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私奔 是独属她一个人的周嘉让
礼堂光线炫目,明暗交替之间,视野也被晃得模糊。
但温书棠却觉得,再没有哪一刻,他的模样会比现在更加清晰。
即便后面过了很多年,每每想到这一幕,她还是会不受控制地眼眶发酸,心口像石子掷入湖面那般漾开悸动。
灯光突然收拢,汇聚成两束,一束落在温书棠这里,另一束则精准地将周嘉让照亮。
第一个音符被摁下,前奏缓缓响起,轻柔婉转的旋律,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雾气蒙蒙的雨天傍晚,路灯昏暗,细密连绵的雨丝顺着屋檐坠落到地面,留下一道道深浅交错的湿痕。
跟随曲调起伏,光影变成朦胧的蓝色,温书棠眨了眨眼,心思牢牢被周嘉让占据着。
和平时全然不同,他一身黑色西装,布料落拓笔挺,不沾一丝褶皱,脊背挺立如松,身形颀长清朗,和周遭布景融合在一起,更显矜贵恣意。
侧脸被顶光勾勒分明,专注又认真的神情也一览无余,修长分明的指节,于黑白琴键间来回变换,时轻时重,时急时缓,时而似流水娟娟,时而似蝴蝶破茧,每一个音符都扣人心弦。
琴声传遍每一个角落,就像电影中最珍贵的镜头,温书棠心跳陡然漏掉一拍。
都说人在用心做事时是会发光的。
可在她眼里,周嘉让是比光更加耀眼的存在。
她不禁开始设想,很多年前,他是不是也如现在这般,跟着妈妈到各处演出,台上熠熠生辉,台下掌声拥簇。
不,还是不一样的。
这一刻,他只是她喜欢的,是独属她一个人的周嘉让。
如果可以,温书棠希望时间能定在这里。
再也不要继续。
指尖从键盘上划过,最后一组音阶收尾,余音在礼堂中回荡飘旋。
周嘉让从琴凳上起身,偏过头,笑着对上她的视线,眉尾挑起弧度,缓步朝她走来。
距离一点点缩短,抑在胸腔中的跳动也越来越快,温书棠攥紧手心,呼吸微微屏住。
两束光逐渐合并,地面上两道身影也彻底重合,周嘉让停在她面前,半俯下身,眸光深邃而温柔,漆黑眼瞳中倒映出她的面孔。
低沉的嗓音带有磁性,温热气息洒在她的脸上,他轻声开口:“那天你对我说,希望我能遵循内心,做任何想做的事。”
“回去后,我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答案。”
“我希望你能开心。”
他脸上笑意重了些,凌厉与锋芒皆被消融,放缓语速一字一句:“恬恬,生日快乐。”
虽然心中有过预期,但如今真切地听到这句话,温书棠还是鼻尖一酸,湿热液体在眼圈中打转。
不等情绪进一步蔓延,四周灯光唰一下亮起,然后砰的一声——
大簇大簇的金箔彩带从头顶爆开,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谢欢意和许亦泽捧着蛋糕从帷幕后出现,字句轻快地为她唱起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棠棠。”谢欢意把生日皇冠戴到她头顶,眼角眉梢皆是笑意,“生日快乐呀。”
许亦泽也在一旁附和,语气真挚道:“棠妹,生日快乐。”
温书棠吸了一记鼻子,睫毛早已被眼泪氤湿,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谢欢意揉揉她的脸:“这么开心的日子,可不要哭呀,快来吹蜡烛许愿吧。”
“就是。”许亦泽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快许愿。”
他刚准备点燃蜡烛,身旁周嘉让轻咳一声,淡淡撩起眼,朝他摊开掌心。
许亦泽立马心领意会,识趣地把打火机交出去:“您来您来,不和您抢哈。”
周嘉让哼笑,拇指叩动火机,橙红火光窜出,蜡烛被一一点燃。
他用手拢住烛火,轮廓被镀上一层光圈,怔松眼尾笑着看向温书棠:“恬恬,来许愿吧。”
温书棠嗯一下,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交叠在胸前。
其实她今天已经许过愿了。
而且也……实现了。
她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悸动中混着难以言表的酸涩。
周嘉让有耐心地多等了会儿,直至蜡烛快要燃尽才低声问他:“许好了吗?”
温书棠点点头,重新睁开眼,一口气将蜡烛全部吹灭。
“哇。”谢欢意极为捧场地给她鼓掌,弯眼嘻嘻笑起来,“看来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蛋糕很大,四个人根本吃不完。
谢欢意最先起头,挖下一块奶油抹在温书棠侧脸上,她不甘示弱地反击回去,到最后,变成一场你来我往的混战。
许亦泽战况最惨,脸上几乎糊满奶油,就连眼皮都没能幸免。
而周嘉让那边却毫发未损,干净到仿佛置身事外。
许亦泽拿着纸,一边擦脸一边气绝控诉:“我今天算是明白了,什么叫看人下菜碟,老实人被人欺!”
谢欢意抓紧时机又往他脸上添了一笔,还不忘嘲笑道:“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是菜鸡。”
温书棠被两人逗笑,回身看见站在旁边的周嘉让,使坏的念头一闪而过,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踮起脚作势就要把奶油抹上去。
本以为他会阻拦,或者是躲开,谁知他竟半点抗拒都没有,反而主动弯下腰,方便她能够到。
奶油就这么被点在鼻梁上。
他五官本就硬朗,鼻骨尤其高挺,配上这处点缀,倒是有几分反差萌的意味。
温书棠被他这意料之外的反应弄得愣在原地。
“怎么了?”见她鼓起脸颊,眼睛呆呆睁大,周嘉让忍不住笑,戳了下她的梨涡,“被谢欢意抹傻了?”
“不是。”温书棠咬住下唇,眉心稍稍蹙起,不太确定地问,“你……怎么都不躲?”
安静片刻,像在认真思考,周嘉让终是不解地反问:“为什么要躲?”
“因为……”
唇瓣嗫嚅几下,温书棠也有点说不清,乱七八糟地小声解释:“因为从来都没见你被人抹过。”
上次许亦泽生日也是,今天她过生日也是,好像每次遇到这种环节,大家都会因为他身上的冷淡,不约而同地自动略过他。
但她真心觉得,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好相处呀。
周嘉让只是笑笑,握住她悬在半空的手腕,将她手指上的奶油擦掉,嗯了声承认,然后又说:“你是例外。”
像是为了验证这句话,那边许亦泽清理完惨状,发现新大陆似的凑过来,拔高音调呦了一声:“终于有人对我们周少爷下手了啊。”
“那我可也得来试试。”
周嘉让乜他一眼,表情很淡,却带着不可言说的警告性:“试试?”
许亦泽没忍住低骂:“周嘉让你敢不敢再重色轻友一点?!”
“敢。”周嘉让挑眉,丝毫没被威胁到,“不过你确定?”
许亦泽:“……”
“对了。”谢欢意想起什么,跑过去拿起背包,从里面翻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物盒,给自己加了一个“锵锵”的背景音,“棠棠,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温书棠小心翼翼地拆开,盒子里是一台外形小巧的拍立得。
眼底又一阵酸热,想不出别的话,她只能闷闷地对她说谢谢。
“棠棠你和我这么客气干嘛呀。”谢欢意亲昵地搂住她胳膊,“我买了好多相纸呢,今天这么好的机会,咱们可得多拍点照片留念。”
说罢,她把相机塞到许亦泽手里,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命令口吻:“你给我和棠棠拍好看点啊。”
“放心。”许亦泽双手并拢,在额头上轻点一下,“就凭咱们几个这颜值,怎么拍不好看?”
谢欢意嫌弃:“你少自恋了。”
伴随咔嚓一声曝光,相纸弹出,上头镜像渐渐浮现。
谢欢意歪头靠在温书棠身上,伸出左手比了个耶,两张漂亮脸蛋上都挂着笑容,一个温婉如水,一个明媚似光,相互依偎在一起,构成了十七岁花季里最好的模样。
七七八八拍了好一通,谢欢意把人推到周嘉让身侧,俏皮地眨眨葡萄似的圆眼:“好啦,现在轮到你们俩拍照啦。”
毕竟是和周嘉让一起,温书棠没由得生出些紧张,肩颈有种无处安放的僵硬,垂在两侧的手攥紧又放松。
“哎呀你们俩靠近一点啊。”谢欢意皱皱鼻子,举着相机干着急,“中间那么大一个缝隙是要干嘛,留给许亦泽当电灯泡吗?”
