题,温书棠从物理组出来。
就像周嘉让说的,老季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舌,但却在她收拾纸本的时候说了句:“这次考得还凑合,虽然也有一些不该犯的错误,下次还得继续努力。”
温书棠慢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谢谢老师。”
也是因为这句随口的夸奖,她一路心情都很好,直到走到三楼转角处。
狭窄的楼梯间,祝思娴迎面过来。
温书棠不想和她浪费时间,下意识想转身换一条路线,却被一把被祝思娴扯住手腕。
她今天没有化妆,头发也染回黑色,挡在鸭舌帽下的面孔多了些狼狈。
“现在你满意了吧?”她冷笑一声,“没想到你这么有本事啊,当时余莉说我还不相信,是我小瞧你了。”
“你家里那些烂事,周嘉让他们都不知道吧,你说如果知道了,他们会怎么看你呢?”
“不过还是算了。”祝思娴面目狰狞,“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上前一步,眼角怔红:“以为让学校开除我就结束了?别做梦了,我早晚有一天会偿还回来。”
就算再好脾气的人,也总会有爆发的那一天。
听着这一通胡言乱语,温书棠只觉得荒唐,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她深吸一口气:“祝思娴你到底有完没完。”
“你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你活该,这是你的报应,是你一次次先去欺负别人的,是你一次次对规章制度熟视无睹,能不能不要倒打一耙。”
“做了那么多坏事,你怎么还能这么振振有词,难道你一点都感觉不到心虚吗?”
“还有。”
温书棠直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质问:“你有什么资格来评价我,有什么资格评价我家,又有什么资格评价周嘉让?”
“明明你才是那个烂到透的人。”
她声线偏软,可听起来却说不出的坚定。
撂下这句话,她用力甩开祝思娴,利落地错身离开。
预备铃响起,距离上课只剩不到三分钟了。
走廊里喧嚣声渐远,温书棠仰头靠在墙上,刚刚那番话消耗太多体力,她掌心按在胸口上,深呼吸慢慢平复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生出的勇气。
或许是因为,她真的受够了她;又或许因为,她实在听不得别人说周嘉让不好吧。
整理好心情,温书棠揉揉略为僵硬的脸,抬脚重新朝着班级走去。
最后一个拐角,她没防备地撞上一片坚硬。
“对不起”三个字未说出口,意识到面前人是谁,她猛然抬起头,果不其然对上了周嘉让的眼睛。
时间好像停了几秒。
眨眼的频率加快,温书棠屏住气息:“你怎么在这?”
周嘉让眉目舒展:“我很庆幸我在这儿。”
“不然怎么知道——”
“我们棠棠这么厉害啊。”
第37章 旋律 将她虚拥进怀里
小雪节气过后,时间就像被摁下了加速键。
伴随几场绵绵缭绕的冬雨,最后一丝余温也被滤去,空气里泛着挥之不去的潮凉,蒙蒙白雾里,溢出些许苍茫景象。
天气冷,起床也变得困难,温书棠关了两次闹钟,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已经快到六点半。
挣扎着掀开被子,匆匆洗漱过后,她套上棉服,拎起放在椅子上的书包:“姐,我去上学啦。”
“诶?”温惠端着刚煎好的吐司从厨房里出来,“还没吃早饭呢恬恬。”
“来不及了姐。”
她停在门口穿衣镜前,争分夺秒地理了下碎发:“我到学校再吃。”
说罢,火急火燎地出了门。
温惠看着她背影,又看了看墙上时钟,倍感奇怪地嘟囔道:“明明就来得及啊。”
“最近出门怎么越来越早了。”
楼梯间里脚步回荡,身后发尾扬在空中,少女背影轻盈,温书棠一路小跑着下楼。
出了廊门,冷气扑面,头顶阳光有些刺人,她不适地眯起眼,待视线清晰后,看见了等在不远处的周嘉让。
校服外是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顶,领口旁垂着两根抽绳,身形落拓,肩线平直,晨曦斜斜洒下,给他镀上一层暖黄色的光晕。
他单手抄兜,姿态懒散,书包随意挂在左肩上,额前发丝被风吹乱,半遮半掩地挡住眉眼。
前不久的化学课上,他们刚讲过一个概念,叫做物质的自发反应,说是在没有外部干预的情况下,只要两种物质接触,反应就会立刻发生。
她觉得自己也像某种反应物,只要见到他,心跳就会不受控制地怦怦加速。
藏在袖管中的手捏紧,温书棠空咽了下,试图将溢到心口的悸动压下。
周嘉让恰好抬眼,看到她后勾起唇线,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身前。
“冷不冷?”
他向上把她衣领拉严,食指不经意蹭过下颌,温书棠感到一点冰块似的凉意。
眉心微蹙,她摇摇头,又反问道:“你呢?是不是等很久了啊?”
“没。”周嘉让低眼懒笑,“刚到。”
可温书棠却不相信,仰头盯着他的脸看,似乎比平时更白一些,神色倦怠,眼下挂着淡淡的乌青,一看就是没休息好的样子。
她抿紧唇角,小声提议:“要不以后你还是别来接我了吧。”
自从上次意外后,周嘉让放心不下,每天都会接送她上下学。
九中到校本来就早,他还要再提前半小时来澜椿路,一往一返未免太过于折腾。
“我自己真的可以的。”她眼睛睁大了点,仿佛想要证明什么,“以前也都是我一个人啊。”
“不会出事的。”
周嘉让一副没商量的口吻:“不行。”
“可是……”
“没什么好麻烦的。”周嘉让好像总能预判她的想法。
他垂下眼,睫毛沾着细碎的光,眸色也被点染得柔和,漫不经心地拖长语调:“而且,我就喜欢澜椿路这边,就想多过来走走。”
“……”
温书棠自认说不过他,妥协地咕哝一句好吧,忽然又听见他问:“没吃早饭?”
“嗯?”
无暇顾及他是怎么猜到的,但她并不想暴露自己赖床起晚的糗事,于是干脆利落地否认:“吃过了!”
周嘉让哦了声,没再多问什么。
温书棠以为他相信了,稍稍松下一口气,低头凝着石板路上的花纹,有点幼稚地去踩落在上面的树枝。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被周嘉让带到了早餐一条街。
刚出锅的蛋饼热气飘散,叫卖声和讨价声交织传来,袅袅烟火气里,他停在拐角铺子前,低声对老板说:“麻烦拿两个生煎包,再打包一份赤豆元宵,谢谢。”
接过打包盒,他转过身,瞧着呆呆站在一旁,脸上写满疑惑的温书棠,指腹在她眉心轻戳。
“以后不要那么着急,好好吃完早饭再下来。”
“我有很多耐心等你。”
脸颊隐隐又烧起热度,浓密卷翘的睫羽煽动落下,温书棠咬住下唇:“你怎么知道的?”
