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会陈行简也心想,他来接人这件事一点也没做错,于是他毫无愧意地回瞪杜思贝。
长久的僵持后,老板坐不住了,“你们真的互相认识吧?”
陈行简先一步回答:“她是我员工。”
“前……前的。”杜思贝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牙齿和舌头在打架。她意识很清醒,却无法控制地想说话。
“我老板……”
杜思贝伸出一根手指,颤巍巍指向陈行简,像蹦豆子一样蹦出心声,“他会关起办公室的门,解开裤拉链,摁着我脑袋给他口……”
陈行简太阳穴一跳,赶紧捂住杜思贝的嘴,把她整个人从椅子上捞了起来。
他窘迫地看了眼吧台后的老板,一手扶着杜思贝肩膀,一手揽住她的腰,咬牙切齿的,带着她一步一步离开了表情正在变得玩味的老板的视线。
“给您添麻烦了。”陈行简说。
出了酒吧,陈行简把杜思贝甩进副驾驶,然后自己上了车。
春天的夜晚,路边梧桐树长出新叶,风也有了拂人的暖意。
陈行简把跑车敞篷打开,问杜思贝,“感觉怎么样,冷吗?”
杜思贝不想理他。
她伸出一根食指放到眼前,努力使眼睛对焦,但眼皮还是跟吊了铅球一样沉。平时酒量不会这么差的,她才喝了十二……还是二十杯来着?
今晚有几个年轻男人骚扰她,说了些喝不过他们就要跟他们走的浑话。杜思贝哪能在酒量上认输,当即去水龙头里打酒,一口气抽干三杯生啤。小年轻们灰溜溜走了,瘪着嘴说姐姐你大晚上一个人出来喝酒,真可悲。
可悲。
轻飘飘两个字,给杜思贝的情绪“咔哒”开了闸。
她一整晚都坐在酒桶边不走了,一杯接一杯地喝,翻来覆去想陈行简说的那些话。
你是秘书,不是女友。
很没分寸。
感觉怎么样,冷吗?
……
这是同一个人说出来的话吗。
看到杜思贝的样子,陈行简不再试图对话,直接送她回家。他没输入导航,凭记忆开上了外环高架。
陈行简
记性好,但只用在重要的事情上。神奇的是,他每次去完杜思贝的老破小出租屋,都把她家的方位记得很牢。
车停在路口等红灯,陈行简下意识又去看杜思贝。看了几秒,他探身过去。
“你干什么?”杜思贝沉着脸挥起胳膊肘,格挡住靠近的陈行简。
陈行简很不满杜思贝这时候的防备意识,以为他不想跟她断干净么。
“我干什么?我想偷亲你一口,说出来你信吗。”他没好气地扯下她身侧的安全带。
胸前突然被一根带子绑住,杜思贝胃里难受起来,肚子像装满液体的酒瓶。跑车一启动,引擎呜呜低鸣,她感觉瓶口快堵不住了。
“……你,你开快一点!”杜思贝摁住胸口,压下那股恶心。
陈行简多有经验,一看杜思贝那样子就是要吐个排山倒海。想起自己悉心保养的真皮座椅,陈行简猛踩油门,跑车疯牛一样冲上高架桥。
开到廉租公寓楼下,陈行简目视前方,冷声说:“到了,下车。”
杜思贝也走得爽快,跟陈行简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从路边到公寓门口,十几米路程,杜思贝双腿打晃,每一脚都像踩在棉花上。途经一排飞着苍蝇的垃圾桶时,食物残渣的浊气钻进鼻腔,她喉头一酸,弯腰对着路边呕了起来。
陈行简掉头离开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敞篷车开着,他甚至听见马路对面的人肠子都快吐出来的低嚎声。
公寓楼下开着一条烧烤街,不少男人抻起脖颈,不怀好意打量这个神智不清的酒鬼。
吐完之后,杜思贝虚弱地撑着电线杆大口喘气,一瓶矿泉水递到她面前。
她抬起头,陈行简似笑非笑看着她,“我不想在明天的社会新闻看到熟人。喝了,我送你上楼。”
杜思贝看见他这张脸就来气,拿手背抹了下沾着黏液的嘴:“你少装好人,你别碰我!”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碰你了?”陈行简冷笑着把水瓶塞她手里,双手插兜以示清白。
他冲公寓大门抬抬下巴,“快走,不然我以为你又想跟我拉拉扯扯。”
激将法显然管用,杜思贝这次拔腿走到了陈行简前面。
陈行简一路盯着她浑圆的屁股,包在紧绷的A字裙里,随着脚步一扭一扭。
两人进了电梯,门快关时有个黑衣人最后一刻冲进来。
陈行简看见陆野那张黑脸正吃惊地对着杜思贝使眼色,他恶趣味又被勾起,故意主动问好:“陆警官辛苦啊,这么晚才下班?”
陆野噎了一下。
杜思贝只觉得难为情。
陆野多次提醒她远离陈行简,她还在跟这混蛋藕断丝连,眼神闪烁着垂下头。
陈行简很乐于欣赏杜思贝的尴尬,又问陆野:“我看楼底下有个烧烤城,这边晚上治安如何?”
“好得很,这片辖区归我管。”
陆野意味深长看了眼陈行简,“倒是隔壁街道最近有一起凶案,男的四处劈腿玩弄人姑娘感情,小姑娘一气之下拿剪刀把渣男给阉了。”
陈行简笑容冻在脸上。
陆野笑着补充:“割下来的蛋扔进了黄浦江,怕是早就被臭鱼烂虾吃光了哦。”
说完他神清气爽地出了电梯。
陈行简绷了会脸,然后长吐一口气。
这种都市异闻最多震慑他几秒钟。
他想,第一,我没有劈腿杜思贝;第二,我每次跟她上床都很认真,谈何玩弄。
他一点也不愧疚。
到房门口,杜思贝低头翻找挎包里的钥匙。楼道灯暗,半天也找不着,她撇了眼墙上的陈行简的影子,“你可以走了。”
陈行简静默不动,低声说:“试试右边口袋。”
杜思贝反应了一秒。她将手伸进口袋,忽然触到一片温热的,宽阔的手背。
陈行简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胸膛贴着她侧脸,手臂从她身后绕过,以一个暧昧的姿势,从她针织衫口袋勾出了一串钥匙。
钥匙串被他轻轻取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陈行简慢条斯理地将钥匙插进锁孔,扭转,开门。
他的动作带几分慵懒意味,却让杜思贝不自觉放轻呼吸,胸腔里有什么在加速起搏。
她一咬牙推开陈行简胳膊,忽然噌起一把怒火,不知气他还是自己:“我说了你可以走了!”
高跟鞋一个不稳,杜思贝冲进门后“啊”地一声跌到地上。她的挎包飞出去老远,手机唇膏钱包夹,落到木地板上叮叮咣咣碎了一地。
杜思贝很讨厌这样狼狈的自己,更讨厌在那个人还没走远时,被他听见自己的狼狈。
她紧咬牙关,不发一声撑着地板站起来,却几次都失败,只能在黑暗中膝行到墙边,抠着墙壁去摸索开关位置。
“啪”的一声,屋子里大灯亮起,杜思贝被那光线刺得眯了下眼睛,就见两条黑色的腿伫立在她面前。
目光上抬,长腿的主人逆光而站,一脸不虞,好像她又做错什么事惹他不开心。
杜思贝拧了一把他该死的大腿,声音里有哭腔:“你回来做什么啊,我不想看到你!”
“你忍一忍。”陈行简说。
“什么?”
陈行简解开西装,扔上门边的滚筒洗衣机,开始挽衬衫袖口。
他做这些动作时一直盯着杜思贝红通通的眼睛,写满对他的控诉,怨恨。陈行简挽袖子的力度不自觉变暴力,挽变成了撸。
他把袖子撸到小臂,一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大步走向单人床。
“我今晚不走了,再讨厌我,你也忍一忍。”他冷着脸说。
杜思贝一听就急了,揪起陈行简肩上的衣料,两条小腿死命挣扎:“艹,狗东西,你别抱我,你不准摸我,我不准你碰我!”
“对不起,做不到。”
陈行简将乱踢乱打的杜思贝抛到床上,转身进了浴室。
架子上搭着一条粉色小花毛巾,陈行简扯下毛巾,弯腰在水池子边用热水冲洗。
外头杜思贝还在不要命地叫唤,“狗日的陈行简,我命令你滚出我的房间,我杀了你,我要剪下你鸡儿扔进黄浦江喂鱼!”