无辜躺枪的许亦泽:“……”
其实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温书棠的发丝就蹭在他锁骨上,垂下的手臂紧密贴合,隔着两层衣服布料,甚至能听见彼此凌乱纠缠的心跳声。
但周嘉让还是往前移了一步,体温逼得更近,鼻腔里的雪松味更浓,温书棠的呼吸乱得也一塌糊涂。
“棠棠你再笑一笑嘛。”谢欢意眯起一只眼指挥,“不要搞得好像我们强迫你一样。”
“……”
温书棠努力向上提了提嘴角。
“就这样保持住哦,三、二、一——”
按下快门的刹那,肩膀倏地覆上一道温热,毫无防备的,她被揽进一个□□的怀抱中。
周嘉让倾身贴近,下巴擦过她发顶,目光也偏爱地落在她身上。
画面就此定格。
全部拍摄完,谢欢意找来马克笔,说是要在照片上写下纪念语。
“要和棠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她一边说一边唰唰动笔,“希望我们越来越美,狂吃不胖,学业有成,早日暴富!!”
许亦泽抱着手臂啧了声:“你这是纪念语还是许愿池啊,要不要这么贪婪。”
谢欢意扭头瞪他:“要你管!”
温书棠中规中矩地写了“天天开心”,合上笔盖后,无意间扫到周嘉让写的内容。
是一句看不懂的法文。
【Mon seul et unique.】
忘了自己是偷看,她下意识开口询问出声:“这是什么意思啊?”
周嘉让扬起唇角,隐约带着股不明显的坏劲儿,故意卖关子:“不能告诉你。”
温书棠瘪瘪脸:“好吧。”
“现在还剩下最后一张照片没写啦。”
谢欢意举起那张唯一的四人合照,握紧笔尖在上面工工整整的写道——
【2014.12.22】
【愿我们的友谊永远长存!】-
时针不知不觉划过半圈,那时刚好是晚上九点十分。
谢欢意和许亦泽被召唤回家,礼堂里只剩温书棠和周嘉让两人。
温书棠正在看许亦泽送的礼物,是一个小雪人模样的水晶球,拨动开关后不仅有音乐,里面还会飘起细小的雪花。
她研究得正起劲,忽然听见耳边那道声音说:“好像还是差了一点。”
“嗯?”她没理解,懵懵回过头发出疑问,“什么差一点?”
鸦黑的眼睫垂下,周嘉让话语中多了些抱歉:“没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温书棠第一反应便是摇头否认:“才没有。”
“你不是都送我一场演出了吗?”
“这怎么能算礼物啊。”周嘉让抬手在她鼻尖上刮了下,“未免也太敷衍了点。”
“真的没有。”想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温书棠睁大眼睛,琥珀色瞳孔犹如琉璃,纯粹到不含半点杂质,“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了。”
周嘉让却听不进去,一个劲地说不行。
“许亦泽都送了,怎么说我也不能输给他们啊。”
温书棠被他说得犯难,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劝,正苦思冥想时,抬眼却在他神色中发现端倪。
某些想法一闪而过,她难以置信地问:“不会真的还有别的吧?”
周嘉让没有答,而是低头靠近她,不到十厘米的距离里,他的五官成倍放大,深邃的眼,直挺的鼻,眼尾下的泪痣格外清晰。
男生语调散漫,但却叫人心动,他看着她问:“恬恬,要不要跟我走?”
温书棠已然失去思考能力,像是被蛊惑一般毫不犹豫:“要。”
那一路她心跳飞快,漓江冬夜的风很冷,剜在脸上好似一把利刃,可她却觉得身上每一寸都是烫的。
呼吸很烫,藏在衣领中的下巴很烫,盈满未知与期待的心口很烫,被他紧紧攥住的手腕更是发烫。
长睫煽动,温书棠抬眸看向身前的男生。
他身上的西装还未换下,衣角肆意扬起,黑发被风拂得松散,喘息间有白气浮现。
步伐很急,生怕错过什么似的,不顾一切地带着她飞奔。
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不知怎么,这一瞬间,她竟莫名生出一种与他私奔出逃的错觉。
34路公交车,在车门关闭的前一秒,两人成功卡点赶上。
“都不问问我要去哪?”周嘉让半拥着她,将她额前的碎发慢慢捋顺,“就这么相信我?”
温书棠气息还未平稳,一路奔跑后的脸颊泛红,声音不大,却很坚定:“相信。”
他就是她的义无反顾。
车上人很多,他们抢到最后一个空位。
周嘉让护着她坐下,双臂撑在左右扶手上,用挺阔的肩胛隔绝出一片安全区域,免得来往路过的人会不小心碰到她。
车内气味混杂,烟草的苦冽,香水的刺鼻,还有不知什么食物的酸涩,但温书棠却始终被他身上的清凛包围着。
漓江公交车一向颠簸,急行骤停带来的惯性无人能逃脱,饶是周嘉让,也被晃得踉跄了好几次。
温书棠空咽了下,指腹搓着衣袖,再三纠结后,还是大着胆子伸出手,轻轻握住他手腕,想用自己的力气帮他做支撑。
只是男生骨架宽大,她指节过于纤细,费力尝试后还是没能完全拢住。
腕骨传来绵软触感,周嘉让僵了一瞬,喉结克制地上下滚动,然后才耷下眼。
唇线抑制不住地上扬,他反客为主地盖住她手背,将她整个手都包裹在自己的手掌中。
夜色苍茫。
大概车身摇摆太厉害,明明还不到平时入睡的时间,温书棠却一连打了两个哈欠,眼皮也隐隐约约地发沉。
周嘉让掌心托住她侧脸:“困了?”
温书棠晃头:“还好。”
“困了就先睡一会。”
他向前挪动一小步,手指穿过她柔软的发,让她脑袋靠在自己身上:“到了我会叫你。”
温书棠嘴硬说不用,可没过几分钟就迷迷糊糊地沉入梦乡。
周嘉让垂眸,望着她安静的睡颜。
小姑娘长得软,睡着后更是乖的不行,浓密的睫羽搭在眼下,脸颊上的肉挤到一侧,平添些许稚气的可爱。
那晚在他家,他就守在床边看了很久很久,但还是觉得不够,就像一件爱不释手的宝物。
周嘉让想碰碰她的脸,又怕会弄醒她,最后也只是隔空轻抚两下,就这样半悬空地护住她。
等再睁开眼,车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为了让她靠得舒服,周嘉让保持着先前的别扭姿势一直没动。
温书棠连忙直身,揉了揉略为惺忪的眼:“你怎么不找个地方坐啊。”
周嘉让轻笑,如愿戳到她的脸:“不累。”
叮——
报站声响起。
【尊敬的乘客您好,本车已到达终点站:中山码头,请携带好随身物品,开门请注意,下车请注意安全,过街请走人行横道线。】
码头?
怎么来这里了?
温书棠在心里默默嘀咕。
像是读懂了她的想法,周嘉让拉紧她的手:“一会你就知道了。”
“跟我来。”
静谧巷道里光线昏暗,周围全部场景都被虚幻,所思所想所见都与眼前人有关。
通过检票口,又穿过一条斜坡,岸边停着一艘三层轮渡,白色船身上标红写着中山53号。
“小心一点。”
周嘉让牵着她上船,走到左侧楼梯口时,眼眸闪动地回头看她:“恬恬。”
他伸手,将她的眼睛捂住。
颤抖的睫毛刮在掌心,酥酥麻麻一片痒意,额角青筋凸起,周嘉让声线喑哑:
“既然是惊喜,那你得先闭上眼。”
温书棠觉得心跳又一次突破了极限。
兴奋与雀跃似乎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咽咽发干的嗓子,她小小地说了句好。
视觉被黑暗侵蚀,其他感官也会更为敏感,各种细微的声音都被捕捉,脑海中自动转换出相应的图画。
船只的发动声,楼梯上的脚步声,还有前方周嘉让的指引声。
“慢一点,这个台阶比较高。”
“左转,我们到二楼了。”
“抬脚,这里有一个门槛。”
……
温书棠乖乖循着他的话,往前迈出一小步,凛风再次扑到脸上,背景杂音重了一些,他们应该是来到了船舱外面。
“好了。”
周嘉让裹紧她的外套:“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
虽然不知道等着她的是什么,但期待着却在这一刻拉到最满。
温书棠睁开眼。
波光如墨的江面上,船只正缓慢向前,舱门上有一盏小灯,暖黄色的光晕下,只见星星点点的银白,似羽毛般纷扬飘荡下来。
这是——
“喜欢吗?”
