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散伙小狗,圆舞曲。
二月底的上海,夜晚仍刮着阴寒的风。兰心大剧院位于转角马路,杜思贝站在剧院门口的背风处,捏紧衣领,风还是从四面八方灌进领口。没过一会,露在外面的指关节也冻得乌青。
实在穿少了。
第一次看音乐会,还是跟陈行简一起,她鬼使神差穿了件灰粉色皮草,光泽细腻的松鼠毛,在灯下闪烁着漂亮的碎光。
几个同样穿皮草蹬高跟靴的女孩,挽手经过角落里的杜思贝,斜她一眼,又转过脸各自说笑。人已走远,笑声还猖狂。
杜思贝捂着脸往掌心吹了口热气,假皮草经看不经穿,出来遛一圈就露了怯。
太冷了。
“滴滴——”
一辆黑色跑车开到路边,熄火,陈行简下了车。
他扫视一圈候场的人群,目光落到墙角,杜思贝立刻从弓腰缩脖的状态挺直了身。
陈行简便笑了。
他走向她,隔着几步距离就问,“票不是在你手上么?怎么不进去等我。”
剧院外一些抽烟的男女好奇看向他们。
陈行简今天没穿西装,一身黑的夹克毛衣。
他穿这种短款夹克,腰线一提,窄腰长腿的优势全露了出来,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等你一起进去吧。不冷吗?”
杜思贝抬起眼皮,看见陈行简下巴修理得干干净净,轮廓分明。
他头发抹过啫喱。身上的香水味也比往常更浓,像只开屏孔雀。
所以,这算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约会了吧?
她,和自己的老板。
陈行简歪了下头,看见杜思贝耳垂上吊着一对亮闪闪的菱形耳环。
他勾起嘴角,小括弧若隐若现。
“以为你今晚不会来,我做好了空跑一趟的准备。”
杜思贝失笑,“我哪敢不来。”
“哦?没看出你很怕我。”
陈行简从裤兜里伸出手,自然地揽过杜思贝肩膀。
门口很多人打量他们。杜思贝脸一红,捉住陈行简胳膊按回了身侧:“那个……”
她小声说,“我的小象呢。”
陈行简的笑意淡去,双手插回兜里,“你今晚就为这个来的?”
杜思贝捏着两张票,不做声。
陈行简冷哼,“说那天为什么哭,我就还你。”
他还是执拗又坚持,像个不问清原因不罢休的小孩子。
检票开始了,人潮鱼贯进入灯火通明的剧院。
等路边只剩稀稀落落几个人时,杜思贝咬住嘴唇,“我……那天晚上想到了一些不开心的事。”
陈行简挑起一边眉梢:“比如?”
“……”此人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作风让杜思贝叹了口气,“哎。”
陈行简倒显得很通情达理,他朝身后的跑车抬抬下巴:“不方便可以去车上说。”
“我就没有不说的权利吗?”
杜思贝拧起眉,有点不高兴了:“我之前问你睡过多少女人,你说那是个人隐私。我就不可以有个人隐私吗?我不想说原因!”
陈行简一下捕捉到了重点:“你的意思是那天哭是因为别的男人?”
杜思贝心头突突跳了两下。
但陈行简一瞬间忽然想到许多事。
洛杉矶那晚,她有对象,勾引他进了房间。1607楼底下,她跟小警察拉拉扯扯。直到跨年夜,他们还在便利店藕断丝连。
陈行简顿时垮脸,眼底冷得结了层冰:“谁。那个警察还是你的新姘头?”
杜思贝愣了下,一时跟不上陈行简跳跃的脑回路,拍了拍他胳膊:“你说什么呢,别问了,还看不看音乐会了啊。”
“正面回答问题。”
陈行简声音又冷又沉,“跨年夜你跟我上床,脑子里想的是谁?”
大马路上人来车往的,杜思贝飞快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凶他,“喂你小点声——唔!”
陈行简忽然上前一步,把杜思贝勾进怀里。
她额头撞上他夹克衫胸口,又冰又凉。
“谁?你在想谁?”他像拳击手制服对手一样勒住她。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放开我!”杜思贝扭动身体推挡了两下,陈行简宽阔的肩膀纹丝不动。
他腾出一只手钳住她的脸,虎口朝上,死死抵住她下巴:“你大年三十晚上不回我消息,也他妈是在跟别人聊骚?”
杜思贝脸颊被陈行简大手圈得发烫,说话断断续续:“聊……聊你妹的骚啊,我没那么闲!快把小象还给我!”
“不可能。”
一旁的检票员看见在路灯下纠缠的两人,犹豫半天,终于
还是跑过去,夹起嗓子笑道:“二位,咱们演出马上就开始了。”
检票员一来,陈行简就松开杜思贝下巴,从她兜里取出票递给人家。另一只手掌还箍在她腰间,微笑道:“谢谢,帮我们检票。”
杜思贝狠狠肘击他胸口:“艹我不看了!”
“要看的——嗯!”陈行简闷哼着挨了一肘,仍对检票员郑重点头,不动声色将她抱紧。
握在她腰肢上的手掌加大力度,隔着一层皮草绒毛,也能感知他掌心热度,暖得人发烫。
检票员核对完票务信息,喜笑颜开:“原来是VIP包厢的客人,您这边请!”
检票员转身领路后,杜思贝瞪着陈行简,用气声说:“小象还我!”
“妈的你怎么这么轴。”陈行简气得冷笑,猛地推开杜思贝脑袋。
他指着夜色中灯火辉煌的剧院:“今晚正月十五元宵节,我就想找个人安安静静陪我听两小时肖邦。你闭嘴,听歌,出来后我还你东西,散伙!”
陈行简话不多说,迈开大步上了铺满红地毯的台阶。
……今天是元宵节?
杜思贝忽然有点尴尬,看了一会他背影,然后沉默地跟上去。
音乐厅有着恢弘而华美的穹顶,猩红色流苏帷幕层层垂落,舞台中央一架光可鉴人的黑色三角钢琴。偌大的演出厅座无虚席,暖意盈怀,不少女孩落座后脱去外套,露出精致长裙,对着男友镜头做各种可爱表情。
进了二层包厢,杜思贝也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剧院实在太华丽了。
陈行简踢她鞋尖一脚,“进城辛苦了。小姐需要拍张纪念照吗?”
杜思贝咬了下唇,没搭理狗嘴。
她收起手机,雕像般坐直了身,板着脸等待音乐会开场。
今晚演奏的青年钢琴家是个外国人,杜思贝没记住他那一长串名字,也对钢琴一窍不通,只觉得肖邦的曲子饱含浪漫情绪,像月光下的引路人,领着她的手走进雾气弥漫的花园,朦胧而诗意。
陈行简扭头,看着一片漆黑的包厢里,杜思贝随音乐轻轻摇晃脑袋的陶醉模样。
“哈!”他有声地笑了一下。
“……”杜思贝脸热了,凑过去问,“他现在弹的曲子叫什么?”
陈行简面无表情:“《小狗圆舞曲》。”
杜思贝在黑暗中笑了笑,继续靠在陈行简耳边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怪可爱的。”
“你确定要我给你普及古典音乐史?”
陈行简转过头,距离太近了,他的嘴唇几乎碰到她的。
“三两句说不完,难不成音乐会结束你还想跟我联系。”
幽暗的,看不清模样的包厢里,杜思贝感觉陈行简的嘴角古怪地上扬了起来。
她的心跳微微加速。
杜思贝赶紧坐回自己椅子,紧盯舞台中央那座钢琴,视线里唯一的光源。
这样就不会,被余光里那道意味深长的视线分心。
……
音乐会进入下半场,曲子由缓转急,听得杜思贝稍躁动起来。
她总觉得,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右手边的陈行简似乎也在静静注视着她。像会发光的鱼缸里,永远只漂浮着那一条鱼。
一只温热的手忽然摸进她大腿。
杜思贝小声惊呼:“唔……!”
烫着热意的男性香气骤然逼近,她的脑袋被拨向右侧,两片软软的东西堵住她嘴唇,柔嫩的舌尖钻进来,在被钢琴声掩盖的黑暗中,下流地吮吸。
杜思贝浑身发软,无力地推开他脖颈,用气声轻吼:“你干什么!”
