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义卖 永远的单恋
次日清晨,早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生物老师却并没有停下的意思,手中的教辅材料翻到下一页:“基因中脱氧核苷酸种类、数目和排列顺序的不同,决定了遗传信息的多样性…”
拖了差不多五分钟,她才撂下粉笔宣布解放,关舒妍从外面进来,走到讲台中间,抬手敲敲黑板,让大家把准备好的义卖品都拿出来。
目光来回扫了几遍,她没找到班长的身影,就近叫住正要出去问题的温书棠:“你先帮忙统计一下吧,收齐后送到数学组。”
温书棠停下脚:“好的老师。”
闷燥沉寂的教室逐渐喧嚷起来,窸簌碎语间,彼此八卦着对方带来的物件。
谢欢意选的是手账套装,许亦泽贡献出一套限量款的游戏手办。
走到周嘉让旁边的时候,他屈着手臂,正趴在桌子上补觉。
这一早上他都没什么精神,整个人蔫蔫恹恹的,上课时还被老师点了两次名,温书棠猜他昨晚应该没休息好,一时有些不忍心叫醒他。
许是她脸上的犹豫太明显,许亦泽买完早饭从商店回来,路过她时打了个响指,纳闷道:“怎么了棠妹?”
瞥见一旁的男生,他立刻心领神会,以为是她害怕周嘉让,所以才不敢轻易打扰他。
许亦泽朝她抛了个“我懂”的眼神,然后自诩仗义地在周嘉让胳膊上拍了一巴掌:“阿让,醒醒。”
周嘉让撑着书桌起来,向后重重一靠,眼尾半耷,漆黑瞳孔中噙着浓重的戾气:“许亦泽你又抽什么风。”
也就是这时,他注意到站在左侧的温书棠。
视线交汇的瞬间,紧绷的轮廓倏地松懈,眉宇间的凌厉也化为柔和,嗓音还带着未睡醒的惺忪,他低声问:“怎么了?”
温书棠抿了抿唇角:“老师让我来收要义卖的东西。”
顿了片刻,像是终于想起这么一回事,周嘉让点了点头:“你等一下。”
温书棠轻轻地应了声嗯。
周嘉让捞起椅背上的书包,单手拉开拉链,侧眸看见她怀里的纸箱:“先放我桌上吧。”
“嗯?”温书棠没太明白。
“不重吗?”
温书棠愣了愣,迟钝地反应过来:“不重的。”
周嘉让眼神没移开,一边在包里摸索着,一边和她闲聊起来:“交的什么?”
温书棠在箱子下层翻出一本书,纯黑的简洁封面,是东野圭吾的那本《单恋》。
周嘉让伸手接过,本想随意看看,刚好翻到了被她折起边角的那一页。
黑色水笔在其中两句上划了横线。
【没关系,我明白。一切都是我的自我满足,是我一个人的相扑游戏,永远的单恋。】
【某些东西,明明知道没有意义,但依然很在意——谁都会有这样的东西。】
嘈杂的背景音中,他眸光有刹那的黯然,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周嘉让把书放回原位,若无其事地扯唇:“很喜欢这本书吗?”
温书棠鼓腮:“还好。”
周嘉让没再接话。
似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书包被塞进桌膛,但他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温书棠眨眨眼,忍不住开口问:“你打算卖什么啊?”
周嘉让歪过脑袋,还是没有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淡淡的雪松味绕在周围,温书棠不清楚他的意思,担心是自己的好奇越了界,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凝着地面上不知谁掉落的笔盖发呆。
大概过了五六秒,耳边钻进一声低笑。
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周嘉让朝她摊开手:“给。”
目光慢慢上移,温书棠看见他掌心里放着一个模样小巧的MP3。
唇瓣张着,没想好说什么,她便听见他又问:“刚才胡思乱想什么呢?”
一种被看穿的心虚席卷全身,温书棠含糊地说了句没有,抱着纸箱转身走了。
那天傍晚吃完饭,从食堂出来后,四人顺路去附近的商店逛了一圈。
周嘉让买了包糖,路上拆开分给他们,温书棠拿到两颗葡萄味的,但她却没舍得吃,等晚上回到家,从抽屉里找出那个暗棕色的小盒子,打开后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在桌角台灯的映衬下,糖纸折射出细碎纷呈的彩光,温书棠用手背垫着下巴,伏在桌面上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这举动有点傻。
可是她又改不掉。
她早已习惯收集与他有关的一切物品。
比如被遗忘在角落的答题卡,比如考试时贴在桌面上的座位号。
再比如……
校庆那天,连续下了几天雨的漓江终于放晴,天空被洗刷得湛蓝一片,微风中翻滚着恬淡的桂花香气。
九中课外活动并不多,难得碰见不用上课的机会,每个人的兴致都很高。
就连校领导都不例外,一大清早便激情澎湃,从学校的历史渊源到近年来的办学成绩,洋洋洒洒讲了半个多小时,才通知各班下楼集合。
义卖和运动会同时进行,分别在操场两侧的不同区域。
温书棠把通讯稿送到广播站,再回来时,发现谢欢意他们不知道去了哪儿。
上午安排的项目并不多,大部分人都在看台那边的义卖摊上,她左右寻了几遍还是没找到,干脆也跟着人群过去凑热闹。
从南到北,梧桐大道两旁,立着一个个五彩斑斓的帐篷,各班精心设计的横幅挂在上方。
守摊的同学更是卖力,花样百出地吆喝着,有些班还印了海报,找人穿上玩偶服四处分发宣传。
二班的摊位在最里侧,位置并不起眼,甚至算得上偏僻,但和周围几个班级相比,看起来似乎格外火爆,桌前长队如龙,蜿蜒到另一边。
阳光自帷幕间的缝隙里洒下,温书棠半眯起眼,无暇思考眼前火爆的原因,视线落在静静躺在木桌边缘的MP3上。
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下,她正纠结着要不要上前,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书棠!”
循声回过头,林晚听正向她这边走来,几周没见面,一头长发被她剪到肩膀,左右编成两个俏皮的麻花辫。
“怎么样。”她挽起温书棠胳膊,一侧小辫子被甩到肩后,“我的新发型还不错吧。”
温书棠弯起眼,唇边两个小梨涡:“特别可爱。”
“你呢。”林晚听侧头看她,“在英才班都还适应吗。”
温书棠嗯一声:“都挺好的。”
“对了。”话题一转,林晚听晃了晃手腕,语调里是藏不住的兴奋,“给你看,我刚在五班那边买到的,我爱豆的应援手链。”
温书棠不太懂这些,但仍然真心实意道:“好看。”
“这是他们出道五周年的纪念品,当时我还没入坑,等后面想买的时候,价格已经被黄牛炒到天上去了。”提到这个,林晚听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下一秒又换上笑容,“没想到今天运气这么好,居然在学校里原价买到了。”
讲起爱豆,她彻底被打开话匣,兴高采烈地继续说着,温书棠怕她被往来车辆刮到,向右换到她外侧。
也是在这一秒,余光里,有人停在二班的帐子前,拿起角落里的MP3,饶有兴趣地低头摆弄起来。
温书棠呼吸一滞。
心脏像被一根细长的线缠住,随着那人的动作,时而收紧,时而放松,循环往复间勒出细细密密的痛。
指尖掐进掌心,即便知道这样很自私,她还是在心里反复祈祷着,希望对方不要买下。
“书棠?”
林晚听正要讲自己追线下的经历,身边人却倏地停了脚步,偏过头,发现温书棠正对着斜前方出神。
温书棠蓦然回神,对上她探寻的神色,不自然地吞咽了下:“怎么了?”
“你怎么了?看什么呢?”林晚听反问。
“…没什么。”温书棠随便找了个借口,“是沙子被风吹到眼睛里了。”
说完她还欲盖弥彰地在眼睛上轻揉了几下。
视野渐渐恢复清晰,那根缠在心口上的线也终于断掉。
隔着重重人影,她瞧见那人摇了摇头,皱眉将MP3放回原位。
温书棠暗自松了口气。
林晚听还在担心她:“现在好点了吗?”
