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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奔赴本人不搞纯爱,只想要你的肉/体

……

杜思贝听见那个久违的名字,沉默了很久。

理智告诉她,现在应该关心陈行简的前半句话——陈行易出了车祸。但她的思绪不受控地被后半句牵扯:宁栩希望我回一趟美国。

为了她一句话,你就要放下紧锣密鼓筹备的品牌上市工作,远渡重洋去见她?

杜思贝被自己的小家子气吓了一跳。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敏感善妒?

还是外婆先开的口,驱散了桌上这种奇怪的氛围:“啊,这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车祸?你可得赶紧回家一趟!”

她问陈行简,“乖娃儿,你哥哥伤得重不重?”

陈行简看了眼杜思贝,她闷着头吃白米饭。

“听我家人的意思,是暂时脱离了危险期。”他简单地说。

陆野也好奇这起车祸的经过,又问了陈行简几句。这时杜思贝忽然站起身,端起一碟餐盘,“你们聊,我去热一下菜。”

她闪进厨房,打开微波炉,出神地盯着机器里发出的暖黄光晕。微波炉持续的嗡嗡声中,杜思贝听见陈行简在缓缓地讲述事发情况,“三天前,我哥开的一辆白色特斯拉撞上隔离带起火。他从不喝酒,不可能是酒驾。很大概率是车速太快,导致车子失控自撞。”

陈行简的语气客观,冷静,甚至有些漠然,只有尾音的下垂,泄露了一点失落之感。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陈行简的情绪依旧四平八稳。

这个人,碰到小事动不动就跳脚,在大事面前,反而很能沉得住气。

“但目前也不排除,是自动驾驶系统的问题。失陪一下……”

杜思贝听到这,餐桌上就没了陈行简的声音。紧接着厨房门被“吱呀”关上,她回头,视线刚触到一片黑色胸膛,就被陈行简从后拢进怀里。

杜思贝不由得前倾了一下:“你……你怎么不聊了?”

逼仄的方形厨房里,陈行简环搂着她,一点点蹭到料理台边,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

“我再晚一点过来,你还打算把什么放进微波炉里?”

陈行简腾出一只手关了微波炉,穿紧身黑T的手臂修长而健硕。他把那盘菜放到杜思贝面前,她噌一下红了脸。

一碟凉拌毛豆,被她浑浑噩噩地加热,变成飘着蒜香的热菜。

杜思贝低着头不说话了。

陈行简按住她肩膀,把她翻过来面对自己。女人清秀的尖脸蛋微微发红,明显是为他失言,提了不该提的名字闹脾气。

他微微低着头,柔声细语地哄她:“回美国的事,我再考虑几天吧。我哥情况如果稳定,我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是不是?”

杜思贝抬眸看他,漆黑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

陈行简笑着刮她鼻尖,“还有,下周要去俄罗斯,我可没忘。”

“开什么玩笑,这时候你还想着旅行?”杜思贝瞪大眼睛,转瞬又泄下肩膀,悻悻然道,“别管我了,你回去吧,他是你唯一的哥哥,你应该回去。”

陈行简把她往怀里紧了紧,坚定地说:“我不走。”

恋爱中的女人耍小脾气,想听的不是真话也不是大道理,往往只需要男友一句坚定的表态就很开心。

杜思贝此刻就很开心,窝在陈行简胸口扭捏了一会,就听见他施施然补全下半句:

“——除非你跟我一起。”

杜思贝:“……”

她急了:“你家人不会想见到我的!而且,而且我要是走了,婆婆怎么——”

她屏住呼吸,任陈行简侧过脑袋亲了亲自己。

他口腔里有清酒的淡淡米香,给这个吻添了不少甜意。

厨房里渐渐升温,杜思贝双手向后撑住料理台,仰着头,左支右绌地回应陈行简。

两个人的腰腹蹭得越来越急,杜思贝踮起脚,勾住陈行简脖颈,贪馋地去舔他耳后那片软肉,哼出黏腻又粗重的喘息。

他凑到她耳边轻笑,“嘿,我这还没走呢,某人就已经思念成灾了。”

……

经过十二个小时飞行,抵达洛杉矶是一个周三的上午。

杜思贝在倒时差,身体还保留着国内的晚间作息,精神却很亢奋。距离上次来美国,过去整整一年。

从机场到市区,沿途是洛杉矶最负盛名的太平洋海岸线。跑车飞驰在日落大道上,路两旁绵延的棕榈树将蔚蓝的大海切割成一格一格的蓝色。微凉的海风从车顶灌进来,杜思贝向上伸长胳膊,感受风穿过五指间的形状。

她扭头问陈行简,“你那天晚上为什么找我借火?”

陈行简隔着茶色墨镜看她一眼,又看回路前方,嘴角微微翘起。

“因为我知道,你也不属于那场酒会。”

换句话说,因为我们是同类。

即使一个众星捧月,一个形单影只,却依然能够在茫茫人海中对上视线,看出对方眼中的落寞与孤独。

杜思贝煞有介事地点头,“这么说,我们更适合发展为灵魂伴侣?”

