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正说到这,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
笃,笃,笃。
空寂的大厅里响起缓慢而沉重的拐杖声。
是陈维风。他在苏荷的搀扶下,一手撑拐,仿佛风一吹就倒的枯叶,颤颤巍巍走进来,走到正中央铺满白菊的灵柩边。
陈维风在儿子的灵柩前默然许久,他没有落泪,只是紧抿的薄唇发出细微颤抖,某一秒,他突然抬起手,伸进透明玻璃制成的灵柩里。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已经入殓的逝者哪能随便碰!
陈行简迅速从蒲团上站起来,前去阻拦,“爸,您不能再摸哥了——!”
陈维风一扔拐杖,就要触到陈行易的那条胳膊反手扬起来,脆生生扇了陈行简一巴掌。
“我的儿子,我想碰就碰,你这个没良心的滚远点!”
陈行简没想到父亲会猝然动手,愣怔着后退了数步。他的一边脸颊很快泛红,浮起五根清晰的掌印。
苏荷忙拉住陈维风,不停给他顺气,“好了好了,行简他也是好心,你打孩子做什么!”
“你剖开他的心看过,知道他安的是好心?”
气头上的陈维风一把将苏荷也推开,指着陈行简大骂:
“宁栩她好端端怎么会生病,连追悼会都不能出席?你那天夜晚跑去她家干了什么好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上辈子到底造什么孽,养出你这种畜生!你少在这装兄友弟恭的样子,我告诉你,你哥哥的遗产你一分钱都不要想,我死后更是一个子儿都不会留给你!”
陈家上世纪初就移民美国,开枝散叶这么多年,洛杉矶的半个华人圈都和陈家沾亲带故。因此陈维风此话一出,反倒令前来吊唁的不少年轻晚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互相递着眼神——陈行简得不到的家产,不正好落到他们头上。
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活泛了起来,唯有人群中的杜思贝,遥望着一身黑色唐衫的陈行简。
平日里冷肃得浑身带刺的人,此刻像一只被拔了毛的刺猬,孤零零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柔软得没了任何形状。
陈行简不会还父亲的手,也不想做任何解释,他微抬起头,声音听上去非常疲惫:“爸,我做这些,从不是为了钱。”
陈维风冷哼一声。
厅堂里的光照在陈行简身上,他的黑发水洗过一般柔顺。只有杜思贝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克制情绪。
明明他也为哥哥难过,但为什么,他甚至没有资格难过?
陈行简沉默了会,看着父亲,低声说,“送哥走完最后一程,我不会再回来打扰您了。”
他转过身去,对葬礼司仪微微颔首。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扑通倒地的巨响。
“啊——快来人!老爷子不行了!”
就这一瞬间,全世界的嘈杂喧闹都潮水般充塞进陈行简耳朵。他木然转过身,就见满大厅的慌乱中,一道熟悉身影闯入他视线。
身着黑裙的杜思贝拨开所有人,跪在没了意识的陈维风身边,脸贴着他嘴巴倾听呼吸。
快速做出判断后,杜思贝两手交叉,开始用力按压陈维风的胸骨。每一次深达五公分的下压,都需要她使出全身力气。六月的加州堪称炎热,不一会儿杜思贝就浑身湿透,流成河的汗顺着她胳膊淌下来,通红的脸颊冒出热气。
她在给陈维风做心肺复苏,生命最后关头的黄金四分钟,一秒都不能停下。
有人冲进来大喊:“急救车来了!”
一群医护迅速将陈维风抬上担架。他恢复了意识,似在混沌中想拉住救他性命的那人的手,但陈家的亲戚后辈们团团围上去,陈维风什么也没碰到,就被推进救护车。
活人永远比死人重要,大家都转去看望陈维风,偌大的厅堂骤然静了下来,只剩一站一坐的两个人。
陈行简仍在原地,就在刚刚,他亲身体验了心理学上所说的,人在极度恐惧时会触发的木僵反应。
濒死的父亲就在他眼前挣扎,他却如被强行关机的机器,咫尺之间的距离,根本走不过去。
有那么一秒,他以为自己身边什么亲人都没有了。
他彻底没有家了。
直到在虚空中对上杜思贝的视线——她撒开腿坐在地上,双手后撑,头发散成一团,气喘吁吁却又傻乎乎地冲他笑了起来。
清澈明亮的眼睛,比孩子还要单纯。
陈行简心头忽然被千百万根丝线同时束紧,无法呼吸。
他知道,他此生都会有家了。
……
上海,科颖和诚峰正式签订香水包材的订购合同那天,裴元觉得不太对劲。
他看看身边精心打扮过的秘书杜思贝,又看看会议桌那端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陈行简,小声问前者,“今天是什么日子?”
杜思贝不苟言笑地回答:“裴总,是您签下五千万元大单的好日子,这意味着,我们诚峰即将迈上新的……”
“哎哎哎。”裴元立即让杜思贝打住。
签完了字,科颖那边还在和律师聊合同细则,诚峰一伙人先出门,裴元又问杜思贝,“你就没想过回科颖?毕竟两家公司离得挺远,估计不方便你们……咳咳!”他暧昧地握拳咳嗽。
杜思贝略带无语地看了眼裴元,“裴总,科颖不允许任何形式的办公室恋情。”
裴元悻悻笑了两声,“行吧,说得跟不允许你们就不谈了似的。回公司还是去哪儿?我捎你。”
杜思贝在会议室门外不动如山,脸却微微红了:“您先走吧,我一会还有事。”
裴元连连称啧,从门缝中扫了眼还在和别人交谈的陈行简,带着一脸的讳莫如深走了。
这时,门内的Jerry接到电话,急匆匆跑去卫生间。他小声责问那边,“跟你说了我很忙,你就非得挑今天吗?”