“……小狗,圆舞曲。”
陈行简也吐出气声,在她耳边轻声回应。
黏湿发闷的嗓音,往她耳朵眼里送进湿润水汽,“就算三两句话说不完,我也想告诉你。”
“别不理我,贝贝。”陈行简含住她耳垂。
他舔得太有那股劲儿,杜思贝很难不叫出声,“啊……”
黑暗使人放纵,陈行简另一只手从下探进她毛衣,用力抓揉。
杜思贝快哭了,这毕竟是公共场合,隔壁包厢难免不会听到动静。她死咬嘴唇不发一声,顶着下巴凑到陈行简身边,与他脖颈贴着脖颈,细声求饶:“别在这里……”
他却喘着粗气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陈行简随便一扬手,“唰”地拉上了半圆形包厢的猩红色幕帘。
一下子全黑了。
钢琴声透过绒布传进来,忽远忽近。
陈行简抱起杜思贝,将她放到自己大腿上坐好。灰粉色皮草顺势滑落在地,杜思贝内里穿一件紧身毛衣,加绒短裙,黑色连裤袜。
陈行简手指触过来,划过她纤瘦脚踝,紧致小腿,一点点往上游移。
“……我不要。”
陈行简粗暴拉起帘布的动作,仿佛对厅内所有观众的宣告。虽然这里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杜思贝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屈辱。
她眼泪忽然落了下来:“我不要,我不接受这种性。交!”
一滴冰凉的液体,吧哒坠到陈行简唇畔。
他伸舌头一舔,比盐更咸,比柠檬更涩。
陈行简愣了下,在黑暗中凭感觉摸到杜思贝的脸,湿凉一片。
他正想说话,便听见一个断断续续抽泣的声音絮絮低语:“不要进来,不要进来……”
陈行简张开两只手臂:“我没有进来。”
“不要,不要……”
杜思贝腾地从他身上爬起来,捡起地上脏了的皮草外套,也不管音乐会还在进行,摸着黑跑出包厢。这期间她撞倒了一只空椅子,在二层包厢走廊发出尖锐声响。
杜思贝跌跌撞撞冲出剧院大厅。
陈行简发了两秒愣,然后忽如冷水兜头,回过神,勾起她落在椅背上的包就追出去。
第32章 玫瑰杜思贝,我想吃的是汤圆吗?……
剧院外,夜色深浓,飞驰的汽车从路边划过一道眩白车灯,闪得杜思贝眼前发晕。
她缓了会儿呼吸,踩着剧院门口的红地毯,脚步虚浮,一步步下台阶,就听不远处的马路牙子上传来一阵轰隆声。
“咚——”
杜思贝循声看去,一辆在夜幕中亮着荧光条的明黄色拖车,尾部的车斗倾斜,垂了根拖车绳,正把一辆扁扁的黑色超跑,吃力而缓慢地拖上车斗。
拖车边站着一个交警,在打电话。
“是,我是车主本人。”杜思贝身后几步远,响起低沉的男声。
她愣了下,回过头,站在红地毯台阶最上方,逆着光的瘦高人形,是陈行简。
“嗯,我已经到剧院门口了。”他一边通话,一边睨了眼台阶下方的杜思贝,不急不缓地走下来,将女士包撒手扔进她怀里。
杜思贝连忙接住包,手臂往下一沉。
陈行简违规停车,交警要把车移交去交管局,正换着角度给跑车拍照做记录。陈行简估计得交笔不小的罚单。
杜思贝有点不过意,但她又没钱表衷心,只能走到陈行简身边小声提议,“陈总,需要我给保险公司打个电话不?”
陈行简看见杜思贝这幅什么也没发生过的表情就来气,刚才趁着黑灯瞎火跟他热吻的女人,现在装敬业爱岗小秘书了。
数不清她是第几次临阵脱逃。
“打什么电话?不就赔钱么。”
陈行简盯着自己那辆被抬走的跑车,双手掐腰,声音在夜风中轻飘飘的,像自嘲,“停车也好,看音乐会也好,总之都是我自找的。”
“自己点的菜,跪着也要吃完啊。”他冷笑着加了一句。
作为被含沙射影的对象,杜思贝保持缄默。只是在陈行简跟着交警离开时,她忽然拉开车门,钻进警车后座,挨着陈行简坐定。
“谁要你跟来了?”
陈行简往靠背上一靠,插起胳膊,满脸写着不爽,“看见有警察在的地方你就安心了是吧。”
前方开车的交警从后视镜里瞥他们一眼。
老板对警察的执念不是一般
的深。杜思贝难为情地摸脸,拽了拽陈行简夹克衫的衣角:“肖邦音乐会,下次还有吗?”
“下次?”陈行简重复这两个字,盯着她。
杜思贝没留意他的咬文嚼字,诚恳说:“今晚全怪我,害你没听完音乐会。下次我请你看吧,如果还有的话。”
“没有如果。”陈行简斩钉截铁。
“上海是索科洛夫世界巡演最后一站,演完今晚他就回俄罗斯了。”
“回俄罗斯怎么了?”
也不知哪根筋搭错,杜思贝扭过半边身子,肯定地盯着陈行简:“只要他还活着,还弹钢琴,我以后砸锅卖铁,也要带你去俄罗斯看完这场肖邦。”
陈行简看了她好一会,突然笑出声。
他抱着胳膊,慢慢凑近杜思贝,看着她的脸感慨:“果然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啊。”
他微挑眉梢:“既然这么想给我花钱,不如先把今晚罚单付了?”
“你、你自己不遵守交规还要我给你掏钱?活该啊你!”杜思贝捏着座椅靠背的手一紧,不知是为这话,还是别的。
到交管所,陈行简刷卡付钱,很快取出跑车。
杜思贝和他一起往交管所外走,身后忽然有人高喊:“陈先生——”
是拖车司机,他从所里一路追出来,追到院子的空地上。
陈行简看清司机手里的东西,脸色一变,拽着杜思贝就往外走:“你先上车,我送你回家。”
“哎,陈先生,陈先生,这是您落在车上的吧!”
司机上气不接下气,拦在两人面前,双手奉上一捧红玫瑰。
用黑色网纱包裹的,33朵红玫瑰。
即使他们头顶是一盏蒸汽钠灯,冲刷出廉价白光,玫瑰的艳红,也在灯下闪耀出醉人光芒,像一团华美的梦。
杜思贝怔着没敢动。
……这是给她的。
吗?
陈行简提早准备在跑车后座,送给她的?
(今晚元宵节,我就想找个人安安静静陪我听两小时肖邦)
(出来后我还你东西,散伙)
司机见两人表情都不对劲,也有点懵:“陈先生,这不是您的花吗?我看卡片上写着送给——”
他正要拿出玫瑰里的贺卡,陈行简抢先一步将贺卡抽了出来,塞进右边裤兜。
“我这车昨天借给朋友开,他应该买了花想送哪个姑娘没送出去吧,哈哈——!赏你了。”陈行简干笑着,把一捧花塞进杜思贝怀里。后者猝不及防地抱住花,傻傻的,像抱了个孩子。
司机瞪大眼睛,活久见啊,男人送女人玫瑰花还能用“赏”的?
他挠着后脑勺走了。
交管所安静的院子里,两人陷入沉默。
杜思贝低头嗅着怀中的玫瑰花,清新干净,仔细闻,有清晨露水的味道。
隔夜饭很好吃,但隔夜的花,不会这么香。
她仰头去看陈行简,他的眼神立刻转开了,扬着下巴,表情有些僵硬。
“……元宵节,你想吃汤圆吗?”杜思贝问。
“没心情。”
杜思贝歪头认真看着他:“去我家呢?”
夜里静,陈行简的呼吸稍重了一下。
他看着杜思贝,问,“杜思贝,我想吃的是汤圆吗?”
周围的光倏忽变暗了,流动着一种隐秘的氛围。
杜思贝颤着睫毛,上抬视线,承接陈行简直白到露骨的眼神。
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下垂,有点冷,像挑衅,挑得杜思贝心口扑通直跳,不自觉抱紧怀中花束。衣料摩擦包装纸,扑扑簌簌。
他想吃的不是汤圆。
是我。
像野兽叼起兔子,揽进怀里,锋利的,喷着热气的犬齿,轻轻抵住娇嫩的血管,一点一点刺破她,贪婪吮吸。
杜思贝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心里百转千回,终于吐出横亘在喉咙里的话:“可是……如果我能给你的,不是你想要的……”
“你没有给,怎么知道我不想要?”陈行简定定看着她。
“又或者。”
陈行简扯动右边嘴角,笑了下,“只要是你给的,我全都想要呢?”
