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宋知南的这番话一出来, 王青玲彻底崩不住了,气得五官扭曲, 说话都不利落了,她想不出新鲜的骂词,只能像鹦鹉一样学着宋知南说话,“你才被很多人要!”
宋知南语气平淡:“你这是打自己的脸呢,刚刚说我没人要,现在又改口,还跟我学。你打完自己脸,打烂了就把脸扔了。哎哟,你好可怜,你都没脸了。”
眼看着大儿媳妇一败涂地,牛菊花坐不住了, 也开始下场替王青玲说话:“她小姨, 你今天不是专门走亲戚的, 倒像是专门来吵架的。”
宋知南笑着说:“我说牛大娘,咱说话要凭良心, 我本来只是走个亲戚。倒是你们, 亲戚一来就挤兑,你要不想让我们上门就直说。你们这样子就像是一只脚踏在阴间一只脚踏阳间,一家子都阴阳怪气的。我脸皮薄可受不了。”
牛菊花诧异道:“你还脸皮薄?”
宋知南走过去摸摸牛菊花的脸皮:“薄不薄,比比就知道。我的天呐,你的脸皮咋那么厚?果然姜是老的辣,皮也是老的厚。”
杠精值加5。
宋知南的话音一落,院子外面传来了一阵欢快的笑声, 这是邻居们听到动静来看热闹了。
牛菊花一听邻居们来了,表演欲也上来了, 她的声音都变温和了,“他小姨,我听说你都当上妇联的干事了,咋地,工作没让你成长啊,说话还是这么难听?你们领导没教教你?”
宋知南面带微笑:“牛大娘,我们妇联就是会时不时的接待像你这样不讲理、还会变脸的婆婆,我就是这么成长的呀。大娘我跟你说,我工作这么久,摸过很多人的脸皮,就数你的最厚最结实。牛大娘你不愧姓牛,这皮也像牛皮一样结实。”
牛菊花:“……”
杠精值加5。
牛菊花快装不下去,声调都忍不住拔高了:“宋知南,你今天是专门上门来骂人的?是不是你姐跟你说我的坏话了,让你这个妹妹给她出气来了?”
宋知春正要开口说话,王青玲在旁边大声接道:“可不是嘛,二弟妹可真孝顺呀。”
宋知南提高嗓门:“哎哟牛大娘你这话就不对了,你的坏话还用我姐说吗?这方圆几十里谁个没听说过?大家都说你牛大娘就像牛魔王,谁看了谁紧张。你老身上长了个牛尾巴,一甩就老长,天天甩完东家甩西家,就数你管得多。”
“哈哈哈。”院外的邻居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还有人觉得光听不过瘾,就悄悄推开了院门,瞻仰一下骂人的宋知南究竟长啥样。一看这长相,就更惊讶了,这姑娘瞧着不像个彪悍的呀。
牛大娘被宋知南这么当众嘲讽,觉得老脸都挂不住了,索性往地上一坐,抱着脚嚎啕大哭。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二媳妇和她妹妹逼得老人家放声大哭,看她们还要不要名声了。
宋知南转身就去推自行车,作势要走:“行啦行啦,牛大娘,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就是不想让我吃你们家的饭呗。我走我走,我们以后再也不敢来了。我要告诉你家所有的亲戚,千万别来你家。我看你们家的脸往哪儿搁。”
众人面面相觑,很快有人就过来劝,有的来劝牛菊花,有的来劝宋知南。
宋知春也赶紧表演,抓住宋知南的自行车不让她走:“三妹,你别走,你要是走了,以后我也没脸回娘家了。我的亲妹子好久不来,来时大包小包的,结果连一口饭都吃不上,还挨了骂。以后我这个当姐姐的脸往哪儿搁?别人怎么看我?娘家人怎么看我?我到底是嫁给了吴家还是卖给了吴家?”
众人议论纷纷。
有的说:“这个牛大娘做事确实不地道,人家娘家来亲戚她就闹,这是不给儿媳妇一点脸面。”
“她这人就是这样。”
宋知南一看风向朝姐姐这边吹了,就全力配合她,拉着宋知春的手说:“大姐,你老说我们不爱来你们家,我们不是不想来,就是怕你婆婆妯娌说嘴。上次,也就是去年我来你家,你婆婆当着我们的面摔摔打打的,说谁家都不容易,哪容得下吃白饭的亲戚,我回家后哭了三天。上上次二姐来,听说你妯娌在骂你,骂你不如她会生崽,她一口气下了三窝儿子。
我一听就更着急了,姐啊,你的命真苦,你说你怎么能比得上你那妯娌,人家以下崽为荣,啥样的动物以下崽为荣呢?那当然是猪啊老鼠蟑螂啊,你说你好好的一个人,哪能在这方面跟人家比?”
杠精值加10。
被内涵到的王青玲气得脸色铁青,宋知春差点没崩住笑出声来。
围观的邻居可不用崩,一个个纵然大笑,有人捂住肚子笑,有人蹲下笑。
宋知南在一片笑声中,继续表演,装作非要走的模样,宋知春拉着不让她走。
王青玲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冲上来找场子:“姓宋的,你骂谁像猪呢?”
宋知南看到她吓得后退两步:“咱俩不是一个物种,你别过来,我害怕。”
杠精值加5。
王青玲歇斯底里地狂吼:“你是猪,你们全家都是猪!”
宋知南弹弹衣裳:“她这是疯了?怎么变得跟疯狗似的。”
王青玲疯了,牛菊花也快了。
跟宋知春关系好的邻居杜小梅赶紧把姐妹两人拉到自己家里,宋知春说今天就在她家吃饭,直接回去把做好的饭菜端到杜小梅家。
杜小梅好声劝宋知春:“你婆婆那人谁不知道?你别生气,今天你妹妹来,本来是件该高兴的事,不能被那个老货搅合了。我再去炒个菜,正好孩子爸不在家,咱们几个好好聊聊。”
杜小梅去炒了两个素菜,还拿出自己酿的米酒,给每人倒了一小碗。
三个女人喝酒吃菜闲聊。
杜小梅听说宋知南去了妇联工作也很感兴趣地多问了几句。
宋知南喝了一口米酒润润嗓子,清声说道:“我们妇联负责的就是调解家庭矛盾,像牛菊花和王青玲这样的人多的是,还有很多不要脸的男人。我就负责天天给他们讲道理。”
她就随便讲了王小雪和魏芬那两个案例,引得两人频频赞叹。
宋知春感慨道:“小四,没想到你进步这么大。”
宋知南:“嗐,其实我的潜力挺大的,但是谁让我在家里受忽视呢。我一参加工作就如鱼回大海。”
他们吃完饭正坐着闲聊,其他大嫂大娘们闻风也来杜小梅家串门。
杜小梅自然是热情招待她们。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安慰宋知春。
“知春,你别生气,气坏了自个儿不值当。”
“小南是吧,你的口才可真好。”
“听说你是妇联干事,厉害呀。不像我们连个工作都没有。你们妇联还招人不?”