陈行简发狠地搓着那条粉毛巾,手背被热水烫得通红。他告诉自己不能跟酒鬼生气。
杜思贝的谩骂很快由普通话升级为四川方言,陈行简一句也听不懂,但他知道自己祖宗十八代正在被杜思贝挨个问候。
就是这种听不懂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挨骂的感觉,让他有点生气了。
“F***!”陈行简吼了一句,拧干毛巾冲出浴室,气势汹汹来到杜思贝床前。
杜思贝立刻警觉地爬坐起来,一手扬起手机一手指着他:“你敢过来我报警了啊!”
陈行简也烦了,把洗好的热毛巾往杜思贝头上一甩,像块盖头蒙住了她恼羞成怒的红脸蛋:
“爱报不报吧操,以为我想管你吗,有种你别把我放微信置顶啊!”
他转头就走。
没走一步,后脑勺突然被什么东西猛地一砸。
软软的,却把陈行简打得身形一晃。
“我X!”陈行简捂着脑袋低头一看,是杜思贝的棉花枕头。
杜思贝扯下脸上的毛巾,哭得梨花带雨:“陈行简我日你先人,我骂你几句你就打我呜呜呜……”
“我打……”陈行简震惊加懵逼,完全没想到还有这走向。
他刚要反驳,又是一个枕头飞过来。陈行简用胳膊迅速挡了一下,转瞬觉得不对劲:“你他妈的一个人睡觉为什么用两个枕头?!”
“女人的事你少管!”杜思贝恼羞成怒,抓起
什么扔什么。
布娃娃,小象,睡衣,陈行简像个被豌豆射手连连击退的僵尸,边挡边把那些物件抱进怀里,竟然没一个落到地上。
“妈的,我今天非要弄死你——!”杜思贝看他毫发无伤更生气了,摸到床头柜上的陶瓷马克杯,挥臂就要抡出去时又忽地一顿,不知是心疼杯还是心疼人。
就在她犹豫的片刻,陈行简一个疾冲狮子一样扑了上来,杜思贝痛叫一声,回过神时她整个人都被陈行简压在腿下。
他牢牢占据上风:“今晚咱俩到底谁死一个?敢偷袭我,嗯?”
“……唔!”杜思贝瞪大眼睛,双手扒住卡在脖子上的那双手,无力地拍打,力气越来越弱。
“……”
陈行简突然一阵紧张,松开手,拍了拍杜思贝脸颊:“喂!”
杜思贝泪眼朦胧望着他,陈行简心软了,弯起食指给她擦拭眼角:“行了行了,有话好好——”
他倒吸一口凉气。
杜思贝扳起他手腕就咬了下去,牙齿深深陷进陈行简手腕侧面最容易连皮带肉一起咬的地方。
一边咬,一边拿猩红的眼睛瞪他,兔子急了也有撕烂敌人的心。
“我了个……”陈行简惊厥得打了一个抖,另一只手轻易就能劈开杜思贝,但他左手在空中抓了又松,愣是对她下不去手。
就这么忍了得有几分钟,屋里安静,两人粗重的呼吸此起彼伏。
“啊——”杜思贝终于耗尽全身力气,松了口,重重躺回枕头。
她仰面朝天,对上陈行简幽深的目光,嘴角扯出破罐子破摔的笑意:“疼吗?疼就对了。你看我干什么?想咬回来吗,来啊,反正咱俩这辈子都是仇人了,尽情互相伤害吧!”
陈行简低下头,看着右腕绛红发紫的齿痕,上下两排清晰的牙印,密密麻麻的,全是出血点。
可想而知咬的人有多恨他。
“有碘酒吗?”他问。
杜思贝眯了下眼睛:“干嘛。”
“我处理一下。”
陈行简揭开右手的纱布,大拇指上被印刷机割开的那道血口,结了痂,一条约莫三寸长的棕疤,像蜈蚣在他手上爬。
“伤口刚才沾了水,有点疼。”
杜思贝看了眼他给自己洗好的热毛巾,怒气莫名消了一点,但她立刻觉得这是陈行简犯贱自找的,扔下一句“医药箱在浴室柜”,就背过身对着墙面。
睡,自然是睡不着的。
过了一会,房里大灯关了,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的床板又嘎吱叫了几声,有个人钻进她被窝,细腻光滑的身体把她往墙边拱了拱。
杜思贝呼吸顿重,脊背紧绷:“你是真的不要脸。”
脱光了的陈行简闭上眼,“你的劳务关系还在公司,今晚要是喝劣质酒喝死了,虽然不是工伤,科颖也要赔钱的。”
静了一会,陈行简似是翻了个身,炽热的吐息扑在杜思贝后颈,痒痒的。她揪住被子骂道:“离我远点。”
他闷声说,“我冷。”
“关我p事。”
陈行简没吭声,只是默默往她这边蹭。
杜思贝撅起屁股顶了他一下,“滚。”
“你现在的行为很危险。”
陈行简将厚脸皮进行到底,“我就穿了条内裤。”
“……”
陈行简听着杜思贝黑暗中加重的鼻息,无声笑了笑,煞有介事地告诉她:“不过你放心,我右手疼得厉害,今晚打不了飞机。”
这话可能给杜思贝吃了定心丸,她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稳,而她身上那股浓郁的酒气也给陈行简熏醉了。
不知睡了几个小时,陈行简半夜醒来,只见月光洒在床尾,他推测这会是凌晨三四点。
一阵轻轻柔柔的热风,喷在他颈侧,像女人细嫩的玉手,抚摸他健壮的脖颈。
陈行简扭头看去,竟然对上杜思贝光洁的额头,在月色里泛着温润的白。
她闭着眼,整张脸都埋在他颈窝。被子里,温热的手掌覆在他小腹,时不时用指尖摩挲他的腹肌。
陈行简喉结一滚,声音哑了:“你现在的行为,也很危险。”
“叔叔……”杜思贝瓮声喊他。
陈行简吓一跳,以为杜思贝醒了。他对着颈窝里的人晃了半天手,确定她在说梦话,这才放心地应声:“叫叔叔有什么事?”
杜思贝抱着他腰间的手收紧了些,小声呢喃,“叔叔,需要按摩吗?”
好家伙!
小电影储备量这么丰富。
陈行简一时感到不悦:“不需要。你陈叔叔现在希望你乖乖睡觉。”
“可你不是最喜欢我给你按摩了吗。”
杜思贝圈紧陈行简,撒娇一样说,“每年到了夏天,妈妈出去干活,你就会来房里找我啊。”
……?
陈行简第一反应是这剧情有点乱。伦。而他不喜欢有未成年元素的小电影。
他静候着杜思贝下文,想听她还能说出什么花样,她却不做声了。
看来还是得交流。陈行简清了清嗓子,问,“贝贝,你想怎么给叔叔按摩?”
“还像以前一样啊。”杜思贝闭着眼咯咯笑了起来。
手往下摸过去,隔着底裤捉弄般地揉了揉他:“不是你教我的吗。”
陈行简小腹一紧,他拨开杜思贝的手,怒道:“胡说,我怎么会教小孩这些!”
“就是你教的!”杜思贝还委屈上了,皱起眉咕哝,“是你说小孩子的手软,给大人按摩最舒服。”
伸手可见五指的月色里,陈行简紧盯着杜思贝安然的睡颜。
即使睡着了她也很漂亮,巴掌大的脸,犊羊一样温柔,没有攻击性。
陈行简却觉得这只犊羊正在冲破他五官的栅栏。
他好像发现了一片未被开拓的秘密森林,森林深处,也许沼泽遍布,还有野兽出没。一个女孩骑在树上对他招手。
是呼救吗?
陈行简犹豫着。
如果把人性分为善良,中立和冷漠,他确信自己归属冷漠的阵营。
萧廷曾说,虽然坏事都是我在做,但行简你比我冷血多了。陈行简对这类评价不置可否。
他妈死得早,老爸又偏心哥哥,没被好好爱过的人,怎么懂得去爱别人。
对他而言,爱是占有,谁抢了他的东西,他想方设法也要夺回来。
所以才会打断亲哥哥的腿,占领一个得到手就索然无味的宁栩。
可是,爱除了占有,是否还包括别的……
(你现在是这个星球上第一个看见日落的人啦)
(你终于回来了,我都睡着了)
(我想要你,是我生病了)
(陈行简,我不会再对你犯错了)
最后一句急转直下,像一根针刺进胸口,扎得陈行简心脏一阵绞痛。
他回抱住杜思贝,垂首问她:“杜思贝,告诉我,叔叔叫什么名字。”
杜思贝鼻头一皱,摇起脑袋往他怀里钻去,似被放出不愿提及的心魔。
“……好吧,不想说也没关系。”
陈行简叹了口气,摸上她后脑,一遍一遍地轻抚:“不过,还有谁知道这件事,你告诉妈妈了吗?”
