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雨幕来人像是抢了他夫人
日头渐渐大了,宝华楼没有争执的声音传来,聚在门口的百姓也就慢慢离开。
贵人们为了几匹锦缎争辩的事,老百姓也就瞧个乐呵,这布竟然也有真假,乐呵完了之后也就散了。
没钱买这些昂贵布匹,自然没有买到假布的烦恼。
重新打开门做生意,苏幼仪立在门口站了站,看着方才小厮张牙舞爪站着的地方,皱了皱眉。
季纹舒一踏进宝华楼,就看见一副美人垂眸沉思的模样,“想什么呢?”
苏幼仪瞬间抬头,然而见是季纹舒,又愣了愣,把脸撇到一边呼吸几瞬。
很快,她的脸色恢复如初,端端正正问道:“季公子所来何事?”
季纹舒挑挑眉,站在两步距离外,“没事就不能来逛逛铺子?”
苏幼仪礼貌一笑:“请便。”
说完转身要走。
季纹舒连忙道:“方才这边街上聚了许多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刘掌柜从一旁账本上抬起头,见是季纹舒,连忙过来陪着笑:“季公子!许久没见您,这些日子布匹生意可还好啊?”
季纹舒这才转过身,与刘掌柜客套:“好得很好得很。”
说着,又回头去找苏幼仪,却只看见一个提裙上楼的背影。
一袭水蓝色裙子,虽不是正经月华锦那样名贵的料子,但也被她穿出十二分的光彩来。
季纹舒收回目光问:“方才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刘掌柜受宠若惊,谁不知道,这位季公子是出了名的难相与?
这些常年游走南北,推杯换盏谈生意的富绅都是出了名的重利轻情,若是有哪天他跑来关心,那定是有所图谋。
刘掌柜十分警惕,生怕自家月华锦出问题的事提前透漏出去。
这位季公子便是是姑苏的商会行首,子承父业,并没有烂俗话本子里写的那样败光家业、纨绔浪荡,恰恰相反,他很有出息。
若是被他知道了月华锦这件事,恐怕……
所以刘掌柜遮遮掩掩说了一半:“开铺子的,遇见闹事的不是家常便饭?已经被苏姑娘解决了,小事,都是小事。”
季纹舒闻言挑了挑眉,客气道:“没事就好。”
刘掌柜见他往楼上走,连忙叫住:“额季公子,你还有什么事?楼上是苏姑娘常待的地方。”
就差把别上去三个字说出来。
季纹舒收回脚步,笑道:“没别的事,蝶园呢,苏姑娘已经住了半月”
刘掌柜脸上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这季公子看起来阔绰,没想到竟然是个斤斤计较之人。
住了半月又怎么样?正经立契给了钱买下来的园子,他想怎样?!
刘掌柜有些愤愤不平,苏姑娘在姑苏没有依靠,这些——
还没等刘掌柜脑子里乱七八糟想完,便听见季纹舒继续道:“剩下一半的钱还未给我。”
“咳,咳咳,咳咳咳。”刘掌柜老脸通红道:“这,这,我现在就去叫苏姑娘下来。”
逾期未付尾钱,这事要真的被有心之人逮住了,可不是好解决的。
片刻,苏幼仪被刘掌柜请下楼,这些日子忙在宝华楼,竟然忘了将剩下的钱付给季纹舒,苏幼仪不自觉的面上一红。
但是她转瞬又想,这些日子了,他也不叫牙人来催促,偏偏等着半月过去亲自上门来讨,可见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季纹舒难得见这位平淡美人有些生动的神色,抱臂靠着柱子站在一旁,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
苏幼仪面上虽红,语气却淡:“这些日子忙忘了,还望季公子见谅,我的侍女已经去取钱了,还请来楼上雅间稍等片刻。”
季纹舒点了点头,站直了身子道:“无妨无妨,我正好在你铺子里逛逛。”
走出两步,他又回头问:“可以吧苏姑娘?”
苏幼仪皱了皱眉,垂下眼,遮住一些心虚的神色,道:“自然。”
祈祷季纹舒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不要看出来铺子里月华锦是前几年的料子。
宝华楼以次充好,若是被商会知道了
心里扑通直跳,看着季纹舒不经意的走过那些架子,很快就要走到月华锦旁边。
“季公子。”
苏幼仪开口叫住。
季纹舒回头笑问:“何事?”
苏幼仪道:“铺子里有些闷,不若来门口透透气?”