周嘉让的声音落在耳畔。
“漓江下雪了。”
“恬恬,初雪快乐。”
第42章 秘密 我喜欢你
温书棠足足怔了五秒,呼吸也跟着停了五秒。
瞳孔难以置信地瞪大,下颌拉出一道柔和,她仰起头,手臂举到空中,柳絮似的雪花落进掌心,经过体温的催化,融成细小的水珠。
清澈,透亮,仿佛打磨光滑的珍珠,沿着掌纹缓缓滚动,留下一片湿漉的潮凉。
真的是雪。
一朵银白落上她的眼睫,起落煽动间,那晚吃饭时的对话也随之在耳边回溯。
——要是今年漓江也能下雪就好了。
——会的。
——真的吗?
——真的,只要你想要,那就会有。
胸腔中的跳动愈发强烈,起伏怦然间,沥出无法言说的酸涩。
其实温书棠对于生日的记忆大多都是非常灰暗的。
小时候妈妈不喜欢她,不仅记不住她的生日,还会在爸爸和姐姐给她庆祝时大发雷霆,一边责骂她是累赘,只会给家里添乱,一边把蛋糕和礼物通通摔到地上。
温荣升好言好语地劝阻,却反过来被一起训斥,连带温惠也要遭殃,最后变成一场腥风血雨的争吵。
尽管每次爸爸都会安慰她,反复告诉她不要瞎想,但温书棠还是把所有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她不希望爸爸为难,更不希望姐姐被骂。
所以她学着撒谎,很懂事地说自己不喜欢过生日。
再后来意外发生,姐妹俩搬到奶奶家,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没有保障,更不要想着去奢望这些。
也只有温惠会在下班后偷偷带一个小蛋糕给她,还要千防万防不要被其他人发现。
习惯往往是在日积月累中养成的。
伤痛的确会被岁月抚平,可曾经那些溃烂到麻木的伤痕,却永久地烙印在心里。
就这样年复一年,渐渐连她自己都不在乎了,不再抱有任何期待,循规蹈矩地上学听课,只把它当作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可就在这个冬夜。
有人因为她随口说出的愿望,便不嫌麻烦地为她落了一场初雪。
过往数年的空缺,在这一霎被填满,连带那些委屈和心酸都烟消云散。
眼泪几乎是一瞬间溢出,大颗大颗的滚烫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侧脸往下落,落到衣襟与甲板上,泅开一道道水痕。
这一刻,她非常想要去抱一抱周嘉让。
就像有读心术那般,不等她有动作,周嘉让走上前,双臂自她肩侧绕过,先一步将人紧紧地拥进怀中。
“怎么了恬恬?
低沉声线中混着哑,他下巴贴着她耳畔,手掌安抚地护在脑后,偏过一点头问:“是不喜欢吗?还是说我哪里弄得不好,叫你不高兴了?”
喉咙被腥咸梗住,温书棠无声摇头,吸了记鼻子,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是。”
“是太喜欢了。”
周嘉让松了口气,浓密的睫垂下,看着缩在怀里的她,肩膀因为抽噎不住发抖,身形单薄瘦削,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于是手臂力气收得更紧,用这种方式向她发出信号,让她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宽厚的掌轻拍两下,他放缓语气,很低很无奈地笑起来:“既然喜欢,那怎么还要哭啊?”
情绪如同失闸的洪水,一旦决堤便很难制止,汹涌到将理智悉数吞没,脑袋里一片混乱,语言系统也逐渐崩塌,她只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温书棠抬起手,试探环住他的腰,脸颊本能地贴近他胸口。
她想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生日的,毕竟她从未对身边人提前过,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多此一举,好像关于自己的一切,他总是有办法知道。
很多时候,她甚至觉得,他比自己还要更了解自己。
未干的泪沾湿他的衬衫,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她轻轻敛动眼皮,闷闷地带着鼻音:“因为你——”
字音在这里卡住,这种情况下,她还能凭着仅存不多的清醒,在后面添上一个字:“因为你们对我太好了。”
好到让她无措,好到让她心慌,就像占了毒药的瘾君子,她看着自己沉溺,也明明白白地感受到,自己变得越来越贪心。
但这份好,也会让她害怕。
怕抓不住,怕留不下,怕随时随地会变成一场虚影。
雪落泛凉,心口却滚烫。
周嘉让拨开她耳边碎发,指腹擦掉她眼下那层湿痕,用最亲昵的语调喊她恬恬。
“怎么说这种傻话。”
他似乎在笑,但态度却认真:“我们不过是给你过了个生日,这也算不上什么特别大的事啊。”
“而且做这些都是为了让你开心,如果惹得你哭成这样,那可就是适得其反了。”
温书棠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嗓音湿哒哒的:“我,我是开心的。”
再没有哪天,她会比今天更加开心了。
周嘉让话语更温柔了些,目光也是,像是在哄小朋友的家长:“那就不要掉眼泪了,好不好?”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看她眼圈发红,睫毛被晶莹沾满,心脏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揪住,疼得他不禁蹙起眉头,喉间溢出不易察觉的哽:“外面天气这么冷,你再哭下去会生病的。”
“听话,不哭了。”
鼻尖的酸涩还在,温书棠努力将眼泪憋回去:“好。”
夜已深,城市却依然璀璨,船只行进平稳,江面漾起层层涟漪。
两岸未熄的灯火交叠呼应,连接成一条望不到尽头的星河。
轮渡上,小雪还在下,温书棠兴致盎然地用手去接,忽然想到许亦泽送她的那个水晶球。
如果说水晶球里的模型,是人们向往的童话场景,那么此刻她眼前所见的一切,又何尝不是周嘉让为她打造出来的美好梦境。
周嘉让站在她身后,看着女孩趴在栏杆上,半仰着头,黑发乖顺地垂在身后,江边雾气给她蒙上一层滤镜,徐徐坠落的素白雪粒,像精灵一般缭绕在周身。
唇角宠溺地向上勾起,他几步过去,靠在身边挡住风寒,模仿她的样子去接雪:“可惜这雪还是有点小,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大雪。”
温书棠侧头,瞳仁澄澈干净,对上他的视线,她弯弯嘴角露出两个梨涡:“这样就很好很好了。”
能看见雪,她已经很知足了。
周嘉让没接话,漆黑眼瞳中倒映着她的身影。
温书棠又想起什么,翕动唇瓣好奇道:“所以你白天说的有事,就是在忙这个吗?”
“嗯。”
她头发上沾了些雪,周嘉让伸手帮她拂去,胸膛微微发出震动:“想给你个惊喜来着,就没有实话实说,恬恬不要生气。”
温书棠心软得不像话,声音也是:“没有生气。”
她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和他生气啊。
“冷不冷?”周嘉让贴着她脸颊试了试温度。
温书棠说不冷,注意力还放在雪上,想了好半天也没想通:“这个到底是怎么实现的啊?”
“难道是造雪机吗?”
她自言自语地纳闷,左右张望了好几圈,但什么都没找到,只能睁大眼睛疑惑地和周嘉让求证。
周嘉让被她的可爱逗笑,手指在她下巴捏了一记,挑动眉梢,黑眸中闪过坏笑,一字一顿地在她耳边:“保、密。”
“要是讲出来了,以后你就不需要我了。”
什么嘛。
温书棠一头雾水,没由得又觉得有些好笑。
这人怎么像小孩子一样。
但她很快又生出新的担心,琥珀色眸光暗了一下,言语怯怯地问:“那,这是不是要很多钱吗?”
“问这个干嘛。”周嘉让戳她眉心,瞥见她露在外面的指节泛着淡红,倾身拉起来包裹进自己的掌心。
想法愈发笃定,温书棠替他心疼起来:“以后……还是别弄了吧,不……”
“怎么,这就想着给我省钱了啊。”周嘉让懒懒笑着打断她。
这句话说得实在暧昧,温书棠一时被噎住,嫌他乱转话题,有点恼地叫他:“周嘉让。”
“嗯,我在呢。”
“恬恬。”周嘉让敛起不正经,双手轻搭在她肩膀上,“金钱并不能作为衡量一切的标准。”
“有些东西,本来就是无价的。”
“比如呢?”温书棠下意识问。
周嘉让答得自然,脸上是纵容的笑:“比如你的开心啊。”
他揉揉她的发顶:“只要你开心,那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靠在一起,轮渡在江上绕了一大圈,按照原来的路线折回,隐隐已经快要停岸。
栏杆上积着薄薄一层白,温书棠正在上面胡乱作画,周嘉让突然叫她:“恬恬。”
“嗯?”