杜思贝又不说话了。
月光冷冷清清照在他们的脚边,越来越淡。
这仿佛只是杜思贝梦呓的一段插曲,却让陈行简睁眼到了天明。
杜思贝一觉醒来,一睁眼就对上陈行简吊着黑眼圈怨气缠身的一张脸:“啊啊啊啊啊——!”
陈行简预料到了她的反应,捂住耳朵翻身下床,把杜思贝的工牌扔到她床上:
“别嚎了,左邻右舍都还
睡着呢。这个班你是上还是不上?”
杜思贝一脚踢开工牌,往被子里看了一眼。
奇怪,竟然穿着睡衣。
但她一点没放松警惕:“你昨晚对我做什么了!”
“我这样的禽兽能干出什么事,不难想象吧?”
陈行简利索地套着裤子,边扣皮带边对她努嘴,“你可以去浴室检查一下身体。”
杜思贝还真去了,陈行简趁机溜了出去。
西装都来不及穿,他跑到电梯间,抬手拦住正要关闭的电梯门。
电梯里又见陆野。
陆野上下扫他一眼,裤子皱着,衬衫敞着,露出一大截微红的脖颈,昭告着昨晚的激烈。
陆野拧眉移开视线。
陈行简捋了捋头发,走进来和他并肩站到一起,笑道:“陆警官早啊。”
“你扣子歪了。”陆野沉声提醒。
“嗬,谢谢啊,出门时太着急了。”陈行简扬起下巴,对着电梯镜整理仪容。
他的目光飘到身侧的陆野那儿。
这是一个刚出警校没多久的年轻警察,五官刚毅,有一颗比他善良许多的心,镇守这片辖区的安宁。
电梯到了一楼,陆野快步走出去,逃离那个刚从杜思贝被窝里出来的男人。
想到这他就难受。
但他很快被身后人叫住:“陆警官。”
陆野不耐烦地顿住脚步,回首看去,陈行简还站在电梯里,四面镜子切割出他修长笔挺的不同侧影。
但他眉眼里的轻佻似乎一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鹰隼般的黑眸,眉峰下压,浑身散发沉重而寒洌的气息。
陆野被审视得透不过气:“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陈行简眼底没有丝毫笑意,玩世不恭的人认真起来,竟会叫人紧张得屏住呼吸。
“陆警官。”他问,“未成年猥。亵案,你管不管?”
第37章 我走之后没人会在意一朵壁花从墙上消……
来公司,杜思贝没想好怎么提离职。
昨天展会后台她冲Jerry一顿不客气的回怼,对方肯定记恨在心,到处散播她流言也说不定。美妆圈就这么大,风评受损后还有哪家公司肯要她?
但眼下杜思贝最拿不准的,是直属上级陈行简的态度。
杜思贝依稀记得,昨晚断片前她单方面朝陈行简扔了棉花枕头,玩偶,好像还有马克杯。然后陈行简扑上来掐她脖子。
扭打一通后,两人搂着一觉睡到了天亮。
衣服都在身上,这一晚睡得比龙华寺的斋饭还素。
杜思贝想不通昨晚发生了什么,让我的色。情狂老板性情突变成温驯小绵羊。
她打开网页搜索“男人不碰你了意味着什么”,teams突然弹出消息,人事总监要约她面谈。
杜思贝心头惴惴,来到会议室,对方竟然为她点好了咖啡,笑盈盈坐在桌对面:“Bella,听说你已经向Nick表达了另谋高就的想法。”
杜思贝难得被叫英文名,屏着呼吸点头:“是的,我深感自己能力还不足以胜任总裁办的工作,想换个环境继续磨练。”
“你说的新环境,是裴总的诚峰纸业?”
杜思贝一愣:“我……还没想好。”
总监笑意不减,啜了口咖啡又说:“Bella,你来科颖四年,现在离开,我们感到惋惜,但跳槽是这个圈子再正常不过的事,也许你兜兜转转一圈,最后还是会回到科颖,回到Nick身边。”
杜思贝不做声了,摸不准总监是想留她,还是放她走。
“Nick眼光很高,但他对你评价不错。”
总监将一份文件推到杜思贝面前,“劳动关系解除合同我已经拟好,按照Nick的意思,你走完正常离职手续后,公司依然会给你N+3的补偿。”
总监的话犹如天书,杜思贝对着那纸合同愣怔良久,“陈行……陈总他为什么要……”
总监只觉得杜思贝这姑娘太傻。
她望着杜思贝这张空有美貌却不知如何利用的脸,讪讪说:“也许Nick早就挽留过你,而你没有在意。”
……挽留?
杜思贝有点混乱。
今天早上陈行简将工牌摔到地上,气呼呼问她,这个班你到底上还是不上?
前段时间他在玉兰花下板着脸冲她发脾气:“这么喜欢裴总的印刷厂,干脆去他公司上班啊!”
昨天在仓库后台,陈行简说的那些话就更难听。
杜思贝好像理解了此人别扭的表达方式。他从没对她说过一个留字,却处处都在留情。
可她手上已经握着一沓签过字的解约合同,在技术部同事的盯视下,清除了所有与陈行简的对公联系方式。
其他人在公司的lastday是怎么度过,杜思贝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离开科颖的这天,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大家各自忙手头的事。没人会在意一朵壁花从墙上消失。只有乔琳走过来摁了摁她肩膀,说以后常联系。
出了公司,杜思贝抱着一箱杂物走在灰沉沉的日暮街头。
去地铁站的路很远,她走累了,坐在路边花坛休息。想了想,摸出手机给陈行简的私人微信发去一则消息。
“想说的很多,但好像都为时已晚。千言万语,最想说的还是谢谢你,N+3的赔偿,能让我在上海度过一段不愁温饱的过渡期了。
PS:我并非想去裴总那儿上班,希望你别误会。我会尽快找到新工作的。再次感谢你!”
发完微信,杜思贝咬着指甲盯了聊天界面很久。
她终于发现,属于狗狐狸的置顶聊天框是深灰色,像片拨不开的乌云,牢牢盘踞在她的生活里,给她带去阴霾,偶尔还有雷雨。
又坐了很久,等杜思贝感觉头顶的街灯亮起微光的时候,她确信陈行简不会再回复她的消息。
晚高峰,街上人来人往,没人在意花坛边,有一个抱着纸箱对手机发愣的女孩。
“姐姐,买花吗?”
这时,一个穿蓬蓬裙的小女孩抱着一篓鲜花跑到杜思贝身边。
杜思贝回过神,自己坐这儿一直不走,占了地铁口不少小摊贩的出摊位置。她收起手机,直起腰时才感觉浑身酸痛,四肢百骸的血液都活了过来。
“买花,可以啊。”杜思贝探进竹篓里看了眼,借着微黄的路灯光,她看见黑暗中有一抹艳丽的红色。
“我要红玫瑰。”
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哇姐姐你太有品味啦!我们家的红玫瑰9.9一支,你想要几支?”
“一支就好了……”
杜思贝顿了顿。一些遥远的记忆仿佛雪花纷至。
陈行简,那个甚至不肯告诉她玫瑰花就是为她而买的家伙,他的别扭,古怪,臭脾气,那些她曾经为之深深烦恼的东西,忽然间消融在吵闹喧嚣的街头,被今晚的春风吹得一点儿也不剩。
“不。”
杜思贝刮了刮小女孩肉嘟嘟的脸颊,笑着说:
“宝贝,姐姐想要你所有的红玫瑰。”
……
找了半个月工作,杜思贝每天无功而返。
二十七岁,在许多HR眼里已经年龄很大,适应不了美妆圈的快节奏。
这天,杜思贝拎着一袋速冻饺子从楼下便利店出来时,路边一辆黑色轿车冲她摁喇叭。
杜思贝捂着胸口连退好几步,才看清从车里走出来的人,不是她以为的那个。
“吓到了?”
裴元三两步走到杜思贝面前,笑道:“诚峰的HR给你打过几次电话,你都拒绝,我只好亲自来请。”
杜思贝瞄了那辆黑车几眼,车膜透黑,看不见里面是否有人。
她转回脸,对裴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裴总,诚峰和我的前司合作密切,我还是回避比较好。”
裴元似是预料她会这么说,脸上没有失落,反而笃定道:“我理解你不想和科颖再有牵扯,但科颖是美妆圈老大,他们的上下游公司遍布全行业,你无论去了哪儿,都免不了和他们打交道。”
杜思贝很想纠正裴元,我不想见的人不是“他们”,而是“他”。
从始至终,都是那一个人。
杜思贝半天没做声,裴元盯着她手中那袋冷冻饺子,塑料袋在夜风中吹出嘶啦的轻响。
裴元声音低沉,在静谧的夜晚听上去有些落寞。
“小杜,一个改变人生的机会就摆在你面前,为什么,你要让自己这么辛苦?”