杜思贝胸口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大手用力攥紧。
她的心跳太快,牵扯得胸腔都发疼。她词穷了,无可奈何,咬了一下又一下嘴唇,这才重新看回陈行简眼睛:“可是我没办法像正常女人一样跟你上床,我接受不了插入式性。交,这样的我……”
杜思贝忽地顿住,完全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会和这个人分担那些沉重的秘密。
她眼里起了雾,小心翼翼地,仿佛脚踩悬崖,下方就是万丈深渊:
“……这样的我,你还想要吗?”
陈行简眼神深了些,他想他猜到了。
那些突如其来的惊厥,晕眩,应激,像一只飞奔在森林间的鹿儿,清澈的鹿眼里惊惶无比,全是对猎食者的恐惧。
可她本不用害怕的。
他不会伤害她。
陈行简走近了一步,捂住杜思贝耳朵,把她的眼睛埋进自己怀里。
他温柔地抚摸她的背,嘴唇吻在她脑顶,轻声说:“我要。”
……
结果还是去了陈行简家。
车开进地库,两人坐电梯上楼,门铃忽然响了。杜思贝正准备开门,看见可视对讲机里的人,她脸一红,回身不小心撞进陈行简怀里。
“谁来了?”陈行简搂住她,下巴撑在她头顶去看对讲机。
“是Jerry啊。差点忘了他要给我送文件。”
陈行简笑得一口白牙,挠了挠杜思贝腰肢,“跟他打个招呼?”
“……打你个头啊!”杜思贝挣脱他,撒腿跑进客厅。
差点忘了她和陈行简见不得人的关系,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刚躲进落地窗的窗帘后面,就听见陈行简喊:“跑哪去了?出来。他已经走了,没进屋。”
杜思贝半信半疑地从窗帘后探出脑袋,一双眼睛瞪得快掉出眼眶。
“……你你你森林原始人啊!”
就这么会儿功夫,陈行简全身就脱得只剩一条平角底裤。
他肩膀特别宽,胸膛隆起结实的肌肉,腰又特别窄,有力地向内收紧,形成一个好看的倒三角形。
他从茶几上摸了根烟点上,微低着头,拨动打火机时,臂膀上成块的肌肉也会随动作绷紧。
杜思贝双手紧抓窗帘,下半张脸藏在帘子后面,有点红了。
“还看呢?”
陈行简叼着烟,在烟雾中虚着眼看她,“帅哥是给你白看的么?过来点外卖,吃完饭办正事。”
这关头谁还惦记着吃。
杜思贝随便选了家有赤豆元宵的江浙菜,手机还给陈行简时,他偏过头,喉结滚了下,站起身说,“我先洗个澡。”嗓音比刚才哑。
杜思贝身上也热了,捻着领口扇风,眼神飘到了搭在沙发靠背的,陈行简的裤子上。
玫瑰花里写着名字的贺卡,还在他右边裤兜里。
一会儿趁他洗澡,她就摸过去……
这时,已经走到楼梯转角的陈行简折了回来。
他拎起裤子上了楼。
杜思贝:“……”
兴许是有点急不可耐,杜思贝今天洗澡的时间比以往快。她从浴室里出来,头发用干发帽盘成云朵形状,从脸颊到脖子都红透了。
等在外面的陈行简闻声看向她,搭在手机屏上的大拇指一时顿住了,眼神放肆,将她从头到脚刷了一遍。
杜思贝避开他视线,指了指浴室里面,“吹风机在哪,我没找到。”
陈行简放下手机,笑着走向她,“我告诉你。”
他牵着杜思贝进浴室,从柜子里拿出吹风机,修长指尖依次划过一排包装高级的瓶瓶罐罐,“护发精油,头皮精油,身体油……”
做他女朋友,一定需要很精致。
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杜思贝吓了一跳。
然后她就从宽阔的浴室镜子里,窥见陈行简的神态,微眯起眼,称得上是下流的眼神,直直射进她微敞开的浴袍领子里。
杜思贝下意识捏了下衣领。
陈行简见状,闷头笑了笑,上前一步拆开她头顶干发帽,馥郁的,带花香的热气一下弥漫开来。
“我给你吹吧。”
他拿起吹风机,风档调至冷风,仔细拨弄着她还湿热的长发,手法细腻又轻柔。
杜思贝低着脑袋,出神盯着洁白的水池,那上面落了几根她细长的,乌黑的发丝。
陈行简带多少女人进过这间浴室,给多少女人这样温柔地吹过头发?
他家浴室的下水道里,纠缠过多少不同女人的发丝?
黑的,黄的,直的,卷的。
她不是唯一的。
一股妒火忽然在杜思贝体内烧了起来,火舌舔疼她的心脏。
“……好了。”陈行简关掉吹风机,浴室一下静了下来。
他吸着鼻子,往她颈窝里拱了拱,低声笑道,“贝贝,你今晚比我还要香唔——”
话没说完,“砰”的一声,陈行简脊背撞上了浴室墙壁。
杜思贝把他推到墙上,踮起脚尖,飞蛾扑火般把他攀住,不管不顾地吻他。
陈行简很快回搂住她,骨子里的狂野天性不容许他做被强吻的那个,一步一步将杜思贝抵上另一面墙,大手扯开她腰间松松系的结,浴袍一瞬间滑落至脚踝。
杜思贝的后脑勺在湿漉漉的墙上反复摩擦,她横着胳膊,架着陈行简的肩膀,激烈地回应这个吻。
楼下的门铃响了又响,食物到了,却无人理会。
在更蓬勃的欲望面前,食欲不值一提。
两个人缠抱着出了浴室,脚步踉跄,双双跌进如海的大床里。
吻到浑身滚烫时,陈行简将杜思贝拨了个面,青筋虬曲的大掌按住她肩膀,迫使她背对自己。
“贝贝,夹住我。”
他怕看到她的眼睛,会忍不住冲破她的红线。
只能模拟。没命地撞。
杜思贝双手紧攀床头,指关节都掐出青白。这种感觉,这种姿势,令她羞耻得无处遁形。这时陈行简俯身下来,胸贴着她的背,烫得可以起火。一只湿热的大手也覆了过来,虎口向上,他挺腰挺得多快,他的掌心揉得就有多重。
杜思贝兴奋得大脑麻痹,快融化了。
过了很久,房间里同时响起两长叹。
只不过她是呻。吟,而他是喘息。
直到躺进被子里,杜思贝仍控制不住身体的轻颤。这一次的刺激太过强烈。她脑子里好像在放烟花,一串接一串。
她从枕头上动了动脑袋,看着坐在床头抽烟的陈行简。
他的侧颜俊朗,烟吐出来,蓬蓬的一团,缭绕在他高挺的鼻梁周围,似云似雾,像个美好的梦。
“我们……”
杜思贝默默伸出食指尖,触到陈行简大腿外侧,轻轻地画着圈。
“……现在这样算什么呢。”她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问。
陈行简垂眼看过来,似是没听见她的絮语。
他看了杜思贝一会儿,嗓子被烟熏得有点沙哑:“我在中国的任期还有七个月。”
杜思贝一怔。
随即,陈行简带着烟味的吻落到她额头上,很轻,有宠溺的意味。他笑着说:
“贝贝,我们就这样快乐地度过未来这七个月。”
“——不好么?”:
第33章 炮友我觉得炮友还是不要一起过夜的好……
陈行简的嘴唇离开了,杜思贝额头还微微热着,留有他的余温。
“来一根?”