温书棠弯唇:“没事了。”
“那就好。”林晚听把散下的碎发掖到耳后,提议道,“咱们要不去那边逛逛啊。”
“那个……”
浓密的眼睫微微颤着,温书棠咬住下唇,语速缓慢:“晚听,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
日光好像更毒了一点。
铅球项目刚刚结束,广播声回荡在整个校园,温书棠站在石阶上,一阵风吹过,枝头枯黄的叶片被挟落,刚好掉在她肩膀上。
她拿下来,捏着叶柄,一边把玩一边盯着前面,等了差不多五分钟,林晚听从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挤出来。
“这鬼天气。”她拨开刘海,用手背去擦额头上的汗,“早知道就不穿外套下来了。”
温书棠找出纸巾:“那一会我们去超市买雪糕吧。”
林晚听说了声好,把手心里的东西递给她:“书棠,你要的是这个嘛?”
眼眸低垂,温书棠接过MP3,像是没回过神,更像是不敢相信,静了半分钟,才浅浅笑了笑:“嗯,谢谢你呀。”
林晚听摆摆手,随口问道:“不过那不是你们班的摊位吗?你怎么不自己去买啊?”
她笑起来像是打趣:“说不定还能有什么班级内部优惠呢。”
温书棠无意识捏紧衣袖。
为什么不自己去。
当然是因为……怕被别人发现她那些见不得天光的暗恋心思。
其实并没什么人知道,那个MP3是周嘉让的,就算知道,也不见得会联想出什么。
但她依然害怕。
害怕秘密公之于众,害怕被嘲笑不自量力,更害怕会给他带来什么不必要的困扰。
她不想这样。
所以哪怕暴露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她也不愿冒这个风险。
温书棠抑着心虚,尽量让声音平稳:“我这不是才来二班没多久,和班上的同学还不是很熟……”
说到这,林晚听也明白过来,温书棠确实比较内向,之前在六中的时候,她们也是接触了好久后才熟悉一点。
“没关系。”她安慰似的捏捏温书棠手心,“慢慢来嘛。”
“话说你们班这怎么这么多人啊。”林晚听不解地蹙起眉毛,“也没看见什么也特别吸引人的东西啊。”
“哦我知道了。”不等温书棠回应,她恍然大悟地拔高声调,“都是来看周嘉让的吧。”
温书棠怔然一瞬,牵强地扯扯嘴角:“也许吧。”
两人刚走到下一个摊位,林晚听突然被班里同学叫回去帮忙。
温书棠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会儿,实在觉得无聊,正思考要不要回班时,谢欢意从右手边跑过来,喘着粗气停在她身边:“棠棠你去哪了呀?找你好大一圈。”
“去了趟广播站。”她拍拍谢欢意的背,帮着顺气,“没找到你们,然后就来这边了。”
谢欢意喔喔两声:“我们在体育场那边呢。”
周遭气氛愈发欢腾,不知哪个班搞起了随即舞蹈表演,鼓乐喧天的伴奏声里,她兴致盎然地打量着:“棠棠,你买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了吗?”
很平常的问题,也应当很平常地回答,可温书棠就像一个生了锈的机器,卡顿数秒,才僵硬地给出一个错误答案。
“没有。”
“好吧。”谢欢意收回视线,“许亦泽报的项目要开始了,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
温书棠点点头:“走吧。”
不想被太阳暴晒,她们选了条荫凉的小路,半弯着腰从枝叶中穿出,看台这里同样是人声鼎沸。
欢呼与呐喊交杂在一起,谢欢意踮起脚,来回张望着,没一会儿,抬手往检录处那指了下:“在那呢。”
温书棠朝她示意的方向望去,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的周嘉让,白T恤配运动裤,脚踩一双白板鞋,身形颀长而挺拔,额前碎发被风拂动,挡住眼尾那颗泪痣,也给他凌厉分明的面孔染上些许冷感。
随他一起撞进眼底的,还有另外一道清丽的身影。
女生个子高挑,身材纤瘦,棕栗色的长卷发高束在脑后,皮肤如瓷釉般白皙细腻,耳垂上还坠着两颗珍珠耳钉。
明艳漂亮,在人群中好像会发光一样。
她侧过脸,微仰起头,肩颈拉出漂亮的弧线,不知道对周嘉让说了些什么,如薄冰融化,那人居然懒懒散散地笑了起来。
第22章 歌单 周嘉让有暗恋的人吗。
大概头顶光线真的太烈,温书棠被刺得视线模糊,眼角也酿出几分难忍的酸涩。
她垂下眼,用力吸了一记鼻子,试图将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压下去。
谢欢意也看见了这一幕,扬起尾音惊诧道:“嗯?我没看错吧,清禾姐居然回来了?”
温书棠心里乱成一团,听见她的话后,思绪微微怔了下,忍不住轻声重复:“清禾姐?”
“欢意,你……”她抿抿嘴唇,“认识那个女生吗?”
没发觉到她的不对,谢欢意嗯嗯两下,和她解释起来:“清禾姐是我师姐,我们一起在唐奶奶——,也就是周嘉让外婆那里学小提琴。”
“她也是九中的,比我们大一届,不过这半年她一直在外地集训来着,怎么突然回漓江了。”
温书棠没有接话。
她想起来谢欢意之前讲过,她学琴的地方在周家老宅,那时周嘉让还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所以课上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场。
既然是师姐,那么她和周嘉让也应该认识很久了吧。
她这次回来会和他有关吗?
他们的身影还倒映在眼底,一道明媚,一道恣意,任谁评价,都是势均力敌的匹配。
温书棠忽然就不是很想过去了。
就像一副完美无瑕的风景画,轮廓光影都恰如其分,贪心地继续落笔,只会打破原有的和谐。
但谢欢意挽着她胳膊,她并没有回头逃跑的余地。
距离一点点缩短,似乎是察觉到什么,那两人也转过身来,沈清禾看清是谢欢意,眼神惊喜地亮起来:“欢意?”
“清禾姐!”
谢欢意小步跑过去,张开双臂把人抱住:“半年没见过面了,我都要想死你了。”
学琴那会儿,沈清禾对她颇为照顾,每次上课都会给她带些小零食,有时练不好琴被老师训斥,她也会好言好语地帮忙求情。
所以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把沈清禾当作姐姐,语气里不自觉就多了些撒娇的意味。
沈清禾摸摸她头发:“我也想你呀。”
发现愣在一旁的温书棠,她干净的眼瞳中闪过疑惑:“这位是?”
“清禾姐。”谢欢意侧身,勾起温书棠手指,亲昵地晃了晃,“这是我的好朋友,温书棠。”
沈清禾先是看了眼周嘉让,然后弯起眼尾,朝她伸手:“你好呀,我是沈清禾。”
温书棠礼貌地回握,唇边牵出僵硬的弧度:“清禾姐好。”
“对了。”谢欢意受不了热,把校服外套拉开,用手挡住阳光,“清禾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怎么都没提前告诉我。”
沈清禾正低头回着手机上的消息:“昨晚才到漓江,来学校交个材料,因为是临时决定的,就没来得及和你们说。”
原来不是为了他啊。
温书棠鼓腮,缓缓地呼出一小口气。
“清禾姐,你怎么又瘦了。”谢欢意踮脚凑近,盯着沈清禾那张漂亮的脸,“集训是不是特别累啊。”
“是啊。”
沈清禾无奈叹了口气,手臂搭上她肩膀:“每天不仅要练琴,还要被各种乐理知识折磨,半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而且那个老师特别凶,动不动就骂我们,和唐奶奶比简直是——”
话未说完,后半句猛然停住。
意识到什么不对,沈清禾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偏头有些紧张地看向最右侧的周嘉让:“抱歉啊阿让,我不是……”
“没事。”周嘉让轻笑一声,打断她的话,“这都过去多久了,哪有那么敏感。”
沈清禾咬唇,脸上歉意还在,语调慢慢弱了下来:“外公他…最近还好吗?”