……
宋知南对待跟自己没有敌意的人态度十分和煦:“啥口才不口才的,主要是责任感使然,我的工作就是教一些不讲道理的婆婆、不明是非的妯娌、不负责不要脸的男人们做人。今天不是刚好遇到了吗?就顺嘴那么一说。”
宋知南接着进一步深入分析牛菊花和王青玲:“这个牛大娘总爱管儿子儿媳妇甚至邻居家,深层原因一是精神空虚,没有革命知识理论填充她的内心世界;二是封建思想严重,外面的四旧破除了,她心里的四旧还在;三是她没有革命自觉性,1949年那一声炮响,领袖喊中国人民站起来了,我们妇女同志也站起来了,唯独牛菊花那类人不肯站起来,她不但自己不站起来,还拉着别人不让站,谁站她骂谁。”
众人震惊且佩服。
宋知南分析完牛菊花接着分析王青玲:“这个王青玲更可惜更可怜,你说牛大娘年纪大,学习能力不行站不起来也就罢了,她年纪轻轻的也就三十来岁,她倒好,她倒退得更厉害。她直接退化到低等动物了。做为一个人,一个女人,她不跟别人比思想比觉悟比工作贡献甚至不比人品性格,直接比生孩子。以生儿子多为荣,那是人应该比的吗?不是猪们蟑螂老鼠们比的吗?你说她明明长了脑子等全套人类器官,却只跟动物比肚皮,真是可怜可叹可悲呀。”
大家面面相觑,突然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最后是大家笑作一团。
她们知道,从今天开始,牛菊花和王青玲会在这一带彻底出名。
这有能耐的人就是厉害,骂人不带脏字还这么狠。
饭吃完了,酒也喝完了,天也聊得差不多了,宋知南眼看着时间不早,就起身告辞。
宋知春挽留了一下就送她出门,她回家拎了个大包袱出来,牛菊花的目光都快把包袱戳个洞出来,王青玲欲言又止,最后两人竟然破天荒地什么也没说。
宋知春先是诧异随即了然,这是被骂怕了。
宋知春把包袱往宋知南的自行车筐里一放,说:“之前知夏跟我说,咱家要下乡的是你,我担心你原来的棉袄不够厚,乡下又冷也没法生炉子,就跟人换了棉花给你做了一件棉衣,准备做好了给你寄过去。你现在不用下乡了也不用寄了,正好拿回去。”
宋知南知道这个时代物资匮乏,别说是一件棉衣,就是一件普通的衣裳也需要攒很久的布票。
她知道这个大姐对弟弟妹妹还不错,没想到这么不错,比亲爹亲妈还好。
宋知南想了想就从书包里掏出钱和几张布票要给宋知春,宋知春坚决不要:“这是送给你的,不是卖给你的,你再给我就生气了哈。”
宋知春从小就被父母教育要对弟弟妹妹好,什么长姐如母之类的,这么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了照顾弟弟妹妹。觉得做件衣裳给点零花钱也是应该的。
宋知南秉承的原则是:你对我怎样,我就加倍对你。对她坏,她加倍;对她好,她也想加倍。见宋知春坚决不收钱和布票,她打算先记着,以后再回报吧。
她说了自己住的地方:“我现在跟吴厂长的闺女吴明珠住一起,你下回有空可以带着俩孩子来找我。我在院子里种了菜,等菜长出来我给你送一些过来。”
“你厉害呀,还会种菜呢。”
宋知春送了一段路,两人挥手告别,宋知南骑上自行车往回走。
她回到家时已经四点了,一进家属区,就看见大家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第32章
宋知南一回来, 就有热心大妈大爷们跟她搭话。
“你是那个小宋同志吧?”
“对对,我是。”
“你前几天跟刘卫国发生矛盾了是吧?”
宋知南不解地问道:“哦, 你说的是刘卫国半夜翻邻居墙被我发现了那事吗?”
“对,就是那个事。”
“咋了大娘,又有啥后续了?我刚从我大姐家回来,什么也不知道。”
大娘看着宋知南,酝酿了一下,接着才放出一个惊天大新闻:“你知道不?那个刘卫国他在后山被石头砸死了!”
宋知南的嘴巴张成圆形,满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她不相信地追问一句:“大娘你说的是真的假的?不可能吧?”
大娘受到质疑,赶紧自证:“当然是真的,不信你问问别人,老刘你过来。”
老刘是一个六十多岁精神矍铄的老头, 声音洪亮:“小宋, 你何大娘说的是真的, 还是我告诉她的。我还亲自参与营救刘卫国了,你不知道他有多惨, 被砸得不成样子, 血流了一地……”
宋知南终于接受了这个新闻的真实性,接着又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们说好端端的那个刘卫国去后山干什么?难不成他还能去那里偷东西不成?”
这个刘大爷也表示疑惑:“谁知道这些个小年轻脑子里都在想啥?我跟你说,也不止是刘卫国,还有那谁,陈青和王左也被砸伤了,说是去那里玩砸伤的,又不是小孩子还跑那儿去玩。”
宋知南也跟着感慨:“确实, 他们都是大人了,也不是七八岁的孩子了, 他们该不会去寻找什么宝藏吧?”