陈行简扭身去床头柜摸来烟盒,掀开纸盖,递到杜思贝面前。
烟丝发出淡淡的香气,闻着很舒服,再躁动不安的心,也能被它镇抚。
(我在中国的任期还有七个月)
(我们就这样快乐地度过未来这七个月)
(不好么)
陈行简的意思很直白了。未来七个月,他能给她的,只有快乐。
身体上的快乐。
杜思贝慢慢撑身坐了起来,和陈行简一同靠在床头。
她将被子拉到胸前,伸出光溜溜的手臂,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
“你,不在意我的那件事吗?”杜思贝咬着烟头,扭头问。
陈行简这时也转过头来。杜思贝的脸颊白白粉粉,在柔和的光晕下,尖尖的小脸,很有娇俏的妩媚。只是她自己意识不到。
“你是说不接受插入?”陈行简笑着凑过来给她点火。
杜思贝一动不动咬着烟,烟雾在她眼前散开。
雾里是陈行简若隐若现的脸,还有他白花花的,赤着的上半身。
杜思贝大着胆子,摸了摸陈行简大块的肱二头肌:“嗯。你忍得了吗?”
竟比她想象中软。软弹弹的。
“也许你还没遇到让你有冲动的人。”
陈行简不以为然,拽过她手腕,大剌剌往被子里摸去。
他蔫儿坏地勾起嘴角,声音里都是轻佻:“你多跟它交流几次,冲动不就来了。”
指尖被热得一颤,杜思贝顿时羞红脸,想挣出来,陈行简自然不会让。
他抽出杜思贝口中的烟,自己偏过脸猛吸一口,按到床头掐灭了,又转回来,将含满口腔的烟雾全部渡进她嘴里。
“唔……咳咳!”
杜思贝呛得脖子都红了,大脑晕眩,无力地倒进被子里,勾着陈行简脖颈一起。
这次他们是正面相撞。
不过陈行简关了房里的灯。
屋里越来越热,窗帘闭得紧,一丝月光都进不来。
杜思贝在黑暗中颤抖,摸索着找到陈行简的轮廓,她捧住他的脸:“陈、陈行简,我想看看你……”
陈行简咬着牙没出声,单手撑在杜思贝脸边,五指狠掐进她枕头里。
他抓开杜思贝不安分的手,捂住她的上半张脸,然后,疯了般地挺腰。
他强迫自己什么都别想。
不能看。
四只眼睛一撞上,他怕自己会对她来真的。
……
折腾到下半夜,杜思贝筋疲力尽,又困又饿。
她被陈行简焐得汗津津的,身上一片黏湿,头发全沾在颈子上。杜思贝想,这还没有真的发生什么,他怎么可以那么热呢。
陈行简拎着一个黑金色袋子进来,拿出几盒食物放到床头柜:“吃点东西再睡,我重新微波过了。”
杜思贝从被子里懒懒探出脑袋,睁着朦胧的睡眼问:“是汤圆来了吗?”
陈行简打开一个圆形碗盖子,斜她一眼。
“还不坐起来,指望我喂你?”
“不可以吗?”
陈行简一愣。
“……”杜思贝知道自己僭越了。
这种小情侣才会做的腻歪事,炮友之间,多不合适。
她利索爬了起来,端过碗舀起一勺白汤圆,可能是为了掩盖那句话的尴尬,飞快地一口吞进汤圆。
然后杜思贝两眼一瞪,像濒死的鱼发出哭腔:“呜呜呜——”
好烫!!
陈行简冷不防被她一惊,似从愣怔中回过神,拧眉大骂:“……蠢货!嫌烫就吐出来啊!”
在炮友面前呕吐,这比喂食更不合适吧!
杜思贝通红着脸拼命摇头,但嘴里的火球又实在太烫,她正要张开嘴巴散热,陈行简掐着她后脑勺往下一摁,“呕——”
一滩汤圆糊糊,“吧哒”落进碗盖里,黏黏稠稠,像史莱姆。
“呃……”杜思贝这下从脖子到耳朵都羞红了。
陈行简把被污染的碗盖扔了,叹口气,“我喂你吧。”
看他这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杜思贝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吹吹气就能……”
“你可拉倒吧杜思贝。”
陈行简古怪地看着她笑了一笑,“不觉得自己现在很像故意犯傻吸引我注意的傻白甜吗?”
杜思贝听他这么说不高兴了,“你少给自己加戏好吗!多大人了还喂来喂去,我又不是吃宝宝碗——”
“闭嘴。”
陈行简淡淡两个字就封住了她的嘴。
他垂下睫毛,对着勺子里白白胖胖的汤圆轻吁了一会,然后送到她嘴边,命令:“张嘴。”
杜思贝皱着眉
做了会心理斗争,陈行简强硬地把勺子顶到她紧抿的嘴唇上,“不吃。是想让我用嘴喂你?”
杜思贝眼神飘了下,动心的感觉。
她很快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陈行简已经将那片汤圆含进嘴里。
他的嘴唇来了。
“我不要啊……”杜思贝震惊地睁大眼睛。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她的后脑抵住了床头软垫。
陈行简侧着头,吻她,一片流云般的汤圆,顺着两人柔嫩的嘴唇滑进了唇缝。
哧溜一声,杜思贝咽了下去。
竟然……很好吃。
她直愣愣盯着陈行简,他再次垂眸给汤圆吹气,脑袋随着呼呼的动作轻微摇晃,低眉敛首,看上去细腻又温柔。
差不多吹凉了,陈行简抬起眼,向她舀来一只汤圆,哄小孩似的冲她张开嘴:“啊——”
杜思贝的心跳,变得非常奇怪。
第二天一早,杜思贝睁眼醒来时,面对着窗帘那边。腰上沉沉的。
是陈行简搭在她腰间的手。
杜思贝不敢惊动他,扭过头,隔着自己的肩膀看陈行简。
屋子里仍然很黑,但屋外的光依稀透进来一点。
昏蒙的光线里,陈行简闭着眼睛,长睫毛在脸上荫出淡影,呼吸又轻又浅,像个不会惊扰他人的绅士。
从睡相能看出一个人的教养吗?杜思贝忽然冒出这种疑惑。
她轻轻摘开陈行简胳膊,无声无息爬下床,踮着脚出了卧室。
回家的地铁上,杜思贝手机滴的一响。
她摸出来看,是陈行简。
狗狐狸:招呼都不打就走?
她大概能想象他醒来后看到空床的不悦。
空无一人的早班地铁,整节车厢只有杜思贝一个人。
轰隆声越来越响,她看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车厢,却从这段飞驰后退的隧道里,看见了他们的尽头。
杜思贝埋头打字:我觉得炮友还是不要一起过夜的好
删掉。
杜思贝:我睡不习惯你家的床诶[破涕为笑]所以回家补觉啦!
删掉。
杜思贝撑着下巴思考了会儿。
她缓缓敲下一行字:陈行简,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接受不了那种方式吗
“……”
打完这句话,她发现自己呼吸变重了。
陈行简多蛮不讲理一个人啊。他好奇什么事,想方设法也要弄个明白。可他没有问。
他没有问。
是因为他不在乎,她厌恶插入、恐惧插入、并为之痛苦的背后是什么。
一个心思敏感却又爱笑的女孩子,在她成为坚强的大人之前,究竟经历了怎样不堪回首的、鲜血淋漓的过往。
陈行简是来找快乐的。
那些会让他不快乐的事情,还是应该放在心底,推到角落里锁起来。等一个人,一个愿意分担她不快乐的人出现再……
可是,那段经历,又不是多值得炫耀的东西,她为什么非得展览给别人看呢?
这年头谁还没点创伤了?别那么矫情行吗,杜思贝。
杜思贝闭上眼,沉默了很久。
她把那行字也删掉了。
周一上班,Jerry来总裁办敲门,他镜片后的犀利目光径直射向墙角的杜思贝。
“杜秘书,你过来一下。”
杜思贝有点无措。
陈行简不至于因为没回微信就要罚她吧?这人也太小心眼了!
她来到走廊上,观察着Jerry表情问:“陈总找我有事?”
“恭喜啊。”Jerry脸上却没有一点恭喜的意思。
他递来一份册子,“Nick要做新的香水品牌,听说了吧?这个项目由你来跟,以后他去哪参加活动你都得在场。”
杜思贝:“这么突然,我手头还有工作没交接……”
“那就赶快动起来啊!”
