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65(2 / 2)

错折琼枝 饮无绪 10420 字 3个月前

桃溪跟在她身后,看着苏幼仪垂在脑后的珊瑚步摇轻晃在细腻颈侧,鲜红的珊瑚在雪白的肌肤上轻轻扫过,若点点海棠开遍。

真叫人看得晃了眼。

桃溪稍微追上几步,悄声道:“小姐,奴婢倒是觉得,季公子家世好、人也好,既然他心里有您,不如试着多接触接触,说不定”

苏幼仪瞥了她一眼笑道:“你还当真了?”

桃溪疑惑。

苏幼仪默了片刻道:“季纹舒是姑苏豪绅,年纪轻轻便子承父业,人虽然纨绔了些,但也是正经富家公子,有大好前途不奔,竟愿意与我纠缠?”

她捻了捻腕上玉镯,“我不过是个孤女,手中产业单薄,还嫁过人。”

虽这么说着,她的脸上却丝毫没有惋惜之色。

苏幼仪继续道:“他不过是见色起意,心猿意马,等新鲜劲过了,自然将我抛之脑后。”

桃溪低着头想了一会,道:“那小姐您此番与他会面,竟只是为了燕春楼么?”

“自然。他贪色,我求门路,很公平。”

说着,苏幼仪嗔了一眼桃溪,“成日里想什么呢?”

桃溪有些不好意思,心里的话也脱口而出:“奴婢想着,您不能总是为了世子神伤,若是能觅得新欢,便可以再展笑颜了。”

神伤吗?苏幼仪闻言顿了顿脚。

桃溪没感觉到她的异样,继续道:“小姐您在奴婢心里,人又美,心还善,聪慧、坚韧,无所不能!再来十个季公子、世子,您都配得上!”

被这话逗笑了,苏幼仪由桃溪扶着从蝶园角门上了马车。

季纹舒早就等在燕春楼雅间内。

天气虽凉了,季公子的象牙折扇却不曾离手,他有一搭没一搭晃着扇子,嘴角擒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位苏姑娘自京都郡王府来,若是他的消息没出错,她与那日渊明湖那位不速之客应当是夫妻。

世子爷当真好雅兴,追夫人都追到姑苏来了。

看这样子,苏幼仪恐怕还不知道。

钱掌柜亲自挪动到雅间奉上一坛冠群芳,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季公子,您怎么来了,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

季纹舒的思绪瞬间被打断,敛了笑意看着眼前泛着油光的钱掌柜。

“钱掌柜,别来无恙。”他的脸上瞬间又换上十分客气又十分疏离的笑。

钱掌柜作势要坐下,紧接着季纹舒道:“燕春楼酒菜好,南来北往的贵人都要来这里坐坐,方才我便看见几位京都的人,生意不错啊钱掌柜。”

钱掌柜还没沾到椅子,又重新站好笑着答道:“哎呦,可不是。许是近来新出的几道菜十分合京都的口味,我看有些贵人一连来吃好几日。”

季纹舒点点头接着问:“你们东家近来忙得很,好像不怎么往燕春楼走动。”

钱掌柜听他提起苏幼仪,语气里难掩不屑,今日中午被苏幼仪奚落一顿,他心里还暗暗记着呢。

“可不是,我们这位东家呀,分明还是个小姑娘,正是钗环脂粉绕着的年纪,哪里顾得上这些?这些日子一旬能来问一次就不错啦,还是得我劳心劳力。”

季纹舒挑了挑眉,脸上笑意散了些,道:“钱掌柜,我喜甜,劳烦去后厨嘱咐嘱咐,多放些糖。”

钱掌柜连连答应殷勤着跑出去才反应过来,还没说几句话呢,怎么就被打发出来了?

房间里重新回归安静,季纹舒放下手中折扇站起身来到方才钱掌柜差点坐下的椅子前。

伸手调换了椅子的位置,将那把差点沾了钱掌柜的椅子换到了远一些的地方,苏幼仪一会坐不到的位置。

做完这些,他重新懒散坐回椅子内,拿起折扇轻轻敲打桌面,静静沉思,平日里总带着笑的一张俊俏脸庞此刻有些认真。

苏幼仪与那位既是和离,也该断干净了。

他这人随心所欲惯了,从小到大,唾手可得的东西太多,生活像平静的湖面,毫无波澜。

季纹舒常常觉得这世间挺无聊的,无聊到只要有一丝涟漪,他都想抓住仔细研究它的纹路、动态。

蓦然出现的苏幼仪便是这涟漪,他越看越沉沦,越接触越觉得

有些可爱。

那位尊贵的世子爷都将人气到姑苏了,还有什么胜算?