她向来不会撒谎也没什么应变能力,只好随意扯了一句,说出口才发现自己这一招有多么拙劣。
从前在郡王府,江迟序总能一眼看穿她。
然而,季纹舒好像远远没有江迟序那么聪明,他从善如流,笑道:“好啊。”
然后从月华锦架子旁挪开脚步。
苏幼仪松了一口气。
刚来到门口,桃溪气喘吁吁赶来。
交接完钱财,季纹舒随意交给身后小厮收好,仍站在门口。
苏幼仪道:“季公子慢走。”
季纹舒抬头看了看大太阳,“时候不早了,一起去酒楼吃顿饭?”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季纹舒随口约她去做些什么了,苏幼仪没耐心周旋,反正现在已经两清。
“季公子,请回吧。”
季纹舒没走,问道:“我看苏姑娘铺子里的月华锦好像出了些问题,我这里有一批上等的货,前些日子刚从京都运回来,要不要去看看?”
苏幼仪先是震惊看向他,然后瞬间平静下来,“桃溪,去燕春楼订一间最好的雅间,我与季公子有生意要谈。”
马车稳稳停在燕春楼下,苏幼仪掀开帘子下车,见季纹舒早早等在两步开外,面色淡淡的站在那里。
移开视线,苏幼仪扶着桃溪的手下马车往里面走。
丝竹声声,一桌子菜都是苏幼仪自己喜欢吃的,她自来了姑苏,从未难为自己。
二人无言吃了几口,苏幼仪道:“宝华楼的绣娘是姑苏一绝,想来没有别的铺子能胜一筹。月华锦,我们吃得下,卖得出,季公子,这是长久买卖。”
季纹舒笑道:“自然。月华锦这些年愈加工艺繁复,产量极少,有市无价,苏姑娘,这月华锦在我手里从不愁销路。”
苏幼仪点了点头,知道他要抬价,直截了当:“季公子开个价吧。”
季纹舒道:“急什么,苏姑娘,谈生意可急不得。”
“哦?竟是我心急了,我以为季公子胸有成竹。”
苏幼仪道:“既然如此,我们慢慢谈。”
但是她放了筷子,没再继续吃,只浅浅喝了几口茶,一副耐心等的模样。
季纹舒笑了笑,看着对面一本正经的姑娘,觉得十分有趣。
表面是一副温婉可亲的模样,实则是个带着刺儿的,若是敢随意欺近,当心被她刺回来。
像极了
被随意拨弄便会咬人的兔子。
他一早便知道宝华楼的刘掌柜老眼昏花,竟然把月华锦都认错了,所以前些日子去京都巡店的时候顺手从钱员外手中买了一批,为的就是等宝华楼东窗事发,他再抬到三倍价格卖给宝华楼,供他们解解燃眉之急,赚点零花钱。
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早了一些发现,眼力倒是不错。
只是还是晚了,还不是要急匆匆的从他这里买月华锦?
然而,原本算好的价格,在季纹舒脑子里转了一圈又变了样,他道:“五千文。”
苏幼仪已经做好了他狮子大开口的准备,没想到他只是轻轻挠了一下,五千文?他不赚。
她打量了几眼季纹舒,姿态风流,眉眼尽是松散,果然是个纨绔。
与江迟序完全不同,不论何时,除了床榻上,江迟序都是一副正襟危坐,森然不可冒犯的模样,让人心安。
“好。”既然这是个呆的,那还是尽早签下契书才好。
“桃溪,取”
季纹舒打断道:“急什么。”
苏幼仪深吸一口气,把微微露出来的急躁之色尽数掩了,她要心平气和的谈拢这桩生意,就像江迟序说的那样——
欲速则不达。
重新拿起筷子吃完了饭,二人各捧一盏香茶,静默无言。
季纹舒看了看窗外天色,“快要下雨了,苏姑娘要不要随我喝茶去?”
有什么可问的?她难道还能不去?
苏幼仪在心里撇了撇嘴,道:“季公子,请。”
渊明湖心八角亭内,季纹舒端坐紫檀小桌前,认真烹茶。
“听闻京都喜点茶,苏姑娘自京都来,不知季某”
说话间,苏幼仪已经走了两步端坐桌前,准备开始点茶。
这也太乖顺了些
季纹舒看着亭子四周鲛纱飘飘,八角亭在湖心若瑶池仙境,而苏幼仪便是在瑶池翩然静坐的仙子。
移开视线,季纹舒只垂眼看她点茶技艺。
不多时,一盏绘了一匹小马的茶端到面前。
“马到成功?寓意不错。”季纹舒浅浅喝了一口,便知苏幼仪功力深厚,赞道,“出神入化。”
瞬间,一声闷雷在空中滚过,巨响划开湖心的宁静。
苏幼仪抖了抖,但很快稳住心神。
季纹舒看在眼里,但仍稳稳坐在软椅上,笑道:“苏姑娘怕打雷?”
