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誉王已经自裁谢罪,一众党羽树倒猢狲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就连家中女眷也难逃流落烟花、充作官奴的命运。
而祝家尚且留了府邸在,一众女眷仍养尊处优生活在府中。
这已是天大的恩典。
若是再试探贵人耐心,恐怕物极必反。
“姑奶奶,皇后娘娘掌管后宫,三宫六院日日费心劳力,祝家不过末流小官,还是别劳累皇后娘娘了。”
说这些的时候,她也忍不住垂了头。
老夫人知道她胆子小,并不计较,忽又想起前几日接到的请帖。
“你母亲今日便要到郡王府了,你还杵在我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回去收拾收拾。”
祝惜芸浅笑:“母亲就算来,也定要先到您跟前请安,我急匆匆赶去办路拦着人算什么事?”
老夫人闻言笑:“就你机灵,那边在这里一同等着吧。”
不过片刻,刘嬷嬷便领了人来。
祝惜芸的母亲姓白,平日里操劳内宅耗了许多心力,再加上前些日子自家夫君并着膝下几个儿子悉数流放,生死未卜。
白夫人脸色蜡黄,就算是敷了厚厚的脂粉,穿了一身豆绿罗袍,也难掩憔悴之色。
祝惜芸那一嗓子甜腻声音随了白夫人。
白夫人一踏进来便跪在地上朝着老夫人磕头:“给姑母磕头,家中变故,好些日子未到跟前孝敬,只盼着姑母身体康健。”
甜腻的声音一停,呜呜哭泣声便开始了。
她身后的一个年纪十分大的老嬷嬷也跟着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刘嬷嬷见此状,连忙上前递帕子。
白夫人仍跪在地上,直起身抹着泪,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老夫人见她一进来十分规矩,心里舒坦了些,但是又见她跪在地上哭个不停,眉头皱起。
怎么和哭丧一样?
祝惜芸察觉到老夫人有些不耐烦,连忙跑上前亲自把白夫人扶起来。
“母亲,好不容易和姑奶奶见面,您这是太思念了,乍一见面有些收不住。”
“快快擦擦眼泪。”
白夫人透过帕子一个缝隙觑了一眼祝惜芸。
见她一身桃红纱衣,袖口裙角细细绣了金线雀羽,光彩夺目。
再抬头看。发现她这些日子待在郡王府竟然还胖了一些,圆润的脸颊透着健康的粉色。
她倒是过了些好日子。
白夫人从祝惜芸手上抽回帕子,止住眼泪,“姑母……”
老夫人斜靠在软枕上,睨着下首白夫人。
白夫人由祝惜芸扶着坐到紫檀玫瑰椅上,又接过刘嬷嬷递来的茶盏,小心翼翼喝了一口便放下。
顿了顿,她又伸手把茶盏往里推了推,生怕这名贵的瓷器摔了。
老夫人收回目光,冷哼一声。
还是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
经此一遭,老夫人也没了心情说些什么。
寒暄几句后便挥退众人。
白夫人一肚子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犹豫着迈不出脚。
祝惜芸连忙扯了白夫人的手往外走。
二人走了许久,直到来
到空旷的碧水湖旁,白夫人才不耐烦甩开祝惜芸的手。
白夫人拿着帕子在祝惜芸面前指指点点地甩:“这些日子你倒是在郡王府享福!”
“你爹爹还有你弟弟生死未卜,你竟能在这里安心享乐!”
奚落完,白夫人斜了祝惜芸一眼:“我方才刚要开口为你爹爹求求情,你怎么非要拽着我出来?”
祝惜芸皱起眉头,“母亲,父亲的事我日日都在老夫人面前求,你怎么能说我在这里享乐?”
“方才老夫人分明不耐烦了,您若是继续说下去,恐怕老夫人没了耐心,今后都不帮咱们了!”
白夫人不屑一笑:“就她?瞧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当年她嫁到江家吃糠咽菜回娘家打秋风的时候,我可都听你祖母说了。”
“当年江家不过是个泥腿子末流,我们祝家才是清贵读书人家!”
祝惜芸连忙扯了白夫人的手,左左右右看了几圈,“母亲,小声些。”
白夫人看了看周围收了神色,与祝惜芸聚起头悄声问:“你与你表哥怎么样了?”