“都挺好的。”
“这次时间比较赶,可能来不及,等下次回漓江,我再过去看他吧。”
周嘉让淡淡嗯了下。
……
对话结束,气氛就此缄默下来。
温书棠悄悄移眼,只见周嘉让单手抄兜,眼瞳漆黑而深邃,唇角似有若无地勾着,还是那副懒散肆意的姿态。
但她能感受到,他情绪并不是很好。
为什么会不开心呢。
是因为沈清禾刚刚不小心提到了他的外婆吗?
他外婆怎么了?
温书棠收回目光,不自觉将头埋得更低一点。
胸口像被压上一块石头,闷得她喘不上气来,呼吸起伏间,眼睫无意识地发颤。
暗灰色地面上,她和周嘉让的影子贴合在一起,明明再近不过,但她却觉得,他们之间隔着很远一段距离。
也是在这一瞬,她清晰地认识到,关于他的许多事,她仍然一无所知。
未曾相遇的十几年,他的过往,于她来说,是一张彻头彻尾的白纸。
耳后发丝被拂起,微风挟来阵阵桂花香,温书棠却嗅出满腔苦涩。
发令枪声响起,一千米比赛正式开始。
场面热情被点燃,各种呐喊助威声震上天。
许亦泽体育细胞一向发达,两圈半下来,不出意外地拿了冠军,最后冲刺时,他并拢食指与中指,在额头上轻点了下,朝看台这边扬眉示意。
几人极为配合地给他鼓掌。
上午的项目全部结束,人群陆陆续续散开,沈清禾说想去义卖那边转转,谢欢意也有此意,一拍即合地搂上她胳膊。
“书棠,你要来吗?”沈清禾问。
温书棠摇摇头,声音很轻:“我去过了,你们去吧。”
“好吧。”沈清禾弯眼笑笑,“有机会再一起玩。”
说完她又转头:“阿让,那我就先走了。”
二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
温书棠觉得自己也该离开,刚要迈出脚步,低沉的嗓音从耳畔传来。
“要回班了?”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只是心情低落得厉害,垂着眼帘,胡乱地回了句嗯。
主席台在颁奖,背景配乐有点吵,周嘉让向前靠了半步,挺阔的身形将她笼罩起来。
鸦黑睫毛在眼下拓出一层阴影,他看着她的发旋:“刚才去看义卖了?”
冷雪松气味迎面铺开,将鼻息间的涩苦冲走,温书棠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不好玩?”
琥珀色瞳孔微滞了下,她不清楚他为什么这样问,迷迷糊糊地又一次点头。
“嗯。”
“学校里的活动确实都挺无聊的。”他顺着她的回答接了句,“走吧,回班。”-
校庆日没有晚自习,五点过一刻,放学铃声准时在校园里响起。
最近气温不稳定,来改衣服的人多,店里生意还算不错,温书棠过去帮了会忙,吃过晚饭后才回到卧室写作业。
台灯光线明亮,照着她柔和的脸庞,最后一道题目订正完,时针已经快要走到顶端。
温书棠放下笔,揉揉酸痛的肩颈,把试卷课本都码齐,规整地塞进书包里。
这几天她休息得不是很好,困意如洪水般袭遍全身,但她还是强撑着没有睡。
关了灯,雾蒙蒙的黑暗里,那个MP3被搁放在她的掌心。
银黑两色交错,是最普通的那种款式,看起来应该用了好一段时间,四方的显示屏上,嵌着几道不太明显的划痕。
如同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温书棠用指腹轻轻摩挲着。
开机键在边侧,她用食指摁了几下,但无声无息,机器没有任何反应。
温书棠并不相信他会把坏的东西带来,难道是没电了吗?
家里恰好有型号适配的充电器,掀开被子一角,她下床想要找出来,刚穿好拖鞋,身后滴一声电子音——
屏幕荧光亮起,填满她小小的房间。
先前放到一半的歌也开始自动播放,白色小字显示是杨宗纬的那首《洋葱》。
“偷偷地看着你,偷偷地隐藏着自己
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地剥开我的心
你会发现,你会讶异
你是我最压抑,最深处的秘密
……”
也许是歌词过于应景,也许是被戳中某些心事,在理清思路之前,她下意识回身按了暂停键。
平复了好几分钟,她才拿出耳机,对准插孔,确认插紧后,缩回被子里继续往下播放。
万籁俱静中,只有这道磁性沙哑的男声在深情唱着。
其实这首歌她听过很多次,上周还一时兴起地分享到朋友圈,只不过担心被人解读出什么,所以不到十分钟就被她隐藏掉了。
酸涩词句敲打着耳膜,但她眼前却好像有一束烟花绽开。
这算不算是与他有了一个新的共同点?
一曲结束,自动播放到下一首,是她没有听过的《指纹》。
时间在节拍变换中不断流逝,温书棠就这样安静地听着,每当碰见自己同样喜欢的歌,便会不自觉地翘起嘴角。
心里好像装着一个进度条,每在他们之间发现一点交集,进度都会随之向前推进,即便她不清楚终点到底在哪,仅仅看着不断被填满的条框,都足以让她漾出欣喜。
温书棠翻了个身,耳机被塞得更紧了一点。
毫无征兆的,她陡然联想到,或许在某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他会不会也像自己现在这样,听歌发着呆,或者是做些别的什么。
这种感觉很奇妙。
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间隔,在平行的宇宙里,他们共享这一刻的旋律与心跳。
不知不觉间,分针又划过几圈,外面天气似乎有变,风声簌簌敲打在玻璃窗上。
窗帘没有拉严,闪电自缝隙中挤进,耳边的曲目换成了容祖儿的《怯》。
温书棠听不太懂粤语,摁亮屏幕,看着上面滚动的歌词。
“为何还没有初吻便要怕失恋,约会未完便挂念
傻得我晚上过分期求明天,以为你会在眼前”
“明知单恋惊险,但我还未脱险
如果初恋肤浅,怎么我会兴奋狂热,但却又什么都怯”
……
温书棠眨眨眼,觉得这首歌和他的风格不怎么搭配。
在她心里,周嘉让向来是意气风发的,像是翻涌而起的疾风,随行张扬,更像是深夜中迸发的火光,燃尽黑暗,留下热血沸腾的希望。
她从没想过要把他和胆怯这个词联系到一起去。
蹙眉琢磨了好一会儿,温书棠自顾自地摇头,觉得是自己过于多心了。
可能是喜欢这个曲调,可能是偏好这种氛围,又可能,他只是无意中听到,又随手添加到播放列表。
正这样想着,手指不小心戳到最底部的图标,嘟一下点触音,向上切换到歌单页面。
她随意滑动几下,遽然某一瞬间,意识到什么不对,动作蓦地顿住。
列表里的歌曲……似乎都与暗恋有关。
结合方才的奇怪感,一个不确定地念头闪过脑海。
难道说……
周嘉让有暗恋的人吗?
心脏猝然收紧,像被无形的手攥住,血与肉都绞在一起,鼻尖不受控制地涌出酸意。
他喜欢的人是谁呢?
会是沈清禾吗?
先前忽视的细节自动浮现,她记得,沈清禾叫他阿让。
阿让。
除去许亦泽外,她从没听过其他人这样叫他。
就连谢欢意都是连名带姓地喊周嘉让这三个字。
按照他的性格,能允许异性这样亲昵地称呼他,除了喜欢,她想不出其他理由。
轰隆——
预谋许久的闷雷终是砸下,随后白光掣目,暴雨倾盆,肆虐的噪音似要将整个城市都摧毁。
温书棠的心里也下起一场无声的雨。
汹涌,潮湿,细细密密地淋下,在她的眼眸和心口氤出挥之不去的水汽。
第23章 奶茶 我也不喜欢。
因为前夜那场突然袭来的雨,巷道上的帐子被淋湿,义卖活动不得不取消,大家都聚在操场这边看运动会。
天色仍阴沉着,冷风在耳边呼啸,树枝被吹得簌簌作响,空气中满是腥咸与潮凉。
正在进行的是教职工接力赛,平时声色俱厉的中年教师,此刻却显得格外吃力,按照跑三步歇两步的节奏,把重在参与的口号发挥到极致。
男生们看得津津乐道,自觉充当气氛组,拖腔拖调地喊着加油,不时还要欠欠地冒出几句“老师我爱你”。
温书棠环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空洞,对着几步之外的小水洼发呆。
“棠棠。”谢欢意凑到她身边,眉头蹙起,“你怎么了?是不是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嗯?”温书棠回神,茫然地看着她。
谢欢意伸出手,指腹在她眼皮上轻碰了下:“有点肿。”
“啊…”
神情霎时变得不自然,温书棠欲盖弥彰地揉眼:“没有。”
“应该是昨晚没休息好。”
“好吧。”谢欢意还是不放心,在她脸颊捏了一记,“那你今晚可要记得早点睡哦。”
“如果真有心事也不要自己憋着,这不是还有我嘛,我们一起解决呀。”
温书棠抿唇,费力挤出一点笑:“知道啦。”
“喏。”
谢欢意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捧巧克力糖,分一半倒进她掌心,摇头晃脑地讲着她自创的真理:“不管什么烦恼,通通都能被甜食赶跑。”
“什么赶跑?”