破镜还想重圆么?

既然世子不把握机会,那就别怪他季纹舒占得先机了。

倏尔门声响动,苏幼仪走了进来,卷入一袭杏花香气,她的声音落入季纹舒耳中,像甜蜜丹桂:“季公子久等了。”

季纹舒只抬起头看了一眼,平日里总慵懒垂着、玩世不恭的眼睛里亮了亮,但很快又掩去,他道:“苏姑娘,坐。”

今天的菜有些甜,苏幼仪吃了几口便轻轻皱了皱眉放下筷子,脑子里将漫步春的事情捋了一遍又一遍。

“季公子,我今日来,有一事相商,若是你能帮我,今后定少不了你的分成。”

若是季纹舒能帮自己渡过难关,那么,分他一部分盈利也无妨。

季纹舒吃得很开心,闻言也不曾抬起头,片刻后他才道:“苏姑娘,季某已经备好了渊明湖的游船,不如一会再谈?”

苏幼仪早料到他这一套,笑了笑答好。

渊明湖上,一叶小舟内,苏幼仪与季纹舒肩并肩坐着。

苏幼仪坐得端正,拨了拨头顶遮阳的草棚,道:“季公子当真节俭。”

这舟很小,只容得二人并坐,船夫在另一侧撑船。二人此刻肩并着肩,苏幼仪的浣花锦褙子和季纹舒月白缎面袍子蹭在一处,有些暧昧。

季纹舒眯着眼看了看远处夕阳,笑道:“季某还未婚娶,家中钱财全留着娶媳妇,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钱租一艘大船。苏姑娘见谅。”

苏幼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季家富甲一方,别说租一艘大船,就算是把这姑苏河上所有的船都买下来也简简单单。

他究竟什么心思,苏幼仪装作不知道,答道:“难为季公子了。”

这话有些阴阳怪气,季纹舒装作没听见,拿出一早准备好的精巧鱼竿,递给苏幼仪一支。

“别小瞧这小舟,这才是钓鱼的利器。”

说着,季纹舒熟练地上饵抛线,湖面的涟漪将鱼饵吞入水中,他挑眉看向苏幼仪。

苏幼仪默默回忆着江迟序教她的那些钓鱼技巧,手上利落地也抛出一线。

季纹舒很意外,“苏姑娘会钓鱼。”

苏幼仪道:“略学过。”

季纹舒道:“那位江家世子教的?”

苏幼仪心中一跳,皱着眉突然抬起头看向季纹舒,只见他面色波澜不惊,就像他身后的湖水一样平静。

这人竟然已经暗地里将她打探清楚了,季纹舒的实力,比她想象的要强。

既然他都知道了,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与她周旋?

这样戏耍她,有意思么?

或许是太久没听见别人提起江迟序,又或者是别的,一股莫名的烦躁在心里升腾,苏幼仪忍了忍没说话。

季纹舒却当做没事人一般,道:“苏姑娘,漫步春被张员外强行抬高价格,你恐怕吃不下这么大一单。”

苏幼仪攥紧了手中的鱼竿,这话什么意思?他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底细,想必是不屑于与她纠缠的,但是他又主动提起漫步春的事情

难道还有加些别的什么筹码?苏幼仪不知道自己给不给得起。

正想着,季纹舒继续道:“明日便是商会酒行祭祀,各路酒坊掌柜都会出席,张员外也不例外,或许你有兴趣同他单独谈谈?”

这是机会,苏幼仪心中一动,虽然胜算不大,但是有成功的可能,她便应该试一试。

夕阳垂落,金灿灿的光辉洒满湖面,映得小舟上二人有些朦胧。

苏幼仪问:“季公子,你想要什么?”

