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许亦泽才缓缓开口:“那个,我也只是猜测哈。”
“阿让。”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我觉得这事和你有点关系。”
周嘉让抬眸,语气疑惑:“我?”
“对。”
许亦泽换了个姿势,单手抄兜靠着阳台:“贺昊彦也是十八班的,他喜欢祝思娴,追了应该快两年了吧。”
“虽然祝思娴之前一直没搭理过他,但他依然死心塌地的,天天跟在她身后转悠,但凡有谁说祝思娴不好,他肯定头一个就冲出来护着。”
周嘉让还是没懂,耐心在告罄的边缘:“所以呢?”
“我那个朋友说——”许亦泽顿了几秒,侧过头,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最近他们俩好像走得挺近的。”
“……”
眼尾收拢,周嘉让想到什么,神色似霜雪冰棱般凛然。
“知道了。”-
三天考试终于结束。
或许是最近过于疲惫,抵抗力也跟着变差,温书棠又生病了。
外面天还没亮透,她懵懵睁开眼睛,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像是被灌了浆糊一样,四肢也酸得厉害,连起床都有些困难。
温惠给客人送衣服回来,看见放在桌上的早饭没动,敲敲门进来,瞧她白着一张脸,连忙走到床边:“恬恬?哪里不舒服吗?”
温书棠抽一记鼻子,摇摇头,嗓音沙沙的,逞强地说:“没事,可能是有点感冒。”
额头探到一片滚烫,温惠给她夹了支温度计,五分钟后取出来,水银柱直逼三十九度。
“怎么烧的这么厉害啊。”
温惠不禁皱眉,神情中满是担忧:“姐姐带你去医院挂个水吧。”
“不用。”为了找个不难受的姿势,刚才她翻来覆去好几次,头发凌乱地堆在颊边,温书棠用手顺到一旁,露出那双被烧到微微发红的眼,“吃点药就可以的。”
温惠劝了几遍,实在拗不过她,到外面找出退烧药,抠下两粒递给她:“中午时记得再喝一次。”
因为考场上的意外,这几天温书棠心情不是很好,人总是恹恹的没精神,温惠看着心疼:“这周末别去图书馆了,这段时间累成这样,好好休息一下。”
眼睫氤出一层白气,温书棠听话地点点头。
但是那几天,她过得并不太平。
周六晚上,温书棠写完作业,见时间还早,便打算去店里给温惠帮忙。
从楼梯间出来,拐弯绕进巷口,路边刚好有卖梅花糕的小摊,想着姐姐喜欢,她过去要了两个红豆口味。
路灯散着融融暖光,扫码付过款,温书棠走到店门前,看清里面的状况后,心脏猛然沉了下。
温惠被锢在椅子上,面色苍白,长发凌乱,眼神中透着难以言说的恐惧,嘴角旁渗出暗红色的血迹。
江伟诚弓下身,扣着她手腕,这个角度虽看不清表情,仅凭一个背影,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压迫。
指尖用力掐进掌心,温书棠抖抖索索拿出手机,拨通报警电话,尽量清晰简明地讲出要点,然后推门跑过去,几乎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才勉强把江伟诚弄开。
惯性使然,江伟诚踉跄着倒退,后腰磕在桌角上,痛得呵出一声咒骂:“哪个不长眼的!”
看见是温书棠后,他半眯起眼,神态玩味,露出令人作呕的笑:“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我们妹妹啊。”
温书棠抱住姐姐,把她紧紧护在怀里,努力让声线颤得没那么厉害:“你别过来,我已经报警了。”
“报警?”江伟诚讥笑,嘴角抽动着,眼球浑浊不清,就像一具被掏空灵魂的腐尸,“你以为老子会怕这个?”
他抄起手边的花瓶,不管不顾地就要砸过来,但在动作落下的前一秒,滴——
警笛声划破夜空的宁静。
……
做完笔录已是凌晨,因违反治安管理行为,江伟诚被拘留十五天。
执勤的刚好是女警察,在一旁看得揪心,开车送她们回去的路上,问温惠要不要去医院处理一下。
“不用了。”温惠柔声,疲惫地朝她笑笑,“今晚给你们添麻烦了。”
“其实我们能做的也不多。”见惯了这种事,女警察无奈叹了口气,“就这种人渣,还是想办法早点离婚吧。”
温惠轻轻嗯了下。
回到家,温书棠衣服都没换,进门便去拿茶几下的药箱,拉着温惠给她涂药。
客厅只开了盏壁灯,昏暗光线下,瞧她这副懂事模样,温惠心中五味杂陈,有愧疚,有不忍,重重心绪纠缠在一起,她茫然失措地唤她:“恬恬……”
“姐。”
温书棠蓦地打断。
她将药膏拧紧,扔掉手里的棉签,眼眸低垂,盯着地板上的纹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安静许久,她抿了下唇,小声说:“我不想看你这样。”
温惠哑言,再讲不出其他。
那天后面,姐妹俩很默契的,都没再提起这件事。
店里被江伟诚弄得一片狼藉,桌椅物件都倒在地上,温书棠忙着帮温惠整理,没时间胡思乱想,也没时间看手机上的消息。
周一早上,温书棠回到学校。
出门比平时晚了五分钟,这会儿班上人已经来了大半,课代表正站在讲台上发试卷,让大家早自习尽量做完,第一节数学课要讲。
谢欢意请假没来,温书棠把她那份留好,侧身往后传递时,后排几个人的低语钻进耳朵,隐约间好像提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真把人打了啊?之前听别人说他不好惹我还不信,没想到……”
“啧啧,看来还是不能以貌取人。”
“不过他成绩那么好,阎王爷平时都像宝贝似的供着,应该不会真把他怎么样吧。”
“谁知道呢……”
打人?
什么打人?
温书棠听得发懵。
黑白两个小人在她耳边斗嘴,一个提醒她事不关己,一个又撺掇她上前问清,指腹细细蹭着试卷边角,她无端生出几丝心慌。
顾不上那么多,她还是凑过去加入讨论,装作无意地问她们在聊什么。
“诶书棠?”对方惊讶道,“你终于也开始好奇这些八卦了!”
心提到了嗓子眼,温书棠捏紧衣摆,故作镇定地嗯了下。
“八卦是人的天性好吗。”旁边女生接话,没发觉什么不对。
她咬着根棒棒糖,黑色水笔在手中来回转着,回答温书棠之前的问题,“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啦,就是——”
“周嘉让把体育班的一个男生打了。”
第17章 药膏 你不会对她有意思吧。
温书棠几乎是下意识反问:“周嘉让把体育班的人打了?”
“是啊。”女生拨弄着自己偷偷涂的裸色指甲,不急不缓地往下说,“下手好像还挺重的,家长今天来学校这边闹,吵着让阎王爷给个说法呢。”
温书棠脑袋一片懵,怎么也无法把他和打架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她低声自言自语:“会不会是搞错了啊……”
“诶我骗你干嘛啊!”