女人在电话里哭:“是啊,就非得今天,多一天我都过不下去了!”
Jerry被她闹得脑壳疼,不耐烦道,“好,你说的
啊,一会谁不来谁是狗!”
他挂断电话出了隔间,碰上正在洗手的陈行简。
陈行简想来很重视今天的会议,穿一身藏蓝色西服出席,稳重又矜贵。他对Jerry说,“稍后你坐老郑的车回公司,我自行安排。”
Jerry忙点头,想自己待会溜出去办个事,一小时的功夫,就不向陈行简请假了。
来到民政局,他那才结婚半年就闹离婚的妻子已经取好号,见他来了,没好气地把头一扭:“哟,离个婚还穿这么正式,不知道的以为你要跟我打红本本呢。”
Jerry冷笑着反唇相讥,“你什么时候改掉白日做梦的毛病,我说不定会考虑考虑。”
他妻子立刻捕捉到关键信息:“哈,我就知道你不想离!”
“我拜托你遵守一下公司规定呢?”Jerry气笑了,“一旦发现办公室恋情,双方都要接受约谈调查。”
“看来不是只有科颖这么严格诶。”
杜思贝排在队尾,听到前面人的对话,扯了扯陈行简的西装袖口。
他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太扎眼,杜思贝有必要宣誓一下主权。
陈行简的目光却越过她,盯着前方一对年轻男女,皮笑肉不笑扯了下嘴角,“好巧。”
Jerry和他妻子同时回过头,双双石化:“陈……陈总?!”
杜思贝看见女方模样,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Jerry去年圣诞节休婚假,他的结婚对象竟然是公关部的Ada?!
而Jerry的脸色就很精彩了。
他最瞧不上的杜思贝,工作能力烂泥扶不上墙的杜思贝,除了脸蛋漂亮一无是处的杜思贝,如今扎着清爽的高马尾,穿干净的白衬衫……
Jerry还是不死心,问,“你陪陈总来民政局是……”
杜思贝正要回答,身子一歪,被陈行简搂进了怀里。
他单手解开领带,慢条斯理翻出西装里的白衬衫领口,对Jerry微微一笑:
“是的哦,我要和杜秘书结婚了。”
第55章 勇气老公,把你的这个……放进我身体……
Jerry强撑出微笑,双手合十,在民政局大厅里象征性鼓了鼓掌,“啊哈哈,恭喜,恭喜陈总和杜秘书新婚快乐!”
看见下属脸色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陈行简的恶趣味又发作,“你呢,用不用我给你放个假,冷静几天?”
他抬下巴,指了指墙上贴的离婚冷静期。
“一个月,够吗?”
Jerry立刻摇头,“多谢您关心,实不相瞒,我已经从离婚的打击中走出来了,正想趁这段时间努力工作。”
“哈哈,Jerry,何必这么压榨自己,班是上不完的啊。”陈行简双手插兜,轻晃脑袋,笑得松弛又随性:
“再说我马上就要休婚假了,老板都不在,你给谁工作?”
“……”
领完证上车后,杜思贝一言难尽地看着副驾驶的陈行简:“你干嘛老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我吗?”
陈行简状似无辜地冲杜思贝挑了下眉,“你说Jerry休假的事?跟他开个玩笑而已,再说我又不会离婚。”
杜思贝目光幽幽:“未来的事谁说得准。”
车里的空气静了一秒。
跑车忽然提速,车窗外的景色飞掠成残影,几乎随时可以冲破高架护栏。
杜思贝默默拉住车上吊环,稳定心神说,“开个玩笑而已……”
陈行简紧盯路前方,刚才拍结婚照的喜色现在一扫而空,阴沉得像没收了学生小纸条的班主任,“玩笑,首先应该让听的人觉得好笑。”
杜思贝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陈总,您要带我去哪儿?不回公司啦。”
“既然已经成为法定夫妻,不得开始履行夫妻义务?”
陈行简将车停在路边,独自下车走进一家便利商超。
几分钟后,他满面春风回来了,拎着一塑料袋的冈本。
这下轮到杜思贝瞠目结舌。
那一整袋计生用品被陈行简随意搁在她腿上,她一动不敢动,很怕陈行简在车里把她就地正法:“唔,那个,我……我最近生理期。”
陈行简扫了眼她刚喝没几口的冰咖啡,随口接道,“哦是吗,那最近可得注意保暖。”
他顺手夺过杜思贝手中咖啡,一口气将冰美式吸到底,沉积在杯底的冰块求救般嘶嘶响个不停。
没过一会,跑车开过垃圾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车窗,抛出一个极优美的抛物线,把空掉的咖啡杯精准扔进了可回收物垃圾箱。
杜思贝:“……”
她火速给好友崔雪发微信:回沪,约饭,急!!!
几天后,热辣红火的四川火锅店里,九宫格牛油锅咕嘟咕嘟沸腾着辣气。
崔雪从锅上方蒸腾的白雾中接过杜思贝的结婚证,深刻的钢印下,贴着一对新人在大红色背景中露出微笑的姣好面容,男帅女美,十分相配。
崔雪盯得眼珠子都快脱眶;“我X,这才几个月啊!我咋觉得时间过这么快呢,上次见面他还是你老板,大晚上的开个宾利到我家楼底下把你接走。”
杜思贝笑眯眯喝了口大麦茶,“到时候办婚礼,你要来给我当伴娘哦。”
“没问题!”