十分钟后,裴元拉开轿车后座门。一个人迅速往里侧挪了挪,假装从没贴在窗边观察车外情况。
神秘人咳了几声,恢复漫不经心的慵懒:“她答应了?”
裴元叹了口气:“算是吧。可
我真的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小杜是个好姑娘,你非得跟她过不去?”
“我跟她过不去?”
这人挺身坐直,立刻暴躁了起来,“是我跟她过不去吗?靠,开个会出来她就把我微信删了!辞个职就得老死不相往来?”
“是你一直臭要面子拿乔在先,人家没拉黑你都是手下留情。”
裴元捏眉心,开始感到头疼,“现在倒好,我也被拉入局了。”
半月前的上午,廉租公寓附近的茶室。
雅间包厢里,服务员进来添了一次普洱,离开时拉上木门,茶桌两端的人才继续他们的对话。
陆野深深拧眉,双手在桌下握成了实心拳:“陈先生,作为警察,我当然管未成年猥。亵案,但如果要报案,建议你通过正规程序,跟我去所里走一趟。”
“抱歉,可我无法告诉你当事人的真实姓名。”
陈行简靠在竹藤椅上,抱起胳膊,笔挺的高定西装腋下褶出一点皱痕。
“这么说吧,我有一个朋友,叫她小B好了。”陈行简语气四平八稳,听不出一点波动,“大概在十五年前,小B还是未成年的时候,疑似被继父性。侵。现在我想帮小B抓那个混蛋,该怎么做?”
陆野盯了会陈行简,但他发现这人隐藏情绪的手法很高明,眉梢眼角都是冷的,叫他一时难以判断小B和陈行简的亲密程度。
于是他回答:“如果事件发生的时间跨度没超过追诉期,现在报案仍可以追诉嫌疑人。”
陈行简的目光移到茶壶里,金黄的茶汤上漂着细长的褐色茶梗,像极了晒干后的蒲公英。
他低低嗯了一声,问,“那么小B该如何取证?”
“十五年前的事,保留直接证据肯定不现实。小B成年已久,也很难通过医学手段鉴定她的**官损伤。”陆野沉默片刻,“……但如果猥。亵行为涉及到相关人员,比如小B的家庭成员,他们的陈述也可以作为证据。”
“这个我会想办法。”
陈行简脸上终于浮了点笑意,他将茶杯推到陆野那边,“喝点茶吧陆警官,这案子比较复杂,以后还得麻烦你。”
陆野坐着不动:“你不是认识红圈所的律师吗?麻烦对方比麻烦我更有用。”
“时间紧迫。我还有半年就要离开中国了。”
陈行简从竹椅上站起身,挺拔颀长的身形,一下将雅间显得小了。
他离开时走到木门边,稍有停顿,回头看向陆野,狭长的眼里眸光深浓:
“半年内这案子要是没了结,我走之后,能帮小B的人,就只有你。”
……
杜思贝去裴元身边做秘书后成长飞快,她愿意学习新业务,每天主动留公司加班。这晚裴元打来电话,要她送文件给他签字,地点在黄浦江边的滨江步道。
杜思贝赶到时,江面上灯火摇曳,许多住在附近的人饭后沿着步道散步,遛狗,悠闲又惬意。
杜思贝没找着裴元,却听身后传来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她一回头,便是热风拂面,差点撞进来人坚硬的深灰色胸膛里。
“对不起……”
杜思贝赶紧退出跑道,抬头道歉,对上梧桐树影里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睛。
她错愕地瞪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行简停下脚步,长跑后的呼吸还未放匀。他上身剧烈起伏,每块肌肉的轮廓都透过紧身衣现了原形。
他不说话,干盯着杜思贝。
“队长,要歇会儿吗?”
前方跑马拉松的队伍也停下了,为首穿瑜伽服的长腿女生冲这边喊了一声。
陈行简恍若未闻。
他对着杜思贝双手掐起腰,健硕的肩颈肌肉随之舒展。
“这话应该我问你。”
陈行简理所当然地扬起下巴,“上海有这么多公园,你为什么恰好出现在有我的地方?”
杜思贝太久没和病入膏肓的霸总病患者说话,语言系统竟一时瘫痪。
她强迫着将眼睛从对方饱满的胸肌上移开,越过他看到了队伍尾端的裴元,遂高兴挥手:“裴总,文件我拿来——!”
“有氧训练没做完,任何人不得离队!”陈行简大声打断。
杜思贝正从包里掏出签字笔,手中卷成纸筒的文件就被不客气地抽走了。
“喂你……”
陈行简往掌心梆梆敲了两下纸筒,一脸正色:“小姐,我们俱乐部正在准备马拉松比赛,请你不要干扰其他队员。”
杜思贝皱起眉:“我只想找我老板签个字。”
“真不凑巧。”
陈行简轻笑着耸了耸肩,嘴角有几分你能奈我何的嘲意:
“我现在是你老板的老板。我不放人,他走不了。”
第38章 公园现在,我只想把她追回来。……
两人僵持不动,队伍里又传来坏笑:“妹妹,找Nick要微信不能这么急呀!”
杜思贝微窘,朝陈行简伸出手掌:“我不签字了。文件还我。”
“小姐,你真的很不懂规矩。”
陈行简微扯嘴角,笑意愈发疏懒,仿佛来了点兴致,逗弄着街边遇到的猫。
他用纸筒当令箭,指了指步道边的长椅,“坐在这里等,还是跟我们一起跑,自己选。”
陈行简归队后,那个站他身边的长腿女孩向杜思贝投来尖锐打量的目光。
好脾气的杜思贝突然被看得一肚子火。
队伍很快向前行进,领队的陈行简边跑边看江边长椅。有情侣,有老人,唯独没有一个落单的姑娘。
他沉默着看回步道前方,加快脚步。
马拉松俱乐部每周三晚上会进行两小时的长距离跑,陈行简带队的精英组每公里配速保持在5分钟整,也就是接近国家二级运动员的水平。
拉练到18公里时,后方有几个年过五旬的企业家上气不接下气大喊:“小陈队长,申请降低配速!”
陈行简抬起手腕点了几下运动手表,慢跑的步子没停。
他对着前方跑道高声发令:“配速调整为5分41秒,注意心率和呼吸。”
急促的脚步声很快转缓,陈行简也放慢了速度。
但他敏锐地察觉到,队伍里响起一阵轻快足音,不同于所有人疲乏的节奏,而是越来越快,并且离他越来越近。
陈行简扭过头,目光下斜,看见扎起高马尾的杜思贝,正和他并排跑在一起。
陈行简无声地跑快了点:“……”
杜思贝轻松追上去,两人和队伍间拉开一小段距离。
她用胳膊肘杵陈行简,“文件还我。”
文件被卷成纸筒,绑在陈行简右臂的手臂带里。
他低头看了眼杜思贝的跑姿,皮笑肉不笑地夸奖:“你挺变态。”
即使慢跑,杜思贝也有明显的提拉腿动作,而且脚尖落地声音极轻,典型的跑步高手。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她有这优点?
“废话,因为我是体育特长生啊。”
杜思贝连跑十几公里不带喘气的,就是脸上染了点运动后的绯红,在明灭的树影间秀丽又动人。
“四川山里的孩子都能跑,我们每天上学来回二十公里起步。……喂你快把文件还我!”
他们正跑行穿过滨江步道最热闹的一段,斜前方就是夜里亮着紫红光晕的东方明珠。
巨大的光球照亮了陆家嘴的夜空,一片繁华喧嚣声里,杜思贝看见陈行简动了动嘴唇。
他的侧脸在柔和的紫光里很干净。
“你说什么?”杜思贝问。
陈行简没回她,一路盯着前方,眼神不瞬,直到抵达休息驿站。
“小陈队长……”
那几个中年企业家冲陈行简虚摆着手,“你今天怎么这么……这么猛?”
陈
行简笑了笑,对着体力不支的众人拍拍手掌:“今天的训练到此结束,大家拉伸放松完了自行解散。”
然后他掉头进了驿站边的便利店。
杜思贝心头忿忿,跟到便利店门口对着他背影大声声讨:“陈行简你说话能不能讲点信誉?我都追你二十公里了!”
陈行简厚脸皮冠军,从便利店出来后往杜思贝怀里扔了瓶气泡水。
他站在第二级台阶上,拢手点了根烟,又问杜思贝:“来一根?”
杜思贝板着脸提醒:“你刚跑完长距离健康跑。”
“对冲一下嘛。”陈行简叼着烟笑了,“今天获得的健康就要今天挥霍。”
然后他从手臂带上取下文件,在空中抖了抖满是折痕的纸面。
杜思贝伸手去接时,文件忽然被陈行简拿远:“你问我刚才想说什么——”
杜思贝捞空了一下,身形微晃,仰头去看台阶上的人。
陈行简也就放下眼皮,俯视她,宛如深山古庙里低眉垂目的神祇。
烟吐出来,白光灯下蓬蓬的一团。
陈行简微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在烟雾中看不真切。
他轻笑,“要是我一直不还你文件。”
“杜思贝,你会追我到多远?”