“滚蛋。”

陈行简冷哼着将油门踩到底,“本人不搞纯爱,只想要你的肉。体。”

跑车开进一片幽静的半山腰住宅区,许多别墅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树影里,空气清新干净。

杜思贝饶有兴致地观察沿路的英文街牌,夜莺,云雀,画眉鸟,竟然都是以鸟命名。陈行简说,“你可以google一下这条街的历史。”

她还真的照做了,盯着弹出来的网页,半天过去嘴巴都维持着O型。

——这里是鸟街,坐落于全美最奢华的富豪云集之地,比弗利山庄。

杜思贝紧抿嘴唇,过了很久,酝酿出一句:“陈行简,你别吓我。”

“没事儿。”他轻松地笑了,“我这间villa是家里十多年前买的的老破小,你一会儿别嫌弃。”

没过两分钟,杜思贝就意识到,自己低估了陈行简装X于无形的能力。

跑车停在路边一棵阔大如巨伞的橡树下面,沿着石板路走进草坪深处,才见一座两层高的纯白别墅。种满粉蔷薇的院子里,大胡子老园丁笑着冲陈行简招手,“Wow,lookwhosback!”

没走几步,一个正往游泳池里蓄水的黑人男孩也跑过来,腼腆地朝他们笑了一下,又捏着水管跑开了。

“别看哈桑这么害羞,他可是冲浪的好手。”陈行简向杜思贝一一介绍,“刚才你见过的大卫,也很厉害,他不仅会种花,还特别擅长木工,我小时候最喜欢院子里的藤条秋千……就那个,看见了吗,就是他给我搭的。”

回到美国的家里,陈行简明显更放松、更柔和了。

这是杜思贝从没见过的一面,也让她忽然间觉得,她和陈行简的差距,其实比大洋彼岸的两端还遥远。

刚走到门边,一个巧克力肤色的中年女人忽然从里打开门,激动地抱住陈行简大喊:“Ohmydear,yourefinallyback!”

杜思贝被吓得往后一退。

陈行简从胖女人的拥抱里转过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是Laura,墨西哥人,照顾了我很多年的保姆。”

杜思贝环顾四周,目光在宽阔的客厅里逡巡。陈行简立即会意,忙解释,“就他们三个佣人,再没其他人了。”

“你该再雇一个黄皮肤女佣的。”

杜思贝嘴角噙着促狭的笑意,“这样全世界四大人种就在你家聚齐了,正好是个微型地球村。”

她说的是中文,自以为加密通话,脸上表情却骗不了人。Laura讪讪松开了陈行简,回厨房为他们准备水果。

杜思贝平时没这么刻薄,但今天来了陈行简家里,很奇怪,她甚至想嘲讽他家是资本主义的遗毒。但忍住了。

夜晚,杜思贝和陈行简躺在主卧的大床上,陷入一阵沉默。

也许是

因为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两人都很疲惫,也许是因为别的。

“明天要见我的家人,是有点紧张吗?”陈行简在被窝里握住她的手,问。

偌大的卧室关了灯,漂浮着一种令杜思贝很陌生的气息。

她迫使自己别想太多。此时此刻,她牵着手的这个男人,和她在中国爱上的男人,那个会陪她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喝橘子汽水的男人,就是同一个。

他所拥有的财富和资产一直固定在那里,只是她今时今日才亲眼见证罢了。

杜思贝捏紧陈行简的手,他掌心的温度还是那么热。

她的心绪稍稍平和了一些,“我想明天为你哥哥买一束鲜花,好吗?”

“当然好。他很喜欢蓝色。”

第二天上午,两人出门稍晚了点,又遇到堵车,到花店已是十点。杜思贝问,“会不会来不及?”

“没关系,大家都在病房外等着呢。”

陈行简坐在车里,看杜思贝一路小跑冲进花店,没过一会,她抱着一束蓝色的鸢尾花推门而出。

洛杉矶盛夏的阳光落在她身上,白裙飘飘,整个人像泡在金色的蜜糖里。

陈行简无声地弯起唇角。

到了医院,两人直奔顶层的特护病房。远远地,就看见某间病房外的走廊上围满了人。

杜思贝想缓和一下气氛,笑着说,“你们陈家的人丁好兴旺啊。”

陈行简没有笑。

似有某种感应,他停住脚步,直直盯着从远处掩面而来的黑衣女人。

是宁栩。她泣不成声,经过他们身边,通红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什么也没说,在其他人的搀扶下,嚎哭着慢慢走远了。

那种哭声,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声……

陈行简目光发僵,下颌紧绷成一条直线。

他忽然像穿出草丛的豹子一样冲向那个房间,拨开所有人肩膀挤了进去。

许多人都在哭,他熟悉的,不熟悉的家人们,每个人都在抹眼泪。唯有父亲陈维风呆坐在病床边,怔怔的,守着已经盖上白布单的人形。

那个人形瘦瘦的,身材很是颀长,和陈行简几乎一模一样。

陈行简猝不及防,狠掐住自己眼眶,还是有股铺天盖地的酸涩翻涌上鼻腔。

“你现在来,还有什么用?”陈维风抬起头,冷冷看着他。

“滚出去。”陈维风指着他,然后颤抖地移动手指,隔着虚空,点到杜思贝脸上。

“还有你,都给我滚出去。”