许亦泽单手插兜,慢慢悠悠地晃过来,拔高语调“呦”一声:“分糖呢啊。”
他俯身作势要去拿,谢欢意先一步向旁边撤开,撇嘴嫌弃道:“你干嘛,这又没有你的份。”
“诶?”
手臂停在半空,许亦泽被气笑,在她眉心一戳:“小气鬼,有没有良心啊你。”
“是谁,在你没吃早饭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把手里仅有的菜包让给你;是谁,在你想吃新口味蛋挞的时候,风雨无阻地到市中心排了半小时队;又是谁——”
眼见他长篇大论地絮叨起来,谢欢意选择投降,假笑着把糖递到他面前:“给给给。”
“这还差不多。”许亦泽满意点头,拍拍她头发。
虽然刚才扯了一堆无赖话,但最后他也只拿走了一颗糖。
许亦泽咬着糖,话语含糊:“在哪买的?还挺好吃。”
谢欢意两腮鼓起:“不知道,是清禾姐给的。”
听见那个名字,温书棠拆包装的动作一滞。
就如同生锈卡顿的的机器,三秒后才恢复运转,她垂下头,机械地把糖塞进嘴里,但却没尝到半点甜味,苦涩自舌尖向周围蔓延开来。
“清禾姐呢?”许亦泽在谢欢意身旁坐下,“早上你们不是一起下来的。”
他四周打量了几圈:“阿让怎么也不见了。”
“好像是周嘉让有什么事要和清禾姐说。”谢欢意用掌心托着脸,“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许亦泽挑眉重复:“阿让找清禾姐?”
“他能有什么事需要清禾姐帮忙啊。”
谢欢意还是那干巴巴的三个字:“不知道。”
温书棠垂着眼,正在数台阶上枯黄的落叶,细细长长的叶柄,仿若一根打磨锋利的银针。
心口倏地被刺痛。
他找她会是什么事呢?
她不受控制地脑补起来,思绪发散间,眼底氲开一片酸热。
随着一阵起哄声,接力赛正式结束,统计分数的空隙,广播台放起中场音乐。
就像故意和她作对一样,不偏不倚的,又是那首《怯》。
眸中湿意渐深,睫毛轻轻颤着,就在视界被彻底模糊的前一秒,许亦泽的声音混着间奏传来。
“阿让!”
擦干眼尾,温书棠循声望去。
看台十几米之外,周嘉让身穿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敞开,额前黑发被风吹起,露出高挺的眉骨,神色散漫,眼瞳中尽是漫不经心。
再看一眼,还是心动不已。
可这种心动很快又被难过淹没。
原来这样意气风发的人,也会因为暗恋而胆怯畏缩吗。
到底是有多喜欢呢。
温书棠苦笑着眨眼,视线一点点垂落,又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杯白桃味奶茶。
他一向不喜欢甜的,这应该也是给沈清禾买的吧。
眼看他就要过来,温书棠撑着地面,逃避似的站起身。
谢欢意扯她衣角:“棠棠,你要去哪啊?”
她嚅声:“我去趟洗手间。”
“用我陪你一起吗?”
“不用。”她扭头露出抹僵笑,“你一会不是还要去送通讯稿吗。”
“哦对。”谢欢意一拍脑袋,“那你一个人可注意安全啊。”
“好。”
……
水声哗哗,光洁的瓷砖墙壁上,倒映着那道单薄瘦削的身影。
双手撑在两侧,凉意穿透皮肤,温书棠抬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素白的脸,干涩的唇,眸光黯淡,怎么看都是平平无奇。
性格更不讨喜,委婉说是沉稳,直白说就是无趣。
连她都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又何况别人。
所以就算他喜欢的不是沈清禾,那肯定也不会是她。
这样想,似乎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不想让谢欢意担心,温书棠没有停留太久,整理好情绪后,回到操场看台。
周嘉让坐在她先前的位置上,心情看起来很是不错,身侧有人和他搭话,他吊儿郎当地应着。
指尖掐进掌心,温书棠深吸一口气,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般走过去。
刚坐下,目光中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男生手掌宽大,手背上浮着蜿蜒交错的青筋,腕骨内侧,是那行刺眼的黑色纹身。
周嘉让把奶茶递给她。
眼帘猛然一抖,温书棠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沈清禾不喜欢,又不想白白浪费,然后才转手送给她吗?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涩重新漫上眼眶。
“谢谢。”
她声音很轻,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但我也不喜欢这个。”
……
跳远是整个运动会的收尾,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场下热情异常高涨。
许亦泽第三个上场,哨声响起,冲刺助跑后向上一跃,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发挥稳定地拿下第一名,甚至刷新了前几届的记录。
公布成绩后,一群男生蜂拥而上,还没来得及庆祝,云层中飘下几滴雨,紧接着,沉闷雷声从远处滚来。
闫振平立刻拿起麦克风,通知各班赶快回到教室。
“记得带好随身物品,都不要挤,班主任组织好自己班的秩序!”
人群乌泱泱往教学楼走,等最后那人跨进大门,弹球般大小的雨珠也劈里啪啦地砸下来。
地上残叶被肆意冲刷,一年一度的校庆节就这么潦草地落下帷幕。
后面两节课被改成自习,松散了几天,不少人心思还没完全收回来,立起书本作掩护,伏在后面窃窃私语着。
许亦泽就是典型案例,大半个身子压在桌面上,手向前伸,用水笔盖子那端戳谢欢意肩膀,质问她最后为什么没来给自己送水。
谢欢意扔给他张字条,上面洋洋洒洒两个字:忘了。
许亦泽正要谴责她这种不上心的行为,被开完会从后门进来的关舒妍抓了个现行:“干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他摊开课本,摆出一副用功样,“就是想增进一下同学间的感情。”
关舒妍睨他一眼:“要不去数学组坐坐,也增进一下咱俩之间的感情?”
“这就不用了吧妍姐。”许亦泽嬉皮笑脸地认错。
关舒妍哼笑了下,抬脚往讲台上走:“现在校庆也结束了,再过两周可就到期中了,六市联考是什么难度,你们心里应该都有数。”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还需要我再提醒一次吗?”
期中考试四个字,威严程度不亚于紧箍咒,底下瞬时鸦雀无声。
老生常谈地唠叨几句,关舒妍开始总结这次活动,二班整体表现不错,好几个项目都拿了冠军,还被年级颁了个优秀集体奖。
“至于义卖,咱班收上来那些东西大概卖了一半,统计好后会把钱发下去,没卖出去的也会归还给大家。”
课后,许亦泽从班长手里接回了自己那套忍痛才贡献出去的手办。
“不是吧?”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其他三人,“你们的东西都卖出去了?”
谢欢意拧眉疑惑:“不然呢?”
许亦泽一巴掌拍在桌上,愤愤开口:“不是我说,这帮人什么眼光啊。”
“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谢欢意毫不留情地泼冷水,“没人买不是很正常吗?”
“怎么就华而不实了?连棠妹的书都有人买,我这可是限量款诶!居然会没人要?!”