Jerry拉高音调,严肃逼人,“你今天下午陪Nick去印刷厂,提前了解这家公司,别去了一问三不知给他丢人。”
“……”杜思贝对着Jerry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杜思贝的工作能力其实不差,她吸收新知识的速度甚至很快。
诚峰,这家已上市的印刷公司,许多年前还是开在江苏盐城的家族印刷厂。家族里的小辈裴元接手家业后,将主业转为和美妆巨头公司科颖合作,成为科颖旗下所有美妆品牌的包装材料供应商,五年内就把公司干到了上市。
杜思贝很佩服此人的商业头脑和远见,特意查他领英资料:年纪30出头,国内985毕业,长相温润,典型的江浙男人。
“哟,小杜摸鱼看帅哥呢。”
乔琳从杜思贝身后经过,随口打趣,“小伙长得可以啊,就是比起陈总,气质上还是差了那么点儿。”
到了下午见到裴元本人,杜思贝觉得乔琳说得不对。
诚峰今天引进了亚洲第一家具有顶尖技术的自动化印刷机,裴元站在台上剪彩,一身浅蓝色西装,明明跟陈行简不分伯仲。
于是杜思贝摸出手机对着裴元拍了几张照,正好反驳乔琳。
正在跟客户闲聊的陈行简听到身后连拍的咔嚓声,他扭过头,被抓包的杜思贝吓得手腕一晃:“我……我在拍印刷机。”
客户笑着奉承:“陈总,您秘书涉猎真广泛,印刷她也懂呢。”
“是啊,我们杜秘书很好学的呢。”陈行简对杜思贝笑眯眯地弯眼睛,“多拍几张印刷机啊,一会儿我检查。”
他刻意咬重了检查二字。
商务场合,杜思贝也呵呵了几声:“没问题。我还想凑近点儿看新机器,就不打扰陈总聊天啦!”
“你给我站……”陈行简低声咬牙。
杜思贝已经溜没影了。
印刷工厂里人头攒动,杜思贝不知不觉就远离了人群,走到一面公司背景墙前。
“你很感兴趣印刷机?”右后方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杜思贝回身看去,愣了一下,很快露出社交式笑容:“裴总。”
裴元皮肤白净,浅蓝色西服更抬他气色,虽然是上市公司老板,他给人的初印象却很随和。
裴元来到杜思贝身边,和她并肩,一起仰头看向墙上的公司发展史。
他很感慨:“我当初做化妆品包装盒,家里人都不同意,更没想到,就是这样小小的纸盒,竟然能撬动几十亿的市场。”
杜思贝惊讶大老板会主动跟她聊天,立刻莞尔接话:“生意哪有贵贱之分,就像那些不显山露水的人,最后往往能够一鸣惊人。”
裴元看了杜思贝一眼,笑道:“你过奖了,我不过是幸运地踩中了市场风口,赶上中国美妆品牌发展的好时候……”
他和她两个人,隔着一点距离,立于背景墙前,有说有笑。
远远看去,竟也有几分郎才女貌的意味。
“陈总,咱们上次吃饭聊到的单子……”客户问到一半,发现陈行简正侧头凝视着远处,神情冷峻,腮帮绷得很紧。
客户觉得奇怪,也跟着陈行简视线看去。
只见陈行简的那位小秘书正对着今日的主角裴总笑靥如花,并要跟着裴总进入一间办公室。
裴元走在前面,一边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边对杜思贝说:“你刚才提的香水方案很有新意,我们可以深入探讨一下。”
杜思贝心中雀跃,她很久没在职场上得到夸奖了:“我其实还准备了很多细节,您如果感兴趣……”
话音刚落,偌大的厂房忽然发出一阵骚动。
杜思贝不明所以地转过头,厂房中央,靠近印刷机的地方已经围成了一团。
几个科颖的同事从外面冲进来,神色慌张地闯进人堆里。
她心头一沉,撇下裴元,转身便朝骚动的方向跑去。
人群中传来惊呼:“哎呀,这被机器划的……流血了!”
杜思贝
心中一紧,此时什么裴总,客户,统统被她抛在脑后。
她奋力拨开挡在前方的人群,焦急地往里挤:“借过一下,麻烦让让——!”
当她挤进人群中央,瞳孔骤然收缩。
映入眼帘的,是灰色水泥地上洇开的几滴暗红色血迹。
一滴,两滴,三滴……
血迹像猫爪踩过的梅花印,零零落落,蜿蜒着延伸到一双锃亮的黑皮鞋旁。
杜思贝屏住呼吸,缓缓抬头,心跳仿佛在那一瞬间停滞。
陈行简一身白衬衫,站在人群中,与她四目相对。
他的手上满是鲜血,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
第34章 纽扣那,我想跟你在一起。
“止血纱布来了!”
几个印刷厂的工人拎着医药箱挤进人群,团团围住陈行简:“陈总,您哪只手受伤了?”
“您忍着点儿,我们先给您止血!”
杜思贝愣在几步之外,和陈行简之间无声的对视被迫掐断了。
地上的血迹星星点点,看得人心乱不已。她正要向前一步靠近他时,有个人擦着她的胳膊经过,像堵墙一样挡在了她面前。
是裴元。
“行简,你这情况得打破伤风,我送你去医院。”
杜思贝眼神动了动。
她没想到裴元会直呼陈行简的名字。
“小伤。”
陈行简终于出声了,音色听起来很淡定,“今天诚峰新机进场,我这点血就当是开门红了。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我的秘书会送我去医院。”
然后他对着人群的某个方向说:“过来。”
众人愣了愣,互相交换眼神,不知陈行简指的是谁,又在对谁说话。
杜思贝尴尬地认领了这个身份,她拨了下前方裴元的肩膀:“裴总,借过一下,我要带陈总离开了。”
裴元转过身,对上杜思贝目光,他表情有些复杂:“你就是行简的……?”
杜思贝颔首一笑:“刚才跟您聊天很愉快,希望下次还有机会向您学习。”
她侧身绕过裴元,顶着所有人的目光,挽着陈行简走出了工厂车间。
“疼不疼?”
出了车间,来到洒满阳光的空地上,杜思贝仰头问身边人。
陈行简的右手大拇指被印刷机刀片割开一道血口子,他看了眼自己被包成厚蚕茧的大拇指,眼珠转到杜思贝那儿。
春天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将她的眼瞳晃成了琥珀棕色。
“你觉得呢?”
陈行简微扯嘴角,“不疼。爽死我了,好他妈还想再来一刀。”
杜思贝:“……”
她呼吸又有点不平静了。
两人快走出工厂大门时,陈行简停下脚步,右边胳膊还被杜思贝挽在臂弯。两人肩膀贴着肩膀。
他盯着她:“你很紧张?”
杜思贝感觉自己抓紧了陈行简的袖口,指尖微颤:“那印刷机新开刃的刀片多锋利,你没事去碰它干什么……”
陈行简:“我感兴趣。”
他煞有介事地挑起一边眉毛:“哦,就准你感兴趣印刷机,我不可以好奇?”
“好奇就非得上手摸吗,你是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小孩吗?”
杜思贝想到那画面就生气,“再往里割深一点,你手指头就断了!”
“那你为什么不看好我?”
“……”
杜思贝沉默了片刻。
她再次抬起头,认真看着理直气壮的老板。
这样手挽手的姿势,她的手臂紧贴他的肋骨,白衬衫的衣料下面,有他身体散发的,蓬勃的热意。
他的头顶是一株春天里的白玉兰。
玉兰花开了,在春风中轻轻摇曳,散发淡雅的香气。
杜思贝的视线落回陈行简脸上,一字一句说,“什么叫,我没有看好你。”
陈行简懒懒哼了一声,望向杜思贝时的眼睑微微向下,散漫又傲慢,像只欠收拾的猫。
“当然怪你咯。”
陈行简一脸的问心无愧:“你到底是谁的贴身秘书?我才和别人说了几句话,你就迫不及待,差点跟进人家办公室了。”
杜思贝最听不得这种污蔑,仰着下巴辩解:“我是在跟裴总介绍咱们的香水业务!”
“裴总?”
陈行简呵呵笑了,“熟得真快。杜秘书这是找到知音了,平时跟我没几句话,原来是话不投机。这么喜欢裴总的印刷厂,干脆去他公司上班啊。”
杜思贝无语:“你心眼怎么比小鸟还小?我想学习包材业务还有错了?”
陈行简不紧不慢回敬:“你脑容量真是比大象还大,以为闲扯十分钟人家就会教你有用的东西?”
“……那我就去给裴总当秘书啊!”
杜思贝忽然气上心头,一抽胳膊甩开了陈行简,大张旗鼓往旁边跨了两步,以示和他划清界限。
“聊十分钟他不教我,十天,十个月,十年,他总有一天会带我入行!”