这句喃喃被女生捕捉了去,不大高兴地撇撇嘴:“好多人都知道这件事,不信你去问问他们。”
“没有没有。”温书棠连声否认,提起唇角,勉强挤出一点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女生轻哼一声,没再接话,发尾扬起,转头去找别人聊天。
整个早自习,温书棠都心不在焉的,笔下的算式写写停停,思绪像是拐进了迷宫,时不时便会走上岔路,涣散到那人身上。
再一次算错结果时,她干脆撂下笔,用去厕所的借口和班长请了假,悄悄从班级后门溜出去。
轻手轻脚地上到五楼,教务处在最西侧,大概是做贼心虚,一路上她连呼吸都屏住,脚步放到最缓,路过时也是目不斜视,只敢用余光往里面瞄上几眼。
阎王爷不在,也没有所谓闹事的家长。
只有一个正在整理材料的女老师。
温书棠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安慰自己,看来那些闲话应该是有人瞎传的。
但这口气,她没能松懈太久。
第一节课结束,温书棠去英语组送作业,出来的时候,看见一群人围在楼梯口,哄哄闹闹的,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后背霎时蹿起一阵冷汗,不好的预感在心头蔓延开来。
温书棠快步过去,费力挤进人群,蓝底红标的公告栏上,俨然贴着一张处分单。
【上周,我校高二年级发生一起打架斗殴事件,影响十分恶劣,现将处理结果进行公示:
高二二班周嘉让,男,学号130201,于2014年9月26日晚八点十分与高二十八班贺昊彦产生矛盾,继而引发打架事件。根据《漓江市第九中学学生违纪处分实施办法》第八条第三款相关规定,经校领导研究,给予两人全校通报批评处分。
请相关老师对涉事学生进行批评教育,督促学生深刻检讨不当行为,也请各位同学引以为戒,杜绝此类现象再次发生,共同维护校园规范秩序。】
周围人还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有人嫌处罚结果太轻,有人不屑地冷嘲热讽,还有人说自己在现场,眉飞色舞地讲起那时的场景。
可温书棠什么都听不见,传声介质被抽干,仿佛掉进了真空的怪圈。
距离上课只剩两分钟,预备铃响起,人潮陆陆续续离散,她孤零零站在原地,仰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些刺目的小字。
看到脖颈发酸,眼眶也酿出些许涩意,她还是不肯收回视线。
眉心紧紧皱着,一双杏眼压低,脑袋里一片混乱,就像纠缠不清的线团。
这个贺昊彦是谁?他和周嘉让是什么关系?
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打起来?
这些问题她通通想不明白,但还是选择盲目相信,他这样做,肯定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比起这些无关紧要的,她现在最最关心的是——
他到底有没有受伤啊。
那天后来,温书棠偷偷跑去四楼好多次。
她抱着错题本,装成去生化组问题的样子,在经过二班门口时,小心翼翼地偏过头,朝那个熟悉的位置看去。
但她却一直没能看见周嘉让的身影。
空荡荡的座位上,只放着一个黑色书包,拉链闭合,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
不止是他,就连许亦泽也同样不在。
不安似气泡般慢慢发酵,自胸腔内膨胀,直直顶到心口,逼得她喘不上气来。
温书棠越想越觉得担忧,思考他是不是真的受了什么伤,所以才没来学校。
中午放学,林晚听来七班找她,两人提前约好去吃对面新开的那家砂锅粥。
劳心劳力一上午,好不容易熬到解放,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往外挤,楼梯间里分外拥堵,摩肩接踵间,能听见不少有关打架的闲谈。
周嘉让平时就在话题中心,如今又遇上这种事,难免会遭到些非议,好几次温书棠都想出声反驳,话落到嘴边,又猛然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与荒唐。
“书棠、书棠?”
提高一截的音量让温书棠骤然回神,侧头望去,她神情有些呆滞:“怎么了?”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林晚听歪头,在她脸颊上戳了戳,“你怎么了?从班级出来就见你魂不守舍的,是出什么事了吗?”
温书棠摇头,声音很轻:“没事。”
“诶对了。”林晚听话题一转,稍稍压低声线,“周嘉让打架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牙齿咬着唇肉,温书棠说了声嗯。
林晚听又往她身边凑近一点:“我后桌刚好和那个被打的男生认识,他早上和我们讲,说当时场面可激烈了,好像都见血了。”
话音刚落,温书棠忽而蹙眉,不自觉发出嘶的一声。
口腔内传来细细密密的痛意,几缕腥咸蔓延开来,唇肉居然被她咬破了。
“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林晚听鼓鼓腮帮,沉浸在自己的猜想里,“如果是真的,这得多大的仇啊?能让他们打得这么凶。”
她叹了口气,正要继续说,身边人却停了脚,浅色瞳孔里写满严肃。
林晚听愣了愣:“书棠……?”
“听听。”温书棠捏紧衣摆,眸光似有飘忽,“那个,我突然想起来,早上出门时忘记带生物卷了,下午的课还要用,我可能得回去取一下。”
听她语气急切,林晚听没多想,理解地点点头:“好,那你快去吧。”
“对不起啊。”温书棠垂下头,眼睫似蝴蝶羽翼般微颤,“说好今天陪你的。”
“没关系啦。”
林晚听揉揉她头发,弯唇笑起来:“吃个饭而已,下次再一起嘛。”
“那我……先走了。”
林晚听嗯嗯两下:“路上注意安全哦。”
温书棠加快步伐,从学校侧门出来,没有去所谓的公交站,而是转脚跑进学校后面那条街。
……
下午三点,房间中仍然一片昏暗。
窗帘紧闭,透不进半点光线,除去钟表的滴答声,空气中满是静谧的沉闷。
嗡嗡——
枕边手机兀的震动,床上人被吵到,不耐烦地伸出手,一把摁灭。
半分钟不到,屏幕却又一次亮起。
第三次打来时,周嘉让终于睁眼,手撑着床铺直身,看清来人后,滑动接通。
他嗓音沙哑,像被砾石打磨过,还带着几分没醒透的烦:“喂?”