当事人还未发作,谢欢意先替她不服:“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棠棠的书怎么了。”
许亦泽也发觉自己这话不合适,怕温书棠多想,忙和她道歉:“棠妹,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
温书棠摇摇头:“没事。”
……
“哦对了。”怕场面僵住,他索性换了话题,“这周末我生日,打算找个地方聚一下,大家都有时间吧?”
谢欢意和周嘉让先后点了点头,轮到温书棠的时候,她言语有些犹豫:“我……”
许亦泽以为她还在介意刚才的事,又一次解释起来:“我这人有时说话就是不走脑,棠妹,你千万别多想。”
温书棠知道他是误会了:“我真的没生气。”
“那周末……”
不等温书棠回答,谢欢意在一旁也当起了说客:“来嘛棠棠,咱们还没一起出去玩过呢。”
温书棠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最后也松口答应-
许亦泽定的地方在长江路,是家口碑不错的音乐餐吧。
一早出门时,温惠往她口袋里塞了些钱,温书棠下意识说不用,被她推着制止:“听话,拿着。”
温惠一直希望她多出去社交,笑着揉揉她头发:“和同学们好好玩,别忘了给人家买礼物。”
“知道了,姐。”
从公交车上下来,温书棠去了附近一家精品店,货架上各式礼品看得人眼花缭乱,她来回转了几圈,最后挑了一个印有蜡笔小新图案的水杯。
拜托店员帮忙包装好,她拎着小纸袋,按照地图上的路线拐进下一条街。
跟服务员上到三楼,温书棠推开包厢门,里面坐了不少人,除去班里的同学,还有一些和许亦泽关系好的外班男生。
“棠棠你来了。”谢欢意举起手臂挥了挥。
温书棠向她那边走去,不自觉用余光寻找那人的身影,刚找到一半,身后荡起脚步,门又一次被推开,周围此起彼伏地哄出打趣声。
“让哥,怎么来得这么晚啊!”
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口中说的让哥是谁。
眼睫不动声色地颤了颤,温书棠装作无意回过头,心脏却又一次被捏紧般的抽痛。
和周嘉让一同进来的,还有沈清禾。
温书棠忽然后悔今天过来了。
她把礼物交给许亦泽,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然后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努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这里大部分人都不认识沈清禾,见她不仅长得漂亮,又和周嘉让共同出现,八卦氛围瞬间被点燃,纷纷闹着让他介绍介绍。
周嘉让皱紧眉心,双眼皮压出深邃褶皱,冷呵一声:“差不多的了啊。”
察觉到他的不耐,包厢里的喧嚷声消了大半。
沈清禾弯唇,柔声做了个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沈清禾。”
“诶?”门旁那个小麦色皮肤的男生摸摸脑袋,感觉这个名字耳熟,不确定地问,“是上届艺术班的学姐吗?”
沈清禾笑笑:“是我。”
陆续有人被唤醒记忆,睁大眼睛惊叹:“原来是沈学姐。”
“我还看过你之前在新年音乐会上的表演呢,当时就觉得你特别厉害。”
不绝于耳的夸奖声中,谢欢意扯扯温书棠衣袖,和她咬耳朵吐槽:“他们这搭讪方式也太老土了吧。”
温书棠浅笑了下,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她拿出来,发现是林晚听给她发来了两张照片。
画面上不是别人,正是并肩走在震旦楼前的沈清禾与周嘉让。
喉咙像被塞上团湿棉花,气息被悉数哽住,温书棠自嘲地绷紧唇角,有种全世界都在暗示她什么的错觉。
她用力捏了捏指尖,打字回复。
【My:你在哪找到的这些照片啊?】
【奶茶七分甜:学校贴吧啊,一点开就是。】
【奶茶七分甜:诶?这才半分钟,贴子怎么就被人删了。】
【奶茶七分甜:这到底什么情况?这个女生是谁啊?和周嘉让什么关系啊?】
温书棠盯着这一连串问题,说不出的疲惫感漫上周身。
连敲键盘的力气都没有,她找了个小猫摆头的表情包回过去,按下锁屏键,透过熄灭的屏幕,看见周嘉让正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距离逐渐缩短,他停下脚步,挺阔的身形落下一片阴影,修长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两下,指向那个空位。
“这里有人吗?”
散在肩后的发尾轻晃,温书棠小幅度摇头,随后吱啦一声——
右手边的椅子被拉开,周嘉让在她身边坐下,冷冽的雪松气味涌入鼻腔,勾结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人大致到齐,许亦泽站在中间,大手一挥地豪气道:“都别客气啊,今天随便点,我请客。”
七七八八地选了不少,等待上菜的功夫,男生们热火朝天地打起游戏,女生则挽手贴面地聚在一起,从最新一期的言情小说,聊到娱乐周刊上的花边新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开了空调,温书棠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去洗手间用冷水冲了把脸,又到走廊窗边吹了会凉风。
折身往回走时,路过安全通道,熟悉的女声自里侧传来。
“你还要多久才能过来呀?”
脚步一顿,温书棠忍不住侧眸看去。
光线虽然昏暗,但凭着白色裙角上的花纹样式也能断定,这人的确是沈清禾。
自知偷听不对,温书棠转身准备离开,可长廊过于安静,后面两句还是清清楚楚地落进耳朵。
“那好吧。”
“没关系你不用急,我就在这里等你嘛。”
和平时语气不一样,这句话里明显带着撒娇意味。
沈清禾是在和谁通话?
周嘉让不是到了吗,她要等的人又会是谁?
牙齿咬住下唇,思来想去,温书棠还是猜不出答案。
算了。
不管是谁,好像都和她没什么关系啊。
回到包厢,酒水先被送上来,谢欢意没找到想喝的饮料,正在和人拼单点奶茶。
“棠棠,我给你点了他家招牌的白桃乌龙,你要半糖还是七分糖呀?”
温书棠鼓腮想了像,唇瓣翕合,刚要开口回答。
身侧忽而插来一道沙哑嗓音,字句清冷而低沉:
“她不喜欢这个口味的。”
第24章 犯傻 “我男朋友过来接我。”……
“啊?”
谢欢意明显愣了愣,满头雾水地侧过脸:“棠棠,你不喜欢这个口味吗?”
“可是……”眼神左右飘忽,她舔唇吞咽了下,声音逐渐变弱,“我们之前不是点过好几次吗?”
“……”
耳根倏地蒙上红晕,温书棠尴尬地微睁大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
干巴巴地对视两秒,最后干脆放弃挣扎,手指胡乱在屏幕上点了下,闪烁其词道:“半糖吧。”
谢欢意还懵着,后知后觉地点头说好。
难挨的五分钟就此结束。
温书棠没敢看周嘉让的反应,但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始终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像块抛光的金属拨片,一下又一下扰着她的思绪,心悸感惊天动地地蔓延开来。
她低下头,努力把他当成空气,捧着店家送的赤豆元宵,用勺子慢慢吞吞地吃起来。
热气在眼底氲散,长睫煽动间,她又忍不住去想,周嘉让会不会因为这个生她的气啊?
差不多过了一刻钟,菜品陆陆续续被送进来。
谢欢意最近感冒,喉咙不舒服,许亦泽不准她吃辣的,她不肯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起嘴来。
争了几个回合,谢欢意遗憾败阵,眼睛一横愤愤道:“许亦泽,你现在怎么变得和我妈一样啰嗦!”