崔雪跟男友分手不久,正想认识优质男嘉宾,去姐妹婚礼当伴娘无疑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何况还是世界五百强公司CEO的婚礼。光是想到这,崔雪已经蠢蠢欲动,食欲大振,却见杜思贝没什么胃口,挑了几根菜叶子就有停筷的意思。
崔雪问,“婚礼还早着呢,你现在就开始减肥了?”
“……不是。”杜思贝咬着筷子,有点儿欲言又止,“今晚我就要跟陈行简那什么了,吃太多会影响发挥。”
崔雪不以为然,“都恋爱这么久了有啥好紧张的,你们婚前难道没——”
说到这她猛地一顿,似乎意识到什么,睁大眼睛瞪着杜思贝,“你们、你们难道还没有……?”
“嗯。”杜思贝低下眼睛,闷闷不乐地拨弄盘里的茼蒿叶子,“你知道我老毛病的,前戏做什么都可以,但就是最后那一步……”
崔雪整个人像被打懵了一样,难以想象在casualrelationship流行成风的上海,还有双方身体机能完好但自愿进行的柏拉图式恋爱,她只能感慨,“你老板,噢不,你老公……嗯,蛮纯情的。”
崔雪没有恶意,但这种意味深长的评价更让杜思贝心里发闷,像被人用棉花枕头抡了一下胸口。
“陈行简很好。但是,就是因为他太好,才让我觉得非常对不起他。”杜思贝干脆放下筷子,手肘搭上桌面,她认真看着崔雪,问:
“你说,我是不是该去看个心理医生?”
同一时间,滨江跑道。
今天是马拉松俱乐部的训练日,陈行简领头跑完10公里,就让副队代替他继续往前跑,他则找了处树荫下的长椅,坐下来用毛巾擦汗。
七月的上海,暑气正热,日暮时分的太阳尤其蒸得人口干舌燥。裴元也离了队,走向陈行简,隔着几步距离扔他一瓶冰矿泉水,“今天这配速可不是你的正常实力啊。怎么,新婚燕尔,力气都用在晚上了?”
陈行简扬手接过水,喝了一口,剩下的兜头浇下,短发一瞬间湿漉漉紧贴头皮,更突出他眉骨的英挺。
远处一群做瑜伽的女孩立刻看过来,饶有兴趣地盯着陈行简湿成深色的紧身衣。
他不闪不避地回望过去,用手梳了一把湿发,动作舒展,更全面展示自己饱满硕大的两块胸肌。
裴元简直没眼看:“你是已婚人士了,请自重。”
“她们只是在对我的健身成果表达欣赏。”陈行简说,“而展示给她们看,是我作为绅士的基本礼貌。”
裴元一噎:“你作为丈夫的基本道德呢?”
很快,那群女孩中走出一个蜂腰长腿的美女,径直走过来找陈行简加微信。
他说,“不好意思,我结婚了。”
女孩失望离开后,裴元惊呆,陈行简兴味十足地欣赏他表情,“很意外吗?以为我会背着杜思贝招蜂引蝶?”
裴元:“……”
“能约束人心的从来不是一纸婚约。”
陈行简笑叹着拍拍裴元肩膀,“这个要等你遇到真爱才会明白,现在教你方法论,还
太早了。”
瞧着陈行简那副提前交卷的可恶嘴脸,裴元暗自咬牙:“别忘了你老婆还在给我打工……哎你去哪,这就不跑了?”
陈行简舒展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双手重重撑上膝盖,如释重负:“不跑了!早点回家,等着伺候我那被资本家成天剥削的辛苦老婆。”
……
杜思贝不知今天是什么情况,她本可以提前下班,但裴元一通电话打过来,要她七点前交他几份预算表。
这活并不急,但杜思贝看在裴元和陈行简的关系上,不好拒绝,硬着头皮加了两小时班。待她下楼,整个城市灯火通明,街道车水马龙,每个人都在赶往回家的路上。
杜思贝给外婆打电话,听她说已经吃过饭,这才放下心,打车去了陈行简位于苏州河边的别墅。
去年平安夜,杜思贝第一次来这里,顶着漫天风雪给陈行简送文件。她莽撞地告了白,又被他把衣服扔到灯亭上,狼狈不堪地离开。
这一次,她很肯定陈行简不会推开自己,但她心中仍然沉重。火锅店里,杜思贝问崔雪,“我是不是真的有心理疾病?”
崔雪:“你没有,你已经很棒了,你只是对插入行为感到恐惧而已。”
杜思贝懊恼地抱住脑袋,“但我要是一直克服不了这种恐惧呢?难道要陈行简陪着我终生禁欲吗?就像前几天,我其实没有来例假,但还是骗了他,这对他太不公平了!我根本不该答应他的求婚,我就应该拒绝他,让他去找那些正常的女人……”
“贝贝,别这么悲观啊!”