“卧槽兄弟你终于接电话了。”许亦泽长抒一口气,“简直要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周嘉让嗤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许亦泽懒得和他计较:“我在你家门外呢,赶紧过来给我开门。”
周嘉让啧了声,挂断电话,下床给他开了门,然后转身走向浴室,打开冷水冲了把脸。
水流声停止,他双手撑在两侧,抬头看着镜子,里面的人面色苍白,眼下挂着淡淡乌青,水珠顺着侧脸落下,划过唇角,晕开一点血迹。
许亦泽跟在他后面,抱着胳膊靠在墙上:“学校那边的处分出来了,全校公开通报批评。”
周嘉让不以为意地哦了下,扯过毛巾,随意在脸上擦了把,黑瞳淡漠,好似被惩罚的人不是他。
“你说你也真是的。”看他这副模样,许亦泽忍不住苦口婆心起来,“那么冲动干嘛呀,又不是没别的法子教训他,非得在学校里面动手,还是监控最多的那个走廊。”
“幸亏只是通报,没给你记大过,不然连明年的自主招生都参加不了。”
周嘉让回到客厅,仰靠在沙发上,两条长腿肆意伸着,半阖着眸,扯唇浑笑了下:“那就不参加呗。”
“反正又不是考不上。”
“……”
许亦泽无语地白他一眼,在另一侧坐下:“你是没看见,今早上他家长过来又是哭又是骂的,说自家孩子受了这么大委屈,学校这边必须给个交代,还让你过去给他们赔礼道歉呢。”
“道歉?”周嘉让抬眼冷嗤,“做梦,没打死他都算我仁慈。”
“你就不能省点心。”许亦泽无奈,“也就是因为贺昊彦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加上阎王爷护着你,好说歹说给家长哄了回去,这事才算翻篇。”
“要是真闹起来,被外公知道了——”
“滚蛋啊。”周嘉让厉声打断,捞起身旁抱枕砸过去,“你要是敢和外公打小报告,以后就别当兄弟了。”
许亦泽接住抱枕,啧啧两下:“哪敢啊。”
“不过话说回来,我可好几年没见你下过这么重的手了啊。”
周嘉让这人平日吊儿郎当的,一副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样儿,但本质上戾气很重,最浑浑噩噩的那几年,打架于他算得上是家常便饭,直到后面家里出了意外,他才算收敛一点。
可周五那天,贺昊彦倒在地上,外套被擦得破烂,脸上青紫交接,眉骨处向外渗着鲜血,嘴里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
饶是这样,周嘉让都没有停手的意思,半弓着身,脚踩在他大腿上,额发遮不住眼中的狠戾,他扯住领口把人拎起,拳头朝太阳穴重重挥去。
要不是许亦泽及时赶到,用尽全力把人拦下,后果也许真的不堪设想。
临走前,周嘉让回身,在他胸口又踹了一脚,浓霭夜色下,他一身黑衣,眼角眉梢皆是锐气,沉声撂下狠话。
“再敢动她,我绝对会弄死你。”
许亦泽换了个姿势,朝他抬抬下巴:“你是不是该和我解释一下?”
周嘉让掀眸,手肘抵在旁侧:“我有什么好解释的?”
“你不会是对棠妹——”
“想多了。”周嘉让别开眼,语调没什么情绪,“只不过这件事因我而起,她倒霉被我牵连,我替她出气是应该的。”
许亦泽冷笑,明显不相信他的话:“您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我平时被你牵连的次数还少?怎么没见你给我出过头啊。”
周嘉让挑眉看他,喉咙溢出低笑:“你确定?”
许亦泽:“……”
“跟我你有什么不好承认的。”许亦泽把话绕了回去,满脸“我懂”的表情,“人棠妹哪哪都不错,就算你——”
“够了啊。”周嘉让斜眼横他,“再多说就滚出去。”
许亦泽识趣比了个封嘴的动作,看向墙上的时钟:“一会儿你什么安排啊?吃饭没?去外面还是点外卖。”
周嘉让起身去倒了杯水:“不吃,回学校。”
“都这个点了,下午课都要上完了。”许亦泽难以置信地皱眉,“你回学校干嘛啊?”
周嘉让倚在岛台上,懒散着没个正形,一字一顿的:“好好学习。”
“不行啊。”
“……”
许亦泽举手投降:“行。”
两人慢慢悠悠回了学校,许亦泽要去趟超市,分开前从后面撞了下他肩膀,瞧着他唇边的血痕,不放心道:“你脸上那伤,真不用去处理一下啊?别再感染了。”
周嘉让瞥他:“哪有这么矫情。”
这阵刚好是晚饭时间,教学楼里没什么人,周嘉让舍近求远,独自在三楼转了一圈,经过某处时顿了片刻,然后才从东侧连廊上去。
推开教室门,他朝左边那排走去。
连续阴沉一周的天终于放晴,晚霞燃烧了大半个天空,像被泼上一捧橙红色彩墨,余晖自半掩的窗格透过,在书桌上落下斑驳光影。
周嘉让在椅子上坐下,手伸进桌膛找东西,忽然一阵窸簌声,他摸出一个黑色塑料袋。
拆掉包装,他随手打开,神色却蓦然一滞。
棉签、碘酒、纱布、药膏——
里面装满了各种处理外伤的药。
第18章 成绩 周嘉让成了她的后桌
凌晨两点十分,城市已然陷入沉睡,万籁寂静,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鸣笛,似石子掷入湖泊般激起涟漪。
房间里关了灯,厚重的深色窗帘将朦胧月影阻挡,温书棠缩在被子里,辗转反侧间,微弱的屏幕荧光,映照出她犹豫矛盾的面庞。
秀气的眉微皱,嘴角向内抿起,睫毛在眼下拓出一层阴影,她握着手机,看着那个置顶的梧桐树头像,想问问他有没有受伤。
指腹悬在半空,聊天框里的字删删改改,但她却迟迟没有按下发送。
屏幕一点点变暗,在彻底熄灭的前一秒,温书棠伸出食指点了下,然后又陷入新一轮纠结。
牙齿细细磨着唇肉,呼吸声由轻到急,第四次重复摁亮时,她鼓起腮,闷闷泄出一口气。
算了吧。
都这么晚了,他肯定已经睡下了。
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
温书棠翻了个身,将那句没发出去的关心删掉,右滑退出,就在她打算锁屏的前一秒——
嗡嗡——
顶端出现一个红色的小圆点。
像是黑暗里凭空蹦出一轮灼日,又像是从天而降的烫手山芋,瞳孔骤然紧缩,温书棠将手机塞到枕下,拉高被子,明明什么都没做,可她还是有种被抓包的心虚。
眼睫频频煽动,不知过了多久,额头都捂出一层薄汗,她才重新拿起手机,发现他发来的是条图片消息。
点开放大,画面上正是她悄悄送到二班的那些药。
指尖蜷缩了下,思绪空白的几秒,又有新消息进来。
【1205Y:是你送来的吗?】
温书棠无端想起午休那阵。
听完林晚听的话,她犹如中邪一般,不管不顾地出了学校,谁知附近几家药店都没开门,她一路跑到三条街外,才勉强找到一家在营业的小诊所。
买好药后,又一刻不停地跑回去。
初秋时分,微风瑟瑟,蓝白校服衣角被鼓起,少女单薄的身影揉碎在灿日尽头。
模糊的视野渐渐恢复清明,温书棠盯着对话框看了好久。
不想自己的心思被察觉,她最终决定关上手机,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隔天上午,两节课结束后,广播通知各班到操场集合,要把周一没开成的升旗仪式补回来。
阎王爷还是老样子,俗套的长篇大论听得人头晕,末尾还提了提打架事件,口气严肃地强调,说九中绝对不会容忍这种暴力行为,所有人都要引以为戒。
谢欢意前天没来,遗憾错过第一手情报,好不容易熬到解散,迫不及待地拉着温书棠往二班那边跑。
“祖宗你跑什么?”许亦泽远远瞧见她,抬手拎住她衣领,“这会儿操场上乱七八糟的,要是被谁撞了碰了该怎么办。”
谢欢意瘪嘴:“我哪有你说的那么蠢。”
“没有吗?”许亦泽扬起眉梢,毫不留情地揭短,“是谁在自家客厅上平地摔到骨折,两个月都没能出门来着?”