“我啊。”
他倾身靠得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刻意压低声线使坏道:“因为我有读心术啊。”-
配合时令,学校食堂也推陈出新,二楼东侧的凉皮被改成了火锅,生意一时火爆,连带其他档口都起死回生,原本冷清的厅堂变得座无虚席。
谢欢意提前预留了四个位置,下课铃刚响,马不停蹄地拉着其他三人过去。
各种丸子配菜点了不少,香气随着锅底气泡蒸腾而出。
谢欢意本想点冰可乐,却被许亦泽一把摁住,慢悠悠地提醒:“又不怕肚子疼了?”
“我就喝一点点。”她用手比出一小段,瘪嘴委屈巴巴地说,“吃火锅不配冰可乐简直是暴殄天物好吗!”
许亦泽哼笑:“到时候疼了可别找我抱怨啊。”
“才不会呢。”谢欢意信誓旦旦地保证。
如愿喝上可乐,她从锅里捞起两颗鱼丸,埋头吹凉时想到什么,忽地看向对面的周嘉让:“对了,上午妍姐来找我,说学校要开始筹备新年音乐会了,我想报一首《梁祝》。”
“周嘉让,你能不能帮忙配个钢琴合奏呀。”
周嘉让正在给温书棠拆牛奶,半耷着眼,想都没想地拒绝:“不配。”
“哎呀你就帮我一次嘛。”谢欢意鼓起腮帮,降下语调格外诚恳,“高三就不能参加音乐会了,这曲子难度又不大,我觉得独奏太寡淡了,没什么新意。”
周嘉让主意没变,原封不动地掷出那两个字:“不配。”
“喂。”谢欢意停下动作,一对细眉弯起,不满地抱怨着,“周嘉让你要不要这么小气,去年找你就不帮我,怎么今年还是这样。”
她不能理解他的想法:“难道你以后都不打算碰钢琴了吗,就要这样一直逃避下去吗。”
“你真的不会觉得可惜吗,要是周姨知道——”
意识到什么不对,许亦泽连忙出声打断:“欢意。”
“那个阿让。”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绞尽脑汁打着圆场,“她瞎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但周嘉让脸色还是倏地冷了下来。
他一瞬想要起身离开,但念着温书棠还在,只能克制地收紧下颌,额角青筋凸得明显。
后来这顿饭吃得很沉默,气氛像被扔到极地般冻结。
周嘉让心情不好,温书棠也没食欲,随便吃了几口蔬菜就撂下筷子。
“怎么吃得这么少?”
低沉的嗓音从身旁传来。
他眸色里的晦暗并未散去,身上气压依然很低,但对她说话时的语气却是温柔的。
温书棠朝他眨眨眼睛:“饱了。”
他点点头:“那走吧。”
周嘉让拉开凳子,宽厚手掌圈住她手腕,另一只手拿起她的外套,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把人带了出去。
直到走出食堂,周嘉让都没有松开她。
他走得不快,步伐也不大,跟在后面并不吃力,可温书棠呼吸还是乱得厉害。
目光落在紧密交握的双手上,粗粝指腹摁住跳动的脉搏,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但却是他力气最大的一次。
午休时间,校园里正热闹,过路有不少好奇的眼神投来。
知道她面子薄,周嘉让刻意用身子把她挡住,手上的动作却没有松开半点。
温书棠被他牵到了延龄巷里的馄饨店。
指尖蜷了蜷,她愣愣地抬起眼:“怎么来这了?”
“刚才你一共就动了四下筷子。”周嘉让质疑地看她,“真的能吃饱?”
“……”温书棠弱弱接话,“能的。”
周嘉让没拆穿她:“那陪我吃。”
店里人不多,两碗馄饨很快被送过来。
眼底氤开一层薄热,温书棠捏着勺子,不太确定地问他:“你是不是生欢意的气了啊?”
一个是她喜欢的人,一个是她的好朋友,毫无疑问,她一点也不想让他们俩发生矛盾。
但,关于他母亲的话题实在又太敏感。
思考好久,还是没想好该怎么劝,只能小心翼翼地说:“欢意的性格你又不是不了解,她……肯定不是故意那么说的。”
“你就不要和她计较了嘛。”
“……”
周嘉让没有答。
安静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其实小时候我一直以为,长大后会像我妈那样,成为一名钢琴演奏家。”
“那时候她还在法国,我跟着她到处参加比赛,大大小小的奖基本都拿了个遍,有时也会和她一起登台表演。”
大概是回想起那段他人生中难得的幸福时光,周嘉让嘴角弧度很淡地笑起来:“后来她决定回国,到首都歌剧院里工作,我也整天陪在她身边,听她弹琴,或者是和她一起练琴。”
“圈子里不少老师都说我很有天赋,说我未来一定能在这条路上走很远,但我妈却只是笑笑,她说我以后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开心就好。”
这是周嘉让第一次主动讲起有关他妈妈的事。
怪不得他法语说得那么好,原来是之前在法国生活过。
但与此同时,她心底也没由得发涩。
不管是从他家看到的照片,还是现在听他的描述,温书棠都能断定,他妈妈一定特别温柔,也一定特别爱他。
可就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却被疾病早早夺去了生命。
她又想起了她的爸爸。
“也许谢欢意说得对。”
低垂的眼睫将情绪隐藏,他声带里带着几分颤抖,嘶哑到像被砾石摩擦过:“这么多年,我的确是在逃避。”
“是我太懦弱了。”
“才没有。”温书棠反驳他。
“棠棠。”他突然抬眸,神情中鲜少露出茫然,就像掉进了死胡同,“你觉得我这样做是对的吗?”
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
温书棠掐掐手心,慢慢呼出一口气:“每个人都会面临很多选择,每种选择都有它的意义,我们不能去美化那条没有走过的路。”
“你现在,已经很好了。”
“只不过……”
她撑圆眼,认真看他:“我希望你能遵循你的内心,不要被任何外界的东西束缚住。”
“就像阿姨说过的那样。”她弯唇浅浅笑起来,“你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开心就好。”
“我也都会支持你的。”
坚持也好,放弃也罢。
我只希望你肆意坦荡,希望你无畏且自由-
这场小矛盾在当天便被化解。
下午第一节课结束,谢欢意扭过头,抬手在周嘉让桌沿轻敲两下:“对不起。”
“吃饭时是我太冲动了,一激动就说了不该说的话,我和你道歉。”
不等周嘉让答话,许亦泽跳出来当和事佬,大手一挥给这事做了了断:“行了行了,既然都道歉了,那这事也就算是翻篇了。”
“好朋友之间哪有隔夜仇啊,就凭咱们四个这关系,都不许生气了啊。”
说完他撞了撞周嘉让手肘,意有所指地朝他扬扬眉毛:“是吧阿让。”
周嘉让撩眼,鼻腔哼出一个嗯字。
虽然没答应合奏,但他最终也退了一步,说是可以帮她指导纠音。
周末,几人约好在学校琴房见面。
乐器最讲究基本功,讲究日复一日的沉淀,偷懒一天都会立见分晓,更何况高二学业繁忙,谢欢意确实好一阵没练过了,琴艺生疏也是很正常的现象。
周嘉让抱着手臂,仿佛一个冷面无情的评委,几秒钟便丢出一句否定:“错音了。”
“这段滑音不对,重来。”
“这和弦给的有问题吧,你自己听不出来?”