苏幼仪笑了笑,淡淡道:“并不怕。”
京都多雨夜,自从婚后,每个雷雨夜都是江迟序紧紧抱着她,她才安心入睡,所以她应该不怕了。
片刻,雨珠像脱了线的美人帘幕,颗颗莹润坠地,湖心被雨水打得起雾,更衬得湖心亭内烟波缥缈。
恰好,季纹舒面前的紫砂茶壶冒出滚滚热气,温润茶香沁人心脾。
季纹舒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苏幼仪,笑道:“香泉连珠沸,烹茶池亭中。”
“妙啊。”
苏幼仪见他心情好极了,拿出契书道:“此情此景,实在畅快,还请季公子过目契书。”
季纹舒脸上笑意退了些,接过契书扫了一眼便签字画押。
很顺利。
苏幼仪松了一口气,拿起契书道:“宝华楼还有事要忙,告辞。”
说完,桃溪撑了伞,主仆二人迅速消失在雨幕中。
季纹舒看着一抹水蓝色背影越走越远,渐渐和周遭景致融为一体,他笑了笑,摇了摇头。
先前装得有多乖顺,此时就有多带刺儿。
雨渐渐小了,亭子内只听得清凌凌若碎玉砸到水面的声音。
淅淅沥沥雨幕中,渐渐走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烟雨模糊了他的面容,远远看着,只觉威严不可冒犯。
江迟序放下伞,走入八角亭内,一身水汽将他浸润,片刻便要在身上结成冰渣子。
他径直走到紫檀小桌旁落座,看着对面那位才回过神来,嘴角笑意还未消散的季公子。
这处八角亭是季纹舒常来的地方,按理说不会有闲杂人等来打扰,像这样大摇大摆走进来的
想来身份不简单。
走南闯北混迹多年,沾过许多高门豪爵,他打眼看着,便知道对面这男子身份高贵。
且不说一身锦衣玉冠的派头,就说这冷淡不近人情,目光沉沉的气度
不小的官啊。
但是季纹舒从未见过这人,如此神秘,恐怕还是个和上边关系不远的。
来者是客,季纹舒拿出从前左右逢源的态度,“这位公子,雨中品茶颇有意境,想来是同道中人。”
然而,对面男人不答,一身黑衣更显沉郁,季纹舒脸上笑意敛了敛。
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做什么?
季纹舒纳闷,这神色,活像是自己抢他了夫人。
那种欲杀之而后快但是尽力隐忍的神色叫季纹舒脊背一凉。
就在季纹舒有些不明所以的时候,对面男人忽然举起手边茶盏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大步离开。
“哎?”
季纹舒愣住了。
那是苏幼仪喝过的茶盏啊
而且,那位公子怎么把茶盏也顺手拿走了啊?
第62章 姑苏好但是姑苏没有江迟序
燕春楼最顶端的雅间内,苏幼仪夹了一筷子蟹酿橙放到桃溪碗里,笑道:“喏,多吃点,昨日只顾着同季公子谈生意,把你忽视了。”
桃溪坐在一旁,嘴角吃得蹭了些许酱汁,将碗里的事务一筷子吃了,连连称赞。
“小姐,姑苏的厨子可比京都的厉害多了!”
说着,她放下筷子用两指掐了掐自己的脸颊,有两坨嫩肉被她掐起来。
“您看!我都胖了一圈!”
苏幼仪笑得直不起腰,道:“你呀!这些日子不操心也不忙活,自然胖了。若是再把你放到郡王府,又要提防着老夫人、郡王妃那边的刁难,又要替我防着江迟安的骚扰,还要管着手底下十来个小丫头,可把你忙坏了!”
桃溪连连点头,“小姐,还是姑苏好!”
苏幼仪看着埋头吃饭的桃溪,渐渐敛了笑意。
姑苏好姑苏好
可惜姑苏没有江迟序。
离开京都已经一个月,那些郡王府里跑着笑着的春日又或者哭着熬着的长夜好像都渐渐远去了。
但是辗转反侧的长夜、绵绵细丝的雨天她总是想起江迟序,他身上的松香气好像总是萦绕鼻尖久久不散,他怀里的温度好像总是拥着她单薄的脊背。
她时常问自己,那晚之后,真的气吗?