“许、亦、泽!”谢欢意炸毛,在他背上狠拍三下,“说好以后不提这事的!”
你来我往地拌了几句嘴,谢欢意觉得口渴,转身去超市买饮料,扯着许亦泽过去替自己买单。
温书棠和周嘉让被留在外面。
想到那条没回的短信,她整个人就不太自在,身上每一寸皮肤都收束着,像根被蓄力拉到极致的弓弦。
耳畔几缕发丝散落,拂在脸颊上很痒,温书棠低着头,余光不受控制地看向一旁。
他穿着简单的白T,露出紧实流畅的手臂,视线顺着往上,锁骨深邃,脖颈修长,青筋与脉络起伏交叠,下颌线条凌厉不减。
看起来……应该是没有受伤吧。
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不出两秒,又如乘上过山车般猛然腾起,直冲云霄。
腰侧覆上一道力度,明明隔着两层布料,可温书棠却还是感受到了属于他掌心的温度,似星火燎原,灼出难耐细痒。
周嘉让把人往身侧带,用胳膊帮她隔开差点撞过来的人潮。
察觉到她的僵直,他薄唇翕动,松开时淡声解释:“有人。”
温书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谢谢。”
眼瞳映出女孩的身影,周嘉让眸光暗了一瞬,欲言又止几次,才试探开口:“你是不是……”
“棠棠!”
话未说完,谢欢意从人群中挤出来,几步跑到温书棠身边,把怀里的草莓牛奶分她一盒:“给!”
温书棠弯眼,柔声说了句谢谢。
“对啦。”谢欢意终于想起正事,扭头朝周嘉让甩出一连串疑问,“什么情况啊?听说你和人打起来了。”
“那个贺昊彦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听你们提起过。”
周嘉让单手抄兜,额发半遮住眉眼,长睫低垂:“不认识。”
“不认识?”
谢欢意折起眉毛,眼里明晃晃写着不理解三个大字:“那你打他干嘛?”
周嘉让轻笑一声,言简意赅地撂话:“看他不爽。”
谢欢意:“……”
眼见问不出什么,她把目标转向许亦泽,抬眉用眼神示意:“你说。”
许亦泽咬着绿豆冰,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拖长尾音,故作神秘:“阿让这回可是为人出头。”
周嘉让乜他一眼,脸色阴沉,没好气地骂道:“滚蛋。”
温书棠没接话,眉心却紧紧皱着,指尖不自觉掐进手心,留下一道道月牙形痕迹。
正胡思乱想着,只听许亦泽拖腔拖调地呦了句:“今儿这是什么日子,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谢欢意被搞得一头雾水:“你说谁呢?”
许亦泽转过她的头,抬手指着东南方向:“喏。”
“看见那个穿黑衣服的没?脸上手上都缠着纱布的那个。”
“看见了啊。”谢欢意点头,“怎么了?”
许亦泽打了个响指:“他就是贺昊彦。”
谢欢意扫了几眼,皱着鼻子嫌弃:“不认识,但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温书棠也跟着偏头,掠过往来人影,看清那人的模样后,眼睛不受控制地睁大,手指收紧,牛奶盒被捏变了形。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但她还是很快认了出来,他就是那天在考场上踢自己椅子的男生。
周嘉让打的人是他?
不认识…为人出头…
零散的字音在耳边回荡,脑海中闪过一个不自量力的想法。
难道说,他是为了——
心脏重重跳了一下,难以言说的情绪蔓开,温书棠下意识侧头去看周嘉让。
睫羽起落间,周遭背景都虚化掉,仿佛是出了故障的镜头,清晰到纤毫毕现的,唯有那张硬朗分明的面孔。
方才看得草率,如今凝神打量,她才发现他嘴角旁的那处疤痕。
虽然已经结痂,但仍泛着刺目的血色,嵌在他冷白的皮肤上,像茫茫雪地中落了一片梅花。
所以说,他还是受伤了的。
喉咙忽而哽咽,看不见的针刺向胸口,扎进最柔软的那处,剖出一片细细密密的疼痛。
大概她的目光太强烈,周嘉让眼梢微动,侧过眸,漆黑的瞳孔与她对上。
如梦初醒般,温书棠倏的回神,从他的眼神中落荒而逃。
“……”
许亦泽没发觉这边的暗涌,还在看贺昊彦的热闹,望着男生一瘸一拐的模样,他拍手啧啧两声:“瞧瞧,这都给人打成什么样了。”
他搭上周嘉让肩膀,挤眉弄眼地评价:“心狠手辣。”
周嘉让收回视线,垂眼溢出自嘲的笑:“嗯。”-
九中阅卷速度很快,那天上午,月考成绩陆陆续续地公布出来。
这周轮到温书棠值日,课间休息时,她把黑板擦干净,又去洗手间换了盆清水,刚要叠放抹布,就被谢欢意挽着去看成绩。
公示栏前围了不少人,费力挤到前面,温书棠在最左边那排找到自己的名字。
年级总排二十三,生化英考得都不错,语文也算中规中矩,就连让她心烦意乱了几天的数学都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反而是物理这门,低得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唇角抿得发白,她眨眨眼,仰头去找周嘉让的成绩。
毫不意外的第一名,数理化三门全满,其他科目扣的分数也不多,断崖式地将第二名甩开二十多分。
借用周围同学的议论,不怎么夸张地讲,他这个成绩,实在是不像人能考出来的。
就算心中早有预期,但如今这么直白地看见两人之间的差距,她还是不可避免地难过了一瞬。
相比于她的低落,谢欢意截然相反,她年级排名30,恰好踩在前10%的边缘。
她抱住温书棠手臂,语调轻快地庆幸着:“太好了棠棠,我们还能继续在同一个班。”
温书棠心不在焉地笑笑。
毕竟是开学来的第一次大考,涉及到各班级间的人员流动,下午第一节课统一被改成班会,总结复盘完考试情况后,陈曼芸让温书棠和谢欢意收拾好东西,课间就可以搬去二班。
温书棠东西不多,只有一些课本和习题册,去小商店买了一个纸箱,打包好后和谢欢意一起往四楼走。
还没走到一半,迎面碰上许亦泽跟周嘉让下来。
他们大概也看了成绩单,知道要转班过来的事,许亦泽鼓鼓掌,神情做作地说:“欢迎加入我们二班大家庭的怀抱!”