他声音一下比一下低,到最后折眉嫌弃地质问:“外婆当时就是这么教你的?”
“……”
谢欢意本就在崩溃的边缘游走,听完这句直接炸掉,攥紧拳头就想和他发火,幸亏许亦泽在旁边及时拦着。
“消消气消消气。”他一边给她揉肩膀,一边拿出提前备好的零食,安抚道,“阿让这不也是为你好吗。”
“严师出高徒,怎么说也是全校表演,要真在台上出了什么错,那多尴尬啊。”
谢欢意拆一包软糖,放进嘴里用力嚼着,勉强忍着没和他翻脸。
劝完这个,许亦泽又去做周嘉让的思想工作,手臂搭在他肩膀上,好声好气地商量:“阿让,咱们这个措辞,你看能不能再委婉一点。”
“这现在不都推崇鼓励式教学,你说对吧?”
周嘉让挪开他胳膊,冷冷飞去一记眼刀:“不能。”
许亦泽:“……”
中午休息时,谢欢意懒得出去吃饭,提前在手机上叫了外卖,差两位男生下去充当苦力。
她抱着温书棠手臂,外头靠在她肩膀上,忍不住纷纷吐槽:“周嘉让也太凶了!”
“我当初到底是怎么跳过他这张嘴和他做朋友的啊!”
“就他这个臭脾气,半点耐心都没有,动不动就摆冷脸,以后绝对绝对当不了老师!!”
温书棠那阵在写作业,没仔细听前面那通训话,凭着自己的亲身体验,支支吾吾又磕磕巴巴道:“有、有吗?”
“我觉得……也还好吧。”
每次给她讲题的时候,他脾气貌似都挺好的呀。
她甚至还暗暗想过,觉得他比季鸿生更适合担任老师一职。
谢欢意在身前比了个大大的叉:“No!”
“和他相比,连阎王爷看着都慈眉善目了。”
“算了。”她皱鼻轻哼一声,“懒得和他计较了。”
“棠棠,我去趟洗手间啊。”
午后阳光正好,丁达尔效应穿窗而下。
温书棠也站起身,伸臂活动了下四肢,视线不经意扫过角落,意外发现那里摆着一架钢琴。
看起来很久没人弹过了,琴身蒙着薄薄一层灰,朦朦胧胧地倒映出她纤瘦的身影。
她轻轻用手抚上去。
其实她从小就对乐器感兴趣,可家庭条件并不允许她学,刚刚看谢欢意站在琴架前,演奏动作流畅且优美,除去敬佩之外,隐约还有一些羡慕。
那是她无法拥有的东西。
缓缓掀开琴盖,温书棠在琴凳上坐下。
脊背挺得笔直,肩颈与下颌连出一抹柔软,她不懂什么指法变换,只会用最原始的方法——食指一个一个地去按琴键。
透过暖白色纱帘,光影落在她指尖上,像是初学飞行的雏蝶,生涩磕绊的音符自指下流出,回荡在略为空荡的琴房里。
她太过专注,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个人。
“这样不对。”
敲进耳膜的嗓音让她蓦然回神。
像被烫到似的,她连忙缩回手,耳根面颊都在发热,有种出了丑的窘迫,嗫嚅道:“我,本来就是瞎弹的呀。”
“想学吗?”
她低低地嗯一下。
以为他要示范,她下意识要撤身把位置让给他。
但也就是在这一秒。
周嘉让俯下身,手臂自腰侧穿过,掌心拢住她的手掌,将她虚虚拥入怀中。
第38章 求救 “专心点啊。”
略硬的发茬扫过侧脸,清浅的呼吸声洒在耳边。
熟悉的雪松气萦绕在周围,勾结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桎梏于其中。
她的肩膀贴在他的锁骨上,无比亲密的距离里,不仅感受着他的体温,还能听见他胸膛下强有力的震动。
而先前明明说好是教她弹琴,到最后却演变成他攥着她的手,以十指相扣的姿势进行演奏。
黑白琴键交错起落,旋律如溪水般淙淙流淌,融在初冬的暖阳里,化在时针的齿轮中,一停一顿都浸满暧昧的情愫。
温书棠心跳都快要停止,思绪涣散得不成样子,仿佛一个提线木偶,所有感知都转移到他的身上。
可实在是太近了,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向另一侧逃窜。
周嘉让却不给她机会,抬起左臂同样拢在腰间,倒映在琴身上的两道虚影就这么紧密交叠在一起。
“专心点啊。”
低沉的嗓音从耳畔传来,温热气流拂开一阵酥麻,痒意顺着脊椎向全身流去,温书棠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下。
但误打误撞的,反而像要往他怀里缩得更紧那般。
周嘉让轻轻捏了下她纤细的指节,本该落在琴键上的指腹顺着她手背抚过。
胸口起伏的弧度顿时变大,温书棠努力想让自己放松,可这样被他牵着又抱着,她根本就没办法平静下来。
琴房并没开空调,凉气自门隙中挤进,而他们这一方小天地里的温度却急剧攀升,额前镀上一层薄薄的汗,发丝胡乱贴在一起,手心也被烘出几分潮湿。
漫长的一曲终于结束。
琴声停止,周嘉让却没有放开,瞳仁里的水雾还未消散,懵懵晕晕间,她听见身后的人问:“学会了吗?”
温书棠抿了抿唇,勉强找回思考能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午没有喝水,嗓子干得厉害,声线像羽毛划过般沙沙的:“……哪有你这样教人的。”
周嘉让低垂下眼,看她面色酡红,睫毛上沾着一层湿汽,唇角不动声色勾起,逗人的心思也愈发变本加厉。
他靠得更近了点,语气发难地反问:“那你说该怎么教?”
“……”
她不说话,他就不依不饶:“嗯?”
温书棠招架不住,干巴巴地憋出一句:“反正,不是你这样。”
周嘉让倒打一耙地哼笑:“怎么不说是你学得不专心。”
“没想到——”他将她散落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我们温同学上课也有走神的时候啊。”
温书棠头皮都是麻的,脊背没由得向内蜷缩,声音跟棉花一样团在他怀中,磕磕巴巴地软言控诉:“你故意的。”
胸腔震出松散的笑,周嘉让没有否认,而是换了个话题:“知道刚才弹的是什么吗?”
温书棠被问得发愣。
有他这么大个干扰在,她哪还有精力顾及这些,咬唇回忆了好久,认命般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
“所以是什么呀?”
她偏过头,映入眼帘便是他修长的脖颈,冷白皮肤上缠着青筋,凸起的喉结更是不容忽视。
目光在那停滞两秒,看着它上下滑动,她也不自觉跟着吞咽了下,然后才慌慌张张地移开眸光,向上定格在他的侧脸上。
周嘉让垂眸,对上她清亮的眼,拖长语调慢悠悠道:“下次再告诉你。”
温书棠懵得更厉害了。
下次。
什么下次?