这会轮到季纹舒愣住,他倏尔笑了笑:“苏姑娘,我必须提醒你,与张员外单独谈,胜算不大。”

“我知道。”

季纹舒看着鱼饵落下去的地方,那处十分平静,他道:“若是与张员外谈不拢,我倒是有新的办法。”

他接着道:“溧州赵氏酒坊的沁春,价钱、品质与漫步春差不多,可以试一试。”

这是一条门路,苏幼仪眼睛亮了亮。

“只是这赵掌柜素来保守,不轻易与外来人合作,所以你若是去溧州,须得同我一起。”

苏幼仪挑挑眉,心下了然,季纹舒介绍她去,想要去赵掌柜那里拿些好处,有情可原,跟着便跟着吧,有他一起,或许这件事还好办一些。

见她点头,季纹舒笑了笑道:“这便是我想要的。”

“嗯?”苏幼仪疑惑看他。

她的眼神刚看过去,就见季纹舒手中鱼竿剧烈抖动,原本平静的湖面骤然荡起水花。

季纹舒抓紧鱼竿慢慢收线,声音难掩兴奋:“上钩了!”

苏幼仪也有些高兴,看那水花飞溅,定然是条大鱼。她在一旁拿起抄网,等待那条鱼被拽得慢慢靠近。

江迟序在渊明湖畔坐了很久,他看见苏幼仪同季纹舒肩挨着肩,手搭着手挤在小舟上,游湖垂钓。

他们俩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分明前不久,她才同自己临湖垂钓,那时候她软软倚在自己怀中,柔声叫着:夫君。

而现在

看着波光粼粼湖面上,依偎在一处的两个人,似乎有欢声笑语顺着湖面温暖的轻风送到江迟序的耳畔。

他目光沉沉,绷直手臂,将手中长弓拉满,先是对准苏幼仪身边那位俊俏公子。

顺着锋利箭尖,他看见季纹舒的目光落在苏幼仪的脸上,笑意盈盈,而苏幼仪全然未觉,手中持着抄网,专注看着湖面。

飞溅的水花将二人的衣摆打湿。

微微调整姿势,箭尖又对准别处。

利落松开弓弦,利箭带着尖啸急速飞向湖心小舟——

苏幼仪原本还紧张着湖中越来越近的水花,她几乎看到了那条鱼在水中摆动的银色鱼尾。

然而,下一瞬,有什么没入湖水中,太快了,苏幼仪没看清。

紧接着,那条大鱼像是得了解脱,迅速钻回水底。

季纹舒本还用力拽着鱼竿,被突如其来的一松晃了身形,他往后一仰又重新坐好,看着苏幼仪疑惑的目光,“鱼线断了”

远处,江迟序收弓舒了一口气离开。

钓鱼?季纹舒别想从苏幼仪这里钓到一条鱼。

第64章 重逢“幼仪。”

张员外今年算得上春风得意,买扑承包漫步春后,不仅与姑苏各大酒楼联系更加密切,就连与官府的关系也渐渐热络。

他作为今年行会祭祀的主祭官,献帛、献酒结束后,开始宣读祝词。

祝词如往年一样,都是些陈词滥调,张员外漫不经心读着,眼睛到处乱瞟。

他长了一双吊梢眼,眼睛细又长,眼尾微微提起,他时常笑,这双眼睛笑时便会像两缕柳叶翻转,只露出一条长长的缝。

此刻这双眼台下众人面上反复游走,又停在一张陌生的面孔上。

这张脸长得极美,莹白的肌肤,精巧的鼻,粉唇乌眉,眼角眉梢尽是风流。

可惜,竟挽了个夫人发髻。

谁不知道姑苏来了位苏掌柜?这位先前姑苏首富的独女,如今也算是落魄了,手里的产业比不上她父亲指头缝里漏出的一点。

这位苏姑娘生得美,好像还嫁过人,但是别的往事就像被人拿一支蘸了浓墨的笔抹去一般,谁也查不到。

这一个月以来,一众酒坊、布铺有头有脸的掌柜们聚在一处,少不得要谈论一番苏姑娘。

有说孤女难撑家业,不出三个月,这位苏姑娘便会找好人家嫁了,也有说苏姑娘在京都有靠山,她背后的势力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众说纷纭。

张员外听见这些也只是笑笑。

他只有一个念头——

可惜了是个嫁过人的小妇人,就算长得再美,他也看不上了,他向来喜爱娇嫩未经人事的姑娘。

不然趁着漫步春将她挟制一番,放到后院养起来,岂不是美哉?