宋知南只是顺口一说,刘大爷的双眼中却猛地闪烁着一层智慧的光芒,对啊,寻找宝藏,这才是正确的思路。从这一刻起,福尔摩斯刘开启了他探案断案的后半生。
……
宋知南回到家里,吴明珠和陆诗月都在。宋知南假装从姐姐家带回了吃的,从系统商城买了几个梨子和石榴分给她们。
宋知南说起关于刘卫国的新闻,“这个刘卫国,我正准备去举报他呢,他自己倒先走一步,老天奶真是开了眼,这下我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吴明珠和陆诗月也不约而同地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下她们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老话说得好,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她们不好直接丢下宋知南一个人,但怕也是真怕。
宋知南由衷地说:“这些日子感谢你们两个陪我度过难关,我没想到你们俩这么讲义气。”
吴明珠拍拍宋知南的肩膀,大气地说:“没事,这是应该的。我听诗月说了,你这人很勇敢,听到敲门声就直接冲出去了。说实话,我都做不到。我顶多是第二天告诉我爸或是保卫科让他们来帮忙。”
陆诗月说:“我更做不到,我都吓得把桌子搬过来顶住门了。”
宋知南笑笑:“其实你们俩做得才是最正确的,遇到危险,能躲就躲,保全自己才最重要。你们想,万一门外不止他一个人呢?万一他有好几个同伙呢?那岂不是更危险了?”两人一听这个推测愈发后怕。
宋知南接着说:“为啥我就敢呢?主要是我有依仗,我力气大,手里有武器,而且咱们周围的邻居很多,我一喊就有人出来查看。”不得不说,大力丸和空间给了她很大的勇气。她可以直接莽,但别的女孩不适合跟她一样。
吴明珠思索片刻,慢慢说道:“知南,我觉得你身上有一种什么来着,我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陆诗月接话:“明珠,你的意思是不是想说,知南自己很强但又不会看不起比她弱的人,她没有身为强者的傲慢。”
吴明珠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
宋知南笑着说,“不是有句话叫‘当你想批评别人的时候,要想想不是每个人都具备你的优越条件。’”
陆诗月眼睛一亮:“这句话说得真好。”
宋知南接着说:“不是原创,西边来的。”
陆诗月点头表示明白,西边来的就是从西方资本国家翻译来的,现在,除了马克思恩格斯极少部分的书外,大部分书籍都被划分成毒草,要看也得偷偷看,不能光明正大的看。
刘卫国的事让三人的友情进一步升华,从普通朋友跃升为不错的朋友。
刘富贵在看守所,刘卫国的大伯几年前就死了,爷爷奶奶也早已去世。刘卫国的丧事最后是陈安华给办的,办得十分潦草。
刘富贵得知儿子的死讯后,彻底生无可恋,趁看守不注意,把裤子和衣裳撕成布条撕了做成绳子,上吊了,刘家至此团灭。再加上刘家后院埋过刘卫国的妈白凤英的尸体,刘家的房子就成了鬼屋,大家都绕着走。最倒霉的是刘家的邻居,听说他们偷偷地在门上贴了很多符箓辟邪。
刘富贵人没了,宋知南还消费了他一波,她连夜写稿:《我从刘富贵身上领悟到老实人的真相》、《警钟长鸣:找对象一定要避开刘富贵式的男人!》、《白凤英只是犯了很多男人都会犯的错》、《社会在进步,男人要大度》。搞过自媒体的人都知道,要想爆就得追热点。刘富贵是现阶段本地舆论的一大热点,必须得跟上。
宋知南写完稿子,投向本地日报晚报、省报和《妇女报》,这次,她真的踩中了热点,四篇稿子都被采用了。
稿子一经发出,就引起了不少争议。
那两天,宋知南的杠精值连睡觉时都在暴涨,系统播报响个不停。
杠精系统:“宿主强,宿主棒,宿主又杠出了新花样。”
宋知南跟系统沟通:“统子,你看我夜以继日、宵衣旰食、孜孜不倦地努力抬杠写稿,我的脑子能受得了吗?我的身体能扛得住吗?人家隔壁的娇妻系统免费赠送美白丸美容液,你给我什么了?难道我们真的是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吗?我失去信心了。”
杠精系统:“宿主,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你要再接再厉。”
宋知南坚持:“别整那些虚的,我需要实质性的鼓励。”
系统犹豫半天,最终抠抠搜搜地给宋知南一颗大力丸和一瓶强身健体饮料。
宋知南接过东西,一边喝饮料一边吐槽:“统子,你一定是男的吧?只有男的才这么抠,不要就不给,要了给得抠抠搜搜不情不愿。”
系统:“宿主你再这么说我跟你急,不要骂我是男人,这就相当于骂龙国人是小日子人,骂得太脏了,本统绝对不能忍。”
宋知南:“你大度点,别跟个男人似的开不起玩笑。”
系统:“……”
宋知南吃了大力丸和强□□,又觉得自己强得可怕。
接下来,她迎来了一阵舆论的暴风雨。
四篇文章同时上报,给宋知南带来了一些名气,但也带来了很多谩骂。
前两篇文章伤害了跟刘富贵一样的“老实”男人,后两篇《白凤英只是犯了很多男人都会犯的错》、《社会在进步,男人要大度》深深地伤害、刺痛了很多男同志们。他们甚至写信给报社,措辞相当激烈,建议严查宋知南这个作者,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攻击上了,还叫什么宋知南,干脆叫宋骂男算了。
妇联和工会是一半欢喜一半忧,欢喜的是他们单位的职工出名了,忧的是这名出得还有一半是恶名。
工会和厂委的人坐不住了,连夜商量对策,次日上午,他们就把宋知南叫过去做思想工作。这次主持思想工作的不是胡明亮那种小干事,而是厂委的孙主任。孙主任不苟言笑,说话慢条斯理但又很有压迫感,被谈过话的人都感觉很不好。
贺胜男和何黛听到通知,都不禁为宋知南担心。
宋知南反过来安慰她们两人:“没事。我早就听说孙主任思想进步,为人大度,他肯定不是想批评我,说不定是想表扬我为厂争光。”
两人面带苦笑,欲言又止。
宋知南在各种各样的目光中进了孙主任的办公室。
孙主任四十多岁,穿着灰色干部装,扣子一扣到顶,戴一副黑框眼镜,厚厚的眼镜片也挡不住他那锐利审视的目光。
孙主任尽量显得很和气,指指对面的椅子:“小宋,坐。”
宋知南依言坐下,孙主任打量了一眼宋知南,这小姑娘年纪不大,长得也没什么攻击性,都让人有些怀疑那文章是不是她本人写的了。但他转念一想,来之前,他稍稍调查了一下宋家,宋知南爸妈都是普通工人,哥哥下乡,弟弟还在上学,应该没人替她写,而且有点政治觉悟的文化人也不敢写这么有争议的文章。文章应该就是宋知南本人所写,但她到底年轻气盛,不知道里面的门道有多深。
孙主任慢慢地开了口:“小宋,你的文章我都看了,写得非常不错,但就是思想有些过于尖锐了。听说有很多男同志直接写信给报社,措辞相当激烈,这事你也知道了吧?”
宋知南义正词严:“孙主任,我是听说了,但我不信。我爸我爷我老师经常在我耳边说,男人都大度,男人肚子里能撑船,额头上能跑马,勾践能尝粪,韩信能钻裆,他们多大的委屈都受得了。我不过就是写了篇文章而已,啥也没说,他们不至于反应这么激烈吧?这一定不是咱们无产阶级的男同志干的!”
