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摸索暗室
苏幼仪胃里翻滚说不出话,喉咙被他方才粗暴的搅弄,已经肿起,她使劲咳嗽不止,几乎要把肺咳出来。
桃溪在一旁听了这话唬了一跳,连忙大声道:“世子您快放手!小姐喝的不是堕胎药!”
“世子妃身子弱,才诊出喜脉须得静养,这是安胎药!”
江迟序闻言瞳孔微颤,立刻把苏幼仪从床边扶起,虚弱的小小的一个人儿若羽毛轻轻飘落在他怀中,他想抬手擦掉她下巴上的药汁,却被她咳嗽着躲开。
她从他怀中挣脱,扒在黄花梨木床边剧烈咳嗽。
苏幼仪咳得胸腔像是被人扯住,痛得她泪如雨下,终于脱了力往床上载到,晕了过去。
……
江迟安养伤这些日子话很少,祝惜芸时常来看他,他都不耐烦的把人赶出去。
然而,祝惜芸契而不舍,势在必得。
到最后江迟安也懒得再管,任由她这个未出阁的姑娘像个郡王府里的哪房夫人这般出入院子。
看着把一碟子热腾腾糕点从篮子里取出来,江迟安嗤笑:“从前我年轻,看不懂,如今却明白了。”
祝惜芸难得听见江迟安愿意和自己搭话,忙问:“明白什么了?”
江迟安斜了她一眼,“从前祖母对幼仪要求甚严,恨不得叫她把全京都高门的大大小小规矩都守的明明白白。我以为祖母是为了幼仪好,没成想,她只是想刁难幼仪。”
祝惜芸听他又念叨苏幼仪,心里不快,但是仍笑着道:“为何这样说?”
再次轻蔑一笑,江迟安道:“祖母能纵容你在郡王府没名没份不知廉耻的来近身照顾我,可见她心中本是不在乎这些规矩的。”
“这……”祝惜芸咬了咬牙。
江迟安继续道:“你说呢?”
祝惜芸呼吸几回才缓过气,脸色十分难堪,怯声道:“表哥这话……芸儿听不明白。”
“呵。”江迟安拿起一块她递来的糕点却不给她一个眼神。
“你听得懂或者听不懂,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你在我跟前继续晃下去,就别指望听见什么中听的。”
祝惜芸见他拿起糕点打量,压下心中愤恨之意,笑道:“表哥,快尝尝。”
江迟安咬了一口手中雪白的糕点,薄唇上沾了些碎屑,祝惜芸不敢伸手去擦,只呆呆看着。
片刻,她的脸有些红。江迟安长相俊美,这两年脱去了少年时的稚气,增添了许多男子气概,更有魅力了。
祝惜芸不由得心想:若是能顺利嫁给江迟安,还管他爱不爱自己呢?郎君相貌俊美,郡王府又富贵温馨,她今后便能人前挺胸抬头,舒一口气了。
江迟安问:“你做的?”
祝惜芸听他这么问,心里高兴极了,红扑扑的脸上神采奕奕,有些害羞地笑:“表哥,是我做的。”
江迟安根本没看她这边,只捏着糕点打量,缺掉的那一小角是他方才咬的。
片刻,他才说:“真是难吃极了。”
祝惜芸终于走了,耳边又清净下来,江迟安百无聊赖,抽了一本杂书开始看。
不一会,郡王妃款款走来,面上有喜有忧。
江迟安这些日子被她闹得心里烦,冷声问:“母亲,有什么事?”
郡王妃递给他一份公文,道:“圣上亲自给你安排了一份差事历练。”
江迟安立刻接过,迫不及待要打开看。
又听郡王妃道:“这地方太远了,竟然要跑到北地去!那边天儿冷,我怕你受不住。”
她温声劝:“要不然就别去了吧,我叫你哥哥去同圣上说说情。”
说着,她要摸一摸江迟安的头发,却被他躲开。
只好重新坐回床边,道:“你就平平安安的守在我与你父亲身边,做个富贵闲人。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多好。”
江迟安迅速读完文书内容。
北地……
真的很远,去了以后,恐怕要等再调回京都才能重新见到苏幼仪。
但是,这差事很不错,若是他能努力些,两年内调回来不成问题。
等他调回来后……
虽做不到江迟序这般呼风唤雨权势滔天,但他至少再也不是庸庸碌碌的富贵闲人了。
两年,两年……
“母亲,我去。”
郡王妃惊讶道:“我的儿,你可真想好了?”
江迟安点头,“我想好了。”
不过两年而已,有他与苏幼仪十年的青梅竹马羁绊在,不怕她忘了自己。
郡王妃还要再劝,却被江迟安冷声拒绝。
这处处受挟制的富贵闲人,他再也不要做了!
……
再醒过来时,夜色浓郁,脖颈无力左右晃动,她只用眼珠子往四周看了看,漆黑一片。
苏幼仪估摸着自己已经睡了五六个时辰。
“桃溪。”
她的声音沙哑无力,随着轻声呼唤,喉间像被粗粝的砂子磨过,很痛。
屋里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就连往日垂绦的月光都没有。
“桃溪?点灯来。”
无人应答,屋里静悄悄的。
都这么晚了,不知道张伯是否还在等着她?
“桃溪?”
今日走不成了,须得改日才行。
忽然想起晕过去前江迟序恶狠狠的目光,有一股寒气顺着后脊攀升最后在天灵盖炸开。
那样愤怒的江迟序,她没见过。
他还会答应与自己和离吗?
桃溪久久不答,苏幼仪只好自己坐起身,掀开被子,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白日里穿的那身轻便衣服已经被换掉了。
恐怕是因为她吐了许多药汁,将衣服沾湿了。
她摸索着下床,光着脚探来探去,太黑了,她不敢乱走动,生怕踢到脚。
若是摔倒,恐怕要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终于,她在床边摸到一盏小灯,旁边还放了一个火折子,她吹开火,点了灯。
灯光如豆,她这才发现——
这房间好像不太一样?