崔雪坐到杜思贝这边,抱住她单薄如纸的肩膀,“要我说,你这情况压根不必看医生!现在市面上有几个专业过硬的心理医生?说来说去,症结都回到原生家庭,可现在曹勇已经被绳之以法了,最大的隐患已经不存在了,不是吗?贝贝,你要相信自己,相信陈行简,他真的爱你,就一定能治愈你。”
喝完崔雪灌的鸡汤,杜思贝深吸一口气,走上独栋别墅的台阶,输入密码。
密码输到一半,门从里面打开。
陈行简穿着居家的灰色棉T,宽松短裤,像刚洗完澡,短发还微湿着,眼睛黑亮晶莹。
他看见杜思贝就笑了,右边嘴角的小括弧若隐若现:“你终于来了。”
“了”字没有说完,杜思贝手中的提包啪嗒落地,她走进屋里,捧住陈行简骨感分明的脸,将他压在玄关边的墙壁上吻了起来。
该怎么形容这个吻呢。杜思贝不是接吻的高手,她只感觉此刻的自己渴极了,而陈行简的嘴唇是一片绿洲,潮湿温润。
她踮脚环抱住他脑袋,伸舌头进他嘴里,放肆勾缠。
男人刷过牙的口腔干净,清新,随渐重的吐息散发出蓬勃热气。
杜思贝腿软了,恋恋不舍地与他分开。
陈行简被她抵着胸膛,双手松松握在她腰间,被强吻后他有点茫然,但声音依旧温柔:“老婆,我锅里还在煎牛排。”
杜思贝略微平复了呼吸:“好,那吃完饭再做。”
她这么说着,情不自禁抬头望了他一眼。
陈行简被这眼神挑得身体一热,立刻将杜思贝反压到墙上,他单手撑住墙,另一只手扣住她下巴,重新封印她干渴的唇。
杜思贝不知道陈行简撑墙的那只手何时开始行动,等她从窒息般的缠绵中回过神,自己的衬衫短裙已全被他脱光,柔软地堆在脚踝下方。
陈行简打横抱起杜思贝,把她放倒在客厅宽阔的长条沙发上。
他跨上去,自上而下凝视她曲线优美的胴体,运动短裤开始有了隆起。
杜思贝觉得自己脸红得一定可以滴血,却还是大着胆子,解开陈行简短裤上的松紧带。
短裤滑到膝盖,她呼吸一紧,才发现陈行简没穿内裤。
“老公。”
杜思贝听见自己的声音,低低的,在发颤,像碳酸汽水里轻微爆开的气泡。
她伸出指尖,看着陈行简的眼睛,低声问,“进来吧,好不好?”
第56章 恐惧与依恋好想,好想让老婆踩我…………
仿佛回到初见那夜,杜思贝喝了药,醉了酒,以她完全不自知的媚态躺在陈行简身下,眼波比月光更柔软。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迷蒙的醉客,而是向他伸出手。
陈行简凝视着杜思贝的眼睛,抿着呼吸撕开方形小袋的边缘。
夏夜的寂静里传来些微声响。
很远处的厨房飘来煎牛肉的香气,蓝色火焰在灶台上轻轻跳动,像一圈不安分的小蓝牙齿。
空气渐渐变得黏稠。
陈行简握住杜思贝脚踝,慢慢俯下身,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发出雾蒙蒙的光,将交叠的身影投在地板上,极尽纠缠。
“嗯——!”
杜思贝喉间溢出一声轻哼,牙齿紧咬下唇,将脸偏开。陈行简微有迟疑,指尖悬在空气中,“疼?”
杜思贝摇头,脸上却还在笑,“没有。”
为证明似的,她仰起脸,长睫毛在灯光下簌簌颤动:
“来吧,老公,我这次一定可以……”那声称呼被她含得温热,舌尖卷着隐秘的期待。
陈行简生平第一次在这种事上觉得荒诞。
不过面对杜思贝,他常有这种无可奈何又别无他法之感。她太特别了。
“别逞强。”他抽身时带起细微的气流,拂过杜思贝泛红的耳垂。
杜思贝眼底的光骤然暗了下去,仿佛有人掐灭了最后一盏夜灯。
她像被海浪冲上沙滩的美人鱼,赤身蜷缩在棕色皮艺沙发里,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苍白身体上,很美,很脆弱。
陈行简套上短裤,去更衣室找了件浴袍盖到杜思贝身上。接着他进了厨房,把煎糊的牛排倒进垃圾桶,又从冰柜拿了两块新的出来,还硬着,便扔进水池解冻。
期间,两个人分别待在不同的空间,各自安静。
好像生出一种默契,都在为同一件事尴尬,所以需要时间冷静。
杜思贝慢慢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裹紧浴巾,背对厨房里的陈行简,她无声吐了口气。
又搞砸了。
她想,我果然还是有病。如果能确诊某种疾病就好了,这样就能打消陈行简的疑虑,她不是无法接受他,而是无法接受任何人。
……还是得约一个心理医生。
这么想着,杜思贝燃起点希望,一转过身,她就看见陈行简站在后面。
杜思贝还没来得及把决定告诉他,陈行简俯下身,微凉的唇轻覆在她额头,呼吸间萦绕淡淡烟味。
那个夜晚他们过得平实而恬淡。吃完牛排,两人去二楼影音室,喝着红酒看了部电影。
深夜躺在床上,杜思贝枕着手背,对陈行简说了想找医生的事。讲完想法,她的枕边人也侧过身来,和她脸对着脸。
床头亮了盏台灯,微黄的光晕漫散在房间里,映出陈行简那双深邃又温柔的眼睛,像黑洞,在经久的光年中包容她的一切。
杜思贝声音很低,“陈行简,我不是不爱你。只是以前发生的那些事,我还没有办法完全接受。我常常想,如果真的存在平行时空就好了,在那个时空里,我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可以和你成为真正的夫妻。”
“不要这么想问题,杜思贝。”陈行简罕见地喊了她全名。
他不笑的时候冷感十足,杜思贝恍惚间以为回到初见,第一眼她就觉得,这男人有一个不同于风流外表的冷静灵魂。
“我们孜
孜不倦追求的,从来不是所谓正常的人生。“陈行简轻抚她头顶,把一缕碎发挽到杜思贝耳后。
他喜欢这样很近地看着她,四目相对,所有的情意都流动在眼神里。
“婚姻中亲密的方式有很多种,并没有规定必须怎样才算圆满。”陈行简说,温声道,“我们在一起做过那么多次,贝贝,实话告诉你,每次我都感觉非常良好,因为你的身体令我着迷。你想寻求医生帮助,我支持你,我们甚至可以一起做夫妻咨询。但最重要的一点是,就算不插入,我也没关系。我这样表达,你明白我的想法了吗?”