是下次还要教她弹琴吗?-
“棠棠。”
“棠棠?!”
谢欢意拔高音调叫了她两次,温书棠才倏地回过神来。
她稍稍睁大眼睛:“怎么了嘛?”
谢欢意扯住她袖口,指了指旁边的烤肉店:“咱们到啦。”
温书棠哦了声,收回还要继续向前的脚步,转身跟在她后面进去。
正是晚饭时间,店里生意火热,他们多等了一刻钟才等到一个空包房。
跟着服务员上楼,按照以往惯例,她都是和周嘉让坐在一侧,今天却一反常态,越过他直接钻到谢欢意身边。
被抢了座位的许亦泽怔了下:“……?”
他看看温书棠,又疑惑地回头去看周嘉让。
后者只是无声挑了挑眉,然后便若无其事地在对面坐下,还不忘撩眼呛他一句:“等着人请你坐呢?”
许亦泽:“。”
谢欢意选好菜,把纸单推到温书棠面前:“棠棠,看看你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手指捏着菜单,她从头到尾扫了好几遍,但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最后胡乱在红糖糍粑那打了个勾:“再要一个这个吧。”
刚准备递出去。
视野里闯进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食指落在菜单右上角那块儿,轻叩两下:“还有这个。”
温书棠点点头,动笔又打上一个勾。
单子还给服务员,但他眼神却没有移开,一眨不眨地放在她身上,温书棠有感受到,把头埋得更低了点,试图用散下的长发将自己隐藏起来。
“棠棠。”谢欢意注意到她的异常,“你脸怎么这么红?是哪里不舒服吗?”
温书棠干咳一下:“没。”
她不自在地用手去贴脸颊,欲盖弥彰地撒谎:“可、可能是包厢里太热了。”
“确实是有点。”谢欢意没多心,嘶了下表示赞同,忽然又想到什么,“刚好隔壁就是冷饮店,要不我过去买两杯奶茶?”
温书棠连忙接话:“那我和你一起。”
说罢她抓起棉服,都没等好好穿完,挽着谢欢意就出去了。
瞧着她的小动作,周嘉让低低哼出一声笑。
“我怎么感觉棠妹有点不对劲呢。”许亦泽在一旁纳闷。
周嘉让靠在椅背上,两条长腿肆意伸着:“有么?”
“有啊。”
周嘉让没答,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钥匙扣。
“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许亦泽自顾自地猜测,随即又晃头否认,“不对啊,我看你今天挺老实的。”
但不出半秒,他就想起来,中午去拿外卖时,周嘉让走到一半突然停下,折身不知道干嘛去了。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许亦泽忍不住低骂了句:“我靠,周嘉让你可真有良心。”
“合着你把我一个人扔那,就为了回去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啊?”
周嘉让眼皮稍动,不以为然地斜他一眼,黑眸中满是淡然:“不行?”
“行,当然行。”许亦泽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里逼出几个字,“不过我可提醒你啊,悠着点。”
周嘉让嫌他多嘴:“我知道。”
“你知道?”许亦泽冷笑着抽动嘴角,好不容易找到揶揄报复他的机会,吊儿郎当地说起风凉话,“知道你还把人家吓成那样,瞧瞧,都开始躲着你了。”
周嘉让懒得搭理他。
许亦泽啧啧两下,感慨万千地评价:“真稀奇啊。”
“稀奇什么?”周嘉让不知道他又抽什么风。
“稀奇你居然也会有喜欢的人啊。”
许亦泽抬手摁了摁肩颈:“之前那么多女生追你,好的坏的你全都无动于衷,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要这么清心寡欲下去了呢。”
“不过我还挺好奇的。”话锋一转,他八卦兮兮地凑过去,“你到底对棠妹干什么缺德事了啊。”
周嘉让轻骂一句,毫不留情地把人推开:“滚。”
许亦泽也不恼,反而笑着幸灾乐祸:“看来还是棠妹厉害啊,能让我们周大校草吃瘪成这样。”
“谁让你这么叫她的。”周嘉让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个称呼刺耳,“人家和你有关系么?你一口一个妹妹瞎叫什么。”
他神情嫌弃地把人上下打量一遍:“渣男。”
“?”
“……”
许亦泽简直要被他这股蛮不讲理的吃醋劲惊掉下巴,忍气吞声地问:“行,那你说,我叫她什么?”
周嘉让眸色冷淡:“叫同学不行?她没有自己的名字?”
许亦泽嚯了声,摆摆手:“这听起来多生分啊。”
周嘉让更不爽:“你以后少和她套近乎。”
许亦泽被气笑了,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周嘉让你是不是有病。”
“对。”周嘉让无所谓地应下,一副随便你怎么说的样儿,一字一句地重复,“所以你最好和她保持距离。”-
一顿饭吃得很磨蹭,为了避免和他眼神交流,温书棠全程都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研究碗里的食物。
周嘉让也由着她,什么话都没多讲,只是默默把烤好的肉递过去。
“我吃饱了。”她眨眨眼睛小声道。
但就像没听到一样,周嘉让夹菜的动作并没有停。
她攥攥掌心,言语怯怯地提醒他:“吃不完会浪费的。”
周嘉让抬眼,黑睫落下细密的阴影,懒散地看着她笑:“没事,剩下的我吃。”
温书棠:“……”
他音量没有刻意放低,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微妙起来。
连谢欢意都放下了心爱的小酥肉,撑大一双圆眼,偏头惊讶地看向她。
但这还不算完。
全场最淡定的那个人,将烤盘上的牛肉翻了个面,不慌不忙地补充一句:“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
温书棠脸颊快被烧透了,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干脆捧起碗,向后躲得远远的,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吃过饭,几个人在碑亭巷外分别。
周嘉让照旧送温书棠回家。
温书棠一路都没理他,完全把人当成空气,侧头靠在车窗上,安安静静地欣赏着沿街的风景。
头顶报站声响起,车子缓缓在澜椿路停下。
温书棠攥着衣角,鼓鼓腮帮:“你就送到这吧。”
周嘉让看了看前面的小巷:“这不是还没到呢吗。”
“我要去趟超市。”温书棠往后蹭了一小步,“你,你先回去吧。”
周嘉让恍若未闻:“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她脆生生地拒绝,又绞尽脑汁编了一个蹩脚的借口,“我要买的东西,你……你不太方便看。”
也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周嘉让颔首,黑发被风吹得凌乱,轻而易举地把局破掉:“那我就在门口等你。”
“……”
温书棠转身就要走,却又被他勾着衣领拉回。
“别偷偷跑掉啊。”周嘉让低声,“我还在这等着呢。”
“知道了。”她闷闷道。
温书棠其实并没什么要买的,只是他今天坏得太过分,她想一个人平复一下。
绕着货架转了好几圈,看见温惠很喜欢的那个饼干补货了,便伸手拿下来两盒,又到冷品区拿了个酸奶。
排队等待结账时,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1205Y:?】
【1205Y:怎么还没回来?】
眼睫轻颤了下,温书棠捏紧指尖打字:【马上。】
对话框跳出一个小表情,仔细看看,是一个举着求救标签的小狗。
求救?