一向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孙主任被噎住了。
这话要怎么接?
杠精系统:杠精值加60。
过了一会儿,孙主任清清嗓子,面带微笑地问:“那你的意思是,写信的是女同志?”
宋知南头摇得像拨浪鼓:“那更不可能,我们女同志干不出这样的事。我觉得是隐藏在人民内部的阶级敌人和敌特干的,他们就是见不得咱们形势一片大好,见不得咱们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才想搞破坏。”
第33章
孙主任表示不赞同这个思路:“我觉得不至于吧?”
宋知南义正词严地说:“孙主任, 反正我觉得咱们无产阶级的男同志们不会这么小心眼的,他们一定会分辨出我写这篇文章的目的是为了他们好, 是为了让社会稳定。
你想啊,咱们生活中的很多矛盾是不是因为男人的小心眼引起的?那些打架的斗殴的,那些杀妻的杀人的,多少家庭悲剧因为他们不大度而起?多少社会惨剧因为他们的小心眼而发生?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所以才写了那篇文章:社会在进步,男人一定要大度。只有男人大度了,社会才能更进步。我坚持我的观点。当然,你要是不赞同我的观点,那我就按你的意思改成《社会不再进步,男人不要大度》。”
这么一改, 性质都变了, 那还了得?
孙主任急忙否认:“你说的这个根本不是我的意思。”
宋知南粲然一笑:“所以孙主任, 你是赞同我的意见的。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有觉悟有见识又大度的男领导, 你跟他们都不一样, 你更不可能站在阶级敌人和敌特的那一边。”
孙主任:“……”
孙主任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感觉脑子都变小了。
他呼了一口气,转到另一个话题,“这个话题先放下,那白凤英的事呢?”
宋知南理所当然地说:“俗话说,人死为大,人家白凤英同志都被杀了, 我替她说几句话怎么了?人们不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吗?为啥刘富贵就不能原谅白凤英让她回头呢?她只是犯了生活作风上的小错误而已,但绝对罪不至死吧?要不然公安也不会把刘富贵抓走是不是?”
孙主任变小的脑袋又变大了, 他无奈地说道:“算了,我不跟你扯这么多,我就只有一个要求,这个要求是代表厂委提的,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写那些乱七八糟的文章了。”一刀切最简单也最省力。
宋知南腾地一下站起来,语气激动:“孙主任,我写的文章利国利民有利团结,大家都夸我写得好,人民群众喜闻乐见,你为什么要把它们定义为乱七八糟?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努力?我为了写文章肉都掉了好几斤。我觉得你深深地伤害了我的一颗赤诚的、上进的红心。我不服,坚决不服。”
孙主任赶紧找补:“行行,我用词不当,你别激动,坐下说话。”
宋知南像受到了巨大的伤害,满脸委屈愤怒:“我没写之前不知道原来这也不能那也不能写。算了,以后我封笔不写了。孙主任,你能不能给我开个证明?就写你以后不准我再写作。以后别人问起,我也好有个交代。很多年后,当我回首往事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因为没有成为无产阶级作家而深感遗憾时,我就拿起你写的证明告诉自己和别人,当年那个机会不是我自己放弃的,是孙主任你让我放弃的。在我死后,我也要把你的证明刻在我的墓碑上,我要让后人都知道,这里长眠着一个因为领导不同意而放弃梦想的未遂作家。”
孙主任瞪着宋知南不说话,空气都凝固了。
他担得起那么大的责任吗?完全担不起。他辩得过宋知南吗?完全辩不过。他根本弄不明白,对方的脑袋瓜到底是由什么构成的。所以,他为什么要来和宋知南谈话?
孙主任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他黑着脸,摆摆手无奈而心累地说:“罢了罢了,随你吧。我可不敢耽误你成为大作家。今天的谈话就此结束,你出去吧。”从来没见过如此难管的职工,如此桀骜不驯的女同志,还成为大作家,他就看她能不能活到以后。
宋知南起身告辞,系统及时播报:杠精值加120。
宋知南面带微笑,杠领导风险高但收益更高。
宋知南在大家各种各样的目光中离开了孙主任的办公室,众人见她出来时面色如常,丝毫不见沮丧,失望的同时又不禁有些佩服。这个姑娘的心性挺强。
还有人想向她打听些内幕消息,一接触到随后出来的孙主任那带着冷意的目光赶紧缩了回去。
宋知南回办公室的路上也被人围观了,她回到工位上,何黛赶紧给她倒了一茶缸温水让她润润喉,准备等她喘口气好打听打听谈话内容。
谁知宋知南刚喘了口气,她们办公室又迎来了一位来访者。这人何黛认识,人一进来,她就热情地打招呼:“黄阿姨来了,进来坐。”
黄阿姨五十多岁,身材高大,头发花白,身穿蓝色工装,她一进来就不好意思地冲何黛笑笑:“小何,我这次来还是为我家闺女的事,那啥,我想跟小宋同志聊聊。”
何黛知道黄阿姨闺女李群英的事,便说道:“黄阿姨,我其实劝过群英,但她这人的意志比较坚定,我说服不了她。”
“嗐,我自己生的闺女我知道,她要是那么容易被说服,我也不会愁这么多年了。”
黄阿姨跟何黛说完,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宋知南,大家都说这小宋同志口才了得,文笔也好,还上过好几次报纸。自家闺女平常总是觉得自己有才华,小宋这样的人对她闺女应该很有说服力吧。
黄阿姨简明扼要地跟宋知南说明了自己的问题和来意:她有一个女儿叫李群英,今年二十七了,在纺织厂宣传科工作,人长得很一般,但要求很高,一直不肯降低标准,眼看快三十了还没结婚成家,老两口急得上火,什么办法都使过了没用。大家都说宋知南会劝人能怼人,她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求助。