第52章 宣战炮友就是炮友,永远当不了正妻。……

“……对不起。”杜思贝抱着那束蓝色的鸢尾花,对陈维风深深鞠了一躬。

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道歉。但也许,她的不请自来本身就是种打扰。

杜思贝转身离开病房时,陈行简忽然扣住她手腕。他凝望着她,整张脸仿佛被抽干血色,嘴唇都是苍白的。

杜思贝知道陈行简此刻很需要自己。她想抱抱他,但她不能。

“我去外面等你。”她说。

病房外又有一波中年模样的人赶到。他们是陈行易的朋友和同事,纷纷围在门口,知趣地没有踏进来,把陪伴亡者的最后一点时光留给陈家父子。

杜思贝走到廊道的角落,前来吊唁的人三五成群站在一起,低语,或者流泪。她被视作空气,手里还傻傻拿着一束花,再也没机会送出去。

如果今早她没有缠着陈行简多睡一会儿,如果他们能快一点出门,如果她没有执意绕道去买这束该死的鸢尾花,陈行简是不是能见到他哥哥最后一面?

“前两天不还说行易病情稳定吗?怎么突然就……”旁边有人压低声音问。

“听说是脑血管夹层突然破裂,大出血。”另一人摇头叹息,“唉,想想真是可惜。行易这些年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接手家族医院,事业刚有起色。现在倒好,全便宜了他那个狼心狗肺的弟弟。”

“嘘,你小点声,他还在病房里呢!”

“在里面又怎样?按辈份,那家伙得管我叫一声舅舅!可你看看,他这些年干过一件人事吗?”这人越说越激动,“为抢女人,他把行易打到住院,后来又活活把我表姐气死。这次行易临终前一直在等他来见最后一面,结果呢?到死都没等到!陈家怎么会养出这种畜生……”

这人痛骂到一半忽然噤声。他似乎感觉到什么,狐疑地回过头,发现像植物一样站在角落里的女人不见了踪影。

只是旁边的防火楼梯门被打开了。门边,斜放着一束失去了光泽的蓝色鸢尾花。

它真的毫不起眼。留下,或是离开,都无人在意,也无人留恋。

杜思贝匆匆下楼,走出令她窒息的医院大楼。她迫切地想远离那个刻薄又粗鲁的环境。没错,是粗鲁。

那些口口声声称自己是陈家亲戚的人,他们对活人,对死人,态度都是一样的粗鲁不文。

但杜思贝出门后没有走太远,她要等陈行简。此时此刻,他错过了见陈行易的最后一面,他才是处境最艰难的那个人。

医院花园里,杜思贝在喷泉池边的长椅上坐下。

象牙白色的小天使怀抱一只水壶,壶嘴里流出涓涓细流。听着轻盈灵动的水声,杜思贝深吸一口气,

缓缓吐出时,她看向远处的目光一下有了深意。

一身黑裙的宁栩从喷泉池那边而来。她的泪痕干了,走路已无需别人搀扶。

宁栩坐到长椅另一边,看着眼前喷泉的水流,轻轻悠悠地开口,“小秘书终于勾搭上老板了,恭喜。”

两个女人,各踞长椅一端,彼此都没有转头去看对方。

杜思贝说,“节哀。”

“我猜,行简昨天带你回的是鸟街那套房子吧?”

宁栩懒懒地后靠向椅背,抱起胳膊,眼底闪过一丝暧昧的笑意,“主卧那张意大利定制的大床……我也很熟悉呢。”

她故意拖长尾音,指尖轻轻敲着手臂,“特别是那弹簧的弹性。行简总说,和我躺在上面时——”

“需要我提醒你,你的丈夫半小时前刚刚去世了吗?”杜思贝沉声打断宁栩。

“宁小姐,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宁栩冷笑着耸了下肩膀,“我想嫁的从来就不是陈行易。”

“哦,可我对你的私人生活毫无兴趣。”杜思贝站起来。

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虽然那只是冥冥中一种潜意识,但杜思贝知道自己此次来美国,她心底深处最害怕的是什么。

她快步离开那条长椅。

“你确定不留下来听我说完?”宁栩的声音从身后追来,在喷泉的潺潺流水声中格外清晰。

“在美国,丧偶后婚姻关系自动解除。”宁栩压根不在乎杜思贝是否回头。

她踩着红底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向杜思贝的背影,脸上笑容的阴影愈发幽深,“——所以杜小姐,我们现在是公平竞争关系哦。”

“你可以试试。”

没有想象中的愤怒。杜思贝平静地意识到,从巴厘岛那场婚礼开始,宁栩就把自己视为情敌。那她呢?仅仅听到陈行简说出宁栩的名字,她就如临大敌,一路跟来美国。

难道她真的不好奇,陈行简对初恋女友还残留多少情意?

他曾经为这个女人发疯,不惜把亲哥哥打进医院。可他对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对曹勇,陈行简一直表现得出奇冷静。

爱究竟是疯狂,还是克制?