……
“小杜,没想到你这么能跑,要不要加入我们俱乐部啊?”
裴元小跑着来到便利店门口,脸上是有氧运动后的畅快与充实。他问完杜思贝,又对陈行简使眼色:“行简你觉得呢?”
杜思贝也看了眼陈行简,还在揣摩他那句话的意思。
陈行简歪头回她一笑:“比起跑步,我想吃饱饭对现阶段的杜小姐更重要。”
说完他将烟头摁灭在垃圾桶,问裴元:“孟瑾人呢。”
裴元对着江边的栏杆努努嘴,“边压腿边等你呢。”
陈行简放眼望去,轻轻啊了一声。
短促的一叹,声音里莫名含着笑意。
然后他擦着杜思贝的肩膀离开。
肌肤相触,身边拂过他淡淡的烟味,杜思贝心脏跳空一拍,扭头想看那孟瑾是何许人也时,裴元挡在了她面前。
“小杜,我们找个地方坐着把字签了吧。”
四月的夜晚,春意最浓,步道边栽种的柳树垂下碧绿丝绦,经碎石路上的射灯一照,在地面投下一大片草影。
裴元借着微光看文件条款,杜思贝坐在长椅上,也坐在光线的最中央。
因为逆着光,所以树丛外朦朦胧胧的人影,在她眼中都像情侣。
裴元边看边说,“这份文件是跟科颖签的合约,他们在寻找一种中国茶花的香气,作为新香水品牌的主调。”
杜思贝来回地张望,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看到什么。
便随口问,“中国也有山茶花吗?”
裴元抬头,看着心不在焉的杜思贝:“有的,在四川。”
杜思贝一愣,失神几秒后说了声哦。
裴元在心里叹气,一股冲动抟结到胸口,他还是说了:“小杜,提前告诉你吧,我们下个月跟科颖一起出差,你会见到许多新面孔。比如孟瑾——你刚才应该注意到了,行简身边穿瑜伽服的姑娘,她是刚从美国回来的药剂师,即将加入科颖的调香团队。”
杜思贝顿时有些茫然:“哦。她跟陈……很熟?”
那三个字涌到嘴边,杜思贝蓦地犹豫了,不知该不该直呼其名。
裴元抿着嘴唇,捏文件边角的手指隐约攥紧了些:“具体的我也不很清楚。好像是陈家给行简安排的相亲对象。”
……
沉默。
公园里的人似乎比刚才更多了。
有人说话,有人大笑,远处还有小孩鬼哭狼嚎地尖叫。杜思贝一下一下抠着长椅边缘,潮湿的木头上沾了夜露,寒意从指尖蔓延上来。
裴元被这种所有人热热闹闹唯独他们无言的沉默扼得很难受,他腾地起身,“走吧小杜,不早了。”
杜思贝听话地站了起来,跟着裴元出了公园,来到僻静的马路上。裴元觉得自己做了坏人,可是,杜思贝迟早要面对这些,不是吗。
他抬手拈了片街边垂下来的柳叶,故作轻快道,“小杜,说真的,加入俱乐部吧,月底我们还要一起去广州参加马拉松。到时候整个广州都会开满黄色的风铃花,多漂亮啊。”
杜思贝眼神动了下。但她没去过广州,想象不出满城开遍黄色风铃花的景象,便小声地自语,“俱乐部会费很贵吧。”
陈行简没说错,现阶段的她,好好思考怎么吃饱饭才是正经事。
普通人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根本没力气跑步。至于城市里的马拉松,就更是有闲阶级的运动。
裴元没听清杜思贝说了什么,扭身问:“怎么样,想来吗?”
这时有阵引擎的低鸣,从远处一路杀到他们身边。
黑色敞篷车没熄火停了下来,音乐开着,副驾驶上的孟瑾伸出胳膊隔空拍了下裴元:“喂,裴元,你今晚不在状态嘛!故意落到队尾,想隐藏实力啊?”
裴元熟稔地笑道,“还有半个月跑广马,我先保留一下体力。”
孟瑾:“哈哈你少来了,我看你就是心不在焉。”
她说着瞄了眼杜思贝。
孟瑾也扎高马尾,不过额头绑了粉色发带,绷得紧紧的脸部小巧又精致。她的瑜伽服也是樱花粉,紧身收腹,胸部挺得很高。
轻易让人想到四个字:自信张扬。
杜思贝看着孟瑾微微出神的时候,似有所感的移了下目光,便与驾驶座上的陈行简眼神一触。
他手肘搭在窗边,望过来时的眼睛深如寒潭,说不出藏着什么情绪。
杜思贝心脏瞬间被揪紧,就见他把还在探身跟裴元聊天的孟瑾捞回了正面,肌肉绷紧的手臂勾在孟瑾的纤纤细颈上,有种暴力的色。情意味。
“一天天的怎么那么多话。”
冷着脸教训完孟瑾,陈行简对裴元抬抬下巴,“走了啊。”
敞篷车一脚油门消失在马路转角。
裴元想送杜思贝回家,她拒绝了。
出租屋的夜晚还是冷,杜思贝摁开墙壁上微凉的开关,灯亮了,坐到电脑前,她本想学习一下业务,却不受控制地打出一行字。
满屏明黄色的风铃花一下子跳出屏幕,大朵大朵的花瓣,在城市道路两行迎风招展。
“确实很漂亮啊,对吧?”杜思贝用下巴蹭了蹭胸口的小象。
“哎,这玩偶怎么没商标呢?”卧室里,孟瑾捉起灰色的小象,扒开它细密的绒毛找了半天。
陈行简俯身从孟瑾肩后绕过一只手,飞快拿走了小象。
“别找了,不是名牌。”
孟瑾不乐意了,扁起嘴瞪他:“陈行简也有不是名牌的玩具?”
陈行简懒得理她,径直去了大床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孟瑾恍然大悟,眯起眼笑了:“噢——不是名牌你还放在床头?说,哪个女人送的?”
“洗澡去吧你。”陈行简微垂下眼,皱眉把烟头点亮,“房子近期归你了。”
“那你呢?”
孟瑾移到床尾,跟陈行简遥遥相对地坐着。
“我跟陈伯伯说的是在你家借住,他要是知道我把主人赶走了,会不高兴的。”
陈行简叠起长腿,缓缓吐出一口烟:“我爸不高兴?”
沙发落地灯晕出一室迷离的光,陈行简抽烟的姿态优雅中带点颓靡。
“那不正合我意?”他笑。
孟瑾迷恋陈行简玩世不恭的模样,双手懒懒撑住床尾,叹惋着说:“你啊,对家里人避而不谈也就算了,干嘛离我也这么远。”
孟瑾的瑜伽裤早已换成墨绿色缎面睡裙,右腿慢慢压上左腿,“咱俩多少年没见了,你,就不能陪我一个晚上?”
她不经意地撩动裙摆,露出一截白皙纤细小腿,在灯光下细腻如牛奶。
女人的皮肤和香味在卧室里一点点化开。
陈行简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似有些动了念头。
四下安静,孟瑾听见陈行简吞咽的声音,嗓子里也蓄了点唾液,不安分地扭起双腿。
过了片刻,陈行简实在没忍住笑了一声:“噗呲——”
烟头杵进烟灰缸,他捂着额头笑倒在沙发上:“靠,孟瑾,咱俩之间真不适合搞黄色,哈哈哈!”
孟瑾脸瞬间红到脖子根,“你笑什么笑!”
她气得从床尾凳上抄起一个枕头扔过去。
陈行简边笑边扬手拦住枕头。孟瑾又羞又恼,光着脚小跑过去,扑到陈行简身上揍他。
孟瑾的花拳绣腿捶了陈行简几下,他都没反应,渐渐地不笑了,低下头,对着腿上的羽绒枕头出神。
猝不及防的,想起有一个人也曾用枕头砸他。
下手更狠,因为那会她在哭。哭她为什么要喜欢他。
她很难过。
“陈行简,你今晚到底怎么回事啊!”
孟瑾勾住陈行简脖颈,涂了唇蜜的嘴唇蹭到他脸边,佯装发怒问:“该不会还在想那个送你廉价玩偶的女人吧?”