陈行简拧了下眉,不说话了。
他看着距离他足有三步远的杜思贝。
杜思贝很少流露过对工作的野心,或者说,仅有那么一次——在她狭小的出租屋里,她说在环游世界之前,想证明自己一次。
可陈行简打心眼里不觉得她会付诸实践。因此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入行。”于是他只重复了这两个字。
过了会儿又说,“你不开心,我没有带你入行。”
杜思贝握在身侧的双手紧了又松:“……也不是,不开心……”
只是以为,我们这种关系。
你对我。
会不一样。
陈行简盯着她垂在腿边的手,声音低沉:“杜思贝,你想要什么,可以跟我直说。”
“要什么你都给我?”
杜思贝嘴角牵动了下,“那我想跟你在一起。”
陈行简:“。”
“——做香水品牌。”
杜思贝噗嗤笑出声,“放心吧,你再过七个月就回美国了,我不会缠着你不放的。走啦,去医院。”
杜思贝说完这话就飞快转过了身,对在工厂门口等了多时的黑色宾利招手。
宾利从马路对面缓缓开过来。
接近半分钟的时间里,杜思贝都没有回头。
陈行简臂弯搭着西装外套,受了伤的右手靠在腿侧,静默得像尊雕像。
他放平视线,沉默看着杜思贝的背影。
仿佛视线能够穿透身体,看见她此时的表情。
起了一阵风,玉兰花的花瓣飘下来了。
淡淡的白粉色,层层叠叠,落在她的肩膀和头顶。
陈行简从树下走向她。
他伸出受了伤的右手,想为她拂去花瓣,但指尖隔着一个微妙的距离时,杜思贝迈出了脚步。
她的步伐很急,像是迫切地想要逃离某种境地。
那些花瓣也一同跟着她远去了。
到医院,陈行简打完破伤风疫苗,诊室里的医生嘱咐他注意事项:“这几天要给身体充分的休息时间,接种后一周也要避免剧烈运动,尤其是你的注射部位……”
墙边的杜思贝看了眼陈行简放在腿上的右手。
他的右手需要休息,那么,她也可以清净一周了。
但杜思贝又想起了什么。
出了医院,坐回车里,她问陈行简:“陈总,三天后的医师协会展要不让副总出席吧?”
“……他不行。”
陈行简头抵靠背,眼睛闭着没睁开,声音也很低,似是有些疲惫,“今年展会规格高,其他公司都是老板本人露面,科颖搭了最大的展台,总得有人镇场。”
陈行简已经决定的事,杜思贝不好说什么。
车里安静下来,她默默拿出平板处理工作,过了一会,视野里忽然出现一只缠着白色纱布的大手,掌心向上。
杜思贝不明所以。
于是她把自己的手放进他温热的掌心,指头插进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陈行简呼吸一重,喉结用力滚了一下。
可能是疼的。
“……把会展最终版流程找出来。”
嗓
子却是哑的。
“哦。”
杜思贝慢慢松开了陈行简,觉得奇怪,“会展流程,您不是已经确认过了?”
“把文件打开。”
陈行简往车窗的方向挪了挪脸,神情似乎不太自然。
“你来梳理科颖今年的办展思路,有不会的可以问我。”
杜思贝反应了几秒。
意识到陈行简可能是在“带她入行”时,她立刻坐直了身,盯着他。
陈行简继续闭上眼,嘴角微向下压。
倒是坐在前面的司机老郑,从车内后视镜收回视线,无声地弯了弯嘴角。
……
医师协会展是化妆品行业一年一度的专业展览,说它规格高,因为参展嘉宾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皮肤科医生,目的就是研讨化妆品领域的前沿技术。
为了契合本届主题,科颖今年的展台很有特色,以纯白为主色调,展柜是清新的浅绿色,搭建成一个巨大的医学实验室。工作人员包括老板在内,都穿上了白大褂。
展馆里人太多了,闹哄哄的,杜思贝正跟同事对接工作,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她回头看到裴元,下意识礼貌微笑,却又神色慌张地左右看了看,确定陈行简正在接受采访,杜思贝这才放松:“裴总,您来了怎么不微信告诉我一声,我去门口接您啊。”
“你们一个个都忙成陀螺了,我怎么好再给你添麻烦。”
裴元笑笑,“行简呢?我跟他打个招呼就走。”
“总台来的记者在给陈总拍摄。”
杜思贝朝着水泄不通的地方努嘴。
那边灯火通明,摄像机和打光板将现场照得通亮。人群中央,陈行简一身白大褂,身姿笔挺如松,正在接受记者访问。
远远望去,他眉眼柔和,神情专注,倒真像一位斯文清隽的男医生,举手投足尽是沉稳与从容。
“今年来的人真是太多了。他从九点忙到现在,我给他买的咖啡都没时间喝……”
说到后半句,杜思贝声音忽然小下去。
她看了眼裴元:“裴总,您找陈总有什么事吗?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代您转达。”
“……是有一件事。”裴元的目光在杜思贝脸上停顿了几秒。
但他很快笑着摇头,“算了,我之后当面跟他说吧。”
两人又就着上次没说完的话题聊了几句。
杜思贝觉得很奇怪,虽然她跟裴元总共只见了两次面,但跟他聊起天,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无论话题断在哪,也完全不会有压力。
一旁的乔琳打量着裴元,想起这是杜思贝在电脑里视奸过的帅哥老板。
她暗自笑了笑,没上前打扰他们,转首跟同事说,“陈总的采访结束了,你快去接待一下。”
杜思贝自然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动静。
她向裴元摊开手中文件,和他靠得近了些,指尖点着纸页上某处:“裴总,您看我们新香水的包材这样设计怎么样……”
裴元浅笑着低下头,寻找她指尖划过的痕迹。
突然,两人头顶传来一道刺耳的断裂声:“砰——”
杜思贝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见一根支撑柱在她面前轰然倒下,整个展馆的灯光瞬间熄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
尖叫声、脚步声混杂在一起,混乱的人群潮水般涌来,撞得杜思贝脚下一滑,只觉手中的文件飞了出去。
“啊——!”杜思贝惊叫一声,双手下意识护住头,手肘已经做好了重重磕在地上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一双有力的手臂从前方穿过来,稳稳揽住她的后腰。
杜思贝侧脸被按进一面宽阔的胸膛里。
鼻尖嗅到一股冷冽又陌生的味道,却也带着无法形容的香气。
慌乱之中,杜思贝抓住了他的胸口。
这人将她扶稳后,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极有风度地后撤脚步,绅士又克制。
灯亮了。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搭上她肩头,声音低沉而急切:“没事吧?”
杜思贝抬起头,在突然大亮的光线里,近距离看清了裴元的脸。鼻尖几乎抵着鼻尖。
“裴总……”她心跳快了起来。
裴元眼神微晃,迅速收回了搭在她肩上的手,语气恢复沉稳:“刚才那一下太危险了。你没摔着吧?”
“……没有。”杜思贝别开视线,肩膀被他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温度,隐隐发烫。
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刚才,谢谢你。”
她下意识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手指却触到一颗冰凉的纽扣。
杜思贝低头摊开掌心,一颗纽扣静静地躺在那里,边缘还残留着一丝线头。
裴元手握成拳轻咳了两声,耳朵微微泛红:“客气。刚才情况紧急,是我冒犯了。”
彻亮的灯光下,裴元的驼色大衣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杜思贝慢慢将视线挪开,放到了远处。
展馆内恢复了喧嚣,陈行简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又在众人簇拥下开始了新一轮的采访。
他是那么的遥远,触不可及。
可是,她手中握住的,却是一枚白色纽扣。
第35章 错误你是秘书,不是女友。
一场事故过后,场馆里涌进更多人,不停有人喊“借过”,杜思贝被一次又一次推进裴元怀里。她只能抱起文件,避免和他正面相撞。
裴元不动声色将身体转成侧面:“小杜秘书,现在人太多了,不如我们先去外面吃个下午茶,边吃边聊,避开这一波高峰?”
杜思贝本意还想和裴元聊几句,但她看了眼耀眼灯光下的陈行简,转过头冲裴元客气地笑了:“裴总,今天很感谢您百忙中抽空过来捧场,不过我手头还有些活儿实在走不开,下次我主动约您喝下午茶怎么样?”