许亦泽把她面前的辣碟收走,换成清淡的香醋,语重心长地拖着尾音:“还不都是为你好。”
其他人聊得更是热闹,抱怨堆积成山的作业,抱怨少得可怜的假期,后面不知怎么话题一转,居然扯到周嘉让身上。
先前八卦的势头并未熄灭,各种好奇的目光在他和沈清禾间来回游走,但又不敢问得太直白,于是思来想去,拉来另外一人作陪衬:“怪不得让哥对祝思娴那么冷淡呢。”
祝思娴行事张扬,追人更是轰轰烈烈,最狂热那阵,每节课都要来二班门口堵人,要么送零食,要么借课本,所以她和周嘉让之间的事,班里可谓是人尽皆知。
旁边人喝了口酒,笑着跟腔:“其实她也就是长得漂亮,别的方面哪拿得出手啊。”
“就是啊,学习成绩不好,性格人品也一般。”男生嫌弃地啧啧两下,“而且我还听说,她私生活特别乱,上周还被人撞见跟几个二中的——”
刚要讲到起劲处,那道冷厉的声线插进来,猝不及防地将话题打断。
“够了啊。”
周嘉让靠在椅背上,轮廓线条收紧,眸色幽暗深邃,偏冷的灯光落在眼尾那颗黑痣上,给他平添几分不耐的戾气。
原本火热的气氛顿时冷却下来。
那群起哄人摸不清周嘉让的态度,误以为是在偏袒,像被强行撞上了消音器,面面相觑中,思考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实际上,周嘉让并不是那个意思。
他只是看不惯他们的行事风格,哪怕他再不喜欢祝思娴,和她有再多的过节,但仍然觉得,不应该在这种场面肆无忌惮地评价她,把她当作供人津津乐道的笑谈。
不合适,也没资格。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无论好坏,也都是各自的选择。
静了半晌,许亦泽出来打圆场,扬眉故作挑理状:“诶今天不是我生日吗。”
“这一直聊别人是什么意思啊。”
后半程还算和谐,快要吃完时,沈清禾走到谢欢意这边,半弯下腰,告诉她自己临时有事,不得不先走一会。
谢欢意咬着奶茶吸管,略带担忧地问:“你自己可以吗?要不让许亦泽送你?”
“不用。”沈清禾把她散下的碎发掖到耳后,“你们好好玩吧,我男朋友过来接我。”
“嗯?思哲哥也来漓江啦?”
沈清禾笑着嗯了声:“他才忙完苏扬那边的事,刚好顺路。”
她们俩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温书棠坐在一旁,一字不落地听完这段对话。
听到“男朋友”三个字,她动作蓦然一滞,没注意到汤匙中舀上的那块红椒,囫囵咽下去,辣意上窜,被呛得弓腰咳嗽起来。
沈清禾忙倒了杯水,抬手递给她,轻拍后背帮忙顺气:“好些了吗?”
小半杯水喝完,温书棠湿着眼眶,磕磕绊绊地答话:“谢、谢谢清禾姐。”
“这次来得比较匆忙,都没机会和你好好认识。”沈清禾眉眼带笑,捏捏她的脸颊,“等下次再回来,我请你和阿让吃饭呀。”
说完,她瞥向右侧吊儿郎当的男生,抬抬下巴示意:“听见没啊?到时候记得把人带来。”
周嘉让扯唇懒笑:“知道了。”
手机嗡嗡震动,有新消息弹出,沈清禾垂眸:“我男朋友马上到了,那我就先下去啦。”
几人挥手说再见。
包厢门开了又关,说笑声绕在耳边,温书棠却迟迟没能缓过神来。
沈清禾有男朋友?
想到走廊里无意撞见的那幕,她慢半拍地明白过来,电话那头大概就是她口中的男朋友。
所以说……
她和周嘉让并不是那种关系?
难道是她搞错了吗?
那他歌单里的歌又该怎么解释?是巧合,还是说他喜欢的另有其人啊……
胡思乱想的间隙里,服务生用小推车将蛋糕送进来,许亦泽戴着生日帽,许愿吹灭蜡烛,刚准备切蛋糕,不知是谁起的头,挖一块奶油往身后人脸上抹。
被偷袭的人爆了句粗口,不甘示弱地回击,霎那间,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地混乱起来。
温书棠也没能幸免,鼻尖额头被抹上好几块,正想找东西处理一下,那只修长分明的手再一次闯入她的视野。
周嘉让举着包湿纸巾,十几秒过去,见她怔然没反应,索性拉起她垂在身侧的手臂。
温热自脉搏处传来,指腹带一点粗粝感,熨在她细腻的皮肤上。
体温相贴的刹那,似有电流穿过神经,琥珀色瞳孔陡然瞪大,指尖也不自觉地跟着蜷缩。
脑海中忽而跳出个比喻,温书棠觉得自己此刻就像谢欢意手中的那根蜡烛,引燃烛芯,呲呲冒出几簇火苗。
下一秒,掌心被塞进一包柔软。
周嘉让松开手,没有多言。
温书棠低着头,脸颊烫得厉害,压住凌乱的心跳,轻声说了句谢谢。
……
磨蹭地吃完饭,收拾好混战后的残局,大家又开始商量接下来要去哪里玩。
“密室逃脱怎么样?”那个小麦色男生摩拳擦掌地提议,“1912那边新开了一家,据说里面那个医院探险主题的特别刺激。”
许亦泽眼梢一拢,下意识看了眼周嘉让,然后才拔高音调驳回这个想法:“不怎么样。”
“谁过生日去那种地方啊。”他撇撇嘴嫌弃道,“再说那密室有什么好玩的,阴森森的,又黑又无聊。”
有人嬉皮笑脸地打趣:“许亦泽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
“害怕怎么了?”许亦泽丝毫没否认,不以为然地反问,“谁还没有个害怕的东西了。”
穿过两条街,一行人最后去了家全天营业的KTV。
他们运气不错,订到了仅剩一间的包房,推开门,里头彩灯流转,光影暧昧。
温书棠习惯性地坐在角落,而周嘉让仿佛也像是习惯性的,径直坐到她的身边。
沙发算不上宽敞,来的人又多,略为拥挤的空间里,两人间的距离也比平时更近。
她的裙摆蹭上他的裤脚,黑白交叠相碰,在昏暗迷离的氛围里,成为最隐蔽的那一抹禁色。
裤子布料硬挺,贴在她小腿上,存在感不容忽视。
温书棠不受控制地攥紧手心。
腕骨处貌似还残留着他触碰后的温度,顺着血管向上蔓延,她被烘得头脑发昏,没由得想起这几天她对他的误会。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到。
如果察觉到了,会不会因为她乱给他扣帽子的这种做法而不开心啊?
她懊恼地呼出一口气。
怎么总在关于他的事情上犯傻。
正沉浸在这种沮丧的情绪里,身旁人忽然站起身,温书棠回过神,鼓乐喧嚣的环境里,隐约听见他说要出去接个电话。
回型设计的长廊,玻璃天花板折射出细碎的光。
屏幕上是个陌生号码,周嘉让走到拐角处,肩膀倚在墙上,滑动接通电话:“喂?”
浑厚的男声从听筒中传来,意识到是谁后,他神色一凛,眉心拧在一起,漆黑眼瞳中迸出锋锐的寒意。
没耐心继续听完,他语气淡漠地截断:“我说过很多次了,别再来烦我。”
“一家人?”他唇边挑出嘲弄的笑,“需要我提醒你吗?我姓周,和你们陆家没有半分钱关系。”
“你要是真想补偿,就该一命换一命,替她去死。”
嘟——
通话猛然被掐断,这个号码也被他毫不留情地扔进黑名单。
尽头窗户开着,冷风穿堂而过,额前黑发被吹得凌乱,周嘉让半仰起头,下颌角拉出冷硬的弧线。
黑睫在眼下拓出阴影,他阖上眼,模样颓废,像是陷入莫大的痛苦中。
……
台上歌曲又换了新的一首。
体委前些日子受了情伤,屈膝坐在高脚凳上,深情款款唱着林俊杰那首《修炼爱情》,一众叫好声里,温书棠却显得格外心不在焉。
第三次扭头,透过门上那块窄小玻璃,她还是没能看到那个挺阔的身影。
不是说接电话吗。
怎么去了这么久。
不会是遇见什么事了吧。
袖口布料被揪变了形,心头隐隐生出些不安,正犹豫要不要给他发消息问问,几缕光亮挤进,周嘉让推门进来。
肩膀褪去紧绷,悬起的心也慢慢落地。
温书棠抿了口果汁,又去拿果盘里剥好的橘子,掰一瓣塞进嘴,身侧沙发下陷,伴随他坐下的动作,恍惚间,她闻到一股苦冽的烟草味。
很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她对这个味道比较敏感,所以还是有所察觉。
周嘉让抽烟了吗?