收回目光,张员外挑了挑眉,有些索然无味,狭长细小的眼睛都少了些狡猾的光芒。

念完祝词,张员外在众人恭维声中快步走到最里面的雅间,站在雅间门口,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整理一番衣袖,又整了整发冠,这才迈开脚推门。

雅间内,一白衣男子坐在屏风后,张员外提着胆子看去,也只看到了男人的一点衣角。

檀香袅袅,雅间内落针可闻,虽然知道那人看不见自己,张员外还是脸上堆满笑容开口:“江大人,祭祀结束了,可要移步香满楼?”

香满楼是张员外的产业,他暗自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若是能把这位江大人请去香满楼一坐,到时候这件事传出去,他在姑苏横着走都不会有人管了。

往年祭祀,也不曾见有官员来参加,就连姑苏官服都不曾派人来。

可是今年,就在张员外一连承包好几处酒坊的时候,忽然有位京都来的大官到访,听说这位是皇后娘娘的侄子

一想到这,张员外就心肝发颤,他暗叹自己运道太好了,如此这般,恐怕今后他的生意要和官府甚至皇宫紧密联系了。

说不定,不出五年,他也能像从前苏员外一般,富甲一方了。

静默许久,突然一阵破风声传来,从耳边尖啸而过,张员外吓得软了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江大人,江大人!您,您您您”

他一低头才发现,有鲜红的血从眼角滴落,他连忙抬手去擦,这才感觉到耳朵尖上刺痛。

他惊恐回头看,这才发现有一支投壶用的竹箭正牢牢定在他身后的黄花梨木门上。

而他耳尖的伤口,便是被这支竹箭擦出的。

距离他的眼睛,只有一寸距离。

“大人饶命!”

屏风后这位阴晴不定的江大人,不爱说话,自从今日晨间见了面,张员外就一直揣度着行事,这会他实在想不明白究竟为什么,干脆大声讨饶。

“再有下次,你这双眼睛别想要了。”

什么下次?张员外不敢问,只

跪在地上涕泗横流

苏幼仪第一次参加行会祭祀,对于这些流程感受十分新奇,若是能忽略那些掌柜们审视、莫名的目光,那么就更自在了。

终于捱到张员外念完祝词,苏幼仪刚要跟着去与之交谈,就发现张员外上楼后急匆匆进了一间雅间。

苏幼仪刚想跟上去敲门问问,就听见屋里传来张员外哭喊求饶声,她吓了一跳,连忙退开一段距离。

等了许久,直到张员外从雅间出来,又转去另外一个房间待了许久,再次出门的时候,苏幼仪这才走上前。

“张员外。”她停在离对方两步远的位置。

张员外已经恢复如初,除了左耳包了一块绢布,别无异样,见到苏幼仪后抬了抬眼。

苏幼仪继续道:“燕春楼虽比不上香满楼,却也算得上姑苏三大酒楼之一,若是漫步春能稍稍降一降,三万斤我们也是吃得下的。”

张员外笑得奸诈,“苏姑娘,价钱免谈。”

苏幼仪还要开口继续,却被张员外打断。

他似乎根本没有耐心听,摆了摆手道:“若是还有其他事,叫钱掌柜来与我说。”

紧接着,他上下打量一番苏幼仪,歪歪头咬了咬下唇嘴角的肉,也不顾苏幼仪站在面前,暗自摇摇头,似乎仍觉得可惜、挣扎。

苏幼仪皱了皱眉,这样无礼的目光,这样轻蔑的眼神,仿佛浑身上下被蠕动的虫子爬过,恶心又难受。

她知道,张员外恐怕不会再听她说了。

在他眼里,女人像玩物,若是玩物忽然跳到眼前谈买卖,他只会觉得新奇玩味,而不是认真考虑。

谁会在意阿猫阿狗在自己面前叫唤呢?

看来,真的要去溧阳走一趟了,既然今后要和赵掌柜合作,那干脆把张员外手里的货全部停掉。

或许,张员外以为她苏幼仪是没见过世面、没有手段的弱女子,遇到事情只会听之任之。

那她这次偏要脱离张员外与钱掌柜,把燕春楼的酒打理好!