杜思贝的拒绝很得体,裴元没说什么,跟她寒暄几句就离开了。杜思贝再去看展台,采访已经结束,陈行简正和几个部门总监说话。
接受采访时,陈行简的对外形象温和风趣,不失幽默,可一旦对内聊工作,他严肃的一面便全显露出来,没有半点嘻嘻哈哈,不时拧着眉摇头。白大褂经他这么一穿,像生人勿近的主刀男医生,会板着脸教训所有人那种。
杜思贝犹豫了会,给陈行简发微信:忙完了吗,我有话想跟你说
她眼看着远处的陈行简扫了眼手机,又抬起头继续和人说话。淡漠的脸上全无表情。
杜思贝只好先去忙自己的,过了得有半小时,她收到回复。
狗狐狸:没
狗狐狸:有事就说
杜思贝:去展馆外面坐会儿?我就几句话
狗狐狸:有手机为什么不用,你今天很闲?
杜思贝:我想当面说
杜思贝:最多打扰你五分钟,不,三分钟
狗狐狸:来后台仓库
狗狐狸:我很忙,你最好说点有意义的
后台走廊也是人来人往,杜思贝来到最里面一间屋子门口,敲了下门,推开厚重的铁门走进去。
仓库的水泥地返了潮,屋子里格外湿冷。地上堆满纸箱,进来的人都得抬起脚跨过去。
化妆品行业的展会看似光鲜亮丽,展馆里临时搭建的后台却往往简陋粗糙,下至员工上至老板,都得忍受这种环境。
库房深处光线昏暗,陈行简站在两个货架中间的阴影里,白大褂几乎隐没在黑暗中。他正沉声打电话,“你少跟我扯那些没用的,主办方必须公开解释刚才事故的原因,那根柱子但凡砸歪一点,我的员工就有生命危险。”
杜思贝依稀听见电话那头有人不断道歉,她跨过一大片纸箱,跋涉到陈行简面前。
陈行简挂断电话盯着她:“你怎么
了。”
视线说不上友善,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感。杜思贝知道他今天太忙。人忙到一个极限,往往就会坚硬,冷酷,没有情绪。
杜思贝很能理解陈行简,她向他摊开手心里的纽扣,声音不自觉变柔:“陈行简,这颗扣子是你的吗?”
“你从哪找到的。”
陈行简从杜思贝掌心拿走那枚纽扣,淡淡看她一眼,“谢了,是我的。”
“刚才熄灯的时候,我差点摔倒。”杜思贝说,“有一个人救了我,你知道是谁吗?”
“……杜思贝,你挺有意思。”陈行简扯了下嘴角,冷白的光线从头顶照下来,照出他微向内收的脸颊,轮廓深邃,带着距离。
“停电的时候我在做采访,你呢?又跟裴元在一起?”
杜思贝不作声,陈行简讥讽的笑容挂在嘴边,“那就是裴元捞了你一把啊。显而易见的事,你专程跑来问我,显摆什么呢?”
“我不认为是裴元。”杜思贝走上前一步。
靠得越近,她仰望陈行简便更吃力。
“裴元今天穿的是驼色大衣,但停电的那一分钟里,有个人把我抱起来了。我拽掉了他衣服上的扣子。”
陈行简失去耐心,敛了笑意:“你到底想说什么?”
杜思贝承接着陈行简冰冷的目光,呼吸微重,对他表达感情格外需要勇气:“陈行简,我感觉救我的那个人是你。”
陈行简的眼神意味不明,瞳孔是幽深的黑色,冷冷清清。
沉默了一会,他说,“我是救了一个人。”
他看着杜思贝,从白大褂兜里摸出手机,对她轻晃了晃,声音带几分玩味,“有个漂亮的女记者跌我怀里了。灯亮之后,我们加了微信。”
陈行简的手机屏此时正好亮起,显示有五条微信,六条,七条……
他们说话的短短一分钟里,就有许多人给他发消息。他无论走到哪儿都是焦点,受人欢迎。
杜思贝咬住下唇,重新看回陈行简:“那颗白扣子就是你的,你为什么不敢承认?”
“?”
陈行简摸上后颈,左右动了动,似是被她无语笑了:“杜思贝,我什么要跑过去救你啊。我连你在哪个方位都不知道,坦白说,我也不在乎。”
杜思贝紧盯着他的嘴唇,“你真的不在乎?”
陈行简笑容微滞,但只是一瞬,他唇角的笑意就越发疏懒,“杜思贝,自从元宵那天咱们睡了一晚上,你不觉得自己正在变得很奇怪吗?你在幻想什么?”
杜思贝目光下移,看着陈行简白大褂从上往下数的第四个扣眼:“是我幻想么。你这儿的扣子被扯掉了。漂亮女记者怎么没把扣子还给你?”
话音刚落,她眼前迅速覆上一片黑暗,肩膀被人毫不留情地擂了一下,视线又恢复明亮。
陈行简一言不发撞开她走了出去。
“三分钟到了。”陈行简根本不想跟她纠缠,冷冷下完逐客令,他走到墙边,低头看着简易桌上的一大排咖啡。他拿起其中一杯看了眼,见不是他的名字,又放下了。
杜思贝跟过来,和他一起找咖啡:“我给你单独买了皮爷的美式和三明治,不在这里……”
陈行简淡声打断她:“杜思贝,你对自己的定位是不是有点问题。”
杜思贝拿咖啡的动作一顿。
“你是秘书,不是女友。我不需要你做的事,你抢着做,这很没分寸。”
没有阳光照进来的仓库里,潮湿的空气滑进脖颈,冷得杜思贝打了个哆嗦。她收回手,不再碰那些咖啡,声音低下去,“就算是秘书,我也可以关心老板的吧。你一上午没吃东西了。”
“有话不在微信里说,想着法儿的跟老板创造独处机会,这是一个专业秘书该做的事吗?”
陈行简靠上桌子,抱起胳膊笑了笑:“咱俩本来就是靠肉。体关系起家,谈感情真的没必要。何况我再过半年就走人,你缠着我也捞不到什么结果啊。”
陈行简悠然地继续说:“杜思贝,其实你挺聪明的,现在正是提前找好下家的时候。你长得不错,裴元那家伙很适合你,目前攀不上他也没事,去报个名媛班进修一段时间,说不定就能摇身一变做上市公司老板娘了。到时候风光无限,你哪还有闲工夫记得我?”
杜思贝仰头盯着又在说混蛋话的陈行简:“我不去。”
“你该去啊。前几天从厂里出来不还在跟我吵,急得跳脚也要去裴元那儿干活吗?”
“这样恶意地揣测我,会让你有快感吗?”
陈行简平静地看着杜思贝眼睛:“话糙理不糙,诚实地面对自己,不好么?”
“我今天一直在跟裴元……裴总谈包材的定价,他非常看好新品牌的创意,愿意给我……给我们的品牌降2个点。”
杜思贝诚恳说完,陈行简的眼睛还是如潭水一样深黑,看不透任何情绪。
她咬住下唇,压制了一会呼吸,缓缓说,“陈行简,我在你身边待了半年,从没做成过什么事。这一次,就当我作为秘书,为你做的唯一一件事。最后一件事吧。”
陈行简目光动了下。
该死的库房光线太暗,他这才发现杜思贝眼里好像闪着水光。
杜思贝低下脖颈,摘掉脖子上的工牌,将工牌上的吊绳一圈一圈缠好,拍在陈行简胸口。
“作为杜思贝,我谢谢你,让我看到了自己这半年来的愚蠢。”
陈行简没有伸手去接,任由杜思贝按着他的胸膛。
“你什么意思。”他腮帮忽然绷得很紧,漆黑的目光直直射向杜思贝,似要将她看穿。
杜思贝吸了吸鼻子,笑道:“也许去年夏天,我在洛杉矶的海边认识你,就是一场错误。”
“答应来你身边做秘书,是错误。跟着你去1607,是更大的错误。陪你一起去巴厘岛扮你女友,简直错到没边。平安夜下雪那晚给你送文件,我以为自己终于好了,可一开门看到你,我又犯错了。明知道你只是想跟我睡觉,却还是想跟你告白……看到我这样我无可救药的笨蛋,陈行简,你当时心里一定在冷笑吧?哈哈!”