周嘉让握住她发凉的指尖:“刚刚在礼堂里,你许了什么愿?”
温书棠被问得一愣,咬住下唇朝他眨了眨眼:“不能说。”
“说出来就不灵了。”
“是吗?”周嘉让又笑,懒散地拉长尾音,晃着她的手纠正,“可愿望就是要说出来才灵啊。”
见他不像开玩笑,温书棠将信将疑地开始动摇:“……是这样吗?”
“当然啊。”周嘉让扯唇,被风吹乱的额发抵在眉骨上,五官在夜色衬托下多出几分柔和,少年气也更重,“你不说出来,我怎么帮你实现?”
“……”
眼眸微动,心跳不知第几次加速。
她低下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嗫嚅道:“可是你已经帮我实现了。”
时针划过两格,周嘉让把人送到楼下。
“那我上去啦。”温书棠仰起脸,眼神像藏着星星那样亮亮的,“你也早点回家呀。”
刚走出没几步。
“恬恬。”
温书棠停下脚,发尾在空中划出弧线,懵懵地转过身:“怎么啦?”
周嘉让站在路灯下,身影被拉得很长,字句随风一起掠过耳畔:“生日快乐,每天都要快乐。”
她甜甜地笑起来,耳根发热:“听见啦。”
回到家,那股烫意都没消完。
温惠房间的灯还亮着,她走过去,屈指在门上敲了敲:“姐,你怎么还没睡啊。”
“啊。”听见她回来,温惠连忙抬手摁摁眼角,敛起不自然的神情,弯唇挤出一点笑,“这不是还没困吗,就想着等你回来。”
“姐。”温书棠发现什么不对,弯腰凑近盯”着她的脸,“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啊。”
口气一下子严肃起来:“是不是——”
“不是。”温惠摆摆手,抢先截住她的话,“是刚才看了个电视剧,里面情节怪感人的,我这没控制好就看哭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姐姐,泪点低,动不动就和人家共情。”
“真的假的。”温书棠不太相信,折起眉毛质疑,“姐,你别骗我。”
温惠顺势捏捏她的脸,叠声保证:“真的真的,骗你姐姐是小狗。”
“姐。”温书棠不喜欢这句话,皱眉撇了撇嘴,“你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哄啊。”
“对啊。”温惠弯起眼睛,“在姐姐心里,你可不就是小孩子。”
温书棠鼓鼓腮帮,在房间和客厅里来回打量几遍,确实没发现什么被翻找破坏的痕迹,悬起的心才堪堪松懈一点。
自从上次闹到警局后,到现在两个多月的时间,江伟诚一直都没有消息,行踪也不明。
他不回来找事当然最好,但是……
“姐。”温书棠放心不下地嘱咐,“要是出什么事,你可一定得告诉我啊。”
“不许瞒着我。”
温惠答应:“放心吧。”
她拉着温书棠在身边坐下,拇指在她手背上蹭了蹭:“今晚和同学玩得开心吗?”
温书棠摸摸鼻尖,抿着唇用力点头:“嗯,开心。”
“大家送了我好多礼物。”
温惠听完她的话也笑,眉宇间的皱纹舒展开来:“开心就好。”
说完她又忍不住啰嗦,讲起那些人情世故的大道理:“等下次人家过生日,可别忘记回送礼物啊。”
“咱们家条件虽然一般,但该花还是要花的,尤其是对朋友,这方面可不能节俭。”
温书棠嗯嗯嗯地表示自己明白:“知道了姐。”
“好啦。”温惠摸摸她头发,“今天在外面也玩累了,早点休息去吧恬恬。”
“好。”温书棠抱着她胳膊撒娇,“姐姐你也早点睡,晚安。”
“晚安。”
看她走回房间,温惠这才松下一口气。
然后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脸上的笑容面具顿然崩塌,留下数不尽的痛苦与绝望-
谢欢意给她发了一条庆生的朋友圈,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后,班里同学纷纷发消息送来祝福。
温书棠一一回复感谢,看见谢欢意之前给自己发过来两条视频。
一条是周嘉让在台上给她弹琴,另一条是她闭眼对着蜡烛许愿时,周嘉让就在一旁温柔地看着她。
【欢意:嘿嘿嘿,我是不是很贴心呀。】
温书棠回她一个发射爱心的小表情。
【My:嗯嗯。】
【欢意:就知道你需要这个。】
【欢意:不过,我和许亦泽这都回家好几个小时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我消息?】
捕捉到八卦的蛛丝马迹,她立马来了精神:【老实交代,你们俩后来单独干嘛去了。】
悬在键盘上的指尖发紧,温书棠存了些小心思,含糊其辞地敲字:【就,庆祝生日啊。】
【欢意:哦~】
【欢意:庆祝生日啊~】
【欢意:懂了,我不多八卦了。】
温书棠:“……?”
她懂什么了?
真的只是庆祝生日啊。
【欢意:不过周嘉让还真是重色轻友的好代表。】
【欢意:求他帮我配段合奏,就跟要了他的命一样,怎么说都不答应,结果转头就跑过去给你弹琴。】
【欢意:这笔帐我算是记下了,爱情的魅力可真大啊。】
【欢意:鄙视jpg.】
温书棠经不住她这番打趣,找了个小猫求饶的表情:【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指尖下滑,她将两段视频保存好,退出聊天框后,先点开了周嘉让弹琴的那个。
当时她精力全都在他身上,都没能好好欣赏一下这首曲子。
凭借前奏的旋律,她在网上搜索了下,发现他弹得是周杰伦的那首《不能说的秘密。》
不能说的秘密。
心情刹时复杂起来,她忍不住在脑袋里面想。
难道你也有不能说的秘密吗?
那你知不知道,我的秘密是,我喜欢你。
你也和我一样吗?
第43章 过敏 我的唯一。
两段视频反复看了十几遍,时针划过大半格,距离零点还剩最后五分钟。
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如同老电影般一帧帧在脑海里回放着,得到的惊喜和感动太多,温书棠觉得自己应该纪念下,于是把四人合拍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又在上面配文:【谢谢你们~】
谢欢意跳出来给她秒赞:【嘻嘻,明年生日还要陪你一起过。】
温书棠回她一句好,指尖习惯性地向上滑,发现那个梧桐树头像在十分钟前也更新了一条动态。
看清楚内容后,她呼吸没由得一滞。
周嘉让居然把他们两人的合照单独发了出来。
当时在礼堂,她整个人都被兴奋包裹着,没觉得这照片有什么不对,现在冷静下来看看,姿势好像有些过于亲密了。
周嘉让揽着她肩膀,侧头看向她时,因为距离太近,隐约间有种吻上她发丝的错觉。
心跳怦怦两下,温书棠深吸一口气,勉强将那股不争气的害羞压了下去。
视线落回屏幕,下面的评论已经炸开了锅。
【许亦泽:呵呵,什么意思,我和谢欢意就不配出镜是吧。】
【谢欢意:……本来就是给棠棠庆生,咱俩出镜干嘛,戏可真多。】
【关嘉元:?卧槽这什么情况】
【关嘉元:是我想的那种意思吗?官宣了??】
【关嘉元:不对啊,你们俩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我怎么完全没察觉?】
【班长:因为你瞎。】
【关嘉元:……】
【关嘉元:不过让哥你这文案我怎么看不懂??这是英文吗??】
【班长:长按翻译,不谢。】
【关嘉元:卧槽!让哥你这话也太那个了吧,可以可以,恭喜祝福。】
太那个了?
温书棠看得云里雾里,连忙把动态下拉一点,看见周嘉让发的配文。
【Joyeux anniversaire, mon seul et unique.】
后面还跟着两个糖果表情。
长按选择翻译,房间里信号不太好,加载框转动好几圈,才弹出一句中文释义。
【生日快乐,我的唯一。】
盯着这行小字,瞳孔不受控制地睁大,刹那间,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大束大束的烟花在眼前绽开,绚烂到她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呼吸发软,心口发软,连握着手机的手指都在发软。
唯一。
他的唯一吗?
既然这样的话,刚才她胡思乱想的那个问题,是不是可以大胆一点地得出答案了?