黄阿姨打开天窗说亮话:“宋干事,我那闺女你尽管说尽管怼,你放心,你就算把她说哭了,我也不会怪你,我觉着她就欠骂。”
宋知南的工作态度很端正:“黄阿姨,我一般都跟人讲道理,不骂人。这样吧,你让李群英同志有时间过来找我,我先跟她聊聊,摸一摸她思想上的底。”
“好好。我让她下午就来。宋干事,你这次一定要劝服她,让她早点找对象。”
黄阿姨说完,就匆忙离开了。
她人一走,何黛冲宋知南笑笑:“这个难题就交给你了。”
接着何黛跟宋知南交代李群英的情况,“这个李群英我以前就认识,她跟我表姐是高中同学,喜欢读书,文笔还不错,在宣传科负责写材料。就是吧,她的长相有些像男人,性格也偏硬,对她有意的男同志也不是没有,大多她都看不上,拖来拖去就成了老大难。她妈找过妇联找过她的领导,让我们帮忙做思想工作给她介绍对象,反正都没成。这下就看你的了。”
宋知南摇头:“我感觉我也不行,我的主业又不是做媒。”她从来没做过媒,倒是无意中拆散过几桩姻缘,其实就是女方向她打听男方的人品和性格,她选择实话实说,结果他们就散了。
说完工作,何黛赶紧见缝插针地问宋知南孙主任谈话的事。
宋知南大夸特夸孙主任:“孙主任思想很先进很开明,他鼓励我好好写作,说我将来一定能成为大作家。”
何黛有些不信,孙主任是那么好的人吗?但她又不好直接说她不信。
或许,孙主任对宋知南是另眼相看吧,毕竟她那么有才华。领导都是爱才的,一定是的。
中午是何黛去食堂打的饭,两人吃完饭,趴在桌上午休。
中午没有来访者,下午刚上班,就来了一个高个子黑皮肤的女同志。
何黛热情招呼:“群英你来了,快进来坐。”
李群英朝何黛微微一笑,随即用警惕戒备的目光打量着宋知南,像是在估量着什么。
她开门见山地说:“宋同志你好,我妈让我在相亲和跟你聊之间做个选择,我选择了你。”
何黛险些笑出声来。
宋知南一脸严肃地起身跟李群英握手:“李同志,感谢你的信任,我觉得你很有眼光,跟我聊天比跟男人相亲有意思多了,你不会后悔的。”
这次轮到李群英忍俊不禁了。
她这一笑,气氛也随之变轻松了。
何黛特意把搪瓷缸子冲洗了一遍,给李群英倒上茶水,然后她安静地坐在一边旁听。
李群英抿了一口茶,自嘲道:“宋干事,你也看到我的长相了,就是这么丑,性子也跟温柔不搭边,可我偏偏对男方有一定的要求,我要求男的家庭不能太差,父母明理有素质,文化程度跟我一样得是高中毕业,人得爱干净顾家,不抽烟不喝酒不爱吹牛。别人都笑话我没有自知之明,说条件比我好的女孩都找不到这样的,我是痴心妄想。可我就是不想降低标准,我妈让我来找你,估计是想让你劝我降低标准。”
宋知南看了李群英一眼,这姑娘小眼厚唇,但个子高肤色健康,打扮得干净利落,跟传统审美中的漂亮不搭边但也没丑得影响市容,总之就是相貌很普通的一个姑娘,比刘卫国陈安华之流强得多了。
宋知南清声说道:“我觉得你挺好的,个子高,身材健康匀称,说话很有意思,能看得出来脑子很好使。我个人认为,相貌是别人用来识别你的,不是你用来评判自己的,你跟丑没关系,不要这么评价自己。”
李群英诧异地看着宋知南,说:“宋同志,你的话跟你的文章一样有深度有思想。”
宋知南大大方方地接受夸奖:“谢谢你的夸奖,你不但脑子好使,眼光也好。”
李群英笑了一下。
宋知南接着说:“你妈今天可能要失望了,我不会劝你降低标准的,因为你的要求并不高,只是很正常的一些要求。”
李群英的眼睛一亮,饶有兴趣地听下去。
宋知南问道:“你认识陈安华和刘卫国吧?”
李群英点头,这两人她当然认得,刘卫国还是她家邻居呢。前两年有人想把她和陈安华往一块儿凑,双方互相看不上,还闹了些不愉快。
宋知南说:“这两人长得是公认的丑,又丑又猥琐,心灵也丑。可就算是这样的人,他们也很自信,还敢当众评判女同志的相貌。所以你看出来了吗?男人无所依仗也会自信,咱们女同志必须有所依仗才会自信。我们要向男同志学习,哪怕一无所有也要自信。自信对于很多男人来说会恶心到别人,但对于女人来说会点石成金,因为我们往往什么都有了就差一个自信。”
何黛听得一愣一愣的,她觉得以前的自己是不是太不自信了?
李群英更是内心震荡,所以她不是太自信,而是不太自信?确实,她跟刘卫国陈安华一比,那肯定得自信。
为什么她没有早点认识宋知南?此时此刻,她深切地理解到了什么叫相见恨晚。
李群英平静的心中起了波澜,她略有些激动地伸出手跟宋知南又握了一下:“宋干事,感谢你的开导,我今天没白来。”
第34章
李群英犹豫片刻, 又诚恳地问了一句:“宋干事,你对我以后的生活有什么建议吗?”
宋知南谦虚而真诚:“建议不敢当, 毕竟我也刚参加工作不久。我只说一个我的想法:我觉得以你的聪明和才华可以站得更高,你可以把精力放在工作上。你站得越高,最下面的人就越伤不到你。你想啊,当你站在山顶一览众山小时,你还会在意山脚下的人吗?他们在你眼中早变成了一个个黑点是不是?他们说什么你也听不到是不是?”
李群英宛如醍醐灌顶,原地开悟。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宋同志,我非常愿意跟你聊天,谢谢你。可惜,我是上班时间溜出来的不能长呆,咱们以后有空再聊。”
“好的, 你慢走。”
李群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她一离开, 何黛就感慨道:“知南, 我感觉妇联这个舞台有点委屈你了。”
宋知南微笑:“啥委屈不委屈的,都是为人民服务。”让人顿悟这事她熟, 当年在她的直播间很多女同志都是原地顿悟, 那些纠结离不离婚的,最后都离了;那些在纠结分不分手的最后都分了;那些还在为男人和原生家庭痛苦抑郁的,都突然想开了。
这次咨询,李群英非常满意,隔天送了一幅自己写的字:“宋知南一颗红心,知天下妇女的心,是我们的知心妹妹。”
这是宋知南获得的第二项荣誉, 何黛珍而重之地把字挂在墙上,啥时候她也有一面锦旗或一幅字就好了。
李群英对宋知南很满意, 黄阿姨却不满意了。她本想让宋知南骂骂自己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结果倒好,女儿回家后对宋知南赞不绝口,这还得了。
黄阿姨心中带着气,满脸都是情绪地走进了妇联办公室。
宋知南一见黄阿姨,先给她来了一通夸赞:“黄阿姨,我前天见到你女儿了,老话说得好,孩子素质高,母亲差不了。你真会教孩子,群英同志意志坚定、有思想有文化,觉悟性还高。阿姨您年轻时一定很厉害,您是不是当过兵?”