祝惜芸面露难色,摇了摇头。
白夫人冷笑:“没出息。把你腆着脸送进来,你就这点本事!早知如此,我还不如把你早早嫁到王家去,好歹给家里一点照应!”
祝惜芸慌了神,王家没有适龄的公子,只有一位年纪三十有余的鳏夫等着续弦。
祝惜芸忙咬咬牙道:“母亲别慌,表哥对我有情,定错不了的,等过些日子我便随他一同去北地赴任,说不定还不等我们回京都,便会有好消息传给您了。”
白夫人打量了一眼祝惜芸,“今后若是发达了,多帮衬帮衬你父亲还有你弟弟。”
祝惜芸连连点头,扶着白夫人的胳膊往住处走。
直到把白夫人安顿好,她才垂了眼离开,一个人走在碧水湖畔,清风吹拂,她掩下眼中暗色。
母亲对自己如何她自然心里清楚,她要死死抓住郡王府这根救命稻草。
她抓着一旁栏杆,若是……最好是把祝家踢得越远越好。
流放还是削官,与她何干?
……
苏幼仪被抱上马车后才知道,江迟序竟然想带着她出府吃饭。
她纤柔的双手被江迟序放在掌心摩挲,片刻后,清凉的药膏涂抹在手腕处。
虽然江迟序已经极力放轻动作,但是覆着药膏的手指在刚一碰到苏幼仪的片刻,他还是感觉到了她的颤抖。
她很痛。
江迟序眉头皱了皱,眼睫遮住淡色瞳仁,苏幼仪的颤抖像钝刀子磨入他的心中。
然而苏幼仪只颤抖了那一瞬,便恢复如常,她另一只手伸到江迟序的额头上,抚平他的眉头。
她柔柔笑:“我没事。”
江迟序仍低头,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身后小窗透进来的丝丝凉风。
“幼仪,是我不对。”
苏幼仪看着他额边整齐束起的发,眨了眨眼睛。
平日里江迟序守礼克制,可她却知道那副翩翩君子、光风霁月的外表下究竟是一颗怎样不安躁动、疯狂阴鸷的心。
就像颇有心机的野兽,面对猎物时,总是刻意收起獠牙,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等猎物盘桓接近后,他才猛地扑出。
若是猎物老老实实,他便继续磨平利爪。若是猎物挣脱逃离,他便露出獠牙撕扯着猎物回到自己的巢穴。
如今他又磨平利爪了。
而她也学聪明了,要绕开野兽视线,悄悄逃离。
深吸一口气,昨日被他绑在床上那一幕如今再想,实在是……
有辱斯文。
许久没得到苏幼仪的回应,江迟序默默把药膏擦好,把小小的人儿拢在怀里。
“幼仪,原谅我好吗?”
苏幼仪压住心里酸酸涩涩的感觉,“好。”
无论是为了心软才原谅还是为了顺利逃走才原谅,苏幼仪分不清,现在她也没有心力去寻思。
马车终于停下,喧闹的酒楼最顶端临街雅间里,早早准备好了一桌饭菜。
清香淡淡,一应桌椅小几,尽是典雅名贵,西南角一张花鸟螺钿屏风矗立,琵琶声音若清泉从屏风后流出来。
实在是一处尽心尽力准备过的好地方,苏幼仪颇为满意点了点头。
江迟序细心为她摆正椅子,看着她落座后才坐下。
苏幼仪这些日子折腾着,一直没好好吃饭,胃口大开。
江迟序却没多吃,不一会就放下木著,静静看着苏幼仪吃。
喝了两口冰酥酪,苏幼仪忽然想到前些日子她因着“怀孕”吃不下睡不好的事情。
她眨了眨眼把小碗推开,再抬头时,眼眶里已经蓄满泪水。
“我们的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迟序抚着她的背,“祝惜芸动的手脚。”
顿了顿,他眼中闪过些寒气,但是片刻又隐去,他道:“我会把她赶出郡王府。”
“所以,本身就没有是吗?”仍有些不可置信,苏幼仪忽然恍惚,那些梦里幻影都是假的。
江迟序点了点头。
“我们会有的。”
巨大的失落感袭来,苏幼仪摇了摇头。
她知道,不会再有了。
她和江迟序的今后都没了,还哪来的孩子?