男人的声音平稳,有力,像伫立在海边,任凭风吹雨打也不曾撼动的黑色岩石。
杜思贝眨动睫毛,那番话中,有一句令她心花怒放——
她从没幻想姿色平平的自己能够吸引陈行简,可是,他对她说,你的身体令我着迷。
陈行简翻身坐起,去了床尾,问她,“眨眼睛就代表听懂了,对吗?”
杜思贝不言语,只是屏息捉紧了床单。
她看着陈行简低下头,捧起她嫩白的右脚,搭在他大腿上。
黑色甲油在灯下闪着细碎的光,愈发衬出玉足的诱人,与男人汗毛丛生的大腿形成鲜明反差。
杜思贝猜到他又来了性致,红着脸提醒,“你才说不插入的。”
陈行简低下头,以一种虔诚的姿态含住她软绵绵的脚趾,哑声说,“我不进来,只是忍得受不了了,好想,好想让老婆踩我……”
半个月的婚假,第一周用来颠鸾倒凤,第二周,两人直飞俄罗斯圣彼得堡。
曾经在上海兰心大剧院表演过的俄国钢琴家,将新一轮世界巡演的首站定在圣彼得堡。杜思贝执意买票。
她还记得那场半场出逃的演奏会,她欠陈行简一场完整的钢琴表演。
演出后吃完俄餐,天将黑未黑,天空的颜色是一整片夏天傍晚暗调的蓝,给这座欧洲古城镀上浪漫的色彩。
杜思贝牵着陈行简走在青石板路铺就的街上,她饶有兴味看着路边的精致橱窗。同样盛行橱窗文化,欧洲街边的橱窗比上海更富亲和力,能让人安心站在橱窗前欣赏,久久不舍离去。
“贝贝,你等我两分钟。”散步到一半,陈行简戴上了蓝牙耳机。
虽是休假,陈行简也得参加公司电话会议。他不发言,但必须在场,做那个最终批准人。
为表歉意,陈行简勾起杜思贝右手,轻吻了下她手背,“我讲几句,很快结束。”
他走远几步,站在街灯下打电话。
杜思贝看着陈行简的背影,高高瘦瘦一个人,肩膀却很宽阔,让人情不自禁想依赖。他们后来真的去做了夫妻关系咨询,心理医生说杜思贝是恐惧型依恋人格,越爱一个人就越想推开他,同时永远担心被抛弃。
日常生活中,她这类人的典型表现是,动辄就想提分手,只要先提分手的是自己,就永远不会被抛弃。
医生如是分析的时候,杜思贝内心轻哧,她才没这么极端。
移开视线,杜思贝继续看橱窗里的风景。她双眼忽然一沉,定定看着窗户里那个光华璀璨的东西出神。双脚像灌了铅,恨不能变成一棵树,永远扎根在这里。
陈行简打完电话转过身,嘴角不由得一弯,觉得自家老婆仰望着橱窗发呆的背影很是可爱。
“看什么呢?这么喜欢就买下来啊。”陈行简心情畅快,已经从钱包里抽出银行卡。
“我不要。”杜思贝利落地回绝,几乎一瞬间从痴迷的状态转为冷漠。
陈行简扫了眼那东西,声音不自觉放沉,“为什么?你明明就很喜欢。”
“有些东西,是你见到它的第一眼就想得到它。”杜思贝声音微僵,没有感情色彩,生硬得像从录音机传出来,“第一次,你没资格。第二次,你有幸得到它,但根本没机会拥有它。到第三次,就该明白,这东西跟你没缘分,哪怕再喜欢,总有一天它还是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离开你。”
说完,她生怕再多看那玩意一眼似的,板着脸匆匆离开,走到马路对面去等陈行简。
陈行简没再多问,最后看向橱窗里那串戴在模特道具脖子上的,熠熠生辉的珍珠项链。
陈行简开始觉得自己没那么懂女人心,或者说,他仍没看懂杜思贝。
他对她还有取之不尽的好奇。
八月,两人在巴厘岛举行婚礼。在众多度假岛屿中,杜思贝毫不犹豫选择了金巴兰岛,作为举办仪式的场地。
婚礼前一夜,崔雪和另外几个伴娘给杜思贝办单身派对。得知金巴兰就是陈行简初恋女友结婚的地方,崔雪惊讶得捂住嘴,半天说不出话。
“我没有疯。”杜思贝倒很平静,坐在水屋酒吧的高脚椅上,又给自己满上一杯威士忌。
不加冰,纯饮,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今夜非常想喝烈酒。
崔雪斟酌良久,小心翼翼问,“贝贝,你心里是不是还有疙瘩放不下?”