黄阿姨的思路立即被宋知南带偏了,心中的怒气突然就没了,她面带笑容谦虚道:“我以前是当过几年兵。”
宋知南一脸敬佩:“怪不得呢,你这通身的气派和精气神一看就跟普通人不一样。一跟你说话,就感觉你头脑清晰,有思想有逻辑有主意,李群英这一点上就随你。”
黄阿姨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断。
宋知南接着夸:“黄阿姨,我跟你女儿聊了很久,我们是相谈甚欢。我觉得吧,一个女人最可贵的不是身材不是长相,而是坚定的意志和聪明的头脑。李群英同志这两样都具备,再加上有你们这对民主开明、通情达理的父母保驾护航,她以后无论结不结婚,都会过得很好。”
黄阿姨笑得合不拢嘴,“要真像你说的,那就太好了。哎哟,我跟她爸愁得都睡不好觉。”
宋知南循循善诱:“我听家里的老人说过,姻缘这事讲究一个缘分,有的早有的晚,该来的它一定会来,过度强求反而不好。”
黄阿姨点头:“我也听说过这类的话,可心里就是着急啊。”
宋知南:“我理解,可怜天下父母心嘛。不过老话说得好,好饭不怕晚,好人不怕等,这种事咱急也没用。你要放平心态,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别往心里搁。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女儿的幸福肯定在后头。”
黄阿姨本来是来兴师问罪的,结果被宋知南说得乐乐呵呵地回家了。
她一离开,何黛佩服地朝宋知南竖起了大拇指。要不说,她怎么一点都不妒忌宋知南呢?她知道对方的真实能力,知道对方为工作付出了多少。
黄阿姨回到家里也对宋知南赞不绝口,“这个小宋可真会说话,跟她这么一聊,我心里舒坦多了,比老中医的针灸都管用。”老中医治的是身体上的病,而黄阿姨得的是心病。
这次轮到李群英震惊了,她妈有多难缠多顽固她自己知道。全听她的自己难受,不听她的对方会作会闹。她说轻了没用,说重了又不行,没想到人家宋同志轻轻松松地就把她妈给拿捏了。能轻松拿捏黄女士的人会是普通人吗?她爷爷奶奶伯母婶子努力了几十年都失败了,她爸败得更狠,现在早已是她妈的手下败将,她自己更是屡战屡败。
李群英从来没有对一个人如此感兴趣过,她想接近宋知南,她想跟她发展工作以外的关系——做朋友。
第二天午休时,李群英又来了。
她这次是真心向宋知南请教怎么拿捏自己妈妈。
宋知南说:“我是真心觉得黄阿姨人挺好的,她讲道理,没有硬逼你结婚,还听劝。这已经领先全国百分之八十的父母了。对待父母要像对孩子似的,对于值得教育的那部分,要多夸多鼓励。你想要一个人脱掉棉袄,不能用冷风吹,要用阳光温暖他,他一热自己就脱了。”
李群英频频点头,怪不得她妈回去兴高采烈的,原来是被夸了。行,成功的经验可以借用。
从这以后,李群英有空就来妇联坐一坐,听听宋知南讲讲经,回去就实践一二。
不经常夸人的都知道,刚开始夸人时会有些羞耻,根本张不开嘴,经过尴尬期后越夸越顺,最后简直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夸人不费力不费钱,但是效果拔群。
黄阿姨和她老伴像平常一样唠叨:“谁家闺女像你这样,这么大还不结婚,让我们操碎了心。”
李群英强忍住不杠,面带微笑强夸:“为什么别人家的闺女不像我这样呢?她们有我这么幸运吗?有我这样通情达理的爸妈吗?”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李群英唉声叹气:“爸妈,我不随便结婚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你们好。我听说有人着急结婚,没看清男人的品行,你猜最后怎么着?那个女婿最后把岳父岳母一家全杀了!”
夫妻二人受到了惊吓,齐声问道:“真的假的?”
李群英一脸愁容:“当然是真的,不信你们去打听打听,把我吓够呛。咱远的不说,就说咱们隔壁邻居,那白凤英是怎么死的?万一我也遇到这种事情呢?”
黄阿姨急声说:“不可能,你不会遇到这种事。”
李群英忧心忡忡地看着爸妈问道:“为什么你就笃定我不会遇到这种事呢?万一呢?白凤英她爸妈当年肯定也是这么想。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跟刘富贵当邻居这么多年,你知道他的心吗?你能想到他一个人人称赞的老实人会干出这种事吗?”
这题给李爸李妈都整不会了。
李家的家庭氛围变得沉重起来,但同时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和谐,他们终于不催婚了。
李群英心中感激宋知南,朋友交得好,好处真是多。对方帮了她这么多,她也想为对方做点什么,送字送锦旗,好处是有,但不大。李群英就想帮个大忙,最好是对宋知南的生活有实质性帮助的。
当李群英打听到宋知南因为家庭不和睦只能出来租房,而且合租室友是吴明珠后,她心里就有了主意。吴明珠那么飞扬跋扈不好相处,怎么能让宋同志受那么大委屈呢。
这一天宋知南下班后,李群英在路上“偶遇”了她。
李群英今天是有备而来。
她开门见山地问道:“宋同志,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怕鬼吗?”要是怕的话,她的计划就不用提了。
宋知南语气坚定:“我有语录书在怀,无惧一切妖魔鬼怪。”
李群英:“……”
她接着笑着补充一句:“咱俩是私人聊天,不用那么正式。——你真的不怕?”