或许这就是没缘分。
虽然最初江迟序提出想有一个孩子的时候,她是逃避的,但是当她真正的发现自己好像有了江迟序的孩子后,更多的是欣喜。
江迟序见她摇头,只当她是觉得自己身子弱,便抱紧她,温声哄着:“不哭了,养一阵再说。”
屏风后乐师垂头弹着琵琶,心中纳罕。
今日隔着屏风虚虚看了一眼外头这位男子,只觉他若满身风霜雨雪里走来,冷冰冰的叫人不敢亲近。
可是现在见他将低声哭泣的小娘子揽在怀中,温声哄着,耐心十足,语气里早没了冷冽气息,尽是温柔缱绻。
世间竟还有这样好的郎君。
片刻,乐师换了首曲子,婉转悠扬,似有情人诉尽衷肠,缠绵悱恻,似离别时默默不舍。
苏幼仪一听便知曲中意,一时忘了哭,脊背僵了僵。
想来这位乐师是误会了……
第57章 不必费一钩一饵他心甘情愿
郡王府门前声势浩荡,高大宽阔的马车停了整整齐齐一排,府中丫鬟嬷嬷并着小厮齐齐出动。
大热天儿的,大家伙满头大汗也不曾停下来休息,只因郡王府的小公子要远行了。
郡王妃自从那日江迟安答应要去北地赴任之后便没再睡过一个整觉。
月上枝头她才沐浴就寝,夜里翻来覆去焦躁难安,清早天还没亮她就起身去打理江迟安的行装。
郡王被郡王妃扰得睡不安稳。
顾不得郡王妃哀哀戚戚抹眼泪,他冷着脸甩甩袖子就跑到后院姬妾就寝去了。
直到今日江迟安要出发了,郡王才如梦初醒,恍恍惚惚来到门前看看。
郡王妃这几日憔悴许多,暗生生斜了一眼郡王,见他这几日红光满面,乐不思蜀,现在二人乍一见面,他竟然连问都不来问一问。
心中不悦更盛,但是她不敢声张,只压了压脾气上前问:“夫君,昨日我命彩菊去六姨娘院里送了些您爱喝的龙井,您喝着可还顺口?”
郡王抬了抬眼,含糊道:“尚可。”他这些日子先是去了三姨娘院里,后又被五姨娘缠住了几天,未曾去六姨娘那里。
郡王妃见这幅样子便知道六姨娘这些日子未曾笼络好郡王。
她拿捏着六姨娘许久,便是想着若是郡王时常缠绵姬妾,能有人在一旁帮自己劝着些。
没曾想,六姨娘竟然是个废物!
按下不表,郡王妃笑了笑不再说这事。
又想到往日捧在手心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小儿子马上就要离开郡王府,她一下子眼眶又红了。
郡王见郡王妃又要哭哭啼啼,颇不耐烦,自己少年时便去姑苏历练,也不见老夫人这般犹犹豫豫,担惊受怕。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哭的?
郡王不动声色,大步离开门口,走到一旁早早备好的玫瑰椅上坐着,一旁妖妖娆娆的丫鬟为他揉肩膀。
见此状,郡王妃更加悲戚,迟安离开了,今后这郡王府还有什么意思?
片刻后,郡王有些热,挥开身后丫鬟,不耐烦道:“怎么还不见迟安出来?”