小几上摆的不是书卷,而是一盆碧绿兰草,这兰草看起来像极了她从前养来用于插花摆瓶的那株。
就连花盆上几笔飘逸小字都那么像。
苏幼仪皱了皱眉。
在陌生的空间里,她十分警惕,捧起灯又走了几步。
这才发现自己被穿了一件红色衣裙,面料轻薄但是制式复杂,层层叠叠,若新婚娘子。
鲜艳的红色在黑漆漆的环境中透着些诡异。
她并没有这样一件裙子。
灯光很弱,只能照见一步之内,她屏住呼吸,捧着灯缓缓走动。
走到床前三步距离处。她停下脚步。
面前是一个通顶梨木柜子,古朴的雕花若符文一半密密麻麻爬在柜体,无数格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
京都最大的钗环铺子里那个博览柜都不如这个大,借着微弱灯光苏幼仪抬起头看去,十分壮观。
她提了提胆子走近了,将灯举在柜前。
离她最近的是一只粉色瓷碗。
这瓷碗的碗口若娇嫩花瓣盛开,是京都这些年来流行的款式。
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古董,这瓷碗甚至在府中常见,她从前喝甜汤时就经常用。
这样一件普通的东西,摆来做什么?
苏幼仪渐渐放松神经,轻呼出一口气,灯光晃动,她看见另一边柜子上摆着的东西闪着微弱的光。
探着脚底冰凉的地砖,她再走一步,仔细看去。
刚呼出来的一口气瞬间顿住。
这是
她小时候最喜欢的一条发带!
这条烟粉色发带坠满珍珠,末端还有一颗小小的银铃铛。
本早就被老夫人嫌弃跳脱而扯下来丢掉的发带,如今安安静静躺在柜子里,像一条乖乖睡着了的小蛇。
……
苏幼仪瞬间忘记了呼吸,她又走一步,。
只见一只小小的纸鸢躺在格子里,像一只被人猎到的折翼飞鸟,老老实实。
纸鸢是雀鸟形状,双翅
特意涂了金粉,在阳光下碧蓝天空中闪耀夺目。
若是她没记错——
这纸鸢的腹部还有她亲手写的小字:仪安。
这是她小时候和江迟安一起玩腻了不知丢在哪里的纸鸢
四周黑暗笼罩,分明寂静一片,但她却忽觉耳边轰鸣。
若洪水在耳边决堤,怒吼的波涛把她的脑子全部冲乱,一股冰冷阴森的刺骨寒意从脚底攀升。
她顾不上小腹坠坠痛感,呆呆立在梨木柜旁。
半晌。
苏幼仪心脏狂跳,一只手死死捂着嘴,另一只手颤抖着捧灯,灯火晃动不安。
她一步步走下去,越来越窒息
她亲自绣了杏花的缎面帕子,上面甚至还有她擦过眼泪的痕迹,花蕊的嫩黄新鲜,在阴暗冰冷的格子里像一轮被亵渎幽禁的明月。
她断掉丢弃的琵琶弦、学会了后放置一旁的乐谱、时常用来束发的天青色飘带
还有她亲手扎了哄江迟安开心的狗尾巴草小兔子,碧绿色的绒毛已经变得枯黄,随着她溢出来的呼吸,那几颗草籽纷纷掉落。
她大口呼吸着,再看自己身上红色嫁衣,背后蹿起一串冷汗,如同在黑夜中被饿兽盯住,她不敢动弹。
无需继续挑灯再看,这通天柜子里,都是她的东西
一眼望去,看不到墙壁,苏幼仪捧着灯往床边小心翼翼地走,听着自己狂跳的心脏砰砰作响。
地砖上冰凉的寒意顺着她裸露的双脚丝丝扣入她的四肢。
分明炎炎夏日,她却冷汗淋漓,如坠冰窟。
兄长究竟是何时开始喜欢她的?
她曾经浅浅思忖过的那个问题,真相就在眼前
但是她不敢相信。
如此深的执念,她恐怕——
“你醒了。”
声音如鬼魅轻响,苏幼仪手一抖,灯火掉到地上,闪了两下,在地砖上稳稳燃烧着。
而灯火上,是一身黑衣坐在床边,乌发垂坠腿边,雪水琢磨出的优雅面容冒着寒气,一双淡淡琥珀色眼眸正盯着她。
第52章 酣畅淋漓的猎手懵懂挣扎的猎物
灯火在地砖上闪动挣扎几下终于因为失去灯油而熄灭,眼前又是一片漆黑。
苏幼仪拔腿就跑!
但是她忘了,身后就是柜子。
就在要撞上去的瞬间,她被江迟序捉住,牢牢锁在怀里。
温热的体温传来,苏幼仪这才回过神来,刚才那个不是鬼魅。
“为什么要跑?”他的声音阴森森冷冰冰,像萃了雪水,却又有点委屈。
这样高大的男人,大她五岁的兄长,朝堂上翻搅风云,内宅里说一不二。
他委屈?苏幼仪坚信自己听错了。
“放开我。”
身后紧紧抱着她的男人顿了顿,缓缓松开手臂。
“你跑不掉的。”他在劝她。
二人黑暗中对视,互相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苏幼仪肯定,江迟序那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她。
从前他总是看她,那时候有些柔情蜜意,她并未觉得不妥,如今再看那双眼睛,只觉自己像案板上待宰的羔羊。
苏幼仪悄悄往后退了一步,背后死死贴住柜子,这里的环境她不熟悉,确实跑不掉了。
“别再退了,那个柜子很硬,会伤到你。”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苏幼仪礼貌问:“可以放我出去吗?”
江迟序礼貌回答:“抱歉,不可以。”
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温热的气息也渐渐远了,苏幼仪松了一口气,紧接着是吹火折子的声音,江迟序在点灯。
九枝灯一盏一盏亮起来,原本被黑暗充斥的屋子终于灯火通明。
这间屋子很大,富丽堂皇,处处讲究,每一处都是苏幼仪喜欢的装扮。
甚至比墨回轩的卧房还让她舒心,但是她现在只觉得害怕。
这样浓重的装扮,这样多她的东西,这间屋子,他究竟准备了多久?
“幼仪,过来吃点东西吧。”江迟序坐在檀木案几边唤她。
肚子确实饿了。从早上到现在,她什么也没吃,唯一喝了一碗苦药还被他弄吐出来。
但是她没有挪动脚步,尽管桌子上那些菜都是她爱吃的,甚至还有云酥。
江迟序很有耐心,坐在那里继续劝道:“来吃一些吧。”
苏幼仪摇摇头,“放我走好吗?”
“先吃饭好吗?”
江迟序大步走来,把她抱起来到案几旁,抱着她坐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他一手护着她的肚子,一手夹菜递到她嘴边:“乖。”
苏幼仪闭着嘴不接,片刻,她扭头问:“桃溪呢?”