在她的印象里,似乎从没见过他抽烟。
橘子被咬破,大抵是没熟透,汁水酸得她不禁皱眉。
温书棠侧头看去。
霓虹涌动的暗色里,他姿态懒散地向后靠着,大半身子陷进阴影,流光映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五官被雕琢得尤为凌厉。
胳膊肆意搭在腿上,毫不遮掩地露出刺青,也是这一次,温书棠意外发现,那串黑色字母纹身下,隐隐约约有一道疤痕。
体委的伤感情歌已经唱完,许亦泽点了首《忐忑》,挤眉弄眼地把话筒递给周嘉让,他笑骂着推开,挑眉让人滚远点。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但温书棠能感受到,他现在心情很差,气压更是低得可怕。
秀气的眉一点点蹙起,只见他拿起搁在手边的酒瓶,淡黄色液体倒入杯子,喉结滑动,一饮而尽。
牙齿咬住下唇,等他喝到第四杯的时候,温书棠舌尖尝到一丝腥锈味。
到底发生什么了?
为什么他突然变得这样不开心?
比起这两个问题,温书棠更关心的是,这样喝下去,他胃会不会很难受啊?
她记得刚刚在餐吧,他都没吃什么东西。
也不知道这酒是不是很烈……
她本能地想倒一杯试试,可指腹还没碰到瓶壁,衣袖却被一道力气拎住。
“干嘛呢?”
周嘉让抬起眼,眸光停在她身上,嗓音低沉,带着些许酒气浸过的沙哑。
对上他的视线,温书棠愣愣地啊了下。
周嘉让换了个姿势,眼尾拢出散漫笑意:“想喝啊?”
温书棠抿唇,不知怎么解释自己的心思,只好顺着他的话说了声嗯。
谁知他却把酒瓶拿远,一副没商量的口吻:“不行。”
“好学生不能喝。”
温书棠没跟上他的思路,下意识反驳:“你不也……”
好似猜到她要说什么,周嘉让唇角勾出自嘲的笑,矢口否认:“我不是。”
……
空气安静一瞬。
他的气息落在耳畔,起伏间夹杂浅薄酒气,温书棠怀疑自己是不是也醉了,不然为什么听不明白。
“算了。”攫到她眼中的迷茫,周嘉让撂下酒杯,喉咙溢出的话语无奈,“还是不在这带坏你了。”
看他又一次站起来,言语比理智更快,温书棠不由自主地开口:“你要走了吗?”
“没有。”周嘉让低眸,情绪被眼睫覆盖,“出去透个气。”
包房里喧嚷依旧,温书棠却像被隔绝进真空,她感受不到时间在流动,所思所想都被周嘉让牢牢桎梏。
细白指节渐渐收拢,或许过了半秒,又或许是过了半分钟。
温书棠睫毛轻颤,对身边的女孩说:“欢意,我去趟洗手间。”
“嗯?”谢欢意正沉迷手机里的小游戏,慢半拍地问,“要我陪你吗?”
“不用。”
撂下这两个字,温书棠利落起身。
暗恋的人往往冲动。
音乐声被隔绝在门内。
沿着廊道向前,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连两侧的空房间都没落下,却还是没能找到周嘉让去了哪。
想到他接连喝下的酒,想到他身上的烟草味,担忧便似气泡般越蓄越大,于胸腔中膨胀,闷得她呼吸不太顺畅。
顾不上其他,温书棠直接拨了通电话。
冰冷而冗长的忙音后,她只等来一句“对方暂时无法接通”。
周嘉让到底会在哪啊?
温书棠深吸口气,稍作平复,推门从KTV里出去。
天色将晚,周边街巷交错复杂,这一带她不太熟,只能像无头苍蝇般,从最近的巷口找起。
就在她迈出脚步的前一秒——
“温书棠?”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迟钝少许她才如梦初醒地转身。
周嘉让上前一步,眉头紧锁地睨她:“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毕竟是娱乐场所,环境难免复杂,出入不少醉酒者,很难说会不会碰上什么道德败坏的。
尤其她性子乖软,更容易被当成目标人群,危险指数一下拔高几个度。
顷刻间,那股后怕翻涌而起,他语气没收住,听起来就有点重。
温书棠被凶的一愣。
发觉出不妥,周嘉让干咳一下,低声缓和下来:“我是问你,没遇见什么奇怪的人吧?”
温书棠半懵半懂,摇头说没有。
凝着她多看了几秒,见人确实没事,周嘉让才算放下心来,问她:“里面结束了?”
没意识到话里暗藏的陷阱,温书棠老老实实地答:“还没。”
“那你——”
大概是看见他后,她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太过明显,周嘉让猜到些什么,停顿片刻后试探:
“是来找我的?”
第25章 麻烦 “你和他们不一样。”……
温书棠心脏重重跳了下。
唇瓣微微翕动,手指局促地捏紧衣袖,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目光飘忽地落在领口那处。
也许是他太过聪明,也许是她欲盖弥彰的本领太低,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这么容易地被他猜中心思。
这会叫她觉得惴惴不安,好像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意料之内。
温书棠为自己方才的诚实感到后悔,又或者,她根本就不该头脑一热地跑下来。
“嗯?”
钻进耳朵的疑问声让她猝然醒神。
温书棠眼帘稍抖,几近嗫嚅:“……没有。”
“包房里太闷了。”心慌意乱时,她尾音会不自觉发颤,像在湖面上掷下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我也想出来透透气。”
周嘉让嗯了下,状似赞同地点点头。
空气就这样沉默下来。
晚风柔和吹过,路边杂草摇曳,未凋零的叶片被拍打出簌簌声,皎洁月光下,他们俩的身影被映在地面,一高一低,错位相贴。
温书棠正在想他有没有相信自己的话,头顶忽而传来一声很低很轻的笑。
周嘉让抬起手,在脖颈上捏了捏,用那个不常叫的昵称叫她:“温同学。”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真的很不擅长说谎。”
“……”
耳根攀上热度,温书棠脸颊倏地涨红。
但她还是没什么信服力地反驳了句:“我没有。”
周嘉让没再深究,而是换了个话题:“你是不是完全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
温书棠仰起头,茫然地看向他:“什么?”
说这话时,她眼睛无意识地睁大,细密的睫羽舒展开,琥珀色的瞳孔,被夜色衬得更加清柔干净。
周嘉让喉结微滚,放缓的语气中挟着几分无奈:“为什么又一个人胡思乱想。”
刹那间,时空被按下倒退键,当时的场景回溯在眼前。
——温书棠。
——下次别一个人胡思乱想了。
——以后不管有什么不确定的,可以直接告诉我,可以直接来问我,我会给你答案。
甚至她还得寸进尺,要求他说话算话,到头来三缄其口的人却仍然是她。
愧疚感自心动蔓延开来,道歉的话还未说出,被周嘉让先一步截断:“所以你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我……”
话音渐弱,温书棠用拇指掐着食指关节,脑袋里乱成一团麻:“你要回去吗?”
“回楼上?”周嘉让瞄着她的脸,揣摩她的意思,“暂时不回。”
长睫煽动,温书棠慢慢吞吞说了声哦,纠结自己在这会不会打扰到他:“那我……”
“不会。”干脆了当的答案,仿佛有读心术一般,周嘉让补上后面两句,“不打扰,也不会觉得你烦。”
她短短地发出一句嗯。
周嘉让眸色渐深:“就没有什么其他想问的了?”
温书棠抿住下唇,其实很想问他今晚怎么了,为什么要抽烟,为什么不开心,但转念一想,如果他真的讲出来,无异于是把那些痛苦再经历一遍,她有过切身体验,这种滋味,很不好受。
她不想他这样。
于是摇头说没有。
“那现在是不是该我问你了?”
没想到会是这种走向,温书棠一愣,说不出什么原因,有种被老师长辈叫来训话的错觉。
她本能地挺直脊背,舌头像打结般磕磕巴巴:“你……想问什么?”