至于钱掌柜疑人不用,万万留不得。

打定主意,苏幼仪再也没心思与张员外周旋,转身要走。

不知张员外又想到了什么,叫住苏幼仪:“苏姑娘。”

苏幼仪回身,皱着眉退后几步,躲开他不断靠近的身躯。

张员外方才近距离反复打量苏幼仪,心里狂跳不止,这样美的容貌,虽是个小妇人,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若是能——

“苏姑娘,漫步春的价格好说,只是这”

他感觉苏幼仪就是一只从百花丛中钻出来的妖精,浑身上下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勾人魂魄。

也不知道苏幼仪先前嫁的是什么人,竟然能尝到这绝色的鲜嫩,真是好运道。

妖精的滋味,他还真想尝尝。

张员外不断靠近,苏幼仪身后只剩下挑空的栏杆,楼梯已经被他挡住,退无可退。

听着楼下大堂嘈杂纷乱的声音,众人祭祀结束,已经开始推杯换盏,谈生意、打交道,各自有事忙活。

不会有人注意到,挑空的二层栏杆处,有一弱女子被张员外不断靠近、捕捉。

身后栏杆抵着她的腰,冰冷无情。

此番场景,苏幼仪忽然想起从前在京都被王从简醉酒后调戏的时候。

那时候她怯生生的,只敢躲在陶知春的身后,不断往栏杆退,等着江迟序来解救她。

而现在

苏幼仪手臂蓄足了力气,扬起手一巴掌抽在张员外的脸上!

清脆一声,香风一阵。

张员外瞬间愣在原地,这些年他玩过的女子比赏过的花都多,情愿的不情愿的最后还不都是老老实实就范?何曾被刺扎到过手?!

他只懵了一瞬间,紧接着愤怒暴起,一手捂着脸一手上前要抓苏幼仪。

他怒骂:“贱人!你这贱人!”

苏幼仪趁着他愣住瞬间,早已逃到楼梯,听着身后张员外的怒骂声,她张皇失措逃跑。

楼梯有些陡,苏幼仪一边注意脚下,一边提防身后追上来的张员外,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不许跑!看我抓到你,怎么把你绑起来搞!你这个小贱人!”

怒骂声又近了许多,苏幼仪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张员外已经追到跟前,他那双留了长指甲的手马上就要够到自己的后背了!

苏幼仪忍不住惊呼出声,脚下迅速奔腾在楼梯上,从一级一级变成了三级三级往下跳。

“啊——”

裙角拌住右脚,她大喊一声失重向前扑倒,却在转过头往前看的时候被月白衣料遮住了眼睛。

想象中滚落楼梯摔断骨头的剧痛没有传来,她一头撞进了一人怀里。

一双大掌有力护住她的腰,几乎是箍着将她从扑倒的状态捞了起来,然后苏幼仪被那人稳稳抱在身前,那双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细腰两侧。

他的动作十分自然,是重复过无数遍的熟稔。

清冽的松木香气伴着若有若无的檀香盈满鼻腔,苏幼仪慌乱中抱住对方腰身,鼻尖被撞得酸痛,紧接着两行泪流了下来。

“幼仪。”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甚至环抱着的熟悉的腰身,在一瞬间万千封锁的记忆涌入脑海,苏幼仪的心跳得比方才逃跑时更快。

浑身血液像沸腾的热水,叫嚣着、滚动着、不断涌动,汹涌澎湃。

第65章 别抛下我好吗世子请回吧

“江大人!您这”

还不等张员外颤抖的声音说完,只听江迟序冷声道:“滚开。”

张员外看着眼前身形高大的男人,一身月白袍子纤尘不染,此刻怀中紧紧抱着位身形娇小的女子,那双大掌牢牢护在女子不足一握的瘦腰上。

若天上的月亮沾了凡尘,有些暧昧气息迅速攀升。

随着这一幕一同冲击而来的事江迟序冰冷的声音,张员外跪在地上抖了抖,那声音像是马上就要落在脖颈上的闸刀。

致命的寒刃随时都能取走他的性命。

“还不快滚?”又是一句低声呵斥。

语气中分明不带任何情绪,但是张员外的腿已经站不稳了,他踉踉跄跄落荒而逃,一直跑到走廊拐角处撞上一名小二,他扶正了发冠喘了几口粗气才略略回神。

这位江大人无故到访又在燕春楼流连数日,又跟着来到行会祭祀

这期间无数豪绅富户纷纷拜访,都被拒之门外,张员外本以为在自己主持的祭祀上能邀请到江大人,是因为自己很特别。

如今想想这位江大人原来一直都在围着苏幼仪转。

难道说江大人外调至姑苏,看上了美若天仙的苏掌柜,想要将她占为己有养做外室,好解解闷?