杜思贝眼前一阵发白。

就在这时,宁栩上前一步扯住杜思贝胳膊,长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她显然被杜思贝说的那几个字激怒,喷泉的水珠溅落在她扭曲的面容上,将睫毛膏晕染成狰狞的痕迹,“让我试试,你算什么东西?”宁栩凑到杜思贝耳边,忽然又呵出娇嗔的笑意,咬字轻轻黏黏,挑逗着对方本就不坚固的尊严:

“炮友就是炮友啊,永远当不了正妻。”

杜思贝听见自己的呼吸一下子变重。

她极力控制住自己,才没有一巴掌扇向宁栩。

“放手。”她的声音原来可以这么沉,像在地表深处涌动的岩浆。

宁栩看着不远处,正在推婴儿车的白人妇女。她笑嘻嘻地,“不放,你能把我怎样?”

“我最后说一遍,放手。”

“你真无趣。”宁栩啧啧感叹,伸手去掂杜思贝下巴,“我一直想不

通,行简怎么会喜欢你这种——”

闷闷的,咚的一声响。

刹那间,周围散步的人全都看了过来,那个推婴儿车的妇人捂嘴惊呼,“God,whatsshedoing!”

宁栩的话没有说完,杜思贝就忍无可忍地推了她一把。

即使事后多次回忆,杜思贝都无比肯定,那个瞬间她根本没用多大力气。可她实实在在看到宁栩接连后退了几步,像个摇摇晃晃的婴儿,跌坐在地,后脑勺撞到喷泉池尖锐的黄铜边沿。她最后指了杜思贝一下,不省人事地陷入昏迷。

……

陈家人很快得到消息——陈家刚丧夫不久的儿媳,在楼下与人争执时被狠狠地推倒在地。

儿媳醒来后,苍白的指尖微微颤抖。她攥住床边人的袖口,气若游丝:“别怪她……是我自己没站稳。”

寂静的急救室里,只有仪器间或发出“滴——滴——”的冰冷声音。

杜思贝靠墙而站,盯着宁栩从条纹病号服里伸出的手。

那只手从陈行简的袖口移动到他骨骼分明的手腕,握住,撒娇般晃了晃,“行简,你别担心我啦,我真的没事。”

女人嗓音甜腻,却像猫爪挠过杜思贝心上。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就听陈行简说,“诊断单确实显示,你连轻微脑震荡都没有。”

病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是他起身时压到的,“既然没事,以后就别再玩这种把戏。”

感觉有些奇异。杜思贝睁开眼时,视线微暗,陈行简的掌心忽然覆上她脑顶。她下意识往后躲,却被他更重地揉了揉脑袋。

他站在杜思贝面前,逆着光,长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让你久等了,我们回家吧。”他声音温柔。

病房里有个人呼吸一沉,但显然不是杜思贝。

出了房间,杜思贝恶趣味地想,宁栩当时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她真应该拍下来。

犹自高兴了一路,杜思贝没发现前方的陈行简走得越来越慢。她心里有种纾解的快意,挽住陈行简胳膊,仰头对他傻乎乎地笑,“陈行简你真好。”

两人走进夜色里的停车场。

夏夜的草丛里,虫鸣声此起彼伏,陈行简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我哪里好……怎么会有人觉得我好。”

这时对面射来一道刺眼白光,一辆车驶过他们身侧。

杜思贝便错过了陈行简那句低语,自顾自地说,“宁栩摔下去那一下快把我吓死了,你知道吗,我压根没使劲碰她,是她自己……”

“贝贝,我现在可以不讨论这些吗。”陈行简淡淡地说。

他的口吻那么轻柔,不是严厉的打断,而近乎一种温顺的祈求。

杜思贝张着嘴,愣了愣。

“对不起。”她低下头说。

“我先送你回鸟街吧。”陈行简好像在夜风中叹了口气。

他摁动车钥匙,一片黑暗中,有辆跑车闪了下蓝光。

杜思贝捏紧他胳膊,“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我想一个人……”

陈行简显然想说“我想一个人安静待会儿”,但目光触到杜思贝带着期盼的眼神时,他硬是拙劣地改口说,“——给我哥收拾一下东西。”

遗物两个字太痛,陈行简说不出口。

杜思贝安了点心,为了表现自己是个大度的女友,她松开陈行简,冲他笑道,“我打车回去就好啦。你一个人去哥哥家,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很久以后,杜思贝回想起这一夜,常会感到深深的怅然。她爱的人失去了至亲,而她竟然没有多问一句,你确定不需要我陪吗?

再强大的人,也会有脆弱的至暗时刻。在这漫漫长夜,男人坚固的心裂开缝隙,她不去修补,就会有人趁虚而入。

夜已深,陈行简开车来到陈行易位于市中心的海景公寓。

他解开密码锁,开门,潮湿温润的海风扑面而来,竟将疲倦至极的身体一点点唤醒。

家里没开灯,阳台门却大敞着,那一层乳白色的轻纱,如云似雾,在夜晚的客厅里飘来荡去。

月色皎洁,纱帘婆娑起舞,像极了女人曼妙的形状。

一切太过安静,以至于窗边响起舒缓的钢琴声时,陈行简的心跳猛地一重。

他抬眼望去,长发如瀑的女人独坐三角钢琴边,弹奏着肖邦最浪漫缱绻的那首夜曲。

她白衣白纱,侧颜含笑,安宁美好得仿若天使。

“你……”

太久没说话,陈行简嗓音沙哑,也带着失魂的难安:“你刚才不是还在医院?”