气。
但是更多的是心疼。
他问她:“我默默守在你身边,为什么却得不到一点怜爱?”
又追问:“你当真如此偏心?像他们一样。”
每每想起他破碎的目光,苏幼仪都会心中一痛。
江迟序究竟有什么妖术?以至于才成婚三个月,她就被他搅得心里酸痛,就算分开一个月,还时常念念不忘。
但是造化弄人,苏幼仪知道,她注定不会长长久久地待在郡王府,自然也就不会与江迟序长相厮守。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呢?郡王府是不是在给他张罗续弦?
他们对外怎么说?说她死了?还是逃了?
郡王妃与郡王最重面子,估计会说她死了吧。
那么江迟序呢?是否一直在自责那晚的冲动与粗鲁?仍沉浸在一往情深又乍然失去的痛苦中?
若是这样,苏幼仪忽然好想告诉他,其实她早就想走了,别人对她好或者坏,都不会影响她的决定。
见苏幼仪走神,桃溪知道她又在想世子了。
自家小姐走得干脆,好像无牵无挂冷心冷情,但是她知道,苏幼仪心里有江迟序,甚至说得上爱。
不然她怎么会来姑苏几日就消了气,不过半月就开始频频走神,看起来几分落寞?
小姐就是心太软了,桃溪放下筷子,心里叹道。
“小姐?”
“小姐。”
苏幼仪蓦然抬头。
桃溪笑了笑道:“您前些日子叫我派人去京都探探消息,今日已经收到了。”
苏幼仪忽然紧张起来,是了,她虽然时常想到江迟序,但是仍怕他忽然追过来捉她回去。
她不想回郡王府,就算是为了江迟序。
她怕她与江迟序重新对峙,再度撕破脸,今后就再也没有念想了。
与其将这情分彻底撕碎,还不如就这样朦朦胧胧续着,满足她一点点的贪心。
桃溪继续道:“郡王府一点动静都没有,和从前一样。世子每日照常入宫议事,郡王妃伺候着老夫人。”
“奴婢还听说,老夫人的病彻底治不好了,如今只能躺在床上每日里灵丹妙药吊着。”
闻言,苏幼仪垂了眼思忖片刻。
“好。挺好的。”不知道在说江迟序还是在说老夫人。
苏幼仪拿起酒杯,自己斟了满满一杯笑着对桃溪道:“先前不是还闹着要喝冠群芳,来,我同你一起喝。”
还未等主仆二人碰杯,只听门口几声轻敲,紧接着是尖细的声音:“苏姑娘。”
是燕春楼的掌柜,钱掌柜。
燕春楼前一任掌柜是苏父用惯了的管家,姓
文。
文掌柜年迈,三年前,拿着一大笔酬金回了老家养老,燕春楼便由钱掌柜接手。
三年前,苏父过世多年,而苏幼仪还未掌管嫁妆,郡王妃对姑苏的铺子并不上心,随手指了钱掌柜。
苏幼仪这些日子在姑苏没少和钱掌柜接触过,她使了个眼色,桃溪忙去开门。
钱掌柜等着桃溪将两扇门都打开了,才慢慢悠悠挪进来。
并不是他摆着架子,实在是因为他太胖了,若是只开一扇门,恐怕挤不进来要出丑。
钱掌柜满面红光,一进来便热络的同苏幼仪寒暄:“苏姑娘,今日这菜可还合胃口?”
苏幼仪看着他锃亮的面孔有些发腻,礼貌笑了笑道:“不错。”
想着方才还没喝完的酒,苏幼仪对钱掌柜兴致缺缺,不想耽搁时间,开门见山:“钱掌柜所来何事?”
钱掌柜见苏幼仪并不叫他坐下,心里闪过一些不快,但是面上不显,脸上堆满笑意:“苏姑娘,您有所不知,咱们燕春楼惯用的漫步春,涨价啦。”
燕春楼的酒分为两种,一是冠群芳,入口醇香馥郁,一斤能卖一千文,文人雅客、高官贵族最爱。
二是漫步春,一斤一百文,味甘清冽,普通食客常用。
苏幼仪皱了皱眉:“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漫步春是都酒务所制,何来涨价一说?”