谢欢意拖着三个袋子,手撑膝盖喘着粗气,无语地白他一眼:“先别欢迎了,快来帮我搬东西。”
“平时就让你多锻炼,你不肯听我的。”许亦泽接走她的家当,在她头顶揉了把,“你说这要是哪天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啊。”
谢欢意觉得这话奇怪,皱眉咕哝一句:“你乱讲什么。”
周嘉让下了两级台阶,停在温书棠面前,低眼朝她伸出手:“给我吧。”
“不用了。”温书棠摇头,声音很轻,“不重,我自己就可以的。”
见她抗拒,周嘉让也没再坚持,跟在她斜后方,一路安静地走回教室。
二班班主任叫关舒妍,是数学老师,正在讲台上给人讲题,见谢欢意她们进来,没什么架子地闲聊起来,问她这个月在七班怎么样,有没有想原来这些同学。
“想啊,当然想。”谢欢意和她关系不错,贴着她胳膊撒娇,“最想念妍姐的数学课了。”
“那就在学习上多下点功夫。”关舒妍戳她眉心,“别总大大咧咧的,距离高考也没剩多久了。”
谢欢意连声保证:“知道啦。”
分座位的时候,念着她和许亦泽关系好,两人被安排在四组倒数第二排,就在周嘉让他们俩前面。
安顿好后,温书棠在位置上坐下,还是有些没缓过神来。
他们居然真的成了同学,甚至……他还成了自己的后桌。
但随之而来的是不可忽视的紧绷,像生了根刺那般,身后人虽然什么都没说,连动作都没有,但她还是觉得那股凛冽的雪松气息牢牢围在身侧,勾结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叫她如芒在背。
笔尖不小心戳到指腹,细密的痛意让她倏然清醒,温书棠丢掉不该有的心思,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作业上。
铃声响起,下一节是物理课。
物理老师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经典的条纹polo衫,戴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头发略微稀疏,镜片后的目光透着锐利和严肃。
课本被拍在讲桌上,他横眉拔高嗓门,朝后面几个没回座位的男生喊:“还唠呢,都听不见上课铃是吧,一个个考好了还是怎么着。”
气氛蓦地肃静下来,他板着脸,来回扫视了几遍,清清嗓子火力全开:“这次试卷这么简单,哪道题不是白给的,结果给我考成这个德行,平时讲的都当耳旁风是吧。”
看着卷子上惨不忍睹的批阅痕迹,温书棠捏紧袖口,垂着的头又低了一点。
十多分钟后,训话环节终于结束,季鸿生抽出根粉笔:“行了,都把教材拿出来,这节讲新课。”
“老师。”前排一个留寸头的男生举手,大着胆子问,“咱们还讲考试卷吗?”
“你说呢!”季鸿生瞪他一眼,“这上面哪个知识点我没讲过?!回去自己研究。”
到底是实验班,讲课速度比先前还要快,四十五分钟讲了两小节的内容,即便温书棠没有半分钟走神,但还是听得有点迷糊。
下课后,她带着错题本,站在物理组外面,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季鸿生推了把眼镜,言语略有迟疑:“二班的?”
温书棠点点头,小声解释:“今天刚转过来,之前是七班的。”
“什么事?”
温书棠摊开笔记,拿出夹在里面的月考卷:“老师,有几道题我还是不怎么明白。”
季鸿生接过她的卷子,从头到尾看下去,表情逐渐凝重:“怎么错了这么多。”
他抬手点了点被圈出来的两道选择:“这不就是书后题的变型吗?连选项都是一模一样的。”
“还有这个。”他又把试卷翻到背面,“不就是套个公式的事吗?你们老师都没讲过吗?”
一连串质问让温书棠有些无措,下唇被咬出几道齿印,她手指紧紧捏在一起,正要答话时,门外传来一声报告,紧接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走了进来。
周嘉让把手里的表单放到桌面上:“老师,妍姐让我把成绩单给你送来。”
“先放这吧。”季鸿生随口应了句,又把话题转回温书棠身上,他这人说话向来直率,很少顾及学生的情绪,“这些题太基础了,我都不知道该从哪给你讲。”
“我不管你其他科学得怎么样,但在我这,只考这么点分肯定是不过关的。”
温书棠羽睫轻颤,脑袋埋得低低的,或许是因为周嘉让也在,说不出的羞赧如洪水般涌来,脸颊耳垂都开始发烫,她嚅声回答:“老师我知道了。”
季鸿生对着卷子头疼了好一阵,不经意瞥到旁边的男生,忽然想到什么,抬眼看向周嘉让:“你下节课有什么安排吗?”
周嘉让扯唇:“我能有什么安排。”
“那正好。”季鸿生把温书棠的试卷递给他,“我马上要去开教研会,你没事的话,留在这把卷上的错题给她讲讲。”
不等周嘉让回答,温书棠先一步摆手:“不、不用了老师,我还是自己回去再看看吧。”
“就……不浪费周同学的时间了。”
“你现在连最基本的知识点都没搞懂,再怎么看也没用。”
季鸿生直言直语,又去嘱咐周嘉让:“认真点啊,要是讲不明白我可找你算账。”
周嘉让懒笑:“放心吧老师。”
办公室的门开了又关。
周嘉让从对面搬来一把椅子,回身看见她讷讷地站在那儿,忍不住低声:“坐啊。”
“那个……”温书棠吞咽了下,“要不我还是……”
周嘉让清楚她要说什么,喉结滚了下:“刚才老季的话你没听见?”
“……”
温书棠抿抿唇,挪动脚步过去,手背搭在腿上,在桌前规规矩矩地坐好。
周嘉让拿过卷子,仔仔细细地翻看着,其实并没有老季说得那么夸张,大部分题目她都订正好了,剩下那几道确实是有点超纲。
他偏过头,笔尖点在空着的那处:“从这里开始?”
温书棠说好。
平心而论,他的确是个极好的老师,三言两语就能直击关键,剖析出最重要的知识点,但又不会把全部过程列出来,而是一步一步引导你,直到前因后果都被理清。
怕她跟不上,他语速放得很慢,遇到难理解的地方会多重复几次,还要不嫌烦地问她听懂了吗,明白了吗。
温书棠静静听着,时不时嗯一下回应,但说不出是哪个瞬间,突然就冒出几分惶恐。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太笨了啊?
眉头稍蹙,肩膀没由得往下塌,还没来得及泄气,手腕被人轻轻戳了下。
“累了?”
温书棠连忙摇头,脊背绷直,收拢涣散的心思,脆生生地答出两个字:“没有!”
她这条件反射似的紧张,让周嘉让觉得无奈又好笑,语气放得更缓了些,五官轮廓也在窗口暖光的映衬下褪去冷淡:“我的意思是,要是累了我们就歇一会儿。”
温书棠还是摇头:“真没有。”
最后一题讲完,下午的自习课刚好结束。
走廊里喧闹声渐大,温书棠收好试卷,揽在身前,笔记本的边角戳着掌心:“谢谢你。”
周嘉让低眸,凝着她头顶小小的发旋,眉宇间化开一抹柔和:“去吃晚饭?”
“你去吧。”她不动声色向后退开半步,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我…今天没什么胃口,不太想吃东西。”
“先回班了。”
说完她转身想走,脚步还没迈开,衣袖却忽地被那人拉住。
“温书棠。”
低沉而沙哑的嗓音从头顶,她心口一滞,听见他问:
“你到底是不想吃饭,还是不想和我吃饭?”
第19章 道歉 “那你得说话算话。”……
温书棠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
时间像被冰冻住,彼此沉默间,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凌乱的心跳声。
周嘉让松了手,后退半步,没正形地倚在办公桌上,歪头看她:“想好了吗?”