分针跳到顶端,冬至结束的前一秒,手心嗡嗡两声震动,周嘉让又给她发来消息。
【1205Y:恬恬,生日快乐,】
【My:你都对我说过好几次啦。】
【1205Y:嗯,是我太贪心。】
【1205Y:没能在生日第一秒给你送上祝福,就想在最后一秒再对你说一次。】
屏幕上倒映出一张傻笑的脸,温书棠对着聊天框弯弯唇角:【那,我都收到啦。】
【1205Y:好了,早点去睡觉吧。】
【1205Y:晚安。】
【My:晚安。】
话虽这么说,但因为他那条朋友圈,这晚温书棠彻底失眠。
耳机里循环播放着那首《不能说的秘密》,她披着小绒毯,双臂交叠伏在书桌前,桌角灯光融融,弯腰从抽屉拿出自己的日记本。
翻到最后几页,那张双人拍立得,和去年运动会上拍到的照片放在一起。
那时她只敢站在远处,于人群中偷偷望一眼他的背影,就算合照也是凭借错位换来的,更是不敢妄想,自己有一天会离他这样这样近。
而这一刻,就好像是苦尽甘来了。
她忽然想起电影中的台词,低下头,肩颈与脊背连出一道漂亮的线,一笔一划地认真写下:
【从琴房到教室一共108步,走向你的每一步,我都记得。】
【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对吗?】-
年底越来越近,漓江的气温也越来越低,教学楼前的梧桐树被冻得干硬,窗户上镀着蒙蒙一层雾气。
日历一张张翻过,圣诞节的气氛还没散尽,大家又开始期待跨年夜的来临。
周一晚上,周嘉让照例送温书棠回家。
小巷静谧无人,只有冬雨在淅淅沥沥地下,走到楼前时,他停下脚,把拎在手里一路的书包还给她:“恬恬。”
温书棠抱着书包仰起头:“嗯?”
“遇上点事要去处理。”周嘉让垂眼,把她衣服下摆不小心沾上去的雨痕擦掉,言语含糊其辞,“接下来几天我都不在漓江。”
“不在漓江?”担心一瞬间冒出头,温书棠不禁皱眉,“是很严重的事情吗?”
“没有。”周嘉让扯唇,在她头顶揉了几下,有种让她放心的意思,“就一点小事。”
温书棠哦了声,很乖地没有多追问。
周嘉让又去捏她脸,眼角溢出宠溺的笑意:“我不在能照顾好自己吗?”
耳畔几缕碎发散下,拂在皮肤上很痒,温书棠不自觉抬手,指腹却触碰到一片滚烫。
睫毛眨动的速度加快,她喉咙空咽几下,然后才慢慢吞吞地小声答道:“能啊。”
“是么?”周嘉让俯身,漆黑的目光与她平齐,“但我好像有点不放心呢。”
温书棠鼓鼓脸颊,咕哝着接话:“有什么不放心的呀,我又不是小孩子。”
“哦。”他意味深长地拉长语调,痞气又散漫地模仿她刚才的话,“原来棠棠不是小孩子啊。”
温书棠脸颊红透,被他逗得快要冒烟,没什么威慑力地横他一眼,对抗不过地转移话题:“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周嘉让也没再闹她,不正经的劲儿收了收,沉声回答:“我也不确定,不过会尽快。”
“好吧。”温书棠语气闷闷,心里生出几分不舍,安静几秒后补充一句,“那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啊。”
眉梢轻扬,周嘉让笑得散漫:“遵命。”
……
隔天,身后位置果然空落落的。
第二节英语课结束,温书棠握笔改着卷子,注意力却一直涣散,余光时不时就瞟到贴在桌面的日历上。
31号被红笔圈出,还有三天就要跨年了,也不知道周嘉让能不能赶回来。
她还想和他一起迎接新年呢。
谢欢意抱着奶茶从外面回来,一打眼就看见她这副恹恹蔫蔫的样,忍不住凑过去打趣:“不是吧棠棠,周嘉让这才走了半天,你怎么就满脸魂不守舍的。”
“你们俩。”她伸手在她鼻尖上点了点,“要不要这么腻歪啊。”
“欢意你乱说什么。”温书棠坐直身子,低头把试卷翻到背面,口是心非地否认,“我才没有。”
谢欢意憋着笑,也不拆穿她,话锋一转:“对了棠棠,把右手给我。”
温书棠懵懵地伸出右手:“干嘛呀?”
“我最近在网上学了怎么看手相。”她神秘兮兮地挑挑眉毛,“让我来给你算一卦。”
温书棠一向不信这些,蹙眉质疑道:“真的假的?这东西准吗?”
“那是当然了。”谢欢意靠谱地拍拍胸口。
指尖在掌心来回划动,似羽毛刮过,痒得让人不太适应,谢欢意研究半天,眉头倏然一皱。
温书棠心口也跟着缩了下,试探发问:“怎么了吗?”
谢欢意把头凑得更近了点,卡顿了将近半分钟,抬头朝她笑笑,眼神却飘忽:“没事没事。”
“特别完美,一生幸福美满发大财!”
……
什么啊。
温书棠觉得自己好像是上当了。
刚要把手撤回来,谢欢意在她手腕内侧那里点了点:“诶棠棠,你这怎么有块疤啊?”
暗红色的伤疤,极其突兀地嵌在她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就像一道裂痕横亘在雪地中央。
她心疼地压低眼头,轻轻吹了口气:“怎么弄的啊?之前我居然都没注意到。”
“没什么。”温书棠眸光微动,口吻轻松地一笔带过,“就是小时候不小心被烫了下,都过去很多年了。”
“肯定很疼吧。”谢欢意皱起脸。
温书棠淡淡笑了笑:“还好。”
话音落下,某些场景也自动播放在眼前。
那时她刚读初一,有天放学回到家后,打开门发现江伟诚正满身酒气地殴打着温惠。
都来不及把书包放下,她跑过去拼命阻拦,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人推开,但也因此把江伟诚惹怒,直接将红热的烟头摁在她身上。
滋啦——
皮肉被高温灼烧开来。
疼吗?
其实她已经记不太清了。
应该是疼的吧。
但当时那种情况,她根本没心思管这些,只希望自己能快快长大,希望自己再强大一点,这样就能保护好姐姐。
可直到现在……
“你们俩在这干嘛呢?”
耳边突然传来的男生让她从往事中蓦然回神。
许亦泽夹着篮球,额前一层热汗,好奇停在课桌旁边:“看手相呢啊?”
“那正好。”他朝谢欢意摊开手心,“快来给我也看看,看小爷我以后是不是能发大财。”
谢欢意前天刚和他拌过嘴,到现在气还没消,搪塞地扫了几眼,嗓音冷淡:“事业线太短。”
“穷一辈子。”
许亦泽:“……?”
跨年那天是周三,心猿意马地熬过上午四节课,高二年级终于迎来小长假。
各科试卷小山一样摞在桌面,依然抵不住大家疯玩的热情,勾肩搭背地都在商量今晚的计划,谢欢意也朝温书棠发出邀请:“棠棠,晚上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电影啊?”
装课本的手稍顿,不等她开口回答,谢欢意抱住她胳膊,尾音拉得老长:“哎呀棠棠,反正周嘉让也不在,你在家待着多无聊啊,就陪我去嘛。”
温书棠招架不住她这番撒娇,点头说好。
两人约的五点,在1912门口碰面。
毕竟是跨年夜,电影院里人潮熙攘,除去带孩子出来玩的家长,还有不少浓情蜜意的情侣。
她们选了月初新上映的那部《匆匆那年》,取完票后,谢欢意去前台抱了桶爆米花,又要了两杯热奶茶,哼着小曲拉着温书棠进去。
在第五排中间坐下,电影很快开场。
前半部分的剧情还算好,看到陈寻和方茴一起升入大学,谢欢意亲昵地蹭到温书棠身边,哼哼唧唧地趴在她耳旁低语:“棠棠,以后我们也要去同一所大学。”
说完又觉得可能难以实现,后退一步改口:“就在不在一个学校,起码也要在同一个城市!”
但没过多久,等到陈寻忘记方茴生日那里,火气噌一下涌上来,她忍不住捶腿抱怨:“这什么渣男啊!”
温书棠拍拍她手背,口袋里的手机倏地震动,拿出来发现是周嘉让给她发的消息。
【1205Y:在干嘛呢?】
她将屏幕亮度调低一点,低着脖颈在键盘上敲字:【在看电影。】
【1205Y:和谢欢意?】
【My:嗯嗯。】
【1205Y:在哪家电影院?还有多久散场啊。】
温书棠看了看票根:【就是1912旁边的那家,好像还要四十分钟才结束呢。】
食指在手机背面轻蹭几下,她又问他:【你回来了嘛?】
不知道是不是有事,周嘉让没有立马回复,荧屏刚好放到分手那里,温书棠轻咬下唇,摁灭手机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去。
两个小时结束,电影散场。
头顶灯光亮起,谢欢意抱着没吃完的零食,一边往外走一边愤懑:“什么啊,看得我好生气。”
“我觉得陈寻根本就没喜欢过方茴,那道十三分的物理大题他也根本就不会做,一切都只不过是在给自己找借口罢了。”
“渣男!!气死我了!!”