话音刚落,陈行简忽地扭过头来。
这一眼称得上凌厉,扫得孟瑾心口一颤。
可转瞬,陈行简又捋着额前的短发笑了,他硬生生扯起的嘴角有点儿苍白:“人家从没说过送我。这是我厚着脸皮抢来的。”
孟瑾从没见过陈行简这种笑容,眼里掠过一丝痛楚,“那玩偶又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不要也罢。”
陈行简不说话,孟瑾从失落转为更深的落寞:
“行简,对你不好的女人,还惦记她做什么?忘了她,我们重新开始。”
“不。你说错了。她对我很好,非常好。”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笨蛋这种生物,那么,会闭上眼睛,把地球上第一眼看见的日落让给他的人,一定是当之无愧的笨蛋之王。
“她哪里好?”
孟瑾眼圈红了,双臂来回摇撼陈行简脖颈:“啊,陈行简,她哪里好了?她才认识你多久,她了解你吗,她喜欢你吗,她像我一样从读书时代就喜欢你,从十八岁一直喜欢到三十岁吗?啊!”
陈行简摘开孟瑾的手臂,按住她因为激动而发颤的手背,放回她自己腿上。
“不要哭,孟瑾。”
陈行简在这种时候总是十分温柔,温柔到残忍。
“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我弄丢了一个对我很好很好的人。”
“现在,我只想把她追回来。”
第39章 留情我再没尊严,也不可能给你做三。……
陆野从所里倒完夜班回家时,在公寓楼外停住了脚步。
职业习惯使他微眯起眼,藏在柱子后观察那个在公寓门口踱步的中年女人。
她应该想蹭别人的门卡上楼,但这个点还没有人上班。
陆野也不急,点了根烟,蹲守女人的下一步动作。到七点,公寓陆续有人进出,女人紧跟在别人身后匆匆走了进去。
陆野一扔烟头,飞跑进楼。
冲到电梯间,陆野像愣头小子一样摸着脑袋哈哈笑了:“哎,出门没带卡,跟在别人后面进来怪尴尬的。哟,您住十六楼啊?”
电梯里只有那中年女人。
她缩在墙角,个头很矮,双手合拎一个打补丁的黑书包。那包看起来特沉,都快垂到地上。
“对,我去十六楼。”
女人犹豫着搭了句腔,普通话有浓厚的西南口音。
陆野:“您一个人住吗?我以为青年公寓有年龄要求呢。”
“不,不是……”
女人瘦削的长脸挤出一点微笑,牙齿刷得很干净,这使她看上去体面了几分。
“我来找我的女儿。”她说。
而母亲的不请自来,对有些人来说算得上惊吓。
杜思贝深夜回公寓,一眼就看见家门口坐着个头发灰白的女人,在打瞌睡,脑袋往下一点一点。
“妈——?”
杜思贝声音发颤。
祝友娟立刻惊醒了,撑着瓷砖地爬起身,“贝贝,你怎么才回啊?!大公司下班这么晚呢?”
杜思贝上下打量祝友娟全身行头,就一个破书包,只身从四川跑到上海。
她惊得说不出话:“……妈,你怎么突然来了?婆婆一个人在家吗?那个曹……曹叔叔呢?”
“哎,快别提那个人!”
祝友娟像冷不防吃到苍蝇一样连连摆手,接过杜思贝手上的钥匙替她开门,“我跟你曹叔叔闹掰了,他不管我们家了!”
“你们吵架了?”
杜思贝说不上来的松了口气,跟着母亲进门,“我早跟你说过那人靠不住,断了也好。”
祝友娟没接茬,啪地摁开屋里的灯,在杜思贝看不见的那一边瘪了瘪嘴:“贝贝,你在上海就住这么小的地方?科颖不是大公司吗,你每个月工资应该很多啊。”
“科……”杜思贝有点诧异祝友娟能完整说出公司名,“我早就从那离职了,妈。”
“啊?”
祝友娟从书包里拿东西的动作一顿,扭头盯杜思贝,“那你现在干什么呢,无业游民?”
“我找了新公司,是一家印刷企业。”
祝友娟小声嘀咕:“搞印刷,那不如之前挣的多吧。”
杜思贝没把母亲的这点儿碎念往心里放,她给祝友娟倒了杯水,按着她肩膀坐在沙发上,问,“妈,你详细跟我讲讲,怎么跟曹勇断的?他以后当真不会再来纠缠你?”
祝友娟仰头把一杯水一口干了,杯子重重杵到茶几上。
她一抹嘴巴,“那狗日的不是什么好东西,麻将馆的贱人随便一勾,他就跟着人家跑了!”
曹勇看起来是个老实汉子,心眼却最多也最坏。杜思贝见识过他在人后的秉性,所以对他的做法并不感到奇怪。
过去十几年,杜思贝明里暗里劝分过祝友娟很多次,每次都以闹得不愉快收场。如今母亲自己能醒悟,杜思贝很开心。
但毕竟表面上不能表现出来。杜思贝给祝友娟捏了捏肩膀,笑道,“妈,你认清这个人才是好事。别生气了,我把婆婆也接到上海来怎么样?以后我们三个人一起生活。”
“哎,那怎么行。”祝友娟摇头,“你婆婆在村里生活一辈子,不肯走。再说,我这次来找你都鼓了很大勇气。”
她笑着杵了下杜思贝,“贝贝,妈妈不打招呼就来你家,不影响你耍朋友吧?”
杜思贝也乐了,母女俩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毫无芥蒂地说心里话。
“妈,现阶段我只想搞钱,没心思也没空耍朋友。”
“傻瓜,你得耍啊!”祝友娟笑眯眯推了下女儿,“你婆婆还等着享孙女婿的福呢。”
母女二人寒暄很久,直到杜思贝去洗澡,祝友娟才站起身,打开女儿的衣柜翻找一通。
遍寻无获,她又揭开女儿床上的被单,一点男人的痕迹都没有。
祝友娟有点失望,揪起床头那只灰扑扑的小象,泄愤般地捏搓一通,然后狠狠掼到墙角。
杜思贝听见动静,隔着浴室里的水声问:“妈,怎么啦——?”
祝友娟也扬声答:“没事,我给你收拾屋子呢!”
此时,祝友娟打开鞋柜,瘦得凹陷的一双眼睛刷地亮了起来。
杜思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就过了洗澡这么一会功夫,母亲整个人都变得容光焕发。她告诉杜思贝:
“贝贝,妈妈明天就去找个包吃住的班上。你长大了,得有自己的私人空间。”
杜思贝不明所以,呆呆笑了笑。
祝友娟年轻时依赖做教师的父亲,后来又依附做小本生意的曹勇。一生都没什么主意的女人,现在突然独立了起来。
但说到底,祝友娟心里一直都有她这个女儿。
母亲是为了不影响她的生活,才会回归社会,在五十多岁的年纪重新打拼。
夜里,祝友娟睡在靠墙那边,杜思贝从后环抱
着母亲的腰,又像回到了小时候,睡得十分踏实。
她相信,来自家人的呵护,才是最平实,温暖,隽永的感情。
“勇哥,你说的这招,能行吗?”
招待所里,祝友娟蹲在床边,把打包来的饭菜一样样揭开,又拆开一次性筷子,往上递给床头的曹勇。
曹勇捧着一次性饭盒猛扒了几口,鼓着腮帮说:“你是信不过贝贝,还是信不过我?”
祝友娟坐到床尾,掀开被子,给曹勇捶腿:“哎,我也就是在她鞋柜里看到了一双男式拖鞋,还是个兔子图案,看上去挺不值钱的……那男的说不定也是打工仔。”
“你傻啊?”曹勇用筷子尖虚点祝友娟,“贝贝上次给妈凑钱做手术,一口气拿出十几万,她肯定在上海认识什么人了。”
“但我估计吧。”
曹勇从碗里抬起头,阴着脸哼笑了一声,“贝贝跟那人的关系见不得光。”
祝友娟听曹勇这么说,低着头抹了把眼睛,“她爸走后,这孩子性格就变得很奇怪,除了她婆婆,跟谁都亲近不起来。但我没想到,她连我这个当妈的也瞒。也是我没教育好她,害她走错了路。”
“哟哟哟,你看看你,又来了!”曹勇看祝友娟这幅懦弱样就来气,一脚踹开了她给自己捏腿的手。
“我教过你多少次,贝贝越是这么做对我们越有好处!那大老板凭什么糟蹋了我们家的女儿还不负责?啊?就冲这一点,他也必须得给咱们家一个交代!”
祝友娟眼巴巴望着曹勇:“勇哥,大老板真的会给咱们生意做吗?”
又到了曹勇给祝友娟上课的时候。
他跪行到床尾摇她的肩,柔缓地说:
“我都查过了,贝贝之前当的是总裁秘书,八九不离十是跟科颖的老板搞上了。科颖那可是全球五百强啊,大老板随便派一两个项目过来,我们两个的后半生就不用愁了……”
物业处的人仔细比对祝友娟的身份证照片和她本人,将证件还给她。
“抱歉,我们只招50岁以内的保洁人员。”
祝友娟一点也不气馁,反而凑上前小声问:“你认识杜思贝吗?”