夜晚的海水泛着粼粼波光,像一双盲人的手,来回拂动在杜思贝脸上。她看着远处漆黑无边的太平洋说,“我没什么过不去的心结,只是很喜欢这里的景色而已。”
一小时后,她仰起脖子吹完了一整瓶香槟。
玻璃瓶重重杵到桌子上,杜思贝抱着崔雪嚎啕大哭,“狗日的陈行简太没良心了!一年前我就想要那串珍珠项链,他答应我要给我赢回来,但他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说他不喜欢我呜呜呜……”
崔雪对前情提要一无所知,但在这当口,作为姐妹她必须表态:“是啊,男人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贝贝你别怕,姓陈的婚后要敢对你不好,我是税务员,我、我查他的税!”
“睡?他结了婚以后每天都在睡我,我说好累好累,他还要!”
杜思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我呢?我站在橱窗前那么久,他是瞎了眼还是猪油蒙了心假装看不见?我已经暗示得那么明显了,他没发现我对那串项链耿耿于怀吗?我说我不要,我不要他就不买了吗?!”
崔雪“呃”了一下,心想,但你确实说了不要啊。
正迟疑着,对上杜思贝兔子一样红通通的眼睛,崔雪立即拍桌,大喝一声,“陈行简真是太过分了!”
她看回杜思贝,语气又瞬间转柔,“贝贝,咱不为那个臭男人生气,再哭下去你眼睛都要肿了!你得这么想,结了婚他的钱都是你的,你想买多少钻石珍珠,还不都由你刷!”
“那是钱的问题吗?”
杜思贝愤然不已,还想控诉时她收到一条裴元的微信:【你绝对猜不到你老公大半夜在干什么】
他发来小视频,画面里黑漆漆的,但有波浪翻涌的水声,忽然“扑通”一下,什么东西掉进了海里。
画外音里许多人在哈哈大笑,一群玩咖的单身派对,怎么疯怎么来,笑声都比女人狂妄。
杜思贝扔开手机,抱胳膊冷笑。
同样是婚前最后一夜,她在为他们的未来寝食难安,而陈行简带着他的兄弟们大半夜出海夜钓。
……看他今晚能钓上什么大鱼!杜思贝又捞过手机,敲字敲得键盘震天响。
【麻烦转告陈先生,爱干嘛干嘛,活着回来出席明天的婚礼就行!】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新娘就得开始梳妆打扮。
水屋套房里,化妆师见到杜思贝吓了一跳,转去冲崔雪使眼色,打口型问:“怎么搞的?”
崔雪也回她两个口型:“哭啦!”
昨晚发完赌气的微信,杜思贝又抱头哭了好一会儿,以至于她今早的眼睛肿成了一条细线,还泛着淡淡桃红,像京剧里眼尾斜飞的花旦角儿。
上妆之前,化妆师给杜思贝又是敷咖啡因眼膜又是贴土豆片,还是不见消肿。连外婆都闻讯赶来。
老太太穿了件大红色手工缝制旗袍裙,白苍苍的银发挽成高髻,十分典雅。她晚年最隆重的一天,就是陪孙女出嫁的今天。
“哎哟,怎么眼睛肿得像金鱼吐泡泡啊?”外婆笑着逗孙女。
杜思贝这会可禁不起开玩笑。
眼看着结婚仪式还有几小时开始,草坪上的鲜花舞台已经全部搭建,她的心跳得飞快,紧张,欣喜,慌张,担忧,情绪时好时坏,像一盘被打翻的色板。
亲人一出现,杜思贝更想哭,还敷着面膜呢,就不管不顾抱住外婆,使劲往
她肚子里拱:“我不要嫁给陈行简了,他是笨蛋!”
这时杜思贝手机响了一下。
笨蛋给她发来语音,尾音轻快昂扬:“Moring,全世界最英俊的男人正在对你说早安。”
叮的一声,对自身危险处境毫无察觉的准新郎又传来一张自拍——
葱郁树荫下,他的额发梳成微翘模样,笑起来时微露犬齿,在阳光下透着意气风发的爽朗帅气。
钓到大鱼了不起啊:【准备好做我的亲亲老婆了吗?】
钓到大鱼了不起啊:【小兔子跳钢管舞表情包】
“……”
杜思贝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第57章 婚礼你看这场雨,下得多好,多及时。……
外婆搂着怀里的杜思贝,也欣慰笑了起来。
她挽起孙女的一头秀发,从中分出三股头发,低下头为她扎麻花辫,柔声道,“你小的时候,我给你梳头发你总喊疼。贝贝,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婆婆轻点给你扎辫子,一定让你做最漂亮的新娘,风风光光把你送到乖娃儿面前。”
外婆是送杜思贝出嫁的人。这场婚礼,杜思贝没邀请她的母亲。
但一个月前,杜思贝给祝友娟发了条微信,问她要地址寄喜糖。消息没发出去,只有一个红色感叹号。她被自己的母亲拉黑了。
因此杜思贝在婚礼上的亲朋好友全部加起来,刚刚凑够一桌人。外婆会送她上台,牵着她一步一步走到陈行简面前,把她交给他。
婚礼之于女人,就像一场爱的交接。杜思贝百感交集,又揉了下眼睛。
“好了,贝贝,不能再哭了。”外婆用纸巾给她揩去眼角水光,枯如树皮的手指轻抚过杜思贝脸颊。
“以前的日子再苦也过来了,以后啊,要珍惜那个让你笑的人,知道吗?”