张员外一边为自己方才的冲动懊悔,一边为自己的前途担忧,又一边感叹苏幼仪命好

苏幼仪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被快速涌动的血液撑坏了,她两行泪顺着脸颊流下,沾到江迟序的前襟上,在殷红的口脂印记旁流下两点水痕。

“幼仪。”

江迟序又唤她。他的声音低沉,若夜风中竹林沙沙作响,熟悉又陌生。

苏幼仪不敢抬头看,更不敢答应,她连忙双手撑在江迟序身前,把两人距离拉开。

幸好,江迟序并没有十分强硬无礼地箍着她,反而顺着她的力度慢慢将她松开了。

苏幼仪整了整衣襟,抬头又看见江迟序的衣襟也被自己压皱了,抬起手,想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整理,却又瞬间放下手。

她抹去脸颊上的泪痕,心跳仍叫嚣着如打鼓一般,“多谢世子。”

她屈膝行礼,然后低着头快步离去。

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若是她抬头看,便会发现,男人的眼中尽是破碎,那抹远去的杏花香气,仿佛一记重拳,把他这些日子来的希冀、期盼全都打碎了。

江迟序想象过无数次与苏幼仪重逢的场景,或许她仍心中有气,那么他愿意任她打骂,又或许她气消了,心里也念着他,那么他想牢牢抱着她,与她诉说这些日子的思念,郑重地与她道歉,求她原谅。

但是这些都没发生,苏幼仪对待他像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甚至他在苏幼仪面前,还比不上季纹舒熟稔。

没有爱更没有恨,她似乎释然了,从前那些恩爱与缠绵,都风轻云淡。

江迟序看着苏幼仪远去的背影,袖中的手默默捻了捻指尖,那里好像还残留着她温热的体温。

苏幼仪慌乱中被季纹舒撞见,他快步上前想要扶住苏幼仪的胳膊,却被她躲开。

季纹舒顿了顿脚,扫过苏幼仪微微发红的鼻尖和眼角,问道:“苏姑娘,你怎么了?”

苏幼仪此刻心乱如麻,只摇摇头继续往外走。

就在她快要被门槛绊倒的时候,季纹舒跟上一把扶住:“苏姑娘,当心。”

苏幼仪却像是受到了惊吓,连忙甩着手把他推开。

季纹舒被她推得后退几步。

“季公子,抱歉。”苏幼仪终于停住脚步,看着季纹舒道:“明日启程去溧州,还劳烦季公子为我带路。”

季纹舒点点头,还待说什么,却见苏幼仪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似乎很慌乱。这样不知所措的模样,季纹舒从未见过。

他从门口向外看去,天气阴沉,似乎要下雨了,一直等在马车边的桃溪簇着那抹娇小的身影快步上了马车离去。

季纹舒回过头,顺着苏幼仪方才来的方向看去,楼梯上,一男子站在栏杆处,正向这边看来。

那人背着光,看不清面容,但是他身形颀长,宽肩窄腰,身姿若松柏伫立,季纹舒记得这身影。

是苏幼仪的前夫,那位江皇后的亲侄子,京都郡王府的世子爷,亲手了结誉王与长公主的权臣,江迟序

月色被乌云隐匿,天空中有闷雷滚动,苏幼仪在床帐中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桃溪听说了今日之事,一边惊叹世子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一边感叹自家小姐当真心软,放不下。

桃溪端来一盏安神茶,“小姐,喝了再睡吧。”

苏幼仪翻身坐起,将茶一口气喝下,“他还在门外么?”

他指的是江迟序。

自今日下午苏幼仪回到蝶园后,江迟序便跟了来,但是未经苏幼仪允许,他并未闯进来,而是规规矩矩等在门外。

最初,他还叫门房嬷嬷进来传话,几次没得到回应后便不再说什么,只默默站在蝶园外。

桃溪点点头,看了一眼花窗外,院子里漆黑一片,老嬷嬷都说今夜有场暴雨,所以将院子里娇贵的花全都搬到廊下,就连苏幼仪新养的一只画眉鸟也被抬进了外间。

那画眉此刻正焦躁不安的叫着近些日子苏幼仪常说的话:“京都那边有消息吗?京都那边有消息吗?京都那边”