旁侧窗户没有关严,穿堂风掠过,挟来一阵冷淡的薄荷味,温书棠不解地反问:“想好什么?”
手背上的青筋浮起,骨节分明的指节在桌面上轻叩,一下一下好似敲打着她的神经,周嘉让哑笑:“打算用什么话敷衍我。”
眼睫蓦地抖动,像被雨水打湿的蝴蝶羽翼,心思骤然被揭穿,温书棠面颊发烫,下唇被咬出几道齿印。
“没有敷衍……”
她挣扎着想反驳,话音却不受控制地减弱,在他面前,她还是做不到坦然自若地说谎。
最后她鼓鼓腮帮,认命般地泄出一口气:“走吧。”
……
巷道狭窄,月光自叶隙中洒下,地面上一高一低两道身影被拉长,打眼望去,好似贴合在一起。
温书棠垂着头,步伐很慢,盯着脚下的坑洼发呆。
拐角处,卖红豆麻薯的婆婆推着三轮车,笑呵呵地用方言吆喝着,温书棠不过好奇瞧了眼,婆婆立马接住她的眼神问:“小姑娘要来一杯吗?香甜醇厚的麻薯,喝了能让人开心嘞!”
刚想摇头说不用,余光里的人先一步上前:“有热的吗?”
“有的有的。”婆婆掀开保温箱,“一杯六元,两杯十元,小伙子你要几杯啊?”
周嘉让掏出手机扫码:“一杯就好。”
回过身,他将手里的纸杯递给她,话语停顿几秒:“要是不想喝…就当拿着暖手了。”
温书棠接过来,暖意顺着掌心层层扩散,她眨了眨眼:“谢谢。”
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等到停脚,抬起头她才发现,他们来的是上次那家城南馄饨店。
同样的靠墙座位,周嘉让替她拉开椅子,抽两张纸将桌面擦拭干净,侧过头问她:“吃什么?”
视线短暂交汇,像被烫到那般,温书棠逃避似的移眼:“还是鲜虾馄饨吧。”
周嘉让嗯了声,到店主奶奶那儿点好单,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来。
睫毛被氲出一层雾气,温书棠捧着糖水,指腹捏在塑料勺柄上,低头慢慢吞吞地喝着。
周嘉让靠着椅背,目光灼灼落在她身上,突然开口问:“不好喝?”
“没有。”她小幅度地摆头。
“抱歉啊。”奶奶掀开帘子出来,焦急神色中带着些许歉意,
“燃气出了点小问题,你们恐怕得多等会儿。”
周嘉让抬眼去看温书棠,领会到他的意思,她牵唇笑得温和:“没关系的奶奶,我们不急。”
奶奶又道了几次歉,回到后厨忙活起来。
气氛一时安静,只剩墙上时钟的滴答声。
糖水快要见底,温书棠手指蹭着杯壁,脑袋里一片混乱,她觉得有点难熬,可又不知道该说或者该做些什么。
直到远处路口传来鸣笛,和那人的声音混在一起:“温书棠。”
“对不起。”
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温书棠怔愣片刻,迟钝地抬起头,对上周嘉让幽深难挨的眸光。
眼睛不自觉睁大,呼吸节奏也乱掉,就这样滞了半分钟,她艰难地吞咽了下,字句很轻:“你……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喉咙溢出一声颓笑,周嘉让自嘲地扯唇:“不是和我生气了吗。”
“对不起。”他抬眸看她,如曜石般漆黑的瞳孔攫出几分专注,“以后这种事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温书棠还是没懂,眉心蹙在一起,一头雾水地问:“什么事?”
“上周的数学考试……是祝思娴让贺昊彦故意那么做的。”周嘉让耷下眼梢,长睫遮住眸中的情绪,“我都已经解决好了,不用担心,没有人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温书棠啊了下,终于明白过来。
手指不自觉蜷起,她摇摇头,唇瓣微张,许久才找回嗓音:“我没有生气。”
“没有生气?”
周嘉让拧眉,唇线绷直,神情中染上疑惑:“那你这段时间——”
他换了另外一种问法:“是不是我有什么其他地方做的不好,让你不开心了?”
听见他的话,温书棠心口一颤,眼眶忽而酿出酸意。
她吸吸鼻子,抛下桎梏她多日的别扭心思,坦诚交代:“我只是……不想给你带来困扰。”
周嘉让眉头皱的更紧,试图揣摩她的想法,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什么困扰?”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过于刨根问题,怕再惹她生出什么情绪,低声改口:“没事,要是不想说就不说了。”
温书棠没有答,而是提起那天吃饭的情景。
“你当时看起来很不开心,我不想再让别人误会,也不想被你嫌烦,所以才……”
周嘉让恍然。
那时祝思娴进来,没头没脑甩出一连串质问,他确实是有些烦躁,表情一时没能收住,没想到会被她误解。
“是我不好。”他语气放缓,眉宇间盈满真诚,“不过原因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从没觉得你烦。”
就像在迷宫中找到出口,温书棠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空气再一次沉寂下来。
回想最近自己的种种异常,温书棠脸上闪过一抹尴尬,睫羽也不自然地频眨,幸亏店主奶奶及时出现,打破了这种古怪的氛围。
“等急了吧。”
她将餐食放到桌上,擦掉额头上的汗:“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两份烧饼是额外送给你们的。”
“谢谢奶奶。”
这顿饭吃得还算融洽,大概是因为心结解开,温书棠胃口都比之前好了不少,吃完碗里的馄饨,还多吃了大半个烧饼。
等走出店门,她忽然想起什么,偏头看向他唇角,言语中是掩盖不住的担忧:“你的伤……”
周嘉让抬手碰了碰,满不在意地笑笑:“早就没事了。”
“对不起啊。”温书棠轻声。
视线中,女孩缓缓垂下脑袋,发丝顺着肩膀滑落到身前,露出小巧的耳尖,路灯光线昏暗,她整个人被包裹在暖色调中,就连侧脸上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
喉结微滚,周嘉让哑声问:“怎么还和我道上歉了?”
温书棠抿唇:“你是因为我才会打架受伤的。”
“你不也是受害者么。”周嘉让语调轻松地安慰她,“这本来就是我和他们之间的恩怨,你才是无辜被卷进来的那个。”
“而且——”
他拖长尾音,忍不住拨了下她的发尾:“你不是都给我送过药了吗?”
“还没来得及谢谢你的药,效果很好。”
甚至都忘了掩饰,温书棠惊愕地撑圆眼睛:“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有什么难的。”周嘉让扬起眉梢,恢复了先前那种散漫的模样,“只要我想,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很普通的一句话,口吻也没什么波澜,却叫温书棠没由得紧张起来。
既然这个他都能猜到,那他会不会也发现了自己的其他秘密?
他会不会已经知道自己喜欢他了?