顿了顿,江迟序道:“你吃完饭,我就给她吃饭。”
看来桃溪也被关起来了。
苏幼仪乖乖拿起筷子,忽略江迟序夹来的菜,自己吃了起来。
如果忽略如芒在背的紧张感,这顿饭吃的还不错,菜肴十分可口。
放下筷子,她问:“可以给桃溪吃饭吗?”
江迟序挑了挑眉,“自然。”
桃溪此刻估计早吃完了。
但是看着眼前小姑娘乖顺的模样,他只是答应下来。
苏幼仪仍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他的手掌来来回回抚摸他的小腹,温热游走,这些日子坠痛感减轻不少。
她忽然想到什么,“我今日喝的是安胎药。”
江迟序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这样反常,苏幼仪忽然想到那封和离书,恐怕他已经看过了
“兄长——”
她看到他的眼眸暗了暗,连忙改口:“夫君。”
“我们不和离了,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太乖顺了,江迟序警惕道:“江迟安很快就要启程去北地任职。”
说起这个,苏幼仪满头雾水,这与她何干?
“要先委屈夫人,现在这里待一阵。等他走远了,我就放你出去。”
他竟然以为自己和离是为了与江迟安私奔!
苏幼仪连连摇头抱着他的手臂,“相信我好吗?我与他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江迟序看着眼前哀求的人,她莹白的下巴上是今日他留下的指痕,那双眼睛清澈透亮,黑漆漆的十分纯真。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任她说什么,都会相信吧。
他就是这样信了苏幼仪一次又一次,但是最后呢?
最后她还是瞒着自己要跑,甚至想带着他们的孩子跑去找江迟安!
江迟安惯会花言巧语,苏幼仪防不住的。
不怪她,都怪江迟安。
总之,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信了。
见江迟序没有反应,苏幼仪继续道:“你不信我吗?”
江迟序挑了挑眉,“信。”
他明显不信。苏幼仪又不敢说自己今后和离要去哪里,生怕再被这个手眼通天的男人逮住。
她道:“我们不和离了,我日日待在你眼前,我们从这里出去好不好?”
说着,她眼眶蓄满泪水,恳求:“这里太黑了,我害怕。”
江迟序抹去她的泪:“我陪着幼仪,别怕。”
“等江迟安走了,我们就出去,我陪着幼仪安稳养胎,等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我们就带着她出去玩,一起去东街看戏,去西街吃糕点,再去庄子里泡温泉。”
“你说,我们的孩子会像谁呢?我希望像幼仪多一点,幼仪小时候聪颖可爱,粉雕玉琢。最好是性格也像你,活泼跳脱。”
“若是不像你也没事,只要是幼仪生
的孩子,我都爱。”
“我们永远不会和离,幼仪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好吗?”
他越说苏幼仪越怕,她恐怕真的走不掉了,前些日子那些纠结犹豫忽然就没了。
现在化作一股强烈的期望:她要跑,这种爱太窒息了。
感受到怀中人的僵硬,江迟序把她抱起来调转,让苏幼仪正对着自己,他低头吻住她颤抖的唇。
她没有回应。
从前以为这婚事不过是江迟序临时起意,现在看来,这本就是他筹谋已久的一场狩猎。
作为手持弓箭耐心看着猎物挣扎的猎手,他称得上酣畅淋漓。
而她是那只被精确狩到的猎物,懵懂接受这一切。
她自以为高明的手段,在江迟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亏她还觉得兄长清风霁月,品德高尚,定然不会为难她、困住她。
如今看来,江迟序就是个偏执阴鸷的疯子!
江迟序从她唇上离开,看着她被浸润的唇瓣,上面的水渍清透。
“在想什么?”
苏幼仪:“我在想,你要怎样才能信我。”
江迟序勾唇:“这不重要了,幼仪。”
是了,他已经掌控自己,他有十足的把握,还在乎什么真相呢?
苏幼仪了然一笑,这笑容有些僵硬有些冷。
她看见眼前人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委屈和痛楚。
如果说方才漆黑中他的声音含着些委屈,她听得不真切。
那么现在他眼中的情绪她看得清清楚楚,他好像真的委屈?
被关起来跑不掉,准备了数日的心血化为泡影,脱离郡王府的计划也告吹,该委屈的是她吧!
“我困了,要睡了。”
苏幼仪不再看他的眼睛,生怕自己心软。
江迟序没说话,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
一脱离他的怀抱,苏幼仪就赶紧滚到床榻里侧,把被子裹在身上,像一个拒绝沟通的蚕茧。
她听见身后男人站了片刻离开,苏幼仪松了一口气,重新筹划自己的退路。
江迟序妄想困住她,可是她偏要走。
她要尽快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
“幼仪,把安胎药喝了吧。”
苏幼仪一反先前的抗拒态度,连忙坐起来把药一口气喝了,尽管苦巴巴的。
见她也很重视这个孩子,江迟序眉头松了松。
苏幼仪埋头继续要睡,却被江迟序搂在怀里。
他哄着:“幼仪,才吃完饭,先别睡。”
苏幼仪不答。
江迟序声音温柔:“能为我弹琵琶吗?我想听。”
苏幼仪翻身看着他:“回墨回轩好吗?我的琵琶在那里。”
江迟序下床绕到柜子后,取出一只通体黑金的琵琶,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幼仪轻抚琴弦,这是前朝大师所做,这太名贵了
“送给你,弹给我听好吗?”
别无他法,现在的江迟序太警惕,或许她应该先放松他紧绷着的心,再慢慢谈出去的事情。
她低眉调音片刻,问:“想听什么?”
江迟序道:“从前你清晨时常在碧水湖畔练的那首。”
苏幼仪心中一紧,这事他也知道?
放平呼吸,她拨弦,清泠泠的弦音在指间流淌,她难得静心弹一次,许是心中情绪太波澜,这次弹得十分妙。
曲毕,江迟序顿了许久,沉浸在悠扬乐曲中久久不回神,他感叹:“夫人真是技艺高超。”
没想到江迟序这么喜欢听琵琶。京都琵琶乐师很少,大都是民间酒楼女子速学后卖艺用。
所以风雅的京都人从来都把听琵琶当做酒饭娱乐,那些自诩高雅的世家公子,向来不屑听。
见他听得明白,苏幼仪来了些兴致,问他:“你听过我练琵琶?”
江迟序挑眉道:“每次都听。”
最初他只是好奇,这么倔的小姑娘,究竟要练出什么名堂来?