宋知南笃定地说:“我真不怕。”
“那就好。”
李群英接着说:“刘卫国跟我家是邻居,现在他们一家三口都没了,据我所知,刘富贵和白凤英的父母早已去世,刘富贵的大哥也不在了。
按照厂里政策规定,刘富贵家的房子是要收回来的。如果这时候有一个没房子、对厂里有突出贡献又不怕鬼的人向厂里申请这栋房子,大概率是能成功的。”
宋知南立即明白了这里面的门道,她激动地握住李群英的手:“李同志,你真是我的福星我的明灯,你不说我真没想到。”
李群英笑了笑,说:“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我希望能跟你这样的人当邻居。你应该能看得出来,我的朋友不多。”以前的同龄朋友大多都结婚了,她们关注的话题不同,慢慢地就聊不到一块去,自然就渐行渐远了。
宋知南一脸荣幸:“其实我的朋友也不多,我也喜欢跟你这样聪明爽朗大气的人交朋友。”
两人愉快地聊了一会儿,愉快地告别。
宋知南回去以后就开始考虑李群英建议的可行性,她不怕鬼,她有一个朋友买房图便宜专门挑凶宅买,买完还邀请她过去住几天镇宅辟邪。用朋友的话说,对于无产阶级来说,鬼算个什么?穷才可怕。她恨不得找鬼借点钱花,毕竟鬼有人烧钱,她老板压她工资。
可是她有一个问题就是工作时间太短,不过她写的文章都上报了,而且还得了两项荣誉,这个可以抵消吧?成不成的必须得先试试。
等吴明珠一到家,宋知南就向她打听申请房子的事。
吴明珠一听宋知南竟然有意申请刘富贵家的房子时,吓得小脸一白,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他们一家三口都是不正常死亡,他家的房子是凶宅。你不害怕呀?你一个人怎么敢住?”
宋知南:“没事,我不怕。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就说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你不知道下面埋了多少人。”
吴明珠听完更害怕了。
宋知南晓之以理,再动之以情:“明珠,我不像你这么幸福,你可以住家里也可以住这里,但我的家不是我的家,是我哥哥和弟弟的。我想要有一间自己的房子,我知道你这人看着高傲冷漠但心里柔软善良,所以我才找你帮忙。”
吴明珠:这不柔软似乎也不行了。
她考虑了一会儿,说道:“那我回去帮你问问,成不成可不一定。”
“那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帮我。”
吴明珠第二天下班回家,在饭桌上,她顺便向父亲说了刘家房子的事。
吴厂长说:“说起刘富贵家的那个房子,昨天刘家的邻居李群英向厂里反应,说他们晚上听到女人的哭声,吓得一宿没睡着,建议厂里找一个心怀正义不怕鬼的人过去住,好镇一镇里面的鬼气。我准备让保卫科的人过去住几天。”
吴明珠说:“爸,保卫科的人不一定行,我给你推荐一个人。”
吴厂长诧异地问:“谁呀?”
吴明珠说:“我有一个合住的朋友宋知南你听说过吧?”
“有印象,会写文章的那个?”
“对,就是她。”
吴厂长一脸疑惑:“明珠,是不是那个小宋得罪你了,你才想出这招整她?”
吴明珠:“……”
她解释了几句,可是吴厂长就是不信。吴明珠悄悄翻了个白眼,索性也不解释了。
吴厂长不禁暗暗可怜那个未曾谋面的宋知南。
第二天,吴厂长在工作间歇听到后勤部的人议论宋知南胆大包天,竟敢第一个申请要刘家的房子。
吴厂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下的心情,反正就挺复杂。
后勤部的工作人员仍在热烈讨论宋知南:
“这个小宋今年才参加工作,要分房子也轮不到她吧?”
“她发表了好几篇文章,还得了锦旗,大家对她的工作挺认可,也算是有贡献的人。”
“她那叫贡献吗?毁誉参半吧,听说男同志都抵制她。”
“问题是咱们纺织厂的女同志多。”
“那她到底符不符合条件?”
“你也可以说她符合,也可以说她不符合。可你别忘了,刘家的房子很特殊,一般人心里有忌讳。目前为止就她一个人申请。”
“那也不一定,你再过一段时间看看,肯定有人想起这茬来。”
……
后勤部见吴厂长也关注这个问题,就来征求他的意见。
吴厂长想了想,说:“让这个小宋同志来我办公室一趟。”
第35章
吴厂长四十来岁, 虽然人过中年,但一点也不油腻, 浓眉大眼 ,不肥不秃,气质儒雅。想来也是,他能生出吴明珠那样好看的女儿,长相不会丑到哪里去。
宋知南礼貌地向吴厂长问好,还大大方方地打量了他一眼,说道:“吴厂长,明珠长得跟您真像,看着您我就想起了她,虽然我们是初次见面,但我看见您就感觉很亲切。”
吴明珠是吴厂长的掌上明珠, 听宋知南这么说, 他心里自然高兴, 对宋知南的态度也变得亲切随和许多:“我听明珠提起过你,说你聪明胆子大还写得一手好文章。哦对了, 听后勤部的人说你向厂里申请住刘富贵家的房子?”
宋知南语气坦诚:“吴厂长, 您是厂长,是明珠的父亲,也是我的长辈。我跟您实话实说,我不像明珠那么幸运,拥有一个开明民、主、不重男轻女的父亲,我爸的封建残余思想非常严重,你看明珠的名字寓意是掌上明珠, 我名字的寓意其实是知难而退,意思是让女孩别再来宋家投胎了。
我爸从小就告诉我, 我们家不是我的家,是哥哥和弟弟的。我明明住在自己家里,却有一种寄人篱下的凄惶感,我从小就渴望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这是前情。
近期,我跟父母的冲突愈发严重。我哥哥下乡了,爸妈认为应该是我下乡而不该是我哥哥去,他们就把我赶出来了,我不得已只好租房子住,咱们厂里职工的住房都很紧张,根本没有空房,幸好明珠心善收留我,她把我当朋友不怕麻烦,但我不想一直这么麻烦她,打听到我也可以向厂里申请空出来的房子,我就想试一试。”
吴厂长听罢宋知南的话,心情相当复杂。开始时听得很舒服,他确实是一个开明民、主的父亲,重男轻女根本不可能,儿子都说他重女轻男。听到中间又忍不住替宋知南惋惜,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没生在一个好家庭,她父母是真糊涂呀。
宋知南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吴厂长:“吴厂长……”
吴厂长抬手打断她:“小宋啊,你不用叫我厂长,叫我吴叔就行。”
宋知南立即改口:“吴叔,您看我这次申请能成功吗?”
说到这里,她似乎有些局促不安:“我知道我参加工作的时间有点短,但大家对我的工作很认可,我也在报纸上发表了几篇文章,勉强算是有点贡献吧。我还年轻,一切都刚刚开始,我以后一定会加倍努力工作,为厂里为国家多做贡献。”
吴厂长没有直接说行不行,他亲切地问道:“小宋,刘家那种情况,你真的不害怕?”