温书棠没说话,只是垂着眼,心底同样涩涩的,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陈寻突然就不喜欢方茴了。
穿过影厅外的长廊,一路沉默地跟着人群挤出来,她还没从这种难过的情绪中脱身,一抬眼却看见了不远处靠在栏杆上的周嘉让。
他穿着黑色冲锋衣,拉链松垮地拉到一半,敞开领口下的脖颈修长,喉结外凸,肤色比平时更冷,整个人好似带着寒气。
还以为是幻觉,温书棠一时怔愣,直至他走到面前也没缓过神来。
谢欢意非常有自觉,秉着绝对不做电灯泡的原则,扔下一句棠棠再见,像风一般飞快地转身离开。
温书棠:“……”
周嘉让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声线低哑:“想什么呢?”
她呆呆地啊了声,浓密的眼睫上下眨动:“你怎么回来了啊。”
周嘉让勾唇轻笑,捉住她垂在身侧的手:“这不是回来陪你跨年么?”
“怎么?不愿意和我一起啊?”
“没有。”她摇摇头,“但你怎么都没提前告诉我?”
温书棠发现他眼角微微泛红,攥着她的掌心温度也很低,拧眉担忧地问:“你在这等多久了啊?”
“没多久。”周嘉让在她唇边轻捏一下,眼眸中澄着温柔的笑,“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吗。”
“不喜欢啊?”
唇瓣下意识动了动,反驳的话却说不出。
“好啦。”周嘉让读懂她的心思,唇角弧度又大了些,“吃晚饭了吗?饿不饿?”
温书棠抿唇:“还好。”
“那先去吃点东西?”周嘉让笑着提议,“总不能饿着肚子跨年吧。”
“好。”
周嘉让带她去了附近一家常去的糖水店。
推门进去,恰好遇见熟人,关嘉元瞧见两人牵着手,神情一瞬间八卦起来:“哎呦这不是我们让哥嘛。”
“几天不见,又幸福了啊。”
周嘉让先是把人往自己身后藏了藏,免得她面子薄不好意思,然后才冷冷乜了关嘉元一眼:“找揍是吧。”
“错了让哥。”关嘉元一秒认怂,“小的这就走,不打扰你们过二人世界。”
周嘉让轻哼一声,转过头对老板说:“要两份赤豆元宵。”
十几米之外的街边,许亦泽刚回完谢欢意消息,瞄到关嘉元从糖水店出来,和他交代:“一会儿那个局我就不去了啊。”
关嘉元猛地拔高语调:“别啊,咱们不是都约好了吗。”
“情况有变。”许亦泽抬手捏了捏脖颈,“谢欢意喊我过去陪她逛街。”
“……不是我说。”关嘉元狠狠翻了个白眼,“你们一个两个能不能对我这单身狗友好点,刚在里面碰见让哥带人吃饭,现在又被你这放鸽子。”
“大过年的,我怎么这么惨。”
许亦泽动作一顿:“阿让?你看见他了?”
“是啊。”关嘉元长叹口气,朝对面抬抬下巴,“人小情侣在里面甜甜蜜蜜地吃赤豆元宵呢。”
“等等。”
许亦泽听见什么不对,难以置信地抬起眼:“你说阿让,他吃什么?”
“赤豆元宵啊。”
许亦泽没忍住骂了句脏话,神色复杂:“阿让这下栽得够深啊。”
关嘉元没听懂:“什么意思?不就吃个饭?怎么就栽得深了。”
“……”
许亦泽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
“阿让他红豆过敏。”
第44章 新年 “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关嘉元下巴都要惊掉,眼睛瞪得老大,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真的假的?”
许亦泽掀起眼皮,有被他这个问题无语到:“不是,这我有什么好骗你的。”
“之前好几次还是我帮他买的药呢。”
关嘉元震撼到说不出话,憋了好久,从齿缝里蹦出字音:“牛逼,为爱甘愿过敏。”
“没想到我们让哥居然还是个大情种啊。”
许亦泽也哼笑,拇指解锁手机,半低着头,欠欠地给这位当事人发过去一条消息。
【许亦泽:听老关说你回来了,正带着人在外面吃饭呢。】
【许亦泽:怎么样啊?需不需要兄弟给你送盒过敏药?】
半分钟过去,对面没好气地甩过来一个字。
【Iris.:滚。】
许亦泽也不恼,脸上笑意反而更深,好心好意地劝:【我说正经的,你悠着点啊。】
【出了事我可不过去救你啊。】
糖水店内,做好的赤豆元宵被送过来,热雾氤氲,空气中飘荡着香甜。
周嘉让冷冷扫过这两条,懒得多搭理他,直接长按送进回收站。
温书棠坐在对面,瞧见他的动作:“怎么啦?”
“没事。”周嘉让帮她拆开餐具,用纸巾多擦了几遍,眉头一撇嫌弃道,“许亦泽有病抽风。”
“好吧。”
温书棠握着勺子,慢慢吞吞地喝着暖汤,细密的眼睫悄悄抬起,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周嘉让身上放。
刚才在电影院那边,光线过于昏暗,朦朦胧胧地像是罩着一层纱网,到了这里,她才发现他脸色不是很好。
眉梢下耷,眼下挂着一圈乌青,略长的黑发压过眉骨,依然挡不住神情中的倦怠。
他……很累吗?
是事情解决得不顺利吗?
可最近每次发消息,他都告诉自己说很好啊。
眉心不受控制地皱起,正这样胡思乱想着,周嘉让在她额前轻点一下:“怎么了恬恬?”
温书棠一头雾水地啊了声:“我没怎么啊。”
“是么。”周嘉让伸出手,把她嘴角沾着的一点桂花屑擦掉,“但我怎么觉得你从影厅出来就闷闷不乐的。”
他试图猜测其中原因:“和谢欢意吵架了?”
温书棠摇摇头:“没有。”
“那就是电影不好看?”
温书棠瘪着腮帮,像是在迟疑,语速很慢很慢:“倒也不是不好看,就是……”
她把剧情的大概内容讲了一遍。
黑眸专注落在她身上,周嘉让侧耳听得仔细,等她全部说完才开口问:“然后呢?”
温书棠捧着瓷碗,低垂的睫毛被烘出一层白气,语调也湿湿闷闷的:“我就是没想明白,为什么男主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恬恬。”周嘉让坐到她身边,掌心轻轻抚上她的长发,压低声线开解她,“人都是会变的。”
温书棠似懂非懂地点头,心里还是有些想不通,安静少许,蓦地又侧头问他:“那你呢?”
“你会变吗?”
时间在这一刻被冰冻住。
他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温书棠霎时泛起忐忑,手指不安地缠住衣角,正想说些什么转移话题时——
“会。”
耳边传来他低沉清晰的答案。
“……”
眸光毫无征兆地猛颤了下。
温书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答案,她潜意识觉得周嘉让和电影中的男主不同,但听见这脆生生的一个字,鼻尖还是没由得冒出一股酸涩。
她没出息地想去揉眼,但下一秒,手就被人紧紧攥住。
周嘉让太懂她在想什么,指腹在她手背细细蹭过:“恬恬,我说会变,是因为随着年岁流逝,人们的样貌,性格,做事方式都会不可避免地发生改变。”
“不止是我,你也一样。”
“但。”他停顿几秒,“对我来说,也有很多东西是一成不变的。”
“比如呢?”温书棠没多想就追问出来。
周嘉让捧起她的脸,让她和自己视线相对,字句笃定,沉沉地烙进她心间:
“对你,我不会变。”-
吃过饭,时间还不到九点。
两个人从店里出来,周嘉让把她外套衣领拉严,夜色将他面庞雕刻得愈发深邃,笑着问她:“接下来想去哪?”