“谁?”
“杜思贝,我女儿。”祝友娟把手机上的照片递过去,“漂亮吧?她之前在你们这儿给大老板做秘书。”
物业人员皱眉:“不认识。请你出去。”
“哎别啊,你把你们主管叫来,他肯定认识——”
“你再不走我叫保安了。”
一楼大厅,陈行简和几个高管参加完活动回来,远处角落传来一阵骚动。
陈行简往那边扫了一眼,Jerry立即会意,快步过去制止了混乱。十分钟后,他进陈行简办公室汇报情况。
“怎么回事?”
“跟一个离职员工有关。”
“重要吗。”
“不重要。”
陈行简便没再问,低头处理工作。Jerry揣度了一会,补充说:“不重要,就是怪丢人的。”
“噢?”陈行简撩起眼皮,似笑了一下。
于是Jerry给他讲笑话:“总裁办那个主动辞职的杜思贝,自己走了这么久,她家里人竟然还找来公司,想用她的照片攀关系,就为进来当一个保洁。”
陈行简收回眼神,盯了会胡桃木桌面。
然后他淡淡地看向Jerry:“只是做个保洁,为什么卡着人家。”
Jerry愣了下:“因为……因为她妈妈年龄太大,已经不适合去工区做保洁了。”
陈行简:“哦,那就让她来我的办公室打扫卫生吧。”
Jerry:“……”
夜晚的黄浦江边,俱乐部又在训练。
跑步的人身姿比一般人挺拔,陈行简个子又高,穿深色运动服的背影也更突出。
杜思贝站在梧桐树下,远远看着他给大家讲训练计划,想起祝友娟昨晚说的话。
“贝贝,我今天去科颖找工作,你猜我见到谁了?”
“当然是陈总啦!——他一听我说起你的名字,哎哟,那表情一下就变了,当场把我招进他办公室做保洁。”
“他啊,对你的感情肯定不一般。”
杜思贝紧握着盐汽水瓶身,磨了半天脚尖,仍没机会走上前。
上次见面还是多天以前和他跑步,后来他载着相亲对象离开。
理所当然的,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你来找裴元?”陌生的女声来到杜思贝身侧。
她转过头看见孟瑾,后者表情冷淡:“裴元今天不在。”
“我知道。”
孟瑾双手抄在瑜伽服口袋,撇了眼杜思贝手里的东西:“如果你的目标另有其人,我劝你趁早放弃。不要不自量力。”
这句话在杜思贝听来,从态度到措辞都万分熟悉。
稍有姿色的小秘书,肖想着接近高高在上的老板,就只能得到这种待遇啰。
……
杜思贝自认没脾气,但每次听见这类自以为是的傻逼发言都会生出一股恶气。
“孟小姐,你每天生活在男人被抢走的恐慌之中,很辛苦吧?”
孟瑾拧起细眉:“你说什么呢。谁恐慌了,谁辛苦了?”
“你没想错,我今晚是为陈行简来的。”杜思贝平静地说,“陈行简帮了我一个忙,我想感谢一下他,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孟瑾冷笑出了声:“哈哈,真是好纯粹的感谢啊,专挑晚上进行呢。”
已经走出去几步的杜思贝脚步一顿。
她转过身,走回孟瑾面前。差不多的身高,使她可以放肆地平视眼前的女人。
孟瑾被杜思贝突然的回马枪吓了一跳:“你想干嘛?”
杜思贝盯着她的漂亮脸蛋:“孟小姐,我想告诉你一个事实。”
“你不在陈行简身边的日子里,他跟无数的女人纠缠不清。”
孟瑾气恼:“你少污蔑他!”
“他的本性如何,也许你比我更清楚。”
杜思贝的声音在夜风中分外清晰:
“我只想说,一个处处留情的男人,是栓不住的。”
这一次,她回身走向陈行简的步伐迈得快而坚定。
因为心中没了杂念,那些幻想,旖旎,都随着他找了相亲对象这一事实而化为泡影。
陈行简对她或许有过那么点“不一般”的感情,但玩玩过后,还是会迈入门当户对的婚姻。
当着所有队员的面,杜思贝将盐汽水和能量棒塞进了陈行简手里,无奈地看他一眼:“长跑完不要再喝气泡水了。”
她转身欲走,手腕被陈行简拉着带了回来。
陈行简似乎不在意这么多人看着,目光清湛有神:“你今晚不跟我一起跑吗?”
断联很久后,来自陈行简突如其来的邀请。
但是,这不奇怪吗。
有些吵闹的步道上,他们身边人来人往,陈行简岿然不动,微垂下来的眼神里有种可称为坚定的东西。
杜思贝吸了一口气,半抬起头回视他:“陈总,如果你知道我今天连续工作了十小时,也会如此轻松地要我陪你跑二十公里吗?”
陈行简目光微动,落到杜思贝唇边,他便了然地笑起来:“你等我几分钟。换完衣服,我们去吃饭。”
“我们?”
杜思贝稍弯唇角,笑意未达眼底便已经淡去。
“你的女友就在几步之外,而你跟我说——我们。”
密密麻麻的目光全望了过来。
杜思贝盯着陈行简有些困惑的眼睛,嘴角嘲意更浓,不过是向着她自己。
“陈行简,我再没尊严,也不可能给你做三。”
第40章 隧道杜思贝,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做……什么三?”陈行简蹙眉看了杜思贝好一会儿。
杜思贝嘴唇绷成一条直线,眼含薄怒。
陈行简好像明白了,四处一看,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站着同样气鼓鼓的孟瑾。
想到自己总能无师自通地惹女人生气,陈行简笑叹一声,挠了挠绑着黑色发带的后脑:“杜思贝,你误会了。孟瑾她不是我女友。我一直单着呢。”
陈行简要是没给孟瑾许诺什么,她会有那么强的领地意识?
杜思贝呵呵冷笑:“是呢。艹单身人设更有利于你拈花惹草。睡遍天下女人归来仍是黄金单身汉。”
陈行简:“……咳咳!”
一旁佯装压腿热身实际竖起耳朵听八卦的
队员们立刻正色,为首的几人向陈行简招手:“小陈队长,那我们就先开跑了啊。你……你们先忙。”
排成四列的队伍很快小跑经过他们,陈行简目送落在队尾的人远去后,转头盯着杜思贝,黑漆漆的眼睛忽然像小狗一样明亮。
“杜思贝,你刚才那是吃醋了吧?”
“没有。”
“还没有?我把孟瑾喊过来跟你解释一下。”陈行简说着就要转身。
杜思贝喝住他:“你干嘛——”
陈行简一愣,随即眨了眨眼,绑着黑色发带的脸有些无辜。
英挺的五官摆在那,使人很难狠下心凶他。
杜思贝感觉自己在动摇,快速说:“陈总,咱们早就没交集了,你单身与否跟我没关系,用不着向我解释这些。”
“怎么没关系?”陈行简说,“你妈还在给我打工呢。”
杜思贝:“……”
出了公园,杜思贝走得很快。她不擅长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尤其男女关系。
陈行简现在这样虚虚实实的试探,会让杜思贝自动开启防沉迷机制。
远离他,才不会再次收到“你是秘书,不是女友”这类把人的自尊心挫骨扬灰的判词。
这次连老天都在帮杜思贝。刚走到公交站,回家的车就来了。
夜班车没什么人,杜思贝上车后径直走到倒数第二排的双人靠窗位坐下。
然后把头抵在窗边,闭眼小憩。
公交车开得飞快,直到进入车流密集的商圈,才不得不减速。
司机踩不下油门,心里烦,往车门那边巨大的后视镜一看,嚯,连旁边那个正在夜跑的年轻人都快追了上来。
上海热爱运动的小年轻是多。司机心想。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车到站了。
这回上车的只有那个夜跑爱好者。他肩宽腿长,饱满的黑色紧身衣汗得透湿,胸前洇出大片深色水渍。虽显狼狈,却暗含某种男性吸引力。
他看到后排正在打瞌睡的女人,轻吐一口气,走过去,与她并肩坐下。
奇怪,车上明明都是空位。司机从监视器收回视线,再次发动汽车,顺带关了车厢里所有的灯。
就两个乘客,没必要太亮。
车子进入隧道。
昏暗的光线里,杜思贝闻到身边人浓郁的汗味儿,睁开了眼睛。
她心跳得很不对劲:“你……你是不是有病。”
窗外,隧道里的劲风呼呼作响。
陈行简扯下被汗水濡得烫湿的发带,握在手里,说:“我没跟孟瑾在一起。我也没跟她发生任何事。”
空间太狭窄,陈行简岔开两条长腿。
杜思贝被他挤得往里缩了缩,他的右大腿竟又得寸进尺靠了过来,紧挨着她的腿。
“别跟我说这些,不想听。”
杜思贝并拢双腿,身体里有什么泌了出来。
陈行简笑了一声,“是,我也觉得光说没意思。她差点跟我上床那次,我想到的全是你的脸。”
杜思贝呼吸一重,扭过头,昏黄的隧道灯光正打进来,陈行简的脸近在咫尺。
这样近的距离,他滚烫的鼻息全扑在她人中,像片刺挠的羽毛,搔得她浑身发痒。
“可你们还是脱了衣服。对吗?”杜思贝脑子有点晕乎。
窗户开了小缝,夜风灌进来,她却仿佛缺氧。
陈行简的胳膊不动声色搭上她身后的椅背,他往杜思贝的方向侧了侧身:“杜思贝,你对我的误解很深。我不是对任何人都能发情的泰迪。”
“你们到底脱衣服没有!”杜思贝喊了一声,使劲揪住陈行简的圆形衣领。
衣摆往上一滑,他精壮白皙的小腹露了一大截出来,在黑暗中闪着诱人的光。
陈行简扯唇轻笑,垂首贴在她耳边,声音变得含糊嘶哑,“杜思贝,你觉得我人尽可妻,但如果我说,我非你不可呢?”