明明老夫人勒令她不许再弹,她竟然敢大清早在僻静处偷偷练习。
所以他听了一次。
十分意外,那时候的苏幼仪已经弹得很好,但是她好像并不满意,所以日日起大早练习。
渐渐地,他忽然发现,这琵琶妙中有更妙,江迟序就这样默默听着她层层递进,慢慢的登峰造极。
他认真道:“幼仪天赋高,还很努力,当得京都琵琶之首。”
这是一句极高的评价,这样的夸赞从他这个身居高位、出入皇宫阅曲无数的官员口中说出,很有分量。
虽然自知水平不错,心里有底,但在听到这样一句认可时,她还是高兴的。
江迟序将琵琶拿走放好,苏幼仪翻身继续面朝墙壁酝酿睡意。
他将她抱在怀里,“幼仪,别躲着我好吗?”
说着,把她翻转过来,面朝他。
今日他一直都是温柔的,每说一句话都带着询问,但是动作却是强硬的。
第53章 宫宴那日……我在等你
苏幼仪不答,只闭着眼继续睡觉。
片刻后江迟序又道:“你怕我?”
苏幼仪仍闭着眼不答,像已经睡着了一般。
江迟序自言自语:“你从小就怕我,那时候你想出府去玩,明明已经来到我面前,却没有开口,顿了顿就跑去找江迟安。”
“但是你又不想我落单,每次都鼓起勇气来问我要不要一起玩。可是后来……慢慢的也就不来找我了。”
“幼仪,还记得那次江迟安生病吗?他病着闹着不喝药,你就摘了小草编小兔子哄他,但是我有一次受伤很重,你却一次都没来看我。”
“你给江迟安扑萤虫,陪他放纸鸢,春天的时候陪他在碧水湖里划船,夏天的时候陪他在莲风坞乘凉放荷花灯,冬天的时候不顾身子弱,陪着他在大雪里玩闹。”
“幼仪你能看看我吗?”
像是在说从前,又像是在问现在。
苏幼仪呼吸错乱,眼睫轻颤,紧紧闭着眼睛。
江迟序自小冷漠疏离,她确实怕他。那时候她与江迟安玩得好,没想到忽略了江迟序。
更没想到,江迟序把这些都牢牢记着。
“你喜欢用那只粉色瓷碗喝甜汤,喜欢那条珍珠发带,喜欢在雨夜里临窗看书,喜欢出府闲逛这些我也都喜欢。”
“我以为你只是喜欢陪着你的人,所以我把婚事抢过来了,却没想到你是真的喜欢江迟安。”
苏幼仪瞬间睁开眼,认真道:“我不喜欢江迟安。”
江迟序盯了她片刻,笑道:“好。”
“幼仪,你嫁给我后悔吗?”
苏幼仪心中酸涩翻涌,后悔吗?
她第一时间想的是不悔。
嫁给江迟序她才知道,原来可以这样全心依靠一个人,原来真证被爱是这种感觉。
所以在听见那些酸涩心事的时候,她心疼,她几乎要忍不住去抱抱他。
但是她又后悔。江迟序偏执,用情至深,她很难逃离郡王府回到姑苏了。
床榻间静默许久,江迟序继续道:“我知道你是后悔的。”
似轻叹,似认命。
“但是你跑不掉了,从你那日桃树下倒进我怀里起,你注定了是我的人,我不会放开你。”
“若是你再想着逃跑,我会把你永远困在这间屋子里。”
江迟序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狠戾的话。
苏幼仪咬了咬下唇:“我不跑了,你别担心。”
“其实娘娘生辰宫宴那日”
她故意不继续说下去。
江迟序听她提起这件事,松开怀里的人垂了眼不再看她,这事他心有愧。
苏幼仪浅浅一笑:“那日我站在桃树下,本就是在等夫君。”
江迟序抬眸,眉头微皱:“什么?”
“那日,我在等你。”
苏幼仪大着胆子伸手抚上他俊逸的脸庞,鲜嫩若笋尖般的手指游走在他唇畔。
“等我?”一个十分大胆的、几
乎不可能的事情,忽然出现在江迟序的脑海里。
所以苏幼仪本就想嫁给他?
但是瞬间,他又把这个想法否定。
怎么可能呢?
可是下一瞬,他便听见苏幼仪柔声道:“江迟安三心二意,我心灰意冷。幼仪自幼时起便得夫君耐心教导,长大后时常受夫君庇护,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那日若不是被喂了‘解酒药’,我恐怕早已装晕跌在夫君怀里。”
“幼仪与夫君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才成了这婚事,夫君又何苦频频自扰,担心幼仪心里念着江迟安呢?”
腰间被瞬间抱紧,苏幼仪紧紧贴着面前高大的江迟序。
江迟序静默思索片刻,仿若把那日情形又回忆了一遍,片刻后,紧接着他略有些颤抖的声音从她发顶传来。
“真的吗?”
“夫君”
苏幼仪道“若有半句虚言,我——”
紧接着,她被江迟序牢牢堵住唇舌,他的舌尖吸吮着她饱满莹润的唇珠,又探入温热盈香的口腔肆意搅弄,尽情发泄,片刻才离。
他的呼吸有些乱,“不许乱说。我信。”
苏幼仪的声音若袅袅云烟,“和离不过是我一时糊涂,现在已经后悔。”
然后她拥入他怀里,“夫君,幼仪永远留在你身边。”
她丰美的墨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在洁白的两朵肩膀旁,散发着惑人心智的香气。
苏幼仪撑着胳膊从他怀里出来,稍稍往前,双臂撑在他脖子两侧,几缕发丝扫过他冷峻的脸庞。
她低下头把他圈在枕头上,鼻尖相碰,她柔声说:“夫君”
吻住他的唇,苏幼仪难得主动。生涩的小舌舔舐着他的薄唇,轻而易举略入他嘴中,勾着他的舌尖,苏幼仪反复吮吸挑\弄。
感受到身下男人的呼吸愈发急促,她的腰被一双大掌覆盖,江迟序绷紧的肌肉硌着她的身前。
趁着男人沉迷时,苏幼仪瞬间退出,双眼迷离呵气如兰:“嫁给夫君,我怎么会后悔呢?”
食髓知味,此刻种种,比过往无数梦境还要疯狂甜蜜。
江迟序按住她的脑袋重新吻住她的唇,他比苏幼仪粗鲁蛮横,咬得苏幼仪有些痛。
只有痛,才能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苏幼仪垂下眼睛,默默回应着。
江迟序吃软不吃硬,若是她一直态度冷漠,恐怕真的要等江迟安走了才能从这里出去,那时候张伯久久等不到她与桃溪,恐怕有变。
不如安抚好这个男人,等他放松警惕,自然会放自己出去。
而且听了那些酸涩往事,她实在是狠不下心冷着他。
江迟序吻得沉入,他与苏幼仪已经好多天没有亲密,如今被她勾着,怎么可能忍得住?