温书棠抿唇思考,仰起脸提议:“要不要去长江路?那边好像每年都有跨年活动,据说还有烟花秀。”
说完又担心他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于是又弱弱改口:“其实我去哪都可以。”
“走吧,就去长江路。”
周嘉让笑了笑,握住她藏在袖管里的手,带动着放到自己的右侧口袋中。
十指紧密相扣,指骨相互摩挲,手心隐隐渗出汗,连带着其他感官也开始升温。
漓江的冬,湿冷难耐,温书棠从小体寒,手脚冰冷是常有的事。
但此时此刻,余光瞄到身侧那道挺拔身影,恍然间她觉得,这个冬天应该不会那样漫长了。
烟花秀还没开始,马路上已经堵得水泄不通。
两人没跟着过去挤,在附近找了一处比较清净的天桥,顺着一旁的窄梯上去,中途遇见一个卖发卡的婆婆,过来问他们要不要买一个。
周嘉让停下脚,挑中一个白色的兔子发卡。
温书棠正意外他竟然喜欢这些小玩意,忽然他别过身,抬起手,把那个发卡戴在她头上。
她整个人都懵得厉害:“给我戴这个干嘛?”
周嘉让调整好发卡的位置,唇畔挑出满意又宠溺的笑:“真可爱。”
耳根一瞬间变烫,心跳也加速得不太正常,温书棠咕哝着反驳:“你又调侃我。”
天桥上的视野比想象中要好,能俯瞰到整座城市的车水马龙。
喧嚷声渐重,喘息间的白气在空中散开,温书棠偏过头,周嘉让双手撑着栏杆,姿态虽懒散,但下颌线条凌厉收紧,看起来还是不太高兴。
指尖掐进掌心,她佯装随意地问:“这几天你去哪了啊?”
周嘉让抬眉,眼眸侧过来看她,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什么,鼻音很浅地扬起:“嗯?”
看着他眼底的疲态,温书棠心口一紧,眼头蹙到一起:“是不是事情解决得不太顺利啊?”
“没有。”周嘉让扯唇,宽大手掌搭上她后颈,安抚似的捏了几下,“怎么这么说。”
他话语轻松,但温书棠能感受到夹杂在其中的抗拒。
他似乎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
于是摇了摇头,不再追问:“没什么,我随便猜的。”
“别乱想。”周嘉让轻声哄她,注意到她衣兜塞得鼓鼓的,手指伸过去点了点,“这里装的什么?”
温书棠啊了下,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刚准备欲盖弥彰地说没有,周嘉让却先一步把里面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个梧桐树模样的木制小夜灯。
“这是……”他挑起眉毛,语气也跟着上扬,“送我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温书棠还是嗯了一下,不太好意思地摸摸鼻梁:“是给你准备的新年礼物。”
“那怎么不给我?”周嘉让直直盯着她,眼睛里的笑藏不住,“要不是我自己发现,你还想藏到什么时候?”
“没、没藏。”
温书棠像鸵鸟一样埋着头,声如蚊呐地解释:“这个是我自己做的,但做得不太好……”
所以一直在纠结到底要不要给他。
“谁说不好了?”周嘉让出声否认,尾音稍稍抬高,莫名有种要找人算账的意思。
温书棠没说话,唇角却不动声色地向上勾了勾。
周嘉让半倾下身,与她眼神平齐,薄唇翕动叫她恬恬:“怎么想到要送我这个?”
四周是凛冽的风,他们俩的鼻息温热交织在一起,身后场景皆成虚幻,琥珀色眼瞳完全被他占据,温书棠不自觉吞咽了下,磕磕巴巴地说:“把小夜灯放在床边,等到了晚上,房间里面就不会再黑漆漆的了。”
周嘉让一下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上次在电玩城的包厢,他密闭恐惧发作,她当时没有冒犯地多问,但是却一直默默记在心里。
担心他晚上睡觉会难受,所以选择亲手做了这盏小夜灯。
心脏像被泡进水里,数不清的气泡碾过,酸涩中混着难以言说的柔软。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
眼中情愫翻滚,嗓音骤然沙哑几分,他的手贴上她面颊:“那为什么会是梧桐树模样的?”
“因为……”女孩声音轻软,如同春日煦风般温和,瞳孔干净透亮,只看一眼都叫人沉溺其中,“你的头像和背景都是梧桐树,朋友圈里也有很多梧桐树的照片,所以……”
不等她说完,周嘉让手臂圈住她后背,力道很重地将人拥进怀中。
温书棠迟钝几秒,脸颊撞上他炽热的胸膛,鼻腔中盈着独属于他的清凛,耳畔是他强有力的脉搏。
他们就像两座休眠火山,在相遇的一刹那喷发,蔓出惊天动地的滚烫。
“恬恬。”
周嘉让喉咙微哽,像被砾石碾压过那般嘶哑地说。
“谢谢你。”
温书棠晃晃头,柔软发丝蹭在他颈侧,笨拙地伸出手回抱住他。
时间好像定格在此,远处的喧嚣被过滤掉,他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拥抱,任凭心跳与呼吸将悸动蒸腾。
不知过了多久,周嘉让终于松了点力气,但还是将人虚虚地拢在身前。
温书棠抓住他衣摆,指节微微泛白,问出那个困惑她很久的问题:“阿让,梧桐树对你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周嘉让低低地嗯了下,光影照进他沉黑的眸,也点亮那些深埋于心间的过往。
僵硬的肩膀一点点塌陷,他环着她的腰,缓缓开口:“我妈妈很喜欢梧桐树。”
“她告诉我,梧桐树代表思念。”提到母亲,他深吸一口气,低阖下眼,喉结晦涩滑动着,“她说等到梧桐树黄了,就是她回来看我的时候。”
所以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换过头像,并且每年周清冉忌日的时候,都会发一张梧桐树的照片,意味着他对母亲深深的思念。
温书棠眼眶酸得厉害,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任何话语都显得太过苍白,只能软声告诉他:“我相信阿姨也一定在想你的。”
周嘉让点点头:“嗯。”
想到他去世的妈妈和外婆,又想到他孑然年迈的外公,温书棠就止不住地替他难过,恍惚间又意识到,似乎还有一个人,自己从来都没听他提起过——
“你爸爸呢?”
她有些好奇。
听到那两个字,周嘉让眼尾一拢,额角青筋凸起,神色中刹时暴露出些许戾气。
不想吓到她,这些本能出现的情绪很快被他压下,咬紧牙关尽量平静地丢下两个字。
“死了。”
温书棠没听出异常,只是对他的心疼又多了三分。
怎么都不在了啊。
好多人都说周嘉让性子太冷,话少又疏离,看着就不好接近。
温书棠觉得他们全都错了。
他明明是太孤独了。
她开始在心里祈祷,希望外公能健健康康的,多在身边陪他一段时间。
还有她,她也要一直陪着她。
嘭——
烟花秀正式开始,宁静的夜被打破,大簇大簇的绚烂升入空中,一瞬爆破后,留下丝丝缕缕的金色薄雾,天女散花般从中心蔓开,又如精灵下凡般坠落烟尘。
温书棠仰着头,眼睛亮得像是藏着星星,忍不住喃喃感慨:“好漂亮啊。”
“阿让。”她转过头,眉眼弯弯地看向左侧的男生,“你快看。”
周嘉让嗯着应答,但目光却久久停在她身上,就像这些不断绽放的焰火,声势浩荡,热烈沸腾。
“恬恬。”
听见他叫自己,温书棠侧身:“怎么啦?”
颀长身影压下,他上前半步,抬手绕过她脖颈,温书棠发懵地睁大眼,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感觉一个冰凉的触感贴上了锁骨处的皮肤。
等他撤开后,她垂下头才看清,居然是一个平安扣样式的翡翠项链。
思绪卡顿片刻,脑袋晕晕的搞不清楚,她不禁反问:“这是……?”
周嘉让轻笑:“回礼,你的新年礼物。”
他低眸打量着,满意地点点头:“很好看。”
翡翠质地清透,皎洁月光下,如同盈盈一汪绿水,纯净到几乎无暇。
温书棠很喜欢,但还是咬着下唇忧虑:“这会不会太贵重了啊。”
毕竟她送那个小夜灯不值钱,怎么看都不够作为这条项链的回礼。
“不会。”周嘉让截住她的想法,“翡翠对女孩子好,能够保平安。”
他勾住她的手指,不嫌幼稚地晃动:“新一年,要保佑我们恬恬健康平安。”
温书棠唇边弧度压不住,言语中满是少女的雀跃与娇羞:“你也是啊。”
周嘉让没接话,只是垂眸看着她笑。
这条项链是周清冉留下来的遗物,是从外婆那传下来的,也是他费了好大力气才从陆家那边拿回来的。
更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礼物。
分针走过五十五,距离零点还剩下不到五分钟。
烟花秀还在继续,人潮里的氛围也被推向顶峰。
温书棠兴奋地等着新年,身旁周嘉让却接连挂掉两通电话。
他没刻意避讳,温书棠扫到屏幕,看见那是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归属地也不在漓江。
第三次打来,不出意外还是被挂断。
她鼓腮不免疑惑:“不接吗?”