他是遇见什么事情了吗?
顾不上心底那点小别扭,温书棠匆匆付了款,加快脚步走到超市外。
周嘉让靠在栏杆上,但他身旁却多了一个打扮精致、正仰头冲着他笑的女生。
这种场景她看过很多次。
不用猜也知道是要干嘛。
果不其然,娇俏的女声钻进耳朵,她听见那人问周嘉让,能不能给个联系方式,想要和他认识一下。
什么嘛。
还以为他真有急事呢。
白担心了。
温书棠泄出一口气,不想在这给自己添堵,准备趁着这个机会悄悄绕路回家。
但就像有心灵感应一般,周嘉让在这一秒掀眸看过来。
顺着他的视线,女生也发现了她的存在。
但她似乎是没感受到威胁,不到一秒便移开眼,笑意盈盈地又问了周嘉让一遍。
“想要我联系方式?”周嘉让扬声重复。
“对啊。”
温书棠没心情听下去,只想着快点离开,抬脚刚准备迈步,手腕却被一道温暖圈住。
周嘉让将人拉到自己身边,拇指贴着她脉搏按了按,然后才懒懒地对那个女生说。
“不好意思啊。”
“这事我说了不算,你得问她。”
第39章 甜心 “恬恬,我错了。”
明晃晃的暗示,女生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一刹。
周嘉让没再管她,垂眸看着身前的人,从她手里接过购物袋,顺势将她整个手掌包裹起来:“手怎么这么凉?”
他皱起眉头,声线也放低:“冷吗?”
温书棠还没反应过来,脑袋里懵懵的,迟钝几秒才摇头:“不冷。”
周嘉让抬手在她脸颊上贴了下,还是觉得凉,干脆把自己的冲锋衣脱下,想要披到她身上。
温书棠连忙止住他动作:“真的不冷呀。”
“而且不是马上就要到家了吗。”
周嘉让一副没商量的口吻:“那也不行。”
他用外套把人裹住,拉链一直扯到顶端,又放轻力道将压在下面的头发拿出来:“走吧,回家。”
别过身,余光扫到站在一旁还没走的女生。
他半眯眼,似乎是嫌她没有自知之明,想起先前说过的话,吊儿郎当地哦一声,然后侧低下头,像模像样地和温书棠征求意见。
“她想要我联系方式,能给吗?”
温书棠迷茫地眨眨眼。
周嘉让转回去:“不好意思啊。”
话虽这么说,言语中却不见半分歉意。
他敛唇委婉拒绝:“她说了,不给。”
女生:“?”
温书棠:“……”
怎么胡乱就给她扣了一顶这么大的帽子。
走到家楼下,温书棠把外套还给他,小声说过再见,刚想转身逃掉,却被周嘉让扯住袖口不让她走。
他上前一步,颀长身影笼在眼前:“生气了。”
温书棠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脚尖:“没有。”
“可你都躲我大半天了。”
眼睫频眨,温书棠晃头拒不承认:“我没有。”
怕真把人欺负恼了,周嘉让没再说什么,手掌盖在她头顶揉了揉:“那上去吧,晚安。”
温书棠终于肯抬头看他:“晚安。”
走进楼里,楼梯间的灯不知怎么坏了,物业还没叫人来修,她贴着墙根走到三层,在口袋里摸了好一会才找到钥匙。
锁孔有些轴了,费力拧动几下才推门进去。
“恬恬回来啦。”
温惠正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开门声后瞧过来,一眼也发现了不对劲:“诶恬恬,脸怎么这么红啊?”
“是不是穿的太少冻到了?我就说这棉服太薄了,你还不听,等明天姐姐再去给你买个厚一点的。”
“没有啦。”温书棠略僵地弯弯唇角,“姐,我先回房间了。”
今天闹出的亲密太过,温书棠做了两套试卷才勉强缓过神来。
订正好错题,她去浴室洗了个澡,一边擦头发一边拿起被冷落在桌上许久的手机。
滑动解锁,状态栏里堆着好多条未读消息。
她蹙眉愣了愣,触屏点进聊天软件,发现居然都是周嘉让发来的。
【1205Y:到家了吗?】
【1205Y:明天几点过去接你?】
【1205Y:怎么不说话?】
……
【1205Y:棠棠。】
【1205Y:温同学。】
【1205Y:真不理人了啊?】
……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温书棠正思考回他什么,顶部又跳出一条新消息,这次是谢欢意发过来的。
【欢意:棠棠,快帮我朋友圈第一条点个赞!】
【欢意:可怜巴巴.jpg】
温书棠回她一个好,左滑切换到动态页面,给她转发集赞兑换小蛋糕的大业贡献出一份力量。
刚要退出,视线里瞄到一个熟悉的梧桐树头像。
周嘉让在十分钟前更新了一条状态,没有文字,孤零零一张图片。
是他挑走的那只长耳兔玩偶,但原本笑着的弧度被他强硬压下,变成一个哭泣的小表情。
许亦泽在评论区说风凉话。
【许亦泽:啧啧,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啊~】
【许亦泽:谁让你自己作死,玩过火了吧。】
【许亦泽:截图了,留着以后笑话你。】
【1205Y:滚,拉黑了。】
温书棠将照片放大,弯眼浅浅地笑起来。
她觉得,其实周嘉让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冷面无情。
就好比现在,这条平平无奇的朋友圈,让她没由得觉得很可爱。
虽然这个词听起来和他并不搭。
但或许喜欢一个人,就是会无缘无故地觉得他可爱。
她习惯性地截好图,保存到私密相册,也是在这一秒,手机突然弹出一条通话申请。
【1205Y邀请你视频通话】
琥珀色眼瞳无意识睁大,她以为是自己出了幻觉。
直到发丝上的水珠滑落,脖子被突如其来的凉意冰到,她才如梦初醒地回神。
不是幻觉。
但她头发还没擦,潦草凌乱地披在肩后,身上也是随便套的睡衣,怎么说都没法见他呀。
温书棠本能地想挂掉,但手指不争气地一抖,阴差阳错变成了接通。
摄像头倏地亮起,心跳都跟着停滞,幸好她反应在线,不到一秒便立刻点了挂断。
【1205Y:?】
她吞咽了下,指腹在键盘上轻敲:【那个,我不太方便开视频。】
过了不一会,手心再次传来震动,这次他打过来的是语音。
温书棠翻出耳机,对准插线口仔细插好,确认没有漏音,才小心翼翼地按下接通。
大概是信号不太好,听筒中有滋滋的电流声,和那边他的呼吸放在一起,温书棠莫名听得喉咙发紧。
她招架不住这种氛围,握着手机的力气一点点收紧。
低哑的嗓音敲进耳畔:“在干嘛?”
温书棠老老实实地回答:“刚洗完澡出来。”
“我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她咬了咬唇内的细肉,“是真的才看到。”
“可是我刚看你给谢欢意点赞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语气里多了几分委屈的意味。
安静片刻,温书棠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索性逃避地岔开话题:“怎么啦?打给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他问得理所当然。
“……”温书棠鼓起一口气,弱弱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
周嘉让低笑了下:“我知道。”
“明天还是老时间过去接你?”