“可是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啊。”

宁栩止住琴声,在月光中抬起头。

她远远望着陈行简,笑容里泛起苦意,“你难道不觉得,只有我们俩互相取暖,才能一起捱过这个漫长的夜晚?”

第53章 错过我想,我是时候离开美国了。……

晚八点,杜思贝打车回到鸟街的别墅,心里说不上来的空。

她走进客厅,碰上从厨房出来的棕皮肤胖女人,以为屋子里遭劫,捂嘴大叫了一声。

“嘿,别怕,我是Laura。”

杜思贝这才想起,陈行简家里配了三个肤色各异的用人。Laura是墨西哥裔的住家保姆,从陈行简十几岁起就在照顾他。

“要尝尝我做的炖肉汤吗?”Laura在餐桌冲杜思贝招手,笑容亲切,“你和Nick今天都辛苦了,吃点热乎的放松一下吧。”

“谢谢你的好意,但不用了。”杜思贝用英语回答得生硬而疏离,转身上楼梯。那一瞬,她瞥见Laura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五指不自觉握紧扶手,又扭过头,语气缓和了些,“Laura,请问Nick十八岁成年后在这住过吗?”

“噢,当然。他在医学院上学时,每周都会带当时的女友回……抱歉,我的意思是……”

“她叫宁栩,对吗?”

杜思贝扭身回望Laura,余光里,是别墅宽敞而奢华的客厅。这屋子里的沙发,电视,餐桌,地毯,都留下了陈行简与别的女人创造的回忆,也是她不曾参与的,陈行简的过去。

Laura惊讶:“您已经认识她了?”

杜思贝苦笑,“何止认识。她今天还和我分享了在主卧那张大床过夜的睡眠体验。”

“噢不!”

Laura忽然猛挥一下手,像驱赶一只苍蝇。她严肃地盯着杜思贝,“小姐,你别听那个女人胡说八道!”

杜思贝咬住干涩的下唇,半天过去没做声。

屋子里又空,又静,只有Laura快步踩上楼梯咚咚咚的脚步声。她一把将杜思贝揽进了怀里。

Laura个头不高,脑袋才到杜思贝肩膀。她的胸脯却很饱满,温暖,像一团白胖胖的棉花,包裹住杜思贝。

“甜心,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这么难过了。”她说,“Nick是谈过很多次恋爱,但我看着他长大,我知道他认真起来是什么模样。”

“相信我,这十几年来,他从没让任何女人留宿过这间屋子——除了你,甜心。”

在Laura的怀抱里,杜思贝浑身僵如雕塑。如果宁栩根本没睡过那张床,她这一晚上在对陈行简发什么闷气?

“可是……”杜思贝皱起眉,“这间屋子空了这么久,为什么还要请你们几个……”

“你一定想问这间屋子为什么对Nick如此重要——让我告诉你,宝贝,Nick十八岁那年,他的母亲就是在这里去世。”

“……”

杜思贝垂在腿边的双手轻动了动,她低头看着Laura,声

音茫然,“我以为这只是Nick用来度假的地方。”

Laura微笑起来,乌黑发亮的眼睛在棕色脸蛋上弯了一弯,像融化了的牛奶巧克力,浓情地流淌到人心里去。

她抬起手,将杜思贝脸边的碎发挽到耳后,柔声说,“十一年来,我每天将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院子里的粉蔷薇也永远盛开,就连泳池里的水,都洁净得没有一丝落叶飘浮在上面。这间屋子就像Nick的心,他要自己的心永远干干净净,只为那个真正重要的人敞开。”

“现在,你不就来了么?”

杜思贝注视着Laura笑起来时上扬的嘴角。

这几乎是她记忆中最长的一个慢镜头。心底有股潮水在上涌,温吞的,一浪又一浪,淹过她胸口,令她连呼吸都失去了力气。

“Laura,你能帮帮我吗?”

杜思贝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我不能让Nick独自度过今夜,你能陪我去找他吗?”

……

海景公寓里。

陈行简从白衣白纱的宁栩身上挪开目光,盯着她身后的阳台,那儿有一大片漆黑的海面。

“继续弹你的钢琴。”陈行简淡淡地说,“追悼会的灵堂需要哥生前用过的东西,我去他书房找一会。找到就走。”

宁栩微低下头笑了一下,指尖轻抚过琴键,扫出一串羽毛般轻忽的琴音,“行简,你何必这样警惕我呢?我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女人的声音在夜里湿湿的,带点责备。

陈行简用力握紧了裤袋里的手,冷声道,“如果你对出格的定义,是深夜穿着轻薄布料非得跟前男友发生点什么的话,那我无话可说。”

他疾步走到墙边,按开了客厅与餐厅所有区域的灯。宁栩被乍亮的灯光刺得挡了下眼,从琴凳上转过半边身,对着男人前往书房的宽阔背影埋怨,“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莽撞啊,你去的方向是我的卧室呢。”

陈行简脚步一顿。他听见宁栩光脚踩在地板上,离自己越来越近。

同时飘来的,还有一股浓郁脂粉香,是女人洗完澡会涂遍全身的那种乳液,甜甜的,很诱人。

“你想去卧室,也不是不行。”宁栩反身贴在门板上,单手拧住门把,一副要想过此路必得留下买路财的模样,脸上含笑,挑逗意味十足。

她冲陈行简抬抬下巴,“你先说,想去我和你哥的卧室,找什么?”