都酒务是官家酒坊,价钱品质一直很稳定。
钱掌柜肥胖的身躯歪了歪又站直了,占了这么一会,他是在有些累,但是苏幼仪没叫他坐下。
“苏姑娘,您这就不懂了。漫步春虽然一直都是都酒务在管,可是今年开春的时候便传出消息,由张员外买扑承包,所以现在,这漫步春归张员外管啦。”
买扑便是官家开放竞价,由民间酒坊出价竞争,价高者得一年或者三年经营权。
也就是说,张员外要从官府手里接管漫步春了。
还未等苏幼仪再说,钱掌柜得意洋洋道:“张员外当年白手起家,从一家乡间小酒坊做起来,如今并购姑苏无数酒坊,已经是姑苏最大的酒商了。”
苏幼仪垂了垂眼,酒务她确实懂得不多。
但是她知道,自家的酒进价要涨了,做掌柜的还洋洋得意,准不是什么好人。
她冷了几分,道:“哦?钱掌柜倒是说说,价钱如何变的。”
钱掌柜伸出三根又粗又白的手指。
苏幼仪道:“三百文?”
这未免也太狮子大开口,漫步春从前进价才六十文,燕春楼卖给食客也才一百文。
钱掌柜笑着摇摇头,“三万斤。”
苏幼仪冷着脸等他继续说下去。
“三万斤以下,一百文一斤,三万斤以上,八十文一斤。”
桃溪惊呼:“三万斤?!够燕春楼卖三年的了!”
钱掌柜笑道:“一次性付清七成,剩下三成每年结算。”
苏幼仪冷斥:“打得好算盘!”
钱掌柜被这一声吓得大肚子抖了抖,敛了笑意,脸上又堆满了愁,他道:“苏姑娘,您不知道。张员外一家独大,如今又有了官府支持,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且不说他这漫步春究竟能经手多少年,就敢逼着酒楼订三年的漫步春,就说一次性付清七成这件事,若是今后他不接手漫步春了,剩下的酒还有亏着我的钱,究竟该管谁要去?”
苏幼仪学着从前江迟序冷脸对老夫人的模样,微微眯了眼睛,居高临下睨了钱掌柜一眼,声音冷冰冰的。
“届时,我管你要么?钱掌柜?”
钱掌柜被这架势吓得一哆嗦,只看了苏幼仪一眼便连忙低下头去。
这小姑娘看起来文弱又一团没化开的柔顺,怎么冷起脸来这样吓人?
和他前几日见过的京都来的大官一模一样
钱掌柜早就与张员外相熟,这次漫步春涨价,他之所以还笑得出来,自然是张员外给了他不少好处和回扣。
只是没想到苏姑娘这样难哄。
本以为他将这件事说了,这位苏姑娘定然无措求助,追着问他该怎么办,到时候他再安抚一番然后顺水推舟将这三万斤的买卖定下来,岂不是美哉。
这些年掌管燕春楼,虽然偷偷摸摸赚了一些,但远远不够。
如今苏姑娘还从京都回来了,今后他能操作的空间只会越来越小,还不如趁着这次漫步春涨价,狠狠捞一笔!
钱掌柜的眼睛像黄鼠狼一样骨碌转了几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这苏姑娘,在下也做不了主啊。”
“张员外势大,若是您拒了他这笔生意,全姑苏恐怕难再找出和漫步春差不多品质价钱的酒了。”
“燕春楼,可不能一日无酒啊!难不成还指望着那些穷贱民喝咱们的冠群芳?”
桃溪闻言皱了皱眉头,偷偷看了一眼端正坐着的苏幼仪。
只见苏幼仪垂眸坐着,似是在想什么,面上看不出喜怒。
桃溪心中感叹,自家小姐自从嫁给了世子,像一个月间一下子长起来一般,不论是在郡王府面对老夫人还有郡王妃还是来了姑苏掌管铺子,都十分老成稳重。
“燕春楼还有多少漫步春?”
钱掌柜默了片刻,道:“撑不过十日!”
苏幼仪点了点头,“你退下吧。”
自始至终没捞着坐下的钱掌柜再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还想开口劝,却听苏幼仪冷声道:“退下。”
蝶园内绿草茵茵,几只粉白蝴蝶在花间飞舞,蝉鸣阵阵,流水潺潺,一派祥和。
桃溪看着镜前坐着的苏幼仪,她身姿单薄,这些日子在姑苏养着,虽为了铺子劳心,但是没了郡王府那些乱糟糟的事,苏幼仪如今气色好极了。
眼眸里流光溢彩,脸颊是健康粉润的浅红,唇瓣若花蜜润泽过,翩然若仙子,就算只穿一身简单的烟粉色轻纱襦裙,乌黑的头发只用一支杏花绢簪挽起,也是人间绝色。
可是现在,这抹艳色掺杂了一些愁。
她慢慢梳着苏幼仪柔顺的头发,眉头不展,“怎么办呀,小姐。”
她气鼓鼓道:“那姓钱的还有姓张的就是吃准了我们在姑苏人生地不熟,只能任他们摆布!”