“嗯。”
“要不再晚半个小时吧。”
难得周末休息,他想让她多睡一会。
温书棠以为是他有事,没意见地还是说嗯。
周嘉让不知第几次被她逗笑:“怎么一直嗯?”
“……”
唇瓣翕和,温书棠正要说话,房间里荡起敲门声,温惠在外面打了个哈欠。
“恬恬。”
神经绷紧,她嗖一下坐直身子,不动声色地把手机往桌下藏了藏,努力让自己的话语听不出异常:“怎么啦姐姐?”
“明天要早起送货,姐姐就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哦。”
“好,晚安姐姐。”
“晚安。”
脚步渐远,警报解除,温书棠缓缓松下一口气。
耳机里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字一顿带着疑问:“tian、tian?”
“你的小名吗?”
温书棠啊了声,后知后觉他应该是听到了刚才自己和姐姐的对话,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嗯。”
“哪个tian?”他拖长尾音猜测,“甜心的甜?”
“不是啦。”温书棠纠正,“恬静的恬。”
“恬恬。”
周嘉让自言自语地重复一遍:“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
“因为本来也没什么人知道呀。”
两三岁的时候,温书棠特别喜欢吃糖,但还没完全学会说话,每次撒娇想吃,就咿咿呀呀地喊着tian这个字音。
再加上她从小性子恬静,所以爸爸和姐姐经常逗她,叫她恬恬,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小名。
爸爸去世后,也只有温惠一人会这样叫她。
周嘉让听她讲完,鼻腔溢出些松散的笑:“原来是这样。”
温书棠从没对人提起过这个,耳根发热地嗯了下。
“所以真的不生气了?”周嘉让把问题绕回去。
温书棠下意识又要嗯,鼻音发到一半又猛地止住:“不生气。”
“脾气怎么这么好?”周嘉让良心发现地检讨自己,“显得我好像在欺负人。”
温书棠捏着耳机线,搞小动作地蹭着:“我也不是对所有人都脾气好。”
周嘉让把她的想法直白翻译出来:“那我是特例?”
“……”
见她不回她,他就得逞般地追问:“嗯?是这样吗?”
温书棠耳朵要红透了,这次是真的熬不住了,心一横闭上眼,利落干脆地选择挂断。
扔下烫手山芋般的手机,她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一小道缝隙,像干涸太久被重新放回水里的小鱼,胸膛起伏着汲取氧气。
好不容易平复一点,忽然又有新消息进来,是两条三秒钟的语音。
温书棠深吸一口气点开。
“恬恬,别生气了。”
“恬恬,我错了。”-
进入十二月,白昼如同流沙般一寸寸缩短,夜幕低垂,冬日寒意也逐渐浓烈。
和周嘉让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除去平时在学校里上课吃饭,周末也会约好一起去图书馆。
“阿让。”
距离上课还有三分钟,许亦泽掌心按在胸口上,夸张地摆出受伤姿态:“我再也不是你最亲近的人了。”
周嘉让把刚买回来的糖和牛奶放到温书棠桌上,撩起眼皮乜他一眼:“能不能摆正自己的地位。”
“你从来就没是过。”
许亦泽:“……”
那个周末,漓江迎来一个阴雾蒙蒙的雨天。
从市图出来得时候刚过五点,天色像一团散不尽的浓墨,周嘉让斜斜撑着雨伞,带她去了1912里的一家面馆。
老板是北方人,坐在吧台里和人讲着电话,中间一笔带过地提到一句,说老家那边前几天下雪了。
温书棠掌心托着脸,歪头好奇道:“你说漓江今年会下雪吗?”
周嘉让正在给她烫餐具,倒掉碗里的热水,抽两张纸巾擦干,抬眸对上她的眼神:“喜欢下雪天?”
温书棠用力点头:“特别喜欢!”
但下一秒,肩膀又狠狠塌陷下去,像泄了气的皮球:“可是漓江真的很少下雪诶,这么多年好像只下过一场特别大的雪,那时候还在上小学呢,下课就和同学们跑出去堆雪人了。”
周嘉让收拢眼尾笑着看她:“后来呢?”
温书棠没懂:“什么后来?”
“后来你的小雪人啊。”
提起这个,温书棠气不打一处来,皱起鼻子愤愤道:“后来没几天就大升温,小雪人也光荣牺牲了。”
她的小表情太可爱,周嘉让忍不住捏捏她的脸。
“你呢?”她撑圆一对杏眼反问,“你喜欢下雪天吗?”
“还好吧。”周嘉让如实回答,“算不上喜欢也算不上讨厌。”
想到他小时候的经历,温书棠忽而拔高语调:“诶?京北冬天是不是经常下雪啊?”
周嘉让嗯了下。
“我妈妈也很喜欢雪。”讲到周清冉,漆黑的眸光中漾出些温柔,他慢慢回忆着,“每年初雪都要拉着我出门散步。”
“听起来就很浪漫。”
温书棠喃喃感慨,又小小地叹了口气:“要是今年漓江也能下雪就好了。”
眼头稍动,周嘉让给她肯定答案:“会的。”
清透的眼一瞬间亮起来,温书棠不经意向前靠近一点,满脸期待地和他求证:“真的吗?”
“真的。”
他食指轻戳她眉心,在暖黄灯光下做出保证:“只要你想要,那就会有。”
日子往复交替,比初雪先一步来临的是冬至。
新年音乐会就在这天,同时也是温书棠的生日。
温惠一早给她煮了面,还提前定了一个小蛋糕:“祝我们恬恬生日快乐呀。”
温书棠坐在餐桌前,眉眼弯弯地笑起来:“谢谢姐姐。”
“时间过得可真快。”温惠摸摸她头发,也笑着开始感慨,“一眨眼都十七岁了。”
“再过一年就十八岁了,就要离开家去上大学了。”
温书棠被这句说得伤感,耷下眼角语气闷闷:“姐。”
她黏人地抱住温惠胳膊:“那还要好久呢。”
“哎呦是我不好。”温惠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好端端说这个干嘛。”
她把蛋糕端近一点:“生日有什么愿望吗?”