杜思贝微愣抬眸,陈行简眸光流转,狭长上挑的桃花眼冲她微微一弯,风流无双。
她血液沸腾,“你说情话永远张口就来!”
“不。是我从未给你之外的任何女人扒掉我衣服的机会——就像现在这样。”陈行简忽然用力攥住杜思贝的手,往他紧身衣里钻去,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
湿热的掌心触到陈行简刻意绷紧后变得十分结实的那片腹肌,接着往上,胸肌,杜思贝惊呼,“喂,这里是公——”
陈行简早已伏击在她后颈的手骤然掐紧,杜思贝闷哼着软在他肩头,没来得及呼号的两瓣嘴唇被粗暴地顶开。
她尝到陈行简口腔中很浓的盐味儿。
稠密而腻人的亲吻声在呼啸而过的隧道里,更靠近地涌进耳中,整个世界都是陈行简的气息。
一滴热汗,从他的额头,滴到她额头上。
公交车驶出隧道,风声渐息,车厢里也恢复了平静。
至少从两位乘客的上半身看来是如此。
杜思贝望着窗外咬唇,左手小幅度地动作着。
陈行简叉开腿,一只手攥着前方座椅的靠背,一只手从后绕进杜思贝针织衫里,对着她后脑勺命令:“弄快一点。”
杜思贝整条左胳膊快痉挛:“我很累。觉得不舒服你可以自己来。”
陈行简挑了下眉,学硬气了的杜思贝让他兴致更高涨,压抑着喘息说:“再坐几站,跟我去1607。”
杜思贝扭回头盯着陈行简,目光一对上,后者更紧地咬住牙关:“艹你别这么……这么看我。”
手中顿时传来满胀的感觉,杜思贝不由自主夹了下腿,强撑着冷静的口吻:“为什么是1607。你家我不能去?”
“不合适,孟瑾住我那儿呢。”
陈行简燥动得满身是汗,包住杜思贝的小手飞快摇了起来。追车跑了二十公里他还很亢奋,非常非常想抱着杜思贝打桩。可也只能在公交车上yy。
他精虫上脑说了这么一句后,杜思贝忽然暂停服务,不客气地把手抽走。
就这一下子,空虚的感觉如海浪没顶。
陈行简憋红了脸,一边自己手动挡一边把杜思贝往怀里搂:“别生气啊,她就是我一发小,刚从国外回还没找到房子呢。”
“不生气。你们青梅竹马,哪有我生气的份儿呢。”
杜思贝冷笑着甩开陈行简胳膊,“大别墅留给人家,自己跑去住酒店,亏你想得出来。”
陈行简喘着粗气辩解,他光看着杜思贝就快到了:“她……她赖着不走,我总不能……把她赶走……对吧?”
杜思贝眼睫颤了一下。
她终于爬上了那座仰望已久的高山,可是来到无人开掘过的山顶,才发现山顶中央凿开了一个好大的,深不见底的巨洞。
“你不能赶她走。”
杜思贝声音微抖,“却为什么……”
“可以一次次把我赶走?”
在夜风中轻颤的九个字,像一根细细的铜丝,直捣陈行简混沌的大脑。
他停下手,气氛已经冷了,但他粗大的控制杆还擎天不倒,模样有点滑稽又有点可怜。
“之前……是我没想清楚。对不起。”他试着碰了碰杜思贝胳膊。
“别摸我行么!”
杜思贝霍然站起身,低头看了眼陈行简膨起的运动裤,又看向他再次变无辜的脸。
杜思贝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但她确实想哭,“我们之间这样……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到底算什么呢,陈行简。”
“你再给我一点时间。”陈行简坐直身体,紧紧握住杜思贝手腕。
他仰头看着杜思贝,带着背负了某种秘密的凝重,却只能告诉她:“杜思贝,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公交车停了下来。前方的司机一言不发。
“不是我不想给——”
杜思贝轻轻地说,“可是陈行简,我已经到站了。”
……
从公交站走回家,杜思贝要经过一条安静的弄堂。
路灯幽暗,弄堂两边停着一
排自行车,车与车的阴影里似有小猫在叫。
杜思贝放慢脚步,听了会儿呜呜咽咽的猫叫,这时她身后忽响起一道男声,声音压得极低:“……那就进他办公室找!”
杜思贝回过头,几步之外,戴鸭舌帽的高个男人看见她,脚步一顿,随即快步转身,逃跑一样离开了这条小巷。
杜思贝回到公寓,一拉开门,祝友娟竟早有准备地候在门边,给杜思贝递拖鞋:“贝贝,你晚上去哪儿啦?”
“跑步。”
“一个人?”
“嗯。”
“妈,我刚才回家时碰到一个人,他长得很像——”
曹勇。
说到一半,杜思贝停住了。
她看着祝友娟表情一点点变僵。
祝友娟问:“很像谁?”
杜思贝摇了摇头,笑道,“像我高中同学,但我应该是看错了。”
又过几天,一沓照片送到了陈行简办公桌上。
陈行简一张一张地看照片。照片里穿保洁服的女人,拎着扫把和簸箕,穿梭在总裁办不同的工区之间。
Jerry在一旁汇报:“这个姓祝的保洁,咳咳,也就是您的前秘书杜思贝的妈妈,手脚很不干净。”
陈行简点了根烟,缓缓吐出烟圈:“她偷什么了?”
“目前还没有物品遗失。但是……”
Jerry欲言又止,“Nick,这样品行不端的员工,您还要留下来吗?她每天偷翻大家的文件,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谁会雇她窃取公司机密呢?”
陈行简无所谓地笑了笑:“留着呗,我也挺好奇的。”
“你把我办公室的钥匙给她,允许她随意进出,就说是我授权。”
第二天中午,祝友娟不负所望地在陈行简桌上找到了一叠还没签字的合同书。
文件名,《科颖携手四川山茶花基地,启动“万亩山茶种植计划”》。
祝友娟紧张地张望一圈,没发现摄像头,但保险起见,她还是麻利掏出手机,快速翻动文件一页页地拍照。
“祝阿姨,你没午休啊?”
陈行简从办公室隐门里走了出来,笑吟吟的。
做成秘门的书墙那头,是他的私人休息室。
“陈,陈总……”
祝友娟声音都哑了,倒退着靠上桌沿,“我没午休,我来给您打扫桌面,看到这文件上写着四川两个字,就好奇翻……翻了一下。”
陈行简插着兜悠悠走到桌后,坐进宽大的老板椅里,“是啊,四川的山茶花长得好,科颖打算去那里种一片茶花田。”
祝友娟眼神闪烁,意外这个富二代脾气竟然这么好,拿捏他的底气也就更足了些,大着胆子说:“种花田,那需要本地的工头吧?”
“是啊。”陈行简重复这两个字,“我对四川不了解,也不知道那边的花农市场什么行情。你认识这方面的人吗?”
“这样啊,我想想。”
祝友娟上转眼珠,假装思考半天,然后堆起一脸的笑,“嘿嘿,陈总,我还真有那么一个老乡,可以揽您说的这活。”
陈行简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科颖要种的花田,是估值千万的大项目。竞标公司很多,最后花落谁家,我没法向你老乡担保。”
祝友娟:“那肯定那肯定,不过都是老乡,我也想帮他一把嘛,哈哈。”
“好。”陈行简抬头看向祝友娟,“你把那人的联系方式给Jerry,我先和他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