杜思贝笑得咧开了嘴角,眼睛眨出泪花。
陈行简:“……”
他慢慢伸出手,还包着白色绷带的右手,捂上胸口,按住杜思贝手背。
杜思贝却猛然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工牌啪地掉在冰凉的水泥地上。
“可是陈行简,难道你就一点错都没有吗?”她声音扬了一点儿,带着沙哑的哽咽。
“长得帅,有钱,身材好,这是你游戏人间的本钱。你想玩我就玩好了,但你为什么要假装深情,说那种无论我什么样你都会要我的混账话?我把自己给你了,可你呢?你一边要我,一边把我推给别人。你口口声声说不在乎我,可一看见我跟裴元多说两句话,你又跑来惩罚我,陈行简,我快被你弄疯了。”
陈行简皱起眉头,嗓音莫名发涩:“贝贝……”
“请不要这样喊我!”杜思贝狠狠推开陈行简。陈行简挺着没动,简易桌上的几杯咖啡却被打翻了。
棕色的液体顺着桌沿淌下来,洇在水泥地上,成了一片黑色。
“大年三十不收你的红包,是我不想被你误会成虚荣拜金的捞女。从你家一大早离开招呼都不打一声,是我不觉得我的存在与否对你有任何区别。你赏我的那束玫瑰花,到底是送别的女人还是送给我,我不在乎了!”
库房外有了阵脚步声,似是听见屋里动静,同事们凑到门外,犹豫是否要闯进来,却又怕惊扰了老板。
杜思贝忽然觉得没劲透了。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低涩却坚定:“玫瑰花,我可以自己买。工作,我可以自己找。我不需要靠任何人,尤其是你。”
杜思贝转过身,擦着陈行简的肩膀往外走,脚步没有一丝迟疑。
走到门口时,杜思贝停下脚步,转头看了陈行简一眼,眼底一片痛悟后的坦然。
“陈行简,我不会再对你犯错了。”
……
门打开,几个后勤同事看见总裁秘书杜思贝从库房里出来,顿时惊讶退后了几步,彼此交换着眼神,不敢乱说话。只有一个大着胆子说:“贝贝姐,Jerry到处找你,他叫我们来的。”
杜思贝不想牵连无关人员,挤出笑容:“好,我这就去见他。”
她在走廊里撞
上一脸焦急的Jerry,后者隔老远就板起脸指着她:“杜思贝你跑哪去了,微信不回电话也不接?客户来了半天没一个人接待,你对工作能不能有点基本责任心!”
来到Jerry面前,站定了,杜思贝轻轻推开他戳到自己脸上的手指。
她发现自己此时出奇地平静,理智:“总裁办不是只有我一个秘书,科颖也不是只有我一个活人。客户没人接待,你怎么不去问其他人?还是说,你只会对着我吠?”
她顿了顿,“还有,请你说话放尊重点,别学陈行简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毕竟狗仗人势也得有个限度。”
Jerry被她噎得脸色铁青:“杜思贝你是不是疯了……”
一贯唯唯诺诺的杜思贝今天仿佛被鬼上身,她表情冷淡,绕开Jerry头也不回地走了。
Jerry愣了半天,然后才不可置信地冲她背影大喊:“杜思贝你给我回来——!”
下定决心要走的人怎么喊得回来。
Jerry觉得今天真是撞了邪,他走进库房,看见地上泼了好大一滩水,陈行简发了疯似的在桌上一杯一杯地找咖啡。
听见脚步声,陈行简动作一僵,随即将双手插进裤袋里,恢复往日的漫不经心:“我的咖啡在哪里?”
Jerry思忖数秒,没说杜思贝发疯的事,走上前翻找写有陈行简名字的那杯咖啡。
“这杯是乔琳的,这杯是杜思贝的,这杯是……”
陈行简拿起中间那杯咖啡,转到杯盖那一面。
他垂眼看着杯沿上淡淡的红唇印,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陈行简仰头喝空了她剩下的半杯拿铁。
Jerry震惊地推眼镜:“Nick,这是杜秘书喝过的咖啡。”
陈行简用指腹缓缓擦拭嘴角,似在品味咖啡的余香。
他淡淡看向Jerry:“她喝过的咖啡,我喝,怎么了?”
“……哦,好。”
Jerry有点儿晃神。他想,一定是因为大家今天都太忙了。
秘书疯了。老板也,不太正常。
……
深夜,淮海中路一家酒吧里,萧廷挽着一个吊带美女,大剌剌坐到陈行简身边。他笑眯眯看着老僧入定的后者:“行简,怎么不带女友出来玩?上次巴厘岛参加婚礼那个。”
陈行简用吸管吸了口橙汁:“分了。”
“哦嚯,她看上去就跟你不是一路人。你玩腻了很正常。”
“不。我是被甩的那个。”
萧廷惊讶地吊起了眉梢,“我操,遇到狠人了啊这是!”
但很快,他就勾上陈行简脖颈,喷着酒气靠近他:“恭喜陈哥哥恢复单身啊,今晚要不一起领两个妹子去酒店,开个套房庆祝庆祝?”
陈行简咬着吸管皱眉:“你脏不脏。”
“?这个玩法还是你最先发明的!”萧廷忿忿不平地嘟囔。
陈行简刚把他的脏手甩开,手机就响了。于是他拿起来看。
……
……?!
甩了他的狠人给他打微信电话?!!
……
陈行简快步穿过舞池出了酒吧。他一路紧攥手机,今天下午还对他信誓旦旦说再也不见的女人,到晚上就后悔了?找他求和?
还是想到更猛的狠话咒骂他?
这不是又特么的量子纠缠上了。
陈行简第一次对女人的电话犯了难,直到对面结束通话,他还没决定接还是不接。
很快,杜思贝又打来电话。
这次,陈行简一咬牙,接通了电话。
“喂?”他还没说话,对面就先说话了,竟然是个雄浑的男声,听上去很急切,“喂,你认识杜思贝吗?”
陈行简立刻挺直了身体:“你是谁?”
“我开酒吧的啊。”
“……什么?”陈行简握着手机四下张望。他在找自己车停哪儿了。
“你到底认不认识杜思贝啊?”对方对他不正面回答的态度很不满,快速说,“她一个人来我们店里喝酒,现在醉得不省人事,你能不能来接她?不能我问别人了啊……”
“我……能!”陈行简喝了一声,把酒吧门口几个抽烟的人吓一跳。
陈行简此刻万分庆幸今晚自己喝的只是橙汁,他上了跑车,放平声音道:“我认识杜思贝。你的店在哪?”
窝边草精酿啤酒吧在一片破败的商业街里面,门口小黑板用彩色粉笔写着今日特惠价,25元无限畅饮。陈行简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喝这么便宜的兑了水的猫尿,能不醉么。
店里没几个人,椅子倒放上桌子,快打烊了。陈行简径直去吧台找老板,车钥匙挂在指尖,他扣了扣桌面,“杜思贝呢?”
“你是她什么人?”老板上下打量他一番,目光锁定在车钥匙上,忽然觉得自己前半句话很多余。
“她去卫生间吐了,店员在照顾她。女的。”
陈行简点了点头,想,杜思贝就没个朋友什么的吗?找我一个前任炮友是不是有点远了?
他又问:“你怎么找到我号码的?”
老板对这个有钱帅哥问话的方式很不满。此时,卫生间里走出一个被搀扶的,颤颤巍巍的人形。陈行简看着那个在平地上一路走S弯的家伙,想到她清醒时怒气冲冲地说,我不需要任何人,尤其是你。
陈行简心情很复杂。
老板斜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帅哥,因为你是她的微信置顶啊。”
第36章 回家陈叔叔,需要按摩吗?
“你是她的微信置顶。”
这句话让陈行简颇感意外。
他接过老板递来的手机,犹豫地点了会儿脚尖。他看着杜思贝在服务生搀扶下坐到椅子上休息,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典型的醉鬼形象。
是否还要跟她纠缠不清,陈行简认真想了这个问题。
最终他还是走到杜思贝面前,踢她一脚,冷声说,“回家了。”
杜思贝支起脖子,不说话,干瞪着陈行简。
她去卫生间吐完之后,意识逐渐回笼。眼前这个身形颀长的男人,慢慢从重影变回同一个人。
他怎么会来接她……白天刚吵过架的啊!
太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