温书棠还没走出刚才的情绪,瘪着腮帮说:“希望能一直在姐姐身边。”
“这算什么呀。”温惠揉揉她的脸,“好不容易过次生日,得把愿望留给自己。”
自己的愿望啊……
今天能见到周嘉让就够了。
其实前几年生日,她也许过同样的愿望,为了提高实现的几率,还要不嫌远地折腾到九中这边,但是从来都没有遇见过。
这次却不一样了。
许是因为这个念想在,她下楼的速度都比平时更快,抑着过速的心跳跑到楼外,可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许亦泽倚在树旁,抬手和她打了个招呼:“早啊棠妹。”
也是这时,手机里有新消息进入。
【1205Y:恬恬。】
【1205Y:临时有点事,今天先让许亦泽送你。】
第40章 帷幕 【1205Y :我会听话。】……
心情像是被戳破的气球,骤然从万里高空下坠,看着这条消息,原本扬起的嘴角一点点耷了下去。
温书棠眨了眨眼,犹豫片刻才在键盘上敲字。
【My:那你今天还会来学校吗?】
大概事情真的很忙,直到从公交车上下来,聊天框里都没再弹出新的内容。
拐进碑亭巷,许亦泽停下脚,单手勾着书包带子:“棠妹,你先去学校吧,我去对面给谢欢意买个早饭。”
温书棠点点头:“好。”
快到校门口时,沉寂一路的手机终于传来震动。
温书棠连忙从口袋里拿出来,擦去屏幕上蓄起的白雾,解锁后看见周嘉让的回复。
【1205Y:会去,但可能要晚一点。】
【1205Y:怎么了恬恬?】
眉心褶皱被抚平,紧蹙的眼头慢慢舒展开来。
会来学校啊。
那她还是能见到他的。
只要能见面,晚一点也没关系的。
暗恋的人最擅长等待了。
笼在心底的阴霾散开,连带打字的动作都变得轻巧,纤白指尖犹如一只翻飞掠过的蝴蝶。
【My:没事啦,你去忙吧。】
周嘉让回她一个乖乖摸头的小猫表情。
难得举办一次活动,加上年底双节将至,学校里的气氛格外热闹。
各色横幅挂在楼梯间,斑斓的气球作为装点,铝箔彩带将光影揉成万花筒般的碎片,给凛冽素白的冬增添几分生机与活泼。
音乐会在傍晚开始,本着不浪费时间的原则,上午还是被安排了几节课,等到下午一点,相关人员才被带到礼堂那边彩排。
温书棠陪着谢欢意在后台,闲暇时无聊地摸出手机,不自觉点开置顶对话框。
大半天过去了,也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
什么时候能结束,又什么时候能来学校呢。
小女生心思弯弯绕绕,不好意思直接问,思来想去,温书棠攥紧手心,把中午吃饭时拍的照片给他发了过去。
【My:你吃过午饭了吗?】
顶端备注变成正在输入中,这次他回得速度很快。
【1205Y:还没有呢。】
【1205Y:这是哪家啊?和谢欢意他们一起吃的吗?】
【1205Y:好吃吗?】
发尾滑落到肩膀前面,温书棠低下头,双手捧住手机,一条一条看得极其仔细。
【My:就在食堂,是二楼新开的那家皮肚面。】
【My:味道还可以。】
【1205Y:怎么里面还放了香菜?不是不喜欢吗?】
没想到他会关注这个,温书棠忽而一愣,盯着消息的瞳孔稍稍睁大,呆滞了半分钟才和他解释。
【My:忘记和老板说了。】
唇角向内抿紧,想到之前馄饨店奶奶对自己说过的话,她忍不住又把憋了许久的疑问讲出来。
【My: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吃香菜的?】
过了两三秒,周嘉让发过来一条语音。
周围人来人往,环境难免嘈杂,温书棠没带耳机,于是起身找了个比较安静的角落,确认没有其他人会听见,才捏紧手机悄悄按下播放键。
背景里有细微风声,听起来似乎是在外面,他声音低低的,带着些许沙哑,细石般碾进心脏:“你吃香菜的时候会皱一下眉,吃别的不会。”
“……”
温书棠眼睫倏然颤抖。
她从没想过,他居然连这种不起眼到极点的细节都能注意到。
而且还是在他们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可以再多心一点地想,那时他就有在刻意关注自己了?
就在她出神的功夫,又有新的语音进来。
温书棠把听筒贴得更紧,听见他声线中蒙着含糊却又宠溺的笑意,像羽毛拂过耳廓,划开一阵心悸:“不喜欢就不吃啊,干嘛总勉强自己。”
“恬恬,别让自己受委屈。”
反反复复的,她将这两条语音听了好多遍。
不要让自己受委屈吗。
其实很多时候,她并不会感到委屈,或者说,她早已习惯了各种委屈。
久而久之,她也在这方面变得愈发麻木迟钝。
一缕碎发扫在眼皮上,细细密密地发痒,温书棠用手拨开,然后才回复他说知道了。
【My:你记得要吃午饭呀。】
【1205Y:好,放心。】
【1205Y:我会听话。】
聊到最后,她依然没问他什么时候过来。
天色将晚,距离开场越来越近,后台也忙乱成一团,状况百出中夹杂着高低起伏的惊呼声。
谢欢意化好妆,换完礼服从隔间出来,有模有样地拨弄了下裙摆:“怎么样?好看吗?”
她选的是一件黑色长裙,层叠的蕾丝和水钻作为外衬,两根细肩带被系成蝴蝶结,后腰处配有一小块镂空,纤细腰线被展现得完美,皮肤更是白皙细腻。
长发被盘束成公主头,原本柔和的五官,也在妆容加持下多了几分精致。
温书棠被惊艳到,目光定在她身上移不开,加重字音真心实意地夸赞:“好看。”
“特别适合你。”
但谢欢意却一秒变脸,呜呜咽咽地搂住她胳膊:“怎么办棠棠,我好紧张啊。”
“你说一会在台上,要是我不小心出了什么错,那该多尴尬啊。”
“没事的没事的。”怕弄花她的妆,温书棠只能拍拍她手背,轻言轻语地宽慰道,“不要怕,咱们都练习过那么多次了,你一直都表现得很好呀,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谢欢意听不进去,蹙眉瘪着腮帮:“可是我都好久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公开表演过了。”
肩膀泄气地塌下去一块,她握拳锤在腿上,郁闷地追悔:“早知道就不脑子一热地去报名了。”
“怎么了?我们大小姐遇到什么难题了?”
一道吊儿郎当的男声插入,许亦泽拎着两杯奶茶进来:“这有什么好怕的,我教你个方法。”
沙发下陷,他坐到谢欢意身边,手欠地拨了下她的星星耳坠,又一本正经地给她出主意:“等上台之后,你就把下面观众当成萝卜和白菜,你想啊,一群萝卜白菜能听懂什么。”
“这样是不是就不紧张了?”
按照他说的,谢欢意设身处地地想象着这个画面。
随即皱起眉头,神情复杂地抱着手臂向后缩:“我怎么觉得,更紧张了。”
“那也没事。”许亦泽拿起刚买的茉莉奶绿,插好吸管递到她手里,换了种方法开导,“你就正常表演,错了也不怕,谁敢笑你我就去揍他。”
谢欢意吸一口奶茶,觉得这话不太对劲,在他手臂上拍了一巴掌,炸毛道:“许亦泽,你不要咒我啊!”
许亦泽:“……”
下午五点,音乐会正式开始。
主持人说完开场白,校领导上台进行万年不变的致辞环节,老旧俗套的话术听得人昏昏欲睡,等到第一个节目开始,场下氛围才算躁动起来。
最先出场的是校合唱团,其中领唱的男生,外貌还算出众,一身干净的白衬衫,配上舞台灯光的映衬,尖叫和起哄声一时此起彼伏。
班长坐在温书棠旁边,激动地直晃她手腕:“啊啊棠棠你快看,好帅啊!!”