周嘉让没接话,移开视线,瞥见露在袖外的一截手腕,纤细脆弱,关节突起处一点泛红,像刚抽芽的花瓣,落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环顾四周,东南方向有家不起眼的超市,脚步挪动,他匆匆撂下一句话。
“在这等我一下。”
三分钟后,周嘉让去而复返。
修长分明的指节收拢,宽大掌心里,小心翼翼地护着一个紫色纸杯,热气袅袅,浓郁的香芋味扑面散开。
他伸手递出去:“只有这个口味了。”
温书棠无端联想到什么,羞赧地咬住唇肉,细若蚊呐:“我……对这些都不太挑的。”
周嘉让挑眉,故意拉长音调,笑着打趣她:“是么?”
不远处刚好有排长椅,拂掉椅面上的灰尘,两人并肩坐下。
温书棠捧住纸杯,小口慢慢喝着,老式冲泡的粉质奶茶,卖相虽不佳,口味却别有一番特色。
在这个凉风习习的夜晚,仿若一个便携的移动热源,半杯喝下去,嗓子暖了,身体回温,先前那种紧绷感也逐渐放松下来。
眼睫低垂,她凝着上面那层浮沫,主动续上对话:“你要问我什么?”
周嘉让侧头,看她睫毛被氤出一层水雾,起落间仿佛一把挂满珍宝的蒲扇,唇线不动声色地勾起:“先说好。”
“公平起见,你也得如实回答。”
呼吸颤了颤,温书棠轻轻嗯一下。
“你……”停顿稍许,周嘉让缓缓沉下嗓音,“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清亮的眸光蓦然闪动。
指腹细细蹭在杯壁上,这个问题太超纲,她没能履行承诺,歪着头装傻:“什么误会?”
可殊不知,避而不答便是最直白的回答。
瞧着她不自然的表情,周嘉让了然靠回椅背,像在思索该从哪里开始,良久后,徐徐启唇。
“沈爷爷和我外公曾是同学,也是我外婆的救命恩人。”
那时周嘉让还很小,大概三四岁的样子,某一年冬天,唐昭欣跟着剧团到国外演出,其中有个飞天动作,难度算不上大,之前也反复排练过数百遍。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就在快收尾时,威亚突然断裂,她从十几米高的地方摔下,额头直直磕上台阶,当场便昏了过去。
国外救治多有不便,那一下又摔得很重,颅内出血,伴随多处挫伤,辗转几家医院,都叹气说没有希望。
外公救妻心切,忙里忙外联系了不少人,沈老爷子本在休假,听说这事后立马订了机票,连夜出国,亲自操刀完成手术。
两家就此结下恩缘。
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周嘉让语速很慢:“因为不能高强度活动,身体痊愈后,外婆便不再做演员了,心思都放在小提琴上,刚好沈清禾对这方面感兴趣,就回到漓江,拜师跟随外婆学习。”
温书棠静静听着,关于他家里的事,她从各处了解过一些,却没想到其中会有这样的坎坷。
周嘉让继续向下讲,说沈清禾虽然只高他们一届,实际年龄却要大上两岁,是因为中考后她到各地参加比赛,耽误了一年,所以现在还在读高三。
并且她从小就比同龄人更沉稳,有时唐昭欣外出办事,她像个小家长似的,看着谢欢意练琴,又带着她和过来接人下课的许亦泽出去吃饭。
碰上两人拌嘴,她便买来两根棒棒糖,一人一个,左右调和。
脑补着那种画面,温书棠弯起眼,浅浅笑起来,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那你呢?你就在旁边看着吗?”
相比于这个问题,她更在意却没能问出口的是,他也被沈清禾那样照顾过吗?
“没有。”
看见她在笑,周嘉让眼角也渐渐怔松:“那时我不在漓江,除了年节,其余时间很少回来。”
“不在漓江?”她惊诧地扬起语调重复。
“嗯。”周嘉让对上她的眼,“那几年我在京北。”
温书棠没说话,安安静静地消化着他所讲的这些内容。
“所以无论是我,许亦泽,还是谢欢意。”周嘉让给出结论,“都被她一视同仁地当作弟弟妹妹看待。”
“况且,她不是有男朋友么。”
思绪被这句话拽回,温书棠喉咙一哽,面颊发热,觉得窘迫。
大脑根本不听使唤,自动把她近日所做的桩桩件件傻事拉出来回味一遍。
但周嘉让没告诉她,其实他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敏锐。
他也是从那杯没送出去的奶茶开始,才意识到温书棠不太对劲的。
那天他找沈清禾帮忙,拜托她替自己买个东西,取完从震旦楼出来,正往操场走时,一阵风吹过,校服外套被拂起,凉气顺着衣角钻进来。
他忽然想起来,今天气温大跳水,她又穿得单薄,并且早上到校那阵,脸色不是很好看。
他怕她着凉生病。
于是走到一半,周嘉让折回商店,想给她买杯热奶茶暖暖。
选口味时,他特意要的白桃味,因为上次吃饭时她说过不讨厌。
没想到却……
周嘉让这才反应出自己有多迟钝。
“至于下午吃饭那阵,没对那帮人解释太多,是因为一旦说起来,按照他们八卦的性格,肯定会没完没了地问东问西。”
“我不喜欢对别人讲家里的事。”他不耐烦地啧了声,“麻烦。”
温书棠思路有些跳脱,想到之前沈清禾无意提到他外婆,周嘉让当时的情绪很奇怪,揣测他的介意可能与这个有关,下意识就问出来:“你外婆……”
周嘉让蹙眉,半秒后又松开,淡声道:“去世了。”
“啊……”
双唇半启着,温书棠神色一滞,手中纸杯被捏得变了形状。
肩膀塌陷,她耷下眼神,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埋头盯着自己脚尖,鼻音闷闷的:“对不起啊。”
周嘉让压低眉头,很是不解:“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和我道歉?”
温书棠吸了一记鼻子,眼眶也莫名有点酸,她明知道不该问,却还是要在他伤口上撒盐。
见她这副模样,周嘉让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提线木偶,每一寸感知都被她牵动着:“怎么了?”
温书棠摇摇头,没把真实想法告诉他,而是断断续续地反思:“我刚刚……不应该没完没了地问你那么多问题。”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不是。”周嘉让罕见地语无伦次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说的是对那帮人解释很麻烦。”
“你——”
气息略有加重,他眼眸很深地看着她:“和他们不一样。”
第26章 玩偶 【收获了一只兔子。】
猝不及防的,温书棠被他这句回答定住。
不一样三个字,实在能引出太多遐想。
就像在试管中倒入催化剂,看似无声无息,却能激起惊天骇地的后续反应。
她脑袋里也接二连三地冒出许多问题。
什么叫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又为什么会不一样?
这世上拥有数不清的阶级,贫富贵贱,职业教育,我们对这些三六九等的划分各执己见,但又不得不承认,每个人的心中,也都存着一杆无形的天平。
我们习惯在亲近者那端增添砝码,给予他们无条件的偏爱和权力。
毫无疑问,在温书棠这里,周嘉让总是有优先权的。
那么她呢?
对于他而言,她也是特殊的吗?
她不敢追问,更不敢多想。
于是只能含糊其辞地告诉自己,也许在他心里,她和谢欢意他们一样,都是他可以倾诉谈心的好朋友吧。
平复好心情,她慢慢呼出一口气,用指腹按掉眼底那层薄薄的湿。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手里奶茶快要见底,周嘉让侧目看过来,问她:“还冷吗?”
温书棠摇摇头,拢着袖口:“你不冷吗?”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T恤,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的,眼尾泛着不明显的浅红。
周嘉让挑眉,满不在乎地笑笑:“不冷。”
秀气的眉微微蹙起,手指来回搓着衣摆,温书棠不太相信他的话。
怎么可能不冷啊。
KTV里有人出来,估计是喝醉了,摇摇晃晃地一边找路一边放声高歌。
温书棠偏头扫了眼,想起什么,又看回周嘉让:“你一会还回去吗?”
“不想回。”周嘉让从口袋里翻出颗压片糖,撕开扔进嘴里,空气中多了股淡淡的薄荷味,“没什么意思。”
“你呢?”
温书棠咬住下唇,不大好意思回答,呼吸都跟着放缓了些:“我也……不想回。”
“嗯?”
周嘉让半眯起眼,双眼皮褶皱被压深,慢悠悠又意味深长地揶揄她:“还没透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