陈行简的眼神下移,自然地落到她半敞的白纱睡袍胸口。领口开得极低,深V形状,挤出两道半球形的沟。

“那就找一件哥生前穿过的衣服好了。”陈行简颔首说,“谢谢嫂子。”

“嫂子?”

宁栩瞳孔黑得深不见底,像猫,“我最听不得你这样喊我。”

“不想听可以回避。”陈行简满脸漠然,对宁栩做了个请的动作,“嫂子今天刚摔了脑子,最好早点休息。”

宁栩一咬牙,脸上白红交加。

独自转回客厅,宁栩拧着胸前睡衣的丝带结,怎么想都不甘心。正在这时,玄关边响了几声电话铃。

宁栩拿起手机,屏幕上猝然蹦出来两个字,像两颗钉子,锥得她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缓过神后,宁栩握住手机,走进卧室。

陈行简正从衣柜里找出一件灰色棉毛衫,陈行易生前穿过的。毛衫后颈的标签勾在衣架上,半天取不下来。

宁栩看了觉得好笑,半倚着门框问,“会解吗?要不要我帮忙。”

陈行简回头扫她一眼,淡声说,“我自己来。”

“好,但你小心别扯坏了哦。”

宁栩捂嘴轻笑,上扬的尾音像猫尾巴,痒痒的,搔动人心,“我突然想起,你以前解我胸罩也很粗鲁,解不开还会上嘴咬,记得吗?”

“……”

电话那端的杜思贝张了张嘴,喉头好像堵满血块,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副驾驶上的黑人小伙哈桑瞪大眼睛看着她,小声用英语问,“您还上楼吗?”

沙滩边的海风吹进车里,凉得人打了个哆嗦。

杜思贝抬起头,望着那一层海景公寓。

客厅开了灯,卧室也开了灯,高层窗户晕着黄澄澄的暖光,像挂在陈行简心上很多年的月亮。

“不用了。”杜思贝低声说。

车厢后座同时响起两声叹息。是Laura和大卫。一听杜思贝要出门找陈行简,他们都来帮忙了。

“今晚真的很谢谢大家。”杜思贝侧转过身,对他们挤出一抹笑。

她手指摸索到前座下方的行李袋,轻轻碰了碰,很凉。

“我想,我是时候离开美国了。”

……

陈行简看着门边的宁栩,深深皱眉,“你又在说什么疯话?”

他把棉毛衫从衣架上拽下来,攥在手里,头也不回地走出卧室。

突然之间,胸口被一个女人从后紧紧勒住。

“不要走!”

宁栩搂着陈行简,哭得全身颤抖,“求求你,行简,不要走……”

女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中,有什么重物“当”一下落到了木地板上。

陈行简低头看去,身形猛然一僵。他看到,自己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光,上面是一通刚刚结束的通话,来电人的名字是他私心设下的备注,如今看来却只剩讽刺。

他的声音像木头般空洞,“你故意说给她听的?”

宁栩侧脸贴着陈行简但僵硬的脊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陈行简又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宁栩,你根本不配以妻子的身份被写在哥的墓碑上。”

“若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做他的妻子呢?”宁栩仰头看向陈行简的后脑,她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反倒令她滋生一丝勇气,“行简,最开始相爱的本就是我们,是我当时太没安全感,以为你不会为了我收心,才答应你哥的追求。但十多年过去,感谢时间,让我认清了自己的心,也认识了真正的你——行简,你只是看似花心,你比谁都长情,我好爱这样的你。”

陈行简任由宁栩抱着,机械地垂下头。

海风从阳台无边际的黑暗中吹进来,他只穿了一件薄衬衫,胸口,小臂,这些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在一阵又一阵寒凉的湿风中发起小小的抖。而地板上的手机光线也黯淡了下去,“老婆”两个字,暗得快要从他视野里消失。

陈行简扯动嘴角,发出一声低低的笑,胸腔也跟着震颤。

“宁栩,你怎么会蠢到,以为我长情的对象是你呢。”

宁栩哭泣的声音渐渐收止,她从陈行简背上离开,看着他被自己眼泪晕湿了一大块的衬衫后背。

她也在笑,“噢,但那个贱人听完电话会怎么想呢——”

她的尾音被无限拉长,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因为就在听到“贱人”两个字时,陈行简就反身掐住她脖颈,单臂撑墙,将她逼退到走廊过道一幅冰凉的艺术画框上,抵住。

夜风,是冷的。

墙壁,是凉的。

女人跳动的颈动脉,是温热的。

陈行简没有任何感觉。

宁栩梗着脖子,双手握住陈行简青筋暴突的大手,对他凄惶地笑了,“看来你是真的很……很喜欢那个小骚货……”