……
江迟安一身轻便装束,犹豫着来到墨回轩门口,在合欢树下站了一会,不曾继续往前走。
片刻后,是出门打扫的嬷嬷看见了他,笑问小公子何事。
江迟安知道今日江迟序休沐,是为了陪伴刚被假孕一事害得心绪不佳的苏幼仪。
有江迟序在,他应该不会见到苏幼仪。
江迟序平日里把苏幼仪藏得很好,看得很严。
握了握拳头,江迟安问:“兄长呢?我今日便要启程,来与他道别。”
老嬷嬷笑道:“世子与世子妃正在莲风坞乘凉呢。”
穿过水榭,撩开垂坠的紫藤萝,江迟安大步走到莲风坞后头的一条小路上,还未走几步,他便停住脚。
因为他
听见了苏幼仪娇俏的笑声,还有江迟序低沉的声音。
柳枝轻拂乱人眼,江迟序一把挥开,只见不远处莲风坞里,随风浮动的薄纱内,苏幼仪与江迟序正坐在一处琢冰山。
半人高的巨大冰块矗立在紫蓝色四角瓷盆中,江迟序正搂着苏幼仪,亲自拿了凿子,缓缓琢刻。
栩栩如生高低起伏的冰山初具雏形,四周撒下来的碎冰攒得很高,上面放了许多金碟子,酥酪、水果摆满一周。
苏幼仪笑着指挥:“这里,这里还需要凿一凿。”
江迟序握住她快要戳到冰上的手,按照她的指示继续笑着琢那冰山。
向来执玉笔挥斥方遒的那双手,就这样拿着粗糙冰冷的凿子,十分不搭,但是十足的优雅。
只为了哄美人一笑。
若叫旁人来看,恐怕宁愿相信自己瞎了,也不会信高高在上气质出尘的世子爷会做这些事情。
江迟安刚要再往前走一步,却听见苏幼仪似云若雾的声音传来:“夫君好厉害。”
顿住脚,他捏了捏拳头甩袖离开。
莲风坞中,江迟序紧紧抱着苏幼仪,往一旁软椅上坐了,状似无意的往后头小路看了一眼,勾唇轻笑。
苏幼仪抬起头见他回头看,便也跟着回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柳枝轻晃、紫萝盛放,清风若有若无。
没有什么特别的。
“夫君在看什么?”
江迟序挑眉道:“一只煞风景的飞虫。”
“飞虫?”苏幼仪扭过身子还要再回头找。
却被江迟序握住双手放在他心口:“手这么冰,不许再靠近这冰山了。”
苏幼仪嗔他一眼,“这么小心做什么?自从那日喝了解药,我已经好利索了。”
“哪有这么快?”江迟序吻了吻她的乌发。
苏幼仪轻轻推开他笑道:“不许偷懒,你说了的今日休沐便教我钓鱼。”
说着她拿起江迟序特地为她准备的那枚轻巧的小鱼竿。
江迟序接过,稍微调整了一下,问:“怎么忽然想起学钓鱼了?”
苏幼仪道:“先前选太子妃的宫宴上,云阳公主说等天热了要同我一起在公主府后山钓鱼呢,我要提前学一下呀。”
听她畅快说起今后的事情,仿若对未来有无限的期待,这让江迟序心中那些隐隐的不安几乎消散干净。
他揽着苏幼仪的肩膀坐在岸边小杌子上,一点一点仔细教她。
苏幼仪听得认真,等她回了姑苏,遍地河湖,若是能闲时游湖赏荷垂钓,岂不是畅快。
鱼饵没入水中,荡起一圈儿涟漪,碧水湖十分清亮,隐约能看见被诱饵吸引来的左右晃动的小鱼。
苏幼仪压低了声音在江迟序耳边道:“你觉得哪条会上钩?”
温热的气息呼在江迟序耳畔,莹润的唇瓣若有若无得擦过他的耳尖,她檀口中方才吃过的葡萄香甜味道传来。
江迟序此刻不知道哪条鱼会上钩,他只知道——
自己已经上钩了。
苏幼仪不必费一钩一饵,他心甘情愿,跳入她的竹篓中。
听不见他回答,苏幼仪以为江迟序钓鱼十分认真,只好扭过头继续盯着水面。
还未等苏幼仪看出端倪,忽然腰间被一只大掌收紧,江迟序炙热的掌心隔着一层薄纱贴着她腰窝摩挲不停。
耳边是他低沉的声音:“幼仪觉得,哪条会上钩?”
苏幼仪被他摸得有些出汗,扭了扭想逃开却被捉住,她红着脸道:“我哪里知道?”
江迟序看着她灿若明珠的眼睛,“就在你眼前。”
“嗯?”