不敢继续想下去,脊背渗出一层冷汗,耳边嗡嗡地响起杂音,心脏像被泡进水中,浸出密密麻麻的酸涩气泡。
察觉到她的僵硬,周嘉让愣了数秒,以为是刚才的玩笑吓到了她,于是敛起不正经的表情:“行了,不逗你了。”
“是从装药的袋子判断出来的。”他如实解释,“你和别人系结的方式不太一样。”
温书棠这才松下一口气。
她深呼吸几次,勉强将慌乱压下去,恍惚间又意识到,他居然连自己打结习惯这种小细节都能注意到。
细密的酸被冲走,转而变成回甘似的甜。
“真的没事了吗?”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温书棠不确定地问,“没有其他地方受伤吧?”
周嘉让又笑,只不过多了些无奈的意味:“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弱吗?”
听出他的打趣,温书棠不禁面热:“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他轮廓柔和许多,低眉不太明显地笑,“我知道。”
并肩走到校门口,温书棠仰起头,几缕碎发散下,她别到耳后:“那个……”
“我要去震旦楼一趟。”
似曾相识的场景,周嘉让半眯起眼,质疑的话还没问出,温书棠抢先交代:“这次没骗你,是真的有事。”
她不自在地摸摸鼻尖:“转班需要填几张表,你不信的话…可以去问欢意。”
周嘉让没接话,慢慢俯下身,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空气好似也被压榨得稀薄。
为了让他相信,温书棠没有避开视线,而是屏一口气,一眨不眨地对视着,看着他沉黑眼瞳中自己的倒影。
就这样静寂了数秒,周嘉让直身,胸腔震出一声闷笑:“一会回班别走错教室了。”
他刻意加重字音:“温同学。”
“……哦。”温书棠别开眼,手背在脸颊上贴了下。
走出没有几步,身后又一次传来他的声音。
“温书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今天似乎格外喜欢叫她名字。
温书棠摁了下胸口,转过身,琥珀色的眸清亮而干净,仿佛挂在夜空中的星星:“怎么了?”
周嘉让上前半步,混沌光影下,他站在半明半暗的交界,校服衣摆被风拂起,勾出一截挺拔的身形。
他垂眸看她:“下次别一个人胡思乱想了。”
温书棠一瞬茫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她这样说。
像是读懂了她的困惑,周嘉让轻笑:“以后不管有什么不确定的,可以直接告诉我,可以直接来问我,我会给你答案。”
心口重重跳了下,数不清的悸动蔓延开来。
碍于复杂的成长环境,母亲的冷漠蛮横,奶奶的贬低厌弃,温书棠很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哪怕是无意间的一个眼神,都会让她揣度很久,分析其中隐含的深意。
后面就算和姐姐搬了出来,不用像从前那样受人脸色,但某些习惯已经养成,加上温惠日夜忙碌,对于她情绪方面的引导,难免会有疏忽的时候。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不要再小心翼翼地乱猜了,任何想法都可以直截了当地讲出来。
何况……这还是她暗恋许久的那个人。
就好像在无尽黑暗中行走了数年,茕茕孑立,找不到出口,只能在死胡同里打转,忽然某天照来一束光,明亮温暖,指引她回到正轨。
温书棠攥紧掌心,闷着鼻音问:“什么问题都可以吗?”
“对。”
小女生心思冒出来,温书棠下意识说:“那你得说话算话。”
“好。”
周嘉让应得笃定,眼眸中澄着前所未有的张扬。
“我保证。”
第20章 果汁 周嘉让不会是在哄她开心吧。……
那周结束后,高二年级迎来难得的国庆,实验班不仅学习进度快,作业量也是足足翻了三倍,各科试卷小山似的堆叠在一起,教室内一片哀声抱怨。
虽是假期,但温书棠并没有松懈,在图书馆里泡了七天,终于把月考里出现失误的地方全都弄明白。
傍晚准备回家时,她整理好桌上的书本,视线落在最上方,是那张让她头疼好久的物理卷。
周嘉让给她讲解的痕迹还在,男生字迹规整,笔锋遒劲,看起来像是专门练过,每一步过程都写得清晰简明。
温书棠盯着看了会儿,想起那天在办公室,两人挤在桌前,地方狭窄,不仅衣襟贴在一起,彼此的手肘也会不时碰到,每每相触,她都不自觉绷紧肩背,就像被某种怪异的开关操控着。
翻到背面,倒数第二道大题旁,是他随手写下的万有引力的概念。
【宇宙中任何两个具有质量的物体之间都会相互吸引。】
相互吸引。
一个足够浪漫的动词。
放进这段不见天日的暗恋里,他是炽热明亮的中心天体,而她只是一颗围绕在侧的渺小行星。
哪怕极力克制着,不想暴露心事,可当轨迹汇聚的刹那,她的目光还是不受控地向他投去。
头顶闭馆音乐响起。
广播提醒读者要尽快离开,温书棠眨眨眼,将卷子夹进更大一点的课本里,以免边角不小心被弄皱撕坏。
……
回到学校那天,漓江落了场雨,天空雾蒙蒙一片,空气里泛着腥咸的潮凉。
气温陡然下降,街边卖糖水的商贩也多了起来,中午放学后,四人拐进延龄巷,去吃那家火了很久的鸭血粉丝汤。
许亦泽嗜辣,没注意到店家的温馨提醒,直接往碗里倒了半瓶辣油,还大放厥词地说没事,结果被辣得满头虚汗,一边用手扇风一边四处找水救急。
刚好周嘉让拿着两瓶果汁回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接:“还是兄弟你贴——”
“心”字还没说出,只见周嘉让径直掠过他,抬手将果汁放到温书棠面前。
女孩愣了愣,迟钝几秒后抬起头,眉眼弯弯,细声细气地对他说了句谢谢。
周嘉让扯唇,在她身侧的位置上坐下:“白桃味的,能接受吧?”
温书棠点头:“能的。”
“好。”喉咙溢出些低笑,修长分明的手指握住瓶盖,周嘉让动作自然地帮她拧开。
许亦泽:“……”
“阿让。”他夸张地摆出受伤神情,“你变了。”
“说好的兄弟情谊呢?我都辣成这样了,你居然这么无动于衷。”
周嘉让嗤笑一声,懒得理他。
“谁叫你人菜瘾还大,非要作死逞强。”谢欢意嘴上嫌弃,但还是把自己没拆开的奶茶分给他,瘪嘴痛心道,“下次你得给我补两杯啊。”
许亦泽猛吸一口,拍拍胸口比了个OK的手势:“小意思,这些都好说。”
“对了。”辣意消除,他话题一转,“是不是快要到校庆活动周了?”
谢欢意挑起一筷子粉丝,鼓腮吹气间含糊接话:“好像是吧。”
许亦泽啧声:“也不知道今年会搞出什么新花样。”
听着他的语气,谢欢意疑惑抬眼,蹙眉看向他:“你怎么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那当然了。”许亦泽扬扬眉毛,“一周不用上课呢,想想就开心。”
谢欢意咽下一块豆泡,不留情面地泼冷水:“劝你还是别高兴太早。”
“难道你忘了去年咱们被拉去做志愿者的惨痛经历了?”