今天岛上天气极佳,天空与大海都是一片蔚蓝,很难分清是海水反射了天空的颜色,还是天染蓝了海。
绿草坪上清风徐徐,陈行简穿一身白西装站在太阳下,耀眼得与灿烂白光融为一体。
杜思贝想,人与飞蛾其实很像,都有强烈的趋光性。
印象中,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走向陈行简。她觉得一定是自己穿着曳地的白纱长裙,在那条铺满鲜花的路上走了太久,所以来到陈行简面前时,他被毒辣的太阳光晃花了眼睛——
新郎看着近在咫尺的新娘,并没有像恶俗偶像剧里演的那样,惊得久久说不出话。
相反,新郎飞快低下头,微蹙眉心,用大拇指和食指狠掐眼角。
还来不及用任何言语盛赞她的惊艳,他眼眶就红了。
几秒后陈行简吸了下鼻子,抬起头,对杜思贝笑道:“你美得让我不敢呼吸。”
他们交换戒指的时候,天空中忽然乌云大作,闷雷滚滚,还没进行到念誓词的环节,一场瓢泼大雨就兜头泼了下来。
观众席里顿时遍布惊叫,尤其穿了名贵礼服的女士们。
不怪她们,这场雨来得实在太急,水汽裹挟着呼啸而至的狂风,掀翻了草坪上的白色凳子。几分钟前还精致温馨的草坪布景,此刻乱如狼藉,天地间化为混沌的灰色,像一部掉帧卡顿的黑白电影。
“大家不要慌!”司仪还敬业握着话筒在雨中大喊,朝四散的人群挥手,“大家都跟着我,我们进教堂!”
司仪这大嗓门一喊,给失序的宾客们指明了方向,纷纷往海角边立着十字架的白色小教堂奔去。
台上的杜思贝忽然惊呼,“我的头纱!”
她戴在头顶的新娘白纱一下被风吹了起来,在斜风暴雨中打着转儿的狂卷,如同漩涡中心的气球。
杜思贝伸手就要抓住远飞的头纱,穿高跟鞋的双脚正欲跳起,余光里忽闪过一道黑影,陈行简豹子一般疾冲上前,飞快越过她前方,轻松一跃。
他的修长手指在空中往上一捞,如同投进一个弧度极为优美的三分球,准确无误将那缕白纱攥进了手里。
下一秒,他转过身,迎着漫天风雨走向杜思贝。
此时,舞台上只剩他和她两人。
雨打鲜花,零落满地,大雨模糊了视线,而陈行简举步而来的目光仍旧坚定,仿佛穿透滂沱雨幕,一直看进杜思贝心底。
那一瞬,她感觉胸口有什么在漫溢。
不远处的司仪看见这画面,再次敬业地带头鼓掌:“一定有不少忙着躲雨的朋友错过了刚才的一幕,我给大家转播一下哦——”
司仪添油加醋描述一通,仿佛冲上去捞个头纱就是男友力爆棚的证明,陈行简实在听不下去,扯过司仪的话筒,欠了吧唧地说,“还转播呢,要不再给你弄个大荧幕投屏?”
他声音略响,刺得话筒里呲啦一阵杂音。
不少人都笑起来。
司仪也是个爱开玩笑的,转头冲大伙起哄,“大家想不想看咱们陈总在大雨中求爱的环节啊!”
众人:“来一个来一个——!”
陈行简哼了一声。
今天来参加婚礼的除了好友还有许多生意伙伴,但新郎官毫无架子,从容又风趣,“你们想得挺美啊,看我演戏可以,但我得先把老婆送进屋里。”
他看了眼正在整理头纱的杜思贝,勾起嘴角,笑得蔫坏:“还有,你们份子钱都得随双倍啊,要是我今晚感冒了耽误办正事,在座的各位都脱不了干系。”
“噢——”马上有人意味深长地怪叫。
杜思贝化过淡妆的脸经雨水一洗,本如出水芙蓉般清艳,听到这话也不禁红脸,瞪着陈行简低声骂他:“谁答应你今晚了!”
一场意料之外的大雨,虽让所有人乱了阵脚,但也无形中拉近每个人的距离。
插科打诨一番,雨还没停,大家继续前往教堂。
陈行简脱下白西装,双手往上一撑,像支起一顶帐篷,盖在他和杜思贝头顶。
杜思贝身上寒意减轻许多,但她抬头一看旁边的陈行简,立即皱眉:“你给自己也挡一点啊!”