还没等苏幼仪反应过来,江迟序已经迫不及待吻下来,他单手摁着她的后脑,不叫她逃开,温柔舔舐着她的唇,伺机深入。
等待过程不算漫长,不过三两下,苏幼仪就受不住轻启唇舌溢出几声断断续续的嘤咛。
声音很快就被堵住,因为江迟序正迅速入侵,他贪婪着她口中的葡萄香甜,将苏幼仪的舌尖当做一粒未熟透的葡萄一般玩弄于舌间。
苏幼仪只觉自己的舌尖快要被剥去一层,酸酸麻麻,她不由得抓紧了江迟序的衣襟。
她趁着江迟序松懈,连忙抽出舌头,难得主动,她探入了江迟序口中。
局势瞬间扭转,江迟序愣了一瞬,紧接着上齿内里被苏幼仪的舌尖一带而过,轻如羽毛却又重重在他心中划过一道。
幼仪幼仪
苏幼仪还要继续施展,忽然余光瞟到一直稳稳飘在水面的鱼竿尾部忽然剧烈晃动起来。
上钩了!
她连忙松开口,推开江迟序,催促道:“快!上钩了!”
但是已经来不及,那条狡猾的鱼儿趁此空挡早已溜之大吉。
热闹的涟漪渐渐停息。
江迟序看着嘴唇红红的苏幼仪笑道:“跑了。”
众人在府门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江迟安。
江迟安面色若化不开的浓墨,他不动声色躲开郡王妃抱过来的手臂。
郡王受了江迟安一礼后只嘱咐了一句戒骄戒躁便离开了。
只剩下郡王妃在一旁哭哭啼啼,江迟安拜别登上马车,又被郡王妃死死扯住袖子。
“迟安!到了北地,若是有什么不顺心,不要憋着,定要写信回来告诉你哥哥,让他帮你。”
听了这句,江迟安忽然想到方才江迟序美滋滋搂着苏幼仪的模样,心中更愤愤不平,扯回自己的袖子道:“母亲放心,请回吧。”
郡王妃忙道:“你与惜芸的婚约虽还没定,但也没什么悬念了,所以你祖母安排了惜芸随你一同去。”
江迟安怒道:“我不会娶她!别让她跟着。”
还没等他说完,只见府里急急跑出一人,身着月白衣裙,发髻简单挽起,因为疾跑而浅浅发红的脸颊上带着笑容。
“表哥!”
江迟安未答,皱着眉登上马车吩咐:“走,不许她跟着。”
还未等马车启动,忽然街角浩浩荡荡来了一支官兵,正冲着郡王府而来。
片刻,只见官兵前头的宦官弓着腰来到郡王妃面前,恭恭敬敬道:“郡王妃娘娘,冒犯了,奴才奉圣人之命,来捉拿祝家女眷。”
郡王妃哪里见过这么大阵仗,但还是稳住气场道:“祝家女眷?圣上开恩命她们留在府里养着,如今怎么”
眼前这位便是圣前红人、皇后娘娘的亲侄子、那位年纪轻轻位高权重的世子爷的母亲,宦官自然愈加恭敬,耐心解释。
“这祝家男丁流放的路上,竟然又审出些别的,圣上大怒,便收了先前的恩准,命我等来抄收祝家财产,捉拿祝家女眷入掖庭为奴。”
“什么?!”祝惜芸差点晕过去,本红扑扑的脸颊此刻煞白一片。
郡王妃再怎么尽力稳住也难免晃动了一下。
掖庭那可是宫里最苦最累的地方。
试问此刻谁还敢去触怒龙鳞?她稍稍让开些身子,紧接着宦官就瞧见了她身后的祝惜芸。
宦官左右上前比对了画像后一左一右擒住祝惜芸的胳膊,“走吧。”
祝惜芸如梦初醒,大喊:“我与江家公子已有婚约!我早已不算祝家人了!”
左右两人若听不见一般,扔不松手。
祝惜芸被掐出泪,眼珠子一转,继续大喊:“我可是世子爷的弟媳!难道你们还敢擒我吗!”
左右两人一听这话,猛然放手,祝惜芸一踉跄差点摔倒,她跑到郡王妃身边哭着跪在她脚边。
宦官客客气气道:“这郡王妃,祝小姐难不成已经许给了小少爷?可有婚书一瞧?”