宋知南慷慨激昂:“我相信唯物主义,不信鬼神。再说了,我有□□在怀,不怕任何妖魔鬼怪。”
说着,她真的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本红色语录书。
吴厂长突然沉默下来。
宋知南见对方沉默了,只能继续自由发挥:“我觉得厂里面就我最合适,我还为白凤英写过文章说过话,她若泉下有知,肯定得感谢我,至少不会为难我;她若泉下无知,那就说明世上没有鬼魂,更不用担心。”
这正的反的都被宋知南说透了,吴厂长还能说什么。
最后,他说道:“小宋啊,厂里再研究研究,你回去等消息吧。”
宋知南面带感激:“谢谢吴叔,您是一个英明睿智、目光长远又肯关心职工生活的好领导,我相信您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宋知南起身告辞离开。
吴厂长下班回家,吴明珠见到他就问道:“爸,我听说你找宋知南谈话了,你觉得她这人怎么样?”
“聪慧过人,关键是说话好听,只可惜没生在一个好家庭,她爸妈太糊涂了。”
吴明珠点头,她跟她爸难得意见一致。
吴厂长看了一眼吴明珠,着重强调:“小宋说她不像你这么幸运,有一个开明、民、主,不重男轻女的父亲。”
吴明珠:“那是她看在我的面上,哄你开心。”
吴厂长摇头叹息,他想从自己闺女嘴里听几句夸奖怎么就那么难。
吴明珠说:“爸,刘家的房子是凶宅,现在也没人申请,既然宋知南想要,就给她呗。你批给谁不是批?”
吴厂长笑道:“你可很少给别人说情,这下我终于相信你不是故意整她了。”
吴明珠嘁了一声没说话,她还真的很少因为别人向父亲开口。一是懒得,二是觉得求她的人都不值得开口。宋知南算是个例外。
吴厂长认真考虑一会儿,觉得这房子确实给谁都是给,再说了小宋那么聪明能干,又那么可怜,关键是说话还好听,再加上还有宝贝女儿从中说情。不批准实在说不过去。吴厂长大手一挥就同意了。
厂委工会和后勤部一看吴厂长都同意了,他们还能说什么?那就同意呗。刘家的邻居说那房子闹鬼,宋知南一个小姑娘肯定住不了多久就得搬出来,到时候房子又归厂里了。
宋知南接手了刘富贵家的房子,这个消息一传出来,众人不由得一脸诧异。
有人感叹宋知南动作真快,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害怕鬼,对于很多穷人来说,穷比鬼还可怕。他们原本打算等过一段时间再说,至少等得刘富贵和刘卫国的头七过了吧。谁能想到,有人行动这么迅速,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有的人觉得不公平,就向厂里反应,说宋知南参加工作的时间太短,年纪太小,不够资格。
也有人说宋家有房子,宋知南又是单身女青年,不像别人拖家带口的,与情与理都不该轮到她。
吴厂长就说宋知南有才华替纺织厂扬名了,也算是个特殊人才,而且人家是第一个申请的,当时除了她没有别人申请。大家伙虽然不满,但也奈何不得。
房子申请下来之后,宋知南先去跑各种手续,然后去找换锁师傅把门锁全部换掉,把床拉出去扔掉,买了一张别人家淘汰的旧床先凑合用。
忙完这些后,她在后院给白凤英烧纸,烧的既有纸钱,也有报纸,报纸上有她写的文章。
宋知南一边烧纸一边嘴里念念有词:“白凤英同志,杀害你的刘富贵已经下去了,你记得去找他算帐。你儿子虽然是你生的,但他在刘富贵长年累月的洗脑下,一直仇恨你,顺带仇恨所有女人。刘卫国同情他爹,说都是因为你毁了这个家,你□□生出的血肉变成了刺向你的尖刀。
只有女人才能真正理解女人,我理解你,理解你当年的不甘心和痛苦,你一定是经过了剧烈的思想斗争才迈出那一步,你只是犯了很多男人都会犯的错。他们浪子回头还被人称赞,但因为你是女人所以没有回头的机会。
我还替你在报纸上说了话,烧给你看看。我是你的盟友,咱们女人不要为难女人,你不要上来找我。我祝你投个好胎,你最好投生在城市独生女家庭中,以后结婚要谨慎,最好别结婚,你值得更好的人生,值得更开放的时代。”
祭奠完白凤英,宋知南自己画了个符贴在门上,屋里还挂了几张领袖的画像,顺便镇压一下刘富贵和刘卫国。
宋知南还特意去向吴明珠道谢,“明珠,谢谢你和吴叔,你们帮了我的大忙。”
吴明珠不在意地说:“不用谢,我不过顺嘴一提而已,主要是你动作够快,又符合要求。”
吴明珠还是不放心宋知南,特地送了她一只小黑狗,小黑狗是她家狗大黑的闺女,名叫黑米,全身漆黑,在夜里都看不见它。
一切准备就绪,宋知南开始清理房间和院落。刘家的房子比吴家的小多了些,有二间正房,一间厢房。
这房子是刘富贵的老娘分的,她是纺织厂最早的那批职工,那时房子还没那么紧张,所以才有了独立的院子。像宋知南家的房子就是大杂院了。
刘富贵父子俩不是啥干净人,屋里又脏又乱,院子多年不打理显得十分破败。
宋知南抓紧时间刨地松土,抢种了最后一茬萝卜白菜大葱等等。
宋知南下班后过来吴明珠家搬东西,吴明珠和陆诗月对宋知南都有些不舍。
宋知南说:“咱们都在一个家属区,离得很近,以后你们有空来找我玩,或者我去找你们。”
她正说着话,只听得身后一阵自行车铃声响起,只见李群英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李群英跳下车子,对宋知南说:“知南,我来帮你搬家。”
宋知南笑着说,“太好了,我正好有一箱子书要搬过去。”
宋知南转身回屋去搬东西,吴明珠瞥了一眼门口的李群英,问:“你什么时候跟她那么熟了?”
宋知南说:“她是我的新邻居。”
吴明珠“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一个星期后,宋知南终于拾掇好,家也搬完了。
新家附近的邻居对于宋知南这个新邻居充满着兴趣。
她搬来那天,多人围观。
宋知南早就提前做好了功课,她家左手边是李群英家,右手边是赵大娘家,对门是王婶,王婶嘴最碎。人们私下里称她为王婆,她家大儿子胡大庆二儿子胡二庆人都不太正经,爱跟大姑娘小媳妇开玩笑,李群英挺烦他们,郑重嘱咐宋知南:“你少理会他们,这两人就跟那春天的公狗似的不安分。”
宋知南点头:“好的,我记住了。”
她家斜对门是张大爷家,这人也有点意思,嘴也碎,但没王婶碎得那么讨厌。听说他以前爱看算命的书,是个业余算卦的。当然,自从运动开始后,他明面上不敢这么干了,怕被人举报搞封建迷信,但说话做事无不神神道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