陈行简继续用力。

宁栩从脖颈到耳后再到脸颊,全都飞速涨红,她像濒死前一刻才得知真相的人,睁大了眼睛,瞳孔里的光却在迅速流失。

陈行简在四川的马路边制伏曹勇的时候,也曾有过这种体验。他觉得自己出奇地平静,没有恨,也没有

愤怒,他只是在用自己压倒性优势的力量,将这些伤害了杜思贝的人,一个又一个撂倒。

“我不能……不能呼吸了!行简我错了,我错了……!”宁栩面色惨白,狂拍墙壁大叫。

但回应她的是一声巨响。

也不知陈行简怎么做到的,钉在宁栩头顶的那副玻璃装饰画被他单手扯了下来,他往上一提膝盖,玻璃中间出现一道裂痕,迸然而碎,玻璃碴子如急雨落了满地。

宁栩缩起光脚,瑟瑟发抖地望着陈行简直摇头,“不要,行简,真的不要……”

陈行简面无表情,踩上玻璃碴,俯视着墙角边的宁栩,“追悼会你不用参加了。你没爱过哥,就请你自动消失,别再惊扰他。”

走廊的壁灯透亮,映照着陈行简冷峻的脸庞。

脚边,是尖锐到可以刺穿她的玻璃碎片,眼前,是沉郁如死神的昔日爱人。宁栩再也受不了这种平静的压迫,捂着脸痛哭出声。

“还有。”

陈行简从满地玻璃上捡起手机,他淡淡看着痛哭流涕的宁栩,依旧没有提高声音:

“你最好记住我老婆的名字,她叫杜思贝。”

第54章 爱你我一晚上到处找你,你在这捡垃圾……

夜晚的时间总是飞快流逝。

凌晨的圣莫尼卡海滩像打烊后的游乐场,沙滩上黑黢黢的,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海浪翻涌得愈发喧嚣,将回忆也推上岸。

杜思贝举着开了闪光灯的手机,牵起一点裙摆,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微凉的细软沙子上。

她把手机对准海滩上那一排高大的棕榈树,又回过头,对比从酒吧到这棵树的距离。还是觉得太近,她继续往前走。

“好像是这棵吧……”杜思贝停下来,看着面前一棵垂着巨大扇形叶片的棕榈树。

虽然这么做实在有点蠢,但她握着手电筒扫视了一圈,就自己一个人,有什么好丢脸的。

杜思贝蹲到树下,长裙扫地,开始像掘地兽一样扒拉树根周围的草丛叶子。她很快觉得美国人民的素质难以恭维,草丛里什么都有,惊吓程度不亚于她在四川山坳坳的小溪边翻石头,结果翻出一只四脚朝天的壁虎。

捏扁了的易拉罐,皱巴巴的安全套,还有被吸食干净后只残余一点白色粉末的迷你塑料袋……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她一年前扔在这里的薄荷烟烟头。

正在这时,背后忽然刺来一道大亮的白光。

杜思贝遮住眼睛去看那道光源,才发现距离她几米开外的地方停着一辆车。有一个人下车向她走来,两条长腿在车灯的光束间交替迈步,优雅,从容,像从不可思议的梦里而来。

他的声音却比梦还要清晰,带着微微不悦的低沉:“我一晚上到处找你,你给我在这捡垃圾?”

杜思贝仍蹲在地上,扬起手电筒,幽幽的白光从下而上烘托出陈行简鬼魅一样瞪着她的臭脸。

她结结实实噎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Laura告诉你的?”

“你都到公寓楼下了,为什么不上来找我?”陈行简根本不避打在自己脸上的那道直筒筒的光线,凝神盯着杜思贝,狭长的眼睛微挑,气势十分威压,“仅凭一个电话就判我的死刑,提着行李要回国,杜思贝,你对我就没点最基本的信任么?”

杜思贝慢慢站起身,拢了拢长裙,低声说,“我要是不相信你,还来这干嘛。”

“这是什么地……”陈行简四处一看,蓦地收了声,转回头,再次看向杜思贝的眼神有点意味深长。

同时他呼吸也变得重了起来。

杜思贝关掉手电,两个人之间一下陷入无边的黑暗。

海风在棕榈树的叶片间穿梭,沙沙作响。

“陈行简,你不觉得人跟人之前的缘分,真的很神奇吗?”杜思贝侧首看着远方的大海,夜空中挂着几颗疏朗的星星,她的声音很轻。

“一年前,我就站在这里,在这棵树下抽烟,只希望那场无聊的酒会快点结束,可是,你向我走过来了。”杜思贝笑了一声,和着空旷的风,在夜里听得分外清晰:

“于是,我开始担心时间走得太快。仔细想想,这好像是我平生第一次,迫切地想和一个人发生点什么。”

杜思贝说得很认真,每个字都慢慢的,像给最珍重的礼物系上蝴蝶结包装,她没有注意到,陈行简正在不声不响地靠近她:“最开始,我很在意是我先喜欢上你这件事情,也反省过许多次,或许我们之间并没有所谓的缘分,一切都是误打误撞。”