天旋地转,苏幼仪被他压在身下,脖子上传来阵阵刺痛,男人像兽类般啃着她的肉。
蚀骨的酥麻游走,苏幼仪也有些情不自禁,伸手乱抓,但是压在身上男人忽然停了。
“你还有孕,不可以。”
瞬间清醒,苏幼仪哑然,她差点忘了这件事
然而,脑子一转,苏幼仪拉着他腰带问:“那夫君难道不想吗?”
江迟序面色严肃,脑中最后一根弦紧紧绷住,他捉住她的手拿开,“不想。”
苏幼仪把手从他的手掌里抽出,扶住腰带处,手指轻动,只听江迟序一声闷哼。
“夫君骗我。”似吟若嗔。
手里很烫,苏幼仪心里也没底,她也是偷偷看了点邪门歪道的书才知道还有这种方法。
就是不知道究竟好不好放手去做?
江迟序没料到往日羞怯的苏幼仪今日这样奔放,他愣住瞬间,苏幼仪已经把他的衣服脱了。
这是第一次,苏幼仪衣冠整齐而江迟序不着寸缕
二人翻转,江迟序重新被苏幼仪压在身下。
粗重呼吸间,她柔顺的长发垂在他的小腹上轻扫,又是一波蚀骨的痒意。
他借着灯光看去,苏幼仪如一只夺人性命食人魂魄的妖精,妖娆艳丽。
甜美的声音伴着温热的呼吸洒在他身上:“夫君喜欢吗?”
她反客为主,把这个困住自己男人玩弄鼓掌,虽然累极,但是竟然有些兴奋。
苏幼仪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坚不可摧的江迟序,还有这么迷离脆弱的一面。
许久后,苏幼仪被他拉着酸痛的手,湿热的帕子擦着掌心,她有些痛。
床帐间难言的气味弥漫,苏幼仪又撩了撩一侧发丝,举到江迟序面前委屈道:“快擦擦呀,这里也有”
江迟序眉目舒展,宠溺一笑,耐心擦着。
苏幼仪偷偷看着眼前餍足的男人,心中有些满足。
就像路边的猫儿,最开始时炸着毛冲你龇牙咧嘴,但是片刻后便翻着肚皮拜服在你的手下。
江迟序便是那只炸了毛又被渐渐安抚的野猫,而她,就是耐心摩挲的路人。
看来这就是江迟序最大的弱点,甩了甩酸胀的手,苏幼仪暗暗想:不出三日,她定会把江迟序安抚好。
二人重新躺回被子里,苏幼仪乖乖缩在江迟序怀中,他温热的手掌摩挲她的小腹,那里尚平坦。
……
江迟序像往常那样醒得很早,乍然睁开双眼时,将要燃尽的灯光散发出细微的光亮。
让他恍然觉得自己还在从前无数个失眠的晨曦微亮的早晨。
苏幼仪昨夜劳累一番,现在正依偎在他怀里睡得安稳。
虽然喝了药,又安稳在这里待了一天,但是她的脸色并没有变好,甚至更差。
面色愈加苍白,只有清浅的呼吸证明她还好好活着。
从前莹润的樱唇现在也泛白。
江迟序眉心挤出两条沟壑,手指轻蹭过她的唇瓣,柔嫩脆弱。
怀孕这件事竟然对她损伤如此之大。
这个孩子或许本不该来。
若是苏幼仪有什么意外,这个孩子又有什么意义?
江迟序骤然倒吸一口凉气,他忽然想到苏幼仪的母亲——
她的母亲便是身子弱,生她后大病一场,遍寻天下名医也无济于事,拖了不过一年便支撑不住去了。
苏幼仪自幼孤苦,难道她也要为了自己重走这趟鬼门关吗?
不可能。
霎时杀心四起,江迟序重新抚上她平坦的小腹,力道有些大,不似昨日那般珍重。
睡梦中的苏幼仪似是感受到十足的恶意,呓语着把小腹上的手掌推开,翻了个身,将肚子牢牢护着蜷缩着继续睡去。
猛然回神,江迟序惊觉背后沁出冷汗。
这是他与幼仪的孩子……
就算向来杀伐决断,当初处理誉王欲孽时毫不犹豫,现在他也不能对幼仪的孩子冒出这样可怖的念头。
更不能不顾幼仪的意愿。
江迟序下床离开,心事重重。
第54章 假的千言万语
刚一出书房就听苍许来禀,说江迟安的任职公文下来了,不日便要出发,现在江迟安正在墨回轩院外等着。
江迟序点了点头,并不理会。走回主屋重新唤了府医来,细细盘问。
“世子妃这些日子忧思过重,再加上前些日子惊惧高热,所以胎不稳,须得仔细养着慢慢恢复。”
江迟序自然知道这些,追问:“可会伤及性命?”
府医满头雾水:“照理说不会,只需好好养着。”
“那有没有例外?”
府医不敢答话。
江迟序不耐烦了,挥手让府医退下,心里想着入宫向圣上求个太医来府里给苏幼仪看着这一胎才对。
府医垂着头要退下去,忽然顿住脚踟蹰。
“有话就说。”
“这……昨日给太子妃把脉时,喜脉时有时无。”
江迟序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府医一把老骨头了,弓着腰颤颤巍巍道:“时有时无……喝了药不见改善,若如世子您方才说的那样,世子妃愈发虚弱,恐怕……恐怕这胎不真。”
“不真?”
“家父曾在宫中任职,后宫曾见过这些手段,或许是……假孕争宠。”
“啪!”一只青瓷茶碗摔在府医脚下,溅了他一脚茶水。
“世子息怒!”府医跪伏于地,声音止不住颤抖。
江迟序怒意滔天:“滚出去!”
他的幼仪都要甩了和离书远走高飞了,怎么屑于假孕在自己这里争宠?
胡说八道!
还是得找太医来府里看看。
江迟序黑着脸走出墨回轩,迎头碰上江迟安。
江迟安脸色没比江迟序好到哪里去。
“幼仪呢?”
江迟序睨了一眼江迟安,“幼仪不是你该叫的。”
江迟安急着想知道苏幼仪的情况,默了默,冷道:“世子妃呢?”
江迟序不给他想要的答案:“与你无关。”
说着,他大步往府外走。
江迟安追上他,“她真的有孕了?!”