上次校庆周的时候,校领导心血来潮搞了个献爱心活动,整个高一年级被送到市郊的养老院,陪那里的孤寡老人散心聊天。
谢欢意他们负责的是位老爷爷,年轻时在大学里做教授,年过古稀却依然健谈,只不过听力实在不好,总是弄出一些鸡同鸭讲的误会。
“许亦泽问他要不要喝水,他却听成了养不养乌龟,硬是给我们讲了一下午他年轻时养乌龟的事,导致那晚我梦见自己被一个乌龟怪物缠上,怎么逃都逃不掉。”
想到那噩梦般的经历,谢欢意连连摇头:“太可怕了。”
许亦泽抽纸擦嘴,欠欠地笑她:“还不是你胆子太小,没见过谁能被乌龟吓到。”
“你还好意思说我?”谢欢意撂下筷子,不服气地揭他老底,“那天从敬老院回来,你不也被累到自闭,后面一周都拒绝和别人交流。”
她学着他的口气,加重字音:“没见过谁做个志愿就变成哑巴了。”
两人小学鸡似的拌起嘴,温书棠被逗笑,又忍不住好奇,侧过头问周嘉让:“你当时也在场吗?”
店里开了暖风,风口正对他们这里,再加上温热的汤食,温书棠额头沁出一点汗,瞳孔被灯光衬得亮晶晶的,乌发垂在身前,模样简直乖到不行。
就像一块干净柔软的棉花团,让人本能地就想伸手碰碰。
眸光不自然地闪了下,周嘉让干咳一声,喉结微滚,言语犹如被烫过那般嘶哑:“没有。”
“那天我有事请假了。”
温书棠抿抿唇:“好吧。”
当天下午,第二节数学课前,关舒妍宣布了校庆周的事。
“时间初步定在下周,除去常规的运动会之外,今年的特色活动是校园义卖,大家可以回去找找,看看有什么要出售的闲置物品,明天带到学校来。”
“妍姐。”坐在讲台旁的男生举手,嬉皮笑脸地没个正形,“什么东西都能卖吗?”
关舒妍拧眉瞪他一眼:“你说呢。”
交代完义卖,她又讲起运动会的事:“都积极报名啊,闫主任今天可是特意点名咱们班,说不能光顾着搞学习,体质这方面也得加强锻炼。”
“体委。”她敲敲讲桌,看向斜后方,“这事就交给你了啊。”
课间休息时,班级里都在聊校庆的事。
许亦泽转着笔,捅捅前面的人:“你们打算卖什么啊?”
谢欢意撕开一袋薯片:“还没想好。”
“没想好不要紧。”一道男声忽而插入,体委关嘉元拎着报名表过来,笑嘻嘻的像是要推销,“不如先来考虑一下运动会报什么项目吧,这可是为班级争光的好机会,先到先得啊。”
谢欢意被他吓了一跳,鼓起脸颊横他:“不报。”
“别这么绝情啊欢姐。”关嘉元换了副口吻,唉声卖起惨来,“妍姐可说了,要是凑不齐人,就罚我多做五套模拟卷。”
“救救孩子吧。”
谢欢意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救不了,下一位。”
无奈之下,关嘉元只得更换目标,眼神放在一旁的温书棠身上:“那这位新同学——”
“不好意思啊。”温书棠牵起唇角,露出一个略为抱歉的笑,“我体育也不太好。”
说完,她找出书桌里的错题本,起身从教室后门出去了。
关嘉元仍不死心:“让哥,去年三千米你不是拿了个全市第一吗,这次——”
周嘉让撩眼,拉开椅子也往外走,语气淡漠:“不去。”
“……”
许亦泽在一旁怪声怪气道:“瞧瞧这一个个的,一点集体荣誉感都没有。”
“泽哥。”关嘉元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生无可恋地看着他,“报个项目吧。”
“行啊。”
许亦泽拿过报名表,在长跑和跳远那栏打上对勾。
……
季鸿生被叫去开教研会,温书棠在办公室站了十多分钟,才等到他推门进来。
“过来问题的?”
温书棠咬着嘴唇,轻轻嗯了一声:“假期我自己找了几套卷子做,上面有些题目没太弄懂。”
“我正要找你呢。”
季鸿生把手里的文件搁到桌上,向上推了把眼镜:“我又把你们月考的成绩单看了遍,发现你其他科目考得都不错,就物理成绩不行。”
“你是对这门学科有什么意见吗?”
镜片折射出森冷白光,温书棠垂着脑袋,纤细手指攥紧衣角:“没有的。”
她老老实实地解释:“是我从前学校的进度太慢了,落下的那些知识点都是自学的……”
“行吧。”季鸿生差不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脸色稍稍缓和了点,“不过这也只能靠你自己多下功夫,毕竟这是英才班,不可能因为某个人而拖了整个班级的进度。”
温书棠悄悄松了口气:“老师我知道的。”
讲完题从物理组出来,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尽处依稀传来几声嬉闹,温书棠拐过转角,余光中闯入一道身影,她抬起眼,看见了靠在墙边的周嘉让。
他没穿校服,单一件白色T恤,肩线开阔平直,下摆被穿堂风微微吹起,隐约露出一截劲瘦的腰线。
温书棠下意识想他会不会冷,然后才眨了眨眼睛,小声问:“你怎么在这?”
周嘉让直起身,抬手捏了下后颈,声音带着几分低哑:“路过。”
……
物理组位置偏僻,好端端怎么会路过这。
温书棠还没想明白,又听见他的话:“题目都问完了?”
她怔怔地啊了声,但后知后觉地疑惑起来,他怎么知道自己是来问题了?
“走吧。”他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回班。”
“……哦。”
两人并肩上楼,周嘉让走在外侧,偏过眼,目光中的女孩眉眼低垂,嘴角向下耷着,羽睫煽动间,神色略显呆滞。
他没由得皱紧眉心:“不开心?”
“嗯?”
温书棠蓦地回神,偏头对上他漆黑的眼,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却自顾自地往下问:“被老季训了?”
“他这人就那样。”周嘉让眉头蹙得更深了点,态度也燥,“说话不好听,你随便听听就行,不用往心里去。”
抱着笔记的手指微蜷了下,温书棠懵懵愣愣地说嗯。
第二遍预备铃响起,离上课只剩下不到一分钟。
温书棠无聊地在心里倒计时,数到最后三十秒的时候,前面那人突然停脚,她一时没有收住,鼻尖擦过他衣服袖口的边缘。
距离一下子缩短,她闻到他身上冷冽的雪松味,随后是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兀的从头顶传来:“伸手。”
“什么?”
温书棠睁大眼睛看他,面带茫然,但还是按照他的话,乖乖伸出手。
下一秒,掌心里被放进一包彩虹糖。
周嘉让抓了把头发,什么都没解释,只是说:“回去吧。”
脚步踏进班级的刹那,上课铃刚好响起。
那一节是自习,温书棠对着试卷,思绪却频频涣散。
笔下的题改了又改,第三次写错公式时,她用修正带涂掉,嘶啦一声,草稿纸不小心被划破,仿佛也在她心里戳开一个小口。
捏着笔尖的手骤然收紧,指腹压出些许苍白,纸上的文字逐渐模糊,恍惚间,她冒出一个不太确定的想法——
他不会是在哄自己开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