周嘉让烦躁地把号码扔进黑名单:“骚扰电话。”
最后十秒,有人带头大声喊起倒计时。
三、二、一——
时针跳至顶端,尽处钟声响起,宣告新的一年正式来临。
温书棠分秒不差地送上祝福:“阿让,新年快乐啊。”
周嘉让牵住她发凉的手,哑声道:“恬恬,新年快乐。”
人群又是一阵欢呼,街灯散开的光晕中,银光闪闪的雪粒飞舞落下。
初雪跟随新年一起降临了。
细小的绒白,与流光溢彩的焰火相衬,交汇融成一副无比浪漫的场景,就像文艺电影中圆满落幕的尾声。
温书棠惊喜地睁大眼睛:“雪?”
心弦被拨动,她摊开手,掌心融开一片湿漉,语调更加轻快:“真的是雪诶。”
周嘉让站在她身侧,悄悄将这一瞬间定格,然后轻嗯一下:“这次是真的下雪了。”
“你听没听说过。”温书棠扭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在初雪时许愿特别灵验。”
“阿让,新年你有什么愿望吗?”
周嘉让握住她的手,长睫压下,黑色瞳仁中只剩她的模样。
他鲜少说这样直白的话。
“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温书棠一时愣住。
仿佛电流击中神经,说不出的酥麻流遍全身。
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或者说天气太冷,她被冻得出现了幻觉。
周嘉让说什么?
想和自己一直在一起?
是她想的那种意思吗。
这能算作他的表白吗?
周嘉让被她呆呆的表情可爱到,捏捏她小巧的鼻尖,呼出的热气洒在她颈侧:“你呢?恬恬有什么愿望吗?”
“我……”温书棠眸光忽闪,舔了下干涩的唇,声音很低很低,“我……和你一样。”
她也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等回到澜椿路,已经快要凌晨一点了。
小雪还在下,街巷渐渐寂静下来,地面上散落着烟花碎屑,零零散散发出爆破声。
周嘉让一路把人送到楼下,拂掉她肩头的浮雪:“自己一个人能上去吗?怕不怕?”
温书棠觉得他真的是把自己当成小朋友了,毫无威慑力地嗔他一眼:“当然能了。”
“那上楼吧。”周嘉让揉揉她发顶,逆光下的轮廓分明,“到家后给我发个消息。”
温书棠嗯嗯嗯地答应,还不忘催他:“你也早点回家呀。”
周嘉让笑:“知道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并没急着走。
目送她进入楼道,周嘉让靠在路灯旁,身影被拉得老长,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相册,翻看他今晚偷拍到的照片。
画面中的女孩半仰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手心里的雪花,被映亮的面孔无比柔和,连细小绒毛都被镀上暖光。
长而柔顺的黑发散在脑后,皮肤如同瓷釉那般白皙细腻。
心底忽而一动。
他将这张照片设成头像,又发了一条朋友圈,在上面配文:
【与你一起,新年快乐。】
后面同样加上两个糖果小表情。
指腹在屏幕上划过,他轻缓地抚着女孩的侧影,喉结重重滚动,绷直唇线低喃道:“妈。”
“我好像又找到活下去的希望了。”
新年夜大家睡得晚,朋友圈更是活跃,许亦泽那帮人一如既往在下面插科打诨,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了几条,突然觉出什么不对劲来。
过去一刻钟了,温书棠还没发消息过来。
没到家吗?
她家就在三楼,基本没有这种可能。
难道是她忘记了?
还是说……
周嘉让微微蹙眉,告诉自己不要瞎想,点开置顶聊天框,指尖在键盘上轻敲,给她发过去一条消息。
【Iris.:恬恬,到家了吗?】
时间点滴流逝,他的耐心也在流失。
又过去五分钟,消息依旧无人回应。
周嘉让抬脚,准备进楼看看,就在这时,通知栏里弹出一条语音申请。
【Aurora.邀请你语音通话。】
他松了口气,滑动接通,拖长声调懒懒地打趣她:“温同学,才到家啊?”
“周、周嘉让。”
听筒中传来的声音让他神经陡然一紧。
他从没听过她这种语气。
颤抖,害怕,紧张,还夹杂着说不出的无措与慌乱,像是桌边摇摇欲坠的花瓶,下一秒就会摔到地上裂碎。
攥着手机的指节收紧,手背青筋绷起:“怎么了恬恬?”
“出什么事了?”
她隐约带着哭腔:“你能不能上来一趟。”
“我姐姐她……”
可话还没说完。
只听砰的一声,一阵粗鲁的谩骂闯入,电话也被猛然掐断。
第45章 祈求 仿若是不成形的吻。
和周嘉让分开之后,温书棠转身进入楼道。
头顶照灯还是没有修好,月光将白墙上的影子无限拉长,夜风肆虐敲打着玻璃,伴随滋滋电流声,她开着手电走上三楼。
还不等开门,里面便传来重物砸地的砰砰声,紧随其后,是男人蛮横暴躁的脏话。
“少废话,钱呢?”
“听不懂话是吧,老子问你钱放哪了?!”
像坠入无边海底,心脏猛然一沉,浑身血液冰冷,直直倒流向上。
温书棠摸出钥匙,可越是着急越是出错,悬在空中的手止不住发颤,掌心腻着潮冷,连续试了三次,才勉强对准锁孔。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
客厅的白色瓷砖上,满是雪水融化后的黑色脚印,茶几衣柜上的抽屉全部敞开,显然是被人暴力翻找过,桌椅东倒西歪地摊在地上,花瓶摆件也被四分五裂地摔成碎片。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来不及换鞋,温书棠冲进卧室,浓重难闻的酒气扑面而来,眼前的场景更是让她瞳孔骤缩。
温惠瘫坐在地上,身上衣服被撕掉大半,光洁白皙的肩颈暴露在外面,隐约可以看见上面紫红色的血痕。
而江伟诚扯着她头发,犹如久困于地狱中的恶魔,正摁着她的头用力往桌角上磕。
温书棠连忙跑过去,双手抓住江伟诚胳膊,指节被逼得泛白,手背上绷起青色血管,拼了命地想要将人向后推开。
可男女力量终究悬殊,绵软抵抗不住强硬,男人纹丝不动地停在原地,偏头瞧见是她,浑浊的眼球中爆发出嫌恶,反手将她狠狠甩到一旁的角落。
“滚。”
他朝地面淬了一口:“识相就滚远点,不然老子连你一起收拾。”
腰背撞上床沿,伴随一记闷响,钝痛如洪水般席卷全身,视线短暂地黑了一瞬,温书棠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四肢都不是自己的,过了三四秒才缓过神来。
江伟诚还在继续,她颤颤巍巍地拿出手机,再一次拨通报警电话,讲明情况后,字句破碎地拜托他们快点过来。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过来救我姐姐……”
“我们马上安排出警。”女警干脆利落,不忘在另一头轻声安抚她,“不要莽撞,不要激怒对方,记得保持通讯顺畅。”
温书棠艰难地嗯了声:“好。”
电话挂断后的每一秒,仿佛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无助和慌乱占据思绪,满目混沌中,脑海中下意识闪过一道身影。
一道总是护在她面前的身影。
恍若即将溺毙的人发现了最后一根稻草,她不管不顾地就想抓住,理智已然被恐惧吞没,直至那道低沉的声音出现在听筒中——
“温同学,才到家啊?”
情绪如同失闸洪水,一瞬间喷涌泄出,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被哽住的喉咙发声困难:“周、周嘉让。”
“怎么了恬恬?”
他声线顿时变得焦灼,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出什么事了?”
“你能不能上来一趟。”
呼吸急促又颤抖,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散:“我姐姐她……”
也就在这一秒。
江伟诚倏然回头,眼神恶狠狠地投来,像是吐着芯子的毒蛇,如坠冰窟的寒意攀爬上周身。
“又他妈想报警是吧。”
他喘着粗气怒吼道。
江伟诚松开温惠,别身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温惠不顾疼痛地想去阻拦,但却被他一把甩开,整个人重重跌坐回去,一边流泪一边无力呢喃出几个字:“恬恬……你快走……”
“……别管姐姐。”
心跳达到顶峰,感官失神到麻木,温书棠跌跌撞撞地后退,肩膀却猝不及防抵上一块坚硬。
……退无可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