在医院那次,杜思贝偶然听见陈行简和别人打电话,说到后遗症三个字。

她又不是笨蛋,立刻从坏蛋老板在关心我身体的粉红泡泡中清醒过来,知道这家伙带她体检只是为了安他自己的心。

直到陈行简对她那张贫血报告单露出如临大敌的紧张反应,杜思贝开始觉得,我的坏蛋老板好像也没那么坏。

何况他长得还很帅。

杜思贝在黑暗中嗅到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陈行简原来已经站到她的面前,领口轻蹭她的鼻尖。

“你的告白说完了吗,杜小姐?”他的手绕到杜思贝脑后,充当温柔的软垫,轻轻将她顶到树根上。

背贴上树皮那一刻,陈行简的气息铺天盖地笼下来,激起杜思贝浑身的鸡皮疙瘩。

她揪住他领口,手背抵着他尖硬的喉结,急急忙忙补充:“还没有,你……你不要坏我气氛。”

陈行简喉间漫开一丝笑意,“好,你接着说。”

可她想告白的那个人就近在咫尺,那些翻来覆去的情话,也已经告诉他很多次。杜思贝为自己的词穷懊恼,如果她是个诗人多好。

片刻的沉默里,两人静静听着彼此的呼吸。

一阵衣料摩擦的轻微窸窣声后,陈行简低下头来,凑到她耳边,极为体贴道,“你的心意我都接收到了,接下来,可以轮到我说了吗?”

杜思贝耳根一点点发烫,倒要看他有多文采斐然,赌气一般,胸脯撞上陈行简胸口:“好,你说呀!”

陈行简笑了笑,轻吻她的耳廓,柔声道,“杜思贝,嫁给我好吗?”

简简单单八个字,如春夜乍起的惊雷,细细密密的电流一下贯穿了杜思贝全身,从头顶到脚趾,她被包裹得无法呼吸。

陈行简单膝跪下来,从长裤口袋摸出一个方形丝绒盒,盒子吧嗒弹开,绒布上镶着一只晶莹璀璨的钻戒。

钻石不大,却在素净中透出一份温雅,像看似遥不可及,实则抬手就能触摸到的星星。

早在等待杜思贝登机的那个清晨,陈行简就在机场珠宝店买下这只戒指。就像刻在珠宝盒下的英文,Everystonehasasoulofitsown——每颗钻石都有自己的灵魂,而属于杜思贝的钻石,一定是一众珠光宝气中最惹人疼爱的这颗素钻。

而她此刻笑得是这么开心。

杜思贝惊讶地发现,层层叠叠的树影后,不知何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像森林里的萤火虫,在夜空中飘来飘去。

那些无人机挂着小夜灯,嗡嗡飞拢到他们身边,映出陈行简仰面看她时的清俊脸庞。

杜思贝用手指描摹过无数遍的,陈行简的眉眼鼻唇,都在此刻,在夜灯光晕的笼罩中,化为更清晰的模样。

答应他,是今晚再肯定不过的事情。只是,杜思贝还想给这个夜晚增添一丝悬念。她伸出一根食指,弯下腰,像逗弄一只坐在地上的大狗狗那样,点了点陈行简的鼻尖。

他在紧张,鼻尖都发凉。

“可是,你给我的告白呢?”杜思贝双手撑住膝盖,笑盈盈道,“不要说就只是求婚噢。”

陈行简显然愣了一下。经历了一天的悲伤,忙碌,他的头发变软了,湿湿的搭在额前,看上去有些脆弱。

杜思贝叹了声气,揉揉他脑顶,“好吧,看在你今天表现不错的份上……”

“我为你念一首诗吧。”陈行简温声打断她,神情笃定。

杜思贝弯了弯唇角,等他开口。

陈行简看着她,说,“这是关于你,我能想到最好的一首诗。”

和你在一起

不和你在一起

这就是我

衡量时间的唯一尺度

海边,树下,男人略低的嗓音,像打磨过的砂石一样富有磁性。

诗便是这样,越质朴的词语,越直击人心。杜思贝咬唇笑起来,“你写的吗?”

陈行简一脸正经:“不,是博尔赫斯说的。”

“……”

杜思贝忽然一下特别羞恼,好像被陈行简反过来捉弄了一道,她绷起腮帮,气鼓鼓就要站起身:“什么嘛,我要听你原创的啊!”

“哦。”陈行简忍笑拉住她的手,将那枚钻戒推进去。

他盲买的求婚戒指,正正好好锁住她的无名指,仿佛冥冥中的一生一世。

“那就,我爱你。”

……

三天后,陈行易的追悼会,在洛杉矶海边的一处墓园里举行。

陈行易走得太急太突然,陈维风根本无法接受,连吃多天的药还是降不下血压,所以这场告别仪式完全由陈行简全程操办。

即便如此,杜思贝还是在人群中听到些闲言碎语。

“跪在蒲团上那个,就是陈家小儿子啊?长得挺俊,没想到做的净不是人事儿。”

“早听说他觊觎自己的嫂嫂,那宁小姐今天没来,还不都是为了避嫌,谁沾上他都得染一身腥!三十岁的人了,还在外面风流呢,谁知道去了中国有没有弄出野种。”

“哎,陈老爷子迟早被他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