“让他闭嘴。”苏幼仪烦躁地捂住耳朵。

桃溪连忙跑出去,将画眉挪到厢房去。

再回来时,外边已经洒下豆大的雨点,打在雕花八角花架子上,劈啪作响。

“小姐,雨已经下起来了。”

苏幼仪闻言重新坐起来,下床随意穿了鞋往外走。

“小姐,您做什么去?”桃溪跟在后头为她披衣,将一件杏子黄妆花缎外袍搭在她透着莹白肌肤的肩膀上。

苏幼仪在门口拿了一把伞,道:“我去看看。”

桃溪撑着伞跟在后头,主仆二人湿了鞋面,走过蜿蜒曲折石子路,又走过莲花纹青砖,这才来到大门前。

大门紧闭,看门的嬷嬷面色复杂,见苏幼仪来了连忙行礼要说话,被苏幼仪示意噤声。

但是却晚了,门外淅淅沥沥雨声伴着江迟序的声音传来:“幼仪,是你吗?”

苏幼仪不答。

虽然没听见回音,门外人却好像猜到了是她,江迟序声音中有些不常见的喜悦,他道:“幼仪,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苏幼仪仍不答。

江迟序顾不上门外站着的侍卫还有门内站着的丫鬟嬷嬷,继续道:“我不想和离,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幼仪,别抛下我好吗?”

门内门外静悄悄的,雨声愈发清晰。

“我选了一处新宅子,如今就快修缮完了,同我回京都,我们一起从郡王府搬出来独自住,好吗?”

他声音里的喜悦渐渐褪去,若隐若现的不安显露出来,他喃喃:“幼仪”

向来矜贵自持、清逸出尘的江迟序,此刻淋着雨,在众人面前温声劝着哄着不露面的小妻子

众人不敢抬头,更不敢多听,门外一众侍卫更是脊背发寒,若不是见识过这位世子在牢狱中对待誉王与长公主余孽的残暴手段。

他们恐怕都要被这柔情蜜意、低声下气给哄骗了。

吱呀一声门动了,侍卫们也忍不住抬头看,究竟是怎样的倾城绝色,叫这位冷心冷情的世子夜雨夜站了几个时辰?

然而门内并没有出来一位姑娘,只有一只素白的手,递出一把黑漆漆的雨伞。

“世子请回吧。”那声音被雨声打散,缥缈若云雾。

看着那只熟悉的手,江迟序很想死死握住将人拉到怀里再也不放开,但是他没有。

自从那次密室里他失控了一次,换来苏幼仪悄声逃跑,一个多月不见人后,他此生不会再对苏幼仪威逼。

接过伞,江迟序看着那道泻出昏黄灯光的门缝,道:“幼仪,我可以看看你吗?”

“请回吧。”苏幼仪掩上门。

脚步声渐远,雨声越来越大,几道闷雷在头顶响起,江迟序撑开伞继续站在门外。

潮湿雨水中漫着若有若无的杏花香气。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一道锐利闪电划过,紧接着,蝶园内传来悠扬琵琶声响。

这琵琶声似乎有无尽的愁思,缠绕着雨夜中未眠的人,江迟序站在伞下,袍角被雨水溅湿,周身比雨夜更加冰冷。

听了一会,他勾唇一笑,这曲琵琶,是苏幼仪最爱的,往日她弹,总是欢快的,可是如今,却带着无数纠结与愁苦。

是为了他而纠结吗?

她心里是不是还有他?

苏幼仪想了无数遍这件事情,若是不爱,此刻为何一直流眼泪?若是爱,方才又为何狠下心不与他多说一句话?

那股气早就散了,方才他哄她、求她原谅的时候,苏幼仪甚至顿了顿想了一会他说的究竟是什么事。

她毅然决然离开郡王府,更多的是因为过往十年,她被压得喘不过气,她像一只被圈养在牢笼的雀鸟,一直渴望飞出去。

而江迟序,是拴住她的一根绳子,她的情爱不断为它加固,她若是想自由,只能亲自啄断这根绳子。

可是如今,他说要带她分府别住

这样好的江迟序,她怎么舍得放手呢?

可是她的心里仍然隐隐担忧,她悄声跑了,难道江迟序就大方忍下这股气?

苏幼仪忽然想到江迟序在得知自己要和离时疯狂的行为,背后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