顿住脚,江迟序挑眉,“当然。”
从知道这个孩子存在后,江迟序除了最初开心了一瞬,别的时候都很焦灼,若说最开心的时候……
便是现在了。
看着江迟安寸寸崩裂的表情,江迟序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得到放松。
勾唇一笑,江迟序认真道:“迟安,好好去任职,混出点名堂来,今后别在你亲侄子面前丢了脸。”
说完,他意气风发登上马车,弯腰进入轿厢前,他斜看了一眼僵在原地的江迟安,冷哼一声吩咐车夫,“入宫。”
苏幼仪醒来时,躺了许久才撑着坐起来,头晕目眩,手脚酸软。
环顾四周,四面漆黑一片,床前有几簇九枝灯,映得床前一片亮堂堂,就算她睡眼昏沉下床也不至于摔倒。
拿下一盏灯,苏幼仪捧着顺着墙壁缓缓找着出口。
现在江迟序不在这,若是她能逃出去,就能早点见到桃溪,然后尽快与张伯接头。
很可惜,绕了一大圈,每一处仔细检查后,苏幼仪并没发现出口或者机关。
反倒发现墙上挂着好几幅画。
垂头看书的自己、闭眼拨弦的自己、仰头摘果子的自己……
笔触细腻,裙带纷飞,栩栩如生。
太多画了,甚至有些是她前几年的模样,苏幼仪与画中自己面面相觑,在幽暗密室中,十分诡异。
她抚着心口重新坐回床上,额头已经出了一层汗。
又想到昨日夜里江迟序断断续续很多话,苏幼仪才惊觉。
兄长少年时虽然早慧冷漠不近人情,但是他好像一直都想与自己玩的。
原来自己爱玩的那些放纸鸢、摘莲蓬、捉萤火虫许多小孩子玩意儿,江迟序小时候也是向往的吗?
但是他好像一直都不合群,自己曾亲近他,却被他冷冷挥开。
难道是因为江迟安?
会不会……在江迟序看来,她与江迟安玩了,就不许和他玩了?
想到这里,苏幼仪忽然一笑。
没想到江迟序平日里一副孤高傲雪、成熟稳重的模样,内心里却是个幼妹不独与他玩都要生气的小气鬼。
笑了一会,苏幼仪忽然止住了。
被人家关在这里,还笑得出来!
苏幼仪严肃着一张脸,重新站起来,打算再去找一圈。
一站起身,忽然眼前一黑,苏幼仪跌坐回床上,手里琉璃灯摔下碎了一地。
半倚在软枕上缓了许久,她才重新睁开眼,只觉小腹坠痛更加明显。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中腾然升起。
该不会……
该不会要流产了吧。
慌慌张张想到这,她忍不住眼眶酸了酸。
她身子弱,这些年一直没养好,又是个多思多虑性子倔犟的,所以总是要大清早去练琵琶,生病了仍坚持着随郡王妃参宴,许多本该休息的时间她都忽略。
除了后悔还是后悔,她忽然怪自己太不小心。
这是她与江迟序的孩子,就算今后和离二人不复相见,这也是她要留在身边的念想。
如今老天爷真的要如此狠心,把这孩子也夺走吗?
泪如雨下,环顾漆黑的四周,再看看灯火通明的床榻,忽然好无力。
“啪嗒。”
一束光亮洒进来,紧接着又消失。
松香气卷入一些新鲜的空气,江迟序听到哭声大步来到床前。
只见苏幼仪面色比早晨更白,正捂着脸哭泣,泪水像珍珠一样从她的指缝流落下来。
“幼仪……”
苏幼仪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拽着江迟序的袖子:“夫君,我再也不跑了,求求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江迟序眼中划过些伤痛与犹豫,没说话。
苏幼仪继续道:“我小腹坠痛,恐怕……”
她呜呜继续哭:“我们的孩子恐怕,恐怕,怎么办,夫君,怎么办?”
江迟序情绪很复杂,自从昨日听见苏幼仪说起二人婚事始末,他便放了大半颗心在肚子里。
可是那张和离书仍历历在目,被整整一张满满说着离别的字句刺痛过的心脏此刻疯狂叫嚣着:不要放她出去。
但是她现在身子虚弱,太医已经在外头候着,他必须要带她去看看。
无论如何,就算她想飞到天涯海角,她的身子永远是最重要的。
江迟序拭去她的泪,将她横抱起大步往出口走去。
苏幼仪还没来得及看见他如何开门,便被他带了出去。乍见天光,眼睛刺痛,眯了眯才看清周围环境,竟然是他的书房?!
每日里专心处理公务的之余,便来这密室一寸寸摩挲过幼妹的物件吗?
苏幼仪打了个冷颤。
书房内室便有床榻,早有太医垂着头等在一旁。
太医余光撇见往日举止端方的世子怀里抱着个娇滴滴一身红衣的姑娘,不由得震惊。
放下床帐,轻搭皓腕,太医诊了许久,脸色越来越差。
“世子,借一步说话。”
苏幼仪昏昏沉沉在床上睡过去,竟然做了个匪夷所思的梦。
她梦见自己回了姑苏,游山玩水好不畅快。
忽然有一日被一个小娃娃抓住衣角。
小奶团子一样的人儿,挥着手中美人状的糖人。
娃娃还没学会说话,就只知道:“爹爹,爹爹。”
拽回衣角要走,又听见身后小娃娃哭起来。
她再回头时,见江迟序弯下腰将小娃娃抱在怀里。
他冷眼扫过来,抱着小奶团子转身离去。
丝毫不眷念。
只留下一声声:“爹爹,爹爹……”
乍然睁开眼,苏幼仪粗着喘了几口气。
小没良心的,辛辛苦苦生了她,竟然只知道喊爹爹!
她坐起身,漆黑一片,只有一簇九枝灯亮着。
怎么又回来了?!
但是身上松快了不少,小腹坠痛之感消失了,手脚也不酸软。
苏幼仪欣喜非常,不愧是宫中太医,一出手竟然就好了。
急着下床要继续找出口,她隐约记得出口的方向,若是多试试,说不定会成功。
然而,她刚穿上鞋子捧了一盏灯要去。
忽然见角落里隐约亮着一盏,微弱灯光下,江迟序沉默坐在那里。
他没有看她,似乎在低头沉思,江迟序很少有这种状态,他从来是运筹帷幄,雷厉风行的。
听见床边响动,江迟序抬起头看过来。
苏幼仪屏住呼吸,接着昏暗的光,她能看见江迟序一身黑衣,脸色比她今早上还白。
灯影打在他鼻梁上,山根处挡住了另一只眼睛,他像一个一半隐在地狱一半爬到人间的游魂。
正直直盯着她。
那一瞬间,苏幼仪脊背一紧。
她感觉江迟序好像幼千言万语要和她说。
但是顿了片刻,江迟序只是道:“幼仪,来吃饭吧。”
声音幽暗,毫无生机,再没有往日清朗。
饭菜已经凉透了,苏幼仪走得很近了才闻到这一桌子丰盛佳肴的香气。
苏幼仪揣度着问:“夫君,我的肚子不痛了,我们出去吃饭好不好?”