苏幼仪打了一会算盘,“一次付清将近两千贯亏他们敢想。”
“钱掌柜不能久用。”
桃溪不忿道:“就是!自家酒楼都要做亏本生意了,他竟然还悠哉自得!”
苏幼仪摇头:“不止是这个。”
桃溪睁大了双眼,“还有什么?”
苏幼仪推开算盘,随手拿起桌角一支玉簪,通体碧绿的兰花簪子上有一道丑陋的裂纹,泛着白,看起来还有很多灰尘沁入那道裂痕。
她道:“钱掌柜,与张员外,恐怕合作很久了。这次我回来了,打草惊蛇,他这是打算吃一次大的就跑。”
桃溪不可思议:“您是说,这次的价钱,竟然是钱掌柜和别人商议好了的?”
苏幼仪点了点头。
桃溪忙问:“那该怎么办?”
苏幼仪将手中簪子扔出,她道:“施嬷嬷教过我,管铺子最重要的便是用人,疑人不用。”
玉簪从她手中脱出,掷入一旁杂物罐子里,发出一声脆响,碎了一罐子。
忽然,窗外有小丫鬟来禀报:“姑娘,季府的管家又来送请帖啦。”
桃溪道:“这位季公子还真是锲而不舍,整日里不是看花就是游湖,没个闲下来的时候。”
紧接着她问苏幼仪:“小姐,还像往常一样拒了吗?”
拢了拢烟粉绣金的袖口,苏幼仪喃喃道:“人生地不熟”
她抬起头道:“把请帖拿进来。”
桃溪纳罕:“小姐,当真要去?”
苏幼仪笑道:“认识了人,就是要拿来用的。”-
江迟序已经在姑苏住了一个月,他走过苏幼仪曾经住过的老宅,又去了苏家祖坟祭拜。
姑苏景致好,难怪苏幼仪心心念念要抛下他回来。
可是她为何没问问自己,是否也
喜欢姑苏呢?
她不问,在他面前演了许久,悄声跑了,她定是恨自己。
江迟序看着苏幼仪每日忙在各家铺子中,他忽然发现,从前粉雕玉琢,遇到事情只知道抹眼泪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
她变得坚韧、果断,慢慢的,她不需要他了。
离开压抑的郡王府,离开伤害过她的自己,苏幼仪现在定然很快活吧。
自从那日苏幼仪与季纹舒在湖心亭分别,二人便再也没见面,听说季纹舒仍不死心,每日都送请帖去蝶园。
但是苏幼仪全都拒了。
想到这,江迟序轻轻舒了一口气。
终归,苏幼仪与他刚分开,不可能那么快就移情别恋的。
他要继续等待时机,等她气消了,再出现在她面前,放下所有不安与躁动,耐心地劝她同他回家。
苏幼仪,永远是他的妻。
门声响动,打乱屋内沉思,江迟序从书案无数公务中抬起头,跳动灯火下,依稀可见他眸光浅淡,面上虽没什么表情,但是眉头舒展。
苍许感觉得出,自家主子难得有几分舒心的情绪。
男人端正坐着,周身气质冷冽,他很白,冷峻的脸上只有唇边一抹浅红才将他衬得有几分气色。
自从世子妃一声不吭跑了之后,苍许觉得,自家主子便少了几分人气,平日里在屋内若是不点灯,便像孤魂一般。
苍许顿住脚,默了默,忽然后悔这么着急进来禀报了。
“何事?”
苍许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小:“世子妃她”
往日就连杀人都不眨眼的苍许此刻有些迟疑。
江迟序已经脸色很差,他冷声道:“说。”
“世子妃接了季纹舒的请帖,相约今日午后游湖。”
苍许半天没得到回应,忐忑着退了出去,刚掩上门,就听见屋内传来杯盏破碎的声音。
第63章 醋大吃特吃
八月初的天气渐渐凉了,落日余晖中,苏幼仪穿了条荔枝色彩绣团花纹长裙,搭了一件浣花锦的褙子,衬得整个人朦胧静谧,面若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