陈行简斜睨了眼自己右肩,半边肩膀的衬衫已经湿成靛色。
他不甚在意地笑笑,把西装往杜思贝那边又挪了点,冲她努努嘴,“你看前面。”
杜思贝皱起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不多时,她也弯起嘴角。
崔雪走在前方,粉色伴娘裙被大风吹得紧裹在腿上。去教堂的路是段上坡,她头顶风雨,跋涉得很艰难。
而这时,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撑一把透明雨伞,从后追上了她。
男人把伞举到崔雪头顶,两人身体凑近了些,接下来的一段曲折小径,他们并肩而行。
陈行简贴在杜思贝耳边,轻声说,“你看这场雨,下得多好,多及时。”
杜思贝没说话,而是突然想到小学时老师常让他们写作文,题目是我最难忘的一天。她少时心智未开,每逢这种时候都会咬着铅笔上的橡皮发愁,抓耳挠腮想很久,愣是下不了笔。
但在很多年后的这一天,太平洋忽然下起一场大雨,在她的婚礼。
如果再给杜思贝一次机会,儿时交的白卷,她这次一定会填满。
未来或许很长,但此生不会再有一天比今天更难忘。
……
海边教堂,平时做礼拜用的跪凳和长椅都已收起,空旷大厅里竟然摆满自助和甜点长桌,角落有乐队在弹钢琴。
杜思贝惊讶不已:“我不记得有室内环节啊。”
陈行简悠悠然看着她,“确实没有,所以我准备了planB。”
杜思贝眯起眼,话里有话:“还是陈总
想得周到,做任何事都习惯留一手呢。”
“毕竟我是第一次结婚。”
陈行简话音一顿,看见杜思贝扫来一股不友善的眼风,他笑意更深,“很大概率也是唯一一次结婚,当然要考虑所有的突发情况。”
但也多亏陈行简体贴周全的planB,他们从国内和世界各地飞来的亲朋好友,才不至于因为这场雨败兴而归。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叹,走出一个穿银色抹胸长裙的高挑女人。
是孟瑾来了。
她一出现便吸引所有人注意,不仅因为美貌——她脚踩恨天高,以一种艳压群芳的姿态径直走向新娘杜思贝。
“杜小姐,恭喜你。”孟瑾一开口却很和善。
她递给杜思贝一个精美手提袋,微颔首道,“海上天气不好,我迟到了,没赶上你和Nick的仪式,实在可惜。这份礼物送给你,祝你们平安顺遂,恩爱不渝。”
杜思贝挺意外的。几步之外的陈行简本来在和人说话,见状快步走来,代杜思贝收下了孟瑾的礼物,不忘打趣后者:“迟到还穿这么隆重的战袍?”
杜思贝无声地捏了捏他的手。
孟瑾跟陈行简熟识多年,闻言白他一眼,“不好意思,本人就这风格,看不惯可以闭嘴。”
怼完陈行简,孟瑾转头对杜思贝粲然一笑,“你今天真漂亮,回头可以把婚礼设计师名片发我吗?等我结婚也找她定制礼服。”说完施施然走了。
过了会,陈行简一脸人畜无害地看着旁边垮脸的杜思贝:“老婆,你捏疼我了。”
“我压根没邀请你的青梅竹马。”杜思贝不仅没松手,反而把长指甲更深掐进他掌心,咬牙笑道,“还是说,她也是你的planB?”
“我也没请她。”陈行简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认真看着杜思贝,“还记得我们没参加的广州马拉松吗?那次裴元去了,他主动追的孟瑾,两人现在感情很稳定。她今天是跟谁来的,现在破案了?”
杜思贝:“……”
作为新娘,婚礼当天她还在吃醋,真的不要太丢人。午宴一结束杜思贝就借口喊累,回了布置成婚房的水屋。
她坐在木地板上拆朋友们送的新婚礼物,陈行简走过她身边,指尖一路擦着她侧脸,勾起微微电流。他坐到对面沙发,看着她,翘起腿抽雪茄。
杜思贝内心翻来覆去很久,终于抬头面对陈行简,“你那边收到的礼物,有没有……”
她摸上自己脖颈,缓缓摩挲,看着陈行简的眼睛满含期待。
他却什么都不明白,立即掐了雪茄,弓着背低下头问她,“怎么,你喉咙不舒服?”
对,很不舒服,唯有珍珠项链可以解忧。
杜思贝再也不想理他了。
入夜,陈行简去阳台,举着一副望远镜夜观天象,还在跟什么人打电话,语透担忧,“三点钟方向有几片积雨云,今晚可能又会下雨……”
偷听到这儿,杜思贝忍不住了,等陈行简挂断电话就去阳台拦住他,怒气冲冲:“别告诉我你今晚又要出海钓鱼?!”
陈行简意外地看着她,眉梢柔和地垂了下来,“嗯。”
“我把你哄睡着了再出发。”他又说。
杜思贝这一晚睡得不太踏实,夜里她恍惚听见屋顶沙沙作响的声音。一觉醒来,睁开眼,她心口一惊,吓得飞快从床上爬起来。
窗外,暴雨如瀑布倾泻而下,在海面上溅起无数沸腾的水花。
明明是清晨,整个世界却仿佛被冷灰色的雨帘吞噬,只剩下模糊的天与翻滚的海。
电视上唯一的新闻频道正在滚动播放一则紧急消息——
史上最强台风“灰雁”昨夜登陆巴厘岛,请岛上民众尽快疏散避险!
“咔!”信号忽然中断,电视机一瞬间灭了屏。
雨水猛烈击打着屋顶,在满世界的喧嚣嘈杂中,杜思贝静坐不动。她想起来了。
想起昨夜睡着后,迷迷糊糊中感觉陈行简冰凉的唇覆上了她侧脸。
他低声说,“对不起,今天给你留下不愉快的婚礼回忆。”
“贝贝,你想要的那个礼物——”
陈行简顿了顿,声音莫名变得含糊而沙哑。
他说,“哪怕翻遍整个太平洋,我也会给你找回来。”
可是,一夜过去,陈行简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