江迟序听到前半句,眉头狠狠皱了一下。
他的表情算得上痛苦。
苏幼仪心里突突直跳,似乎有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要发生了。
她走到他身旁,抱着江迟序的胳膊依偎在他身边,温声问:“怎么了?”
“幼仪,没有孩子的话”
那一瞬间,他看到苏幼仪瞬间放大的瞳孔,还有她颤抖的嘴唇。
本就悬浮不定、不安躁动的心忽然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掐住急速往上提,浑身的血液重新开始叫嚣沸腾。
有个直觉忽然出现,没了孩子,苏幼仪是不是就真的要离开了?
江迟序不动声色抓住了她的手腕。
“什么?”
耳朵嗡鸣,苏幼仪不可置信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什么叫没有孩子?孩子明明好好在她的肚子里,她分明已经把胎保住了!
第55章 为我怀个孩子吧别这样
“孩子是假的。是一种假孕的毒药,所以你身体越来越差。”
“方才我已经喂你喝了解药。你的身子无虞了。”
双手覆在小腹上,那里一片平坦。
“怎么会呢?你是骗我的对不对?我分明还梦到了她”
但是细想自己这一阵的反应,确实身体越发沉重,不像是有孕累得,更像是──
有什么在消耗她的生命。
她以为自己身子弱,这才……
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有人戏耍她!
江迟序擦去她的泪,“幼仪,我们还会有一个孩子的。”
苏幼仪摇头。
她此刻万念俱灰。
这个郡王府简直是个笑话!孩子是假的,究竟谁在算计她?
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让她失去所有力气。
前所未有的烦躁与气愤陡然蹿起。
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郡王府!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瞬间,江迟序细细看着她的表情:“为什么不愿意?”
苏幼仪也没了像昨日那样继续哄江迟序的心情。
他究竟是舍不得还是执念太深有了心魔都与她无关,她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江迟序,你放我走好吗?我再也不想见到郡王府任何人,以后你们江家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苏幼仪语气疲惫又愤怒。
江迟序深吸一口气,眉头皱起握住她的肩膀,手中颤抖着竭力克制力道,他已经在崩溃边缘。
“难道你想和我也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苏幼仪肩膀吃痛,站起身猛地推开他的手,“江迟序你够了没有!我只是想和离,我有什么错!”
江迟序的视线不曾离开她:“你昨天那些果然是假的。”
苏幼仪的声音陡然提高:“对啊!都是假的!现在你满意了吗?算我求你,求你们江家,别折磨我了好吗?”
她感觉自己已经失去理智。
江迟序眼睛里的神色近乎碎裂,他看着眼前陌生的苏幼仪喃喃道:“没了孩子,你果然像我想的那样,一心要离开我。”
肩膀又被他捉住,苏幼仪死死抓着他的手臂,指甲透过他单薄的布料嵌入他的皮肉。
“放开我!”
江迟序就像感受不到痛一样,步步逼近:“江家待你不好,但是我问心无愧,幼仪,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呢?”
“江迟安三番五次伤害你,你都能为他心软,而我默默守在你身边,为什么却得不到一点怜爱?”
“你当真如此偏心?像他们一样。”
危险的气息迫近,苏幼仪颤抖着往后躲,脊背贴上冰冷的墙壁。
原先亮在饭桌旁的小灯忽然炸了一下,她一哆嗦。
江迟序的声音仍在耳边回荡:“你只会怕我、骗我、逃离我。”
他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怨魂,背对着簇簇光亮,面上一片昏暗。
“我耐心等你,你不应。”
“数次问你,你不答。”
“我等着你,疼着你,挽留你。”
“却只换来你站在我面前瑟瑟发抖、步步远离?”
“这世上没有这么不公平的事。”
他喃喃。
苏幼仪深吸一口气,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水,方才骤然失去孩子的悲痛已经缓过来一半。
面对已经几乎疯魔的江迟序,她腿软。
苏幼仪现在更多的是害怕,止不住地颤抖:“江迟序,你冷静一下。”
他虽语气温柔平静,像无波澜的湖面,可是与他共处几个月的苏幼仪却知道,着湖面下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我冷静?你要我如何冷静?”
江迟序的手捉住她的腰,把她狠狠压在墙壁上,任由她纤细的胳膊撑在二人之间,脆弱、无力。
粗鲁沉重侵略极强的吻落下来,苏幼仪晃着脑袋躲避,却又被他钳着脖颈控制住。
苏幼仪被他攥住,几乎要窒息:“别这样。”
“幼仪,我已经冷静了十年。”他在苏幼仪耳尖红痣上舔咬。
“我再也冷静不下来了。”
几声嘤咛伴着苏幼仪愤怒的警告:“江迟序,别这样!”
“幼仪,为我怀一个孩子吧。”
“啊——”忽然天旋地转,她被江迟序拦腰扛在肩膀上。
随着江迟序大步走动,很快二人来到床边。
苏幼仪被摔在床上,绣满杏花的锦被被她砸出一个温软的坑。
她一阵头晕目眩,缓了片刻要爬起来跑下床却被江迟序捉住手腕往床边一拉。
几声清脆的铃铛响动,腕间一紧,苏幼仪抬头看去,只见自己的手腕被死死绑在床头镂花缝隙里。
而绑着自己的正是她从前最爱的那条,命途多舛的珍珠发带。
先是被江迟序束之高阁,现在又被他用在了自己身上!
上面莹润的珍珠硌得她痛极了,发带尾端的小银铃一下下打在她小臂上,叮铃铃作响。
苏幼仪惊惧,瞬间想到他要做什么,“江迟序你疯了!”