温书棠敷衍地嗯一下,心思却全然不在上面,只是垂眸对着手机出神。
屏幕荧光由亮到暗,右上角的时间跳动变换,她不受控制地再次点开聊天软件。
最近一次对话停留在两小时前,是她发过去的一张在后台看他们彩排的照片。
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什么,周嘉让那边迟迟没有动静。
握着手机的力气逐渐变大,浓密的睫毛上下频闪,牙齿也不安地咬在唇内细肉上。
怎么还没来啊。
都已经这么晚了。
到底是遇见什么事情了啊。
不会是外公又出什么意外了吧。
……
胡思乱想了好一通,她没由得生出些担心,想问问他,却又怕像上次一样,贸然越界惹得他情绪更差。
而且这样一直发消息,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很吵很烦?
可她又实在放心不下。
聊天框里的内容删删改改,就在第四次重新措辞后,她终于小心翼翼地按下发送。
【My:是事情解决得不太顺利吗?】
台上节目换了一个又一个,昏暗流转的霓虹穿透睫羽,映照出她眸中浮浮沉沉的忐忑。
心脏好像被缠上一根细线,得不到音讯的时间每多一分,这根细线勒得就更紧一寸。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几乎要喘不上气的时候。
嗡嗡——
【1205Y:嗯。】
【My:那你是不是就不来学校了呀。】
发出去不过半秒,温书棠立马长按撤回这条。
其实她心里明明都有答案的。
不断追问反而显得她别有用心。
于是她换了另外一句:
【My:那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1205Y:没事,你开开心心在学校就好。】
【1205Y:音乐会开始了吗?】
【My:嗯嗯。】
【1205Y:好玩吗?】
【My:嗯,大家的表演都好精彩。】
【1205Y:那好好看吧。】
温书棠回他一句好。
周嘉让没有再接话。
屏幕渐渐熄灭,失落感也似洪水般涌遍全身。
为什么偏偏就是今天呢。
愿望又一次落空,酸涩也不争气地从眼眶蔓延出来。
但是她明白,自己没资格去埋怨什么,要怪也只能怪她一开始把期待放得太高。
温书棠揉揉眼尾,努力甩掉坏情绪,把注意力都投入到台上的演出中。
谢欢意被安排在倒数第三个,先前忧虑很久的情况并未发生,整首乐曲完成得出色又动人。
弯腰谢幕时,二班同学纷纷高声欢呼,源源不断地为她送上掌声。
全部节目结束,时针刚好划过八点。
温书棠提早等在后台,谢欢意拍完大合照,冲下来兴奋地抱住她:“棠棠!嘿嘿,刚才我在台上可看见你给我鼓掌了哦。”
“今天真的太棒啦。”温书棠在她鼻尖上轻点一下,“简直是全场最佳。”
“你是不知道。”谢欢意拿起奶茶,猛灌了几口平复,“那时马上就要轮到我了,结果麦克风不知怎么坏了,当时我都要急死了,幸好主持人及时帮我换了一个。”
“还有下台时——”
她正讲着自己遇到的种种突发状况,被一个迎面走来的陌生面孔打断。
“同学。”
男生停在谢欢意身侧,笑着同她搭话:“你好,刚才看你在台上的表演很精彩,不知道能不能加个——”
“不能。”
不等谢欢意开口,有人先替她出声拒绝。
许亦泽单手抄兜,不紧不慢地过来,站在中间将两人隔开。
他勾着嘴角,眼中却不见笑意,嗓音冷淡,像晨起蒙在窗上的薄冰:“不好意思啊同学。”
“她呢。”许亦泽扫了眼身后人,又把眼神放到男生身上,散漫地挑着语调,“没有手机,所以也没有联系方式。”
“要不你加我的?我俩全天都在一起,有什么话我可以帮你转达。”
男生:“……”
宣誓主权的意味太明显,他很识趣地没多纠缠,悻悻说了两次抱歉,白着一张脸快步走了。
许亦泽对着他背影轻哼一声。
“搭讪谁不好,非来招惹我们家欢欢。”
转过身,他把手里的花束递给谢欢意,眉宇间划开一抹温柔,神情恣意道:“恭喜我们欢欢公主啊,又出色地完成了一次表演。”
听到这个称呼,谢欢意眼睛噌一下瞪大,踮脚捂住他的嘴,像怕被人听到一样东张西望:“你怎么还这么叫我。”
“这不是从小到大的规矩吗。”
谢欢意跟着唐昭欣学琴那几年,经常要参加各种各样的比赛和演出。
有一次她发挥失常,没能拿到名次,回家后哭了好久,说别的小朋友都有奖品,只有她什么都没拿到。
从那以后,只要她登台,无论结果好坏,许亦泽都会拿着一束花等在下面。
她笑,他便陪她一起笑着庆祝;她哭,他就把花塞到她怀里,告诉她失败也没关系,她永远是最棒的欢欢公主。
谢欢意接过花,不好意思地埋头小声嘟囔:“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
许亦泽把外套披到她身上,轻轻揉了揉她头发:“和你有关的哪件事我不记得?”
“可我现在都这么大了。”她摆出一副命令口吻,“你,快把这些都忘了。”
“忘不了。”许亦泽歪头朝着她笑,黑瞳中闪着细碎的光,“再大也是我的公主。”
谢欢意干脆不理他,扭头挽起温书棠胳膊,撒娇提议道:“棠棠,今晚这么好的机会,咱们拍几张照片留念吧。”
“说来咱们还一张合照都没有呢!”
温书棠笑着戳她酒窝,将难过全都压在心里,满口答应:“好呀。”
“那你先到前面等我?”谢欢意朝她眨眨眼,卧蚕上的亮片忽闪忽闪,“我去和学生会那边打个招呼,让他们晚一点再关灯。”
“好。”
音乐会结束也有好一会儿了,礼堂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走光了。
许亦泽陪谢欢意去找人,温书棠独自一人站在台前,头颈低垂,盯着地面上自己被拉长的身影发呆。
忽然,啪的一声。
灯光全部熄灭,周遭陷入一片黑暗。
温书棠惊了下,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慌慌张张地拿出手机,一边打开手电筒照明,一边试探询问有没有人在。
视觉被剥夺,心底的恐惧和紧张被无限放大,正想给谢欢意打电话求助,耳边传来机器运作的窸簌声,紧接着,台上的帷幕缓缓开启。
温书棠被吸引着回过头。
暖黄光晕不断泻出,她不适应地眯起眼,待视线恢复清晰后,又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眸。
呼吸停滞,整个世界都被按下暂停,留下的唯有刻在她眼底的场景。
舞台中央摆着一架钢琴,纯黑琴身上光泽深邃,仿佛是浩瀚夜空中最神秘的星辰。
而那个她许愿能见到的人,没有一点预告,就这么眉眼带笑地出现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