江迟序不语,再也没了往日正人君子的模样。他压着她的腿撕开那一身他精心准备许久的红衣,润白的肌肤映着他猩红的眼眸。
“你放开我!”苏幼仪从来没见过这样粗鲁的江迟序。
就算是从前因为江迟安与自己暗中会面,他也只是稍微用些力道而已。
而此时他却像疯了一样夺取,她双腿用力踢打,他就一只手攥住她细巧的脚踝提起。
她扭动腰肢往一边缩退,他就另一只手稳稳握住她的腰,让她动弹不得。
江迟序开疆破土,她溃不成军。
赛雪莹嫩的肩头上青丝缠绕,发尾汗湿后贴在脸颊,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似哭又似吟,在他粗沉的呼吸中浮浮沉沉。
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苏幼仪只求他轻柔些,泪水打湿大片软枕,她哭求却得不到回应。
被他扶着腰调转的时候,苏幼仪近乎崩溃,被这样捆起来像小猫小狗一样做这些事情,虽然难以克制身体的攀升,但是她的心里却羞怒至极。
“幼仪幼仪……”他急声唤着她的名字。
她只好不断哀求,祈祷能够通过这种方式让江迟序停下来,“江迟序,求求你”
良久无言,只有愈加晃动的床帐给她回应。
到最后,她甚至想:就算只是停下来休息会也行。
但是就连这个小小的愿望也无法实现。
这次的江迟序,是个十足的吝啬鬼。
但也是个慷慨的男人,他给了她许多。
不知多久,苏幼仪感觉自己已经昏睡好几次,再次睁开眼时,丝缕未着。
手腕肿痛,她眨着眼看时,只见原本莹白的手腕布满了一周紫色的珍珠痕迹,像一串紫色珠子的手串搭在她皓腕上。
小腹一凉,她低头看去,才发现江迟序正坐在身旁为她涂药。
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块洁净的肌肤,红痕遍布,尽是他抓握、吮\吸的痕迹。
感觉到她动了一下,江迟序放下手中药膏,俯身贴近问:“幼仪,你醒了。”
风平浪静后,他的声音又如往日清朗。
苏幼仪没答话,从一旁扯了被子盖在身上,便往床里侧缩着去,面朝墙壁,一语不发。
她累极了,不只是身体。
苏幼仪只想快点离开江迟序,离开郡王府,离开京都,头也不回的去姑苏。
江迟序已经从疯狂的状态中回归平静。
此时的态度出奇的软,与方才判若两人。
他似是怕冒犯到苏幼仪,隔着被子将她抱在怀里,感受着怀里纤弱的人,“幼仪你原谅我。”
向来心软听不得愧疚言语的苏幼仪这次无动于衷,她命令道:“江迟序,放我出去。”
江迟序不语。
“好啊,那我们就一直耗在这里。”苏幼仪冷笑。
江迟序伸手想把她翻过来面朝自己,但是又停了手,依旧把她抱在怀里:“你恨我。”
苏幼仪终于转过身,冷笑着:“我恨你,你满意了么?”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她,江迟序不忍看那双眼睛,紧紧抱住怀里人,让她抵在自己心口。
“放我出去。”
沉默许久,江迟序终于道:“你可以气我,怨我,但是别离开我好吗?。”
这语气算得上恳求,从来矜贵无双,高高在上的江迟序在求她。
苏幼仪忽然有种把天上神仙扯到脚下狠狠踩的感觉。
她恶劣心四起,哄骗道:“你放我出去,我就不和离。”
江迟序松了口气,“真的?”
苏幼仪不答,只似笑非笑看着他。
终于,江迟序道:“好。”
见他答应了,苏幼仪这才又主动往江迟序怀里钻了钻,“我饿了。”
江迟序抱着她坐起来,托着她的大腿把苏幼仪单手抱在怀里,下床取衣裙。
打开另一侧一个巨大的乌木衣柜,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衣裙,有些露骨,有些是日常穿的。
苏幼仪绷着脸选了一件粉蓝色夏裙,又挑了一件薄纱做的大袖衫,任由江迟序为她穿好。
终于从暗无天日的地方出来,苏幼仪眯着眼睛看了看日头发现,竟然才午时。
“把桃溪放了。”
江迟序对她言听计从。
“桃溪一直被关在厢房里,每日吃穿正常,一会我就会放她自由。”
苏幼仪这才松了一口气。幸好江迟序没有为难桃溪。
如今这情形看来,江迟序自认对她有亏欠,她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离开郡王府,从此天高海阔。
江迟序的爱太深太重,她接不住,与其在这里挣扎沉沦,不如甩手离开。
方才闷在心中的一股气忽然就散了,江迟序确实让她心疼怜爱,但是那又怎样呢?
难道她要被裹挟在郡王府,在江迟安一次次纠缠下与江迟序闹个天翻地覆,再发生无数次今日这种情况吗?
她只想逃离。
江迟序吩咐好苍许,转身走入内室,坐在她身旁:“幼仪。”
骤然从思绪中脱离,苏幼仪被吓了一跳,身体本能的瑟缩着退后。
她的手抚着心口,手腕上是淡紫色的痕迹,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尽是惊惧之色。
这一幕落在江迟序眼中,他眸色暗了暗,他忽然想到床榻间她哭着求自己的模样,收回想要探向她的手。
苏幼仪知他心中所想。
明明方才暗室中恨意滔天,可现在有把握离开后,竟然又原谅了江迟序,苏幼仪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就像坏人死去前总怀着无限好意。
她马上就要离开了,所以现在对江迟序竟然有些怜悯。
她握住江迟序的手道:“夫君,我想去看看桃溪。”
江迟序回握那双柔嫩的手,“好。”
主仆二人见面,皆是喜极而泣,江迟序负手站在门口,寸步不离。
片刻后,苏幼仪随着江迟序离开了,桃溪这才冷静下来。
方才苏幼仪趁着抱住她的时候,在她耳边轻声说:“叫张伯备好,三日后清早出发。”
第56章 是我不对她也学聪明了
鹤鸣堂,袅袅檀香从紫檀小几上鎏金博山炉上升腾,一隅山水奇景若云雾缭绕。
“姑奶奶,这力道您觉得如何?”
祝惜芸染了鲜红的指尖儿轻柔着老妇人头上穴位。
老夫人身子还未好利索,穿了一身鸦青褙子,衬得发间白丝更亮眼,她只垂着眼嗯了一声,表示受用。
“你父亲的事,我已托付皇后去办,她在宫里方便些,这些日子你便放下心好好歇着,别跟着忙里忙外了。”
祝惜芸顿了顿,眼眶瞬间红了。
父亲究竟做了什么她不了解,只是大理寺从来是证据确凿才抓人,所以她知道自己父亲恐怕是真的与誉王有勾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