郡王妃往后退了一步,躲开祝
惜芸马上就要扑到鞋面的手,她摇了摇头道:“不过是些风言风语,小少爷马上就要启程去北地历练,还不急着定婚约。”
龙颜大怒,祝家算是彻底没救了,这种时候谁愿意去沾边?就算老夫人不悦,她也要顶住压力,把这烂摊子甩出去!
郡王妃看了一眼坐在马车上掀开一角帘子看戏的江迟安,心中忽觉惊险!自己这么好的儿子,今后定然要找大家闺秀、高门贵女,怎么会和罪臣之女扯上关系?
她从前定是被老夫人灌了迷魂汤!这才昏头昏脑撮合江迟安与祝惜芸。
宦官了然,冷了脸色冲着左右二人道:“还不赶紧捉起来!”
哭喊声音渐远,江迟安垂了眼放下车帘命车夫启程,并不回应马车外呜呜哭着仍要嘱咐许多的郡王妃。
这个郡王府,这么多年来,原来一直是这副模样。
江迟安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冷笑。
接着,从马车里抛出一袋金子。
“拿去打点一二,别叫她太吃苦。”
随车小厮接过沉甸甸的金子反应了片刻才想明白主子吩咐的是什么。
小厮领命前去,走到街角暗处又思忖片刻。
往日祝姑娘来院里从来都是颐指气使,小人得志的模样,小公子院里的丫鬟们早被她挨个挑拣训斥过一顿,旁人也不曾得过好脸色
反正小公子要去北地两年,这期间祝姑娘在掖庭如何想必小公子不会关心。
那这金子倒不如拿出一些,同随行的下人们分了买酒吃!
不多时,小厮拎着轻飘飘的钱袋子追上了不远处那浩浩荡荡押送女眷的队伍
苏幼仪与江迟序耗在莲风坞一整个上午都不曾钓到鱼。
到最后苏幼仪都不耐烦了,“夫君,一边这样一边钓鱼,真的能钓到吗?”
她使劲推了推压在她唇畔的江迟序。
“能。”江迟序很敷衍。
直到下午沐浴后,江迟序又去书房忙公务。苏幼仪揉了揉肿胀的嘴唇斜斜靠在软枕上昏昏欲睡。
桃溪在一旁打扇悄声道:“小姐,船备好了,明日上午便可以出发。”
明日,正好是江迟序休沐结束要入宫的日子。
第58章 逃跑我看她分明不喜这婚事!
翌日清晨,苏幼仪难得醒的很早,院子里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丝缕阳光被散落在大地上。
她翻了个身,面朝江迟序,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酸痛肿胀。
这几日江迟序便如同上了瘾一般,夜里折腾不停,她着实受了些累。
江迟序在她翻身的时候已经醒了,在苏幼仪转过身的一瞬间就将她搂在怀中。
翩翩欲飞的蝴蝶骨被他牢牢掌控在手掌中。
“醒这么早?”江迟序在她发顶轻啄。
“嗯”
“不再睡会了?”
苏幼仪闷闷的在他身前,“嗯”
江迟序轻轻用力,将她压在身下,发丝垂在苏幼仪的脸颊旁。
“我也不想睡了,幼仪”
苏幼仪双手撑在二人之间,他的发丝扫过自己脸颊,痒痒的。
“别”
江迟序本游走在她锁骨的唇舌停了下来,充满贪念的一双眼睛看着苏幼仪,“不可以么?”
苏幼仪被他盯得不好意思,搂住他的脖子道:“你轻点”
若饿狼得到了进食指令,一发不可收拾,攻势只增不减,苏幼仪欲哭无泪。
正你来我往间,苏幼仪忽然被他搂在怀里在床上滚了半圈。
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坐在江迟序身上,隔在二人之间的是可进可退的滚烫。
天色有些亮了,苏幼仪清清楚楚看着江迟序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身前,她甚至能在那双浅色瞳仁里看到些倒影。
像昨日吃的两颗粉润小樱桃。
顿时红了脸,苏幼仪不敢继续坐着,连忙趴在他身上,一身柔软润覆在男人有力的肌肉上,换来他一声喟叹。
“幼仪”
“试一试”
他看着她懵懵懂懂小鹿一般的眼睛,耐心教导。
“什,什么?”
紧接着,苏幼仪被他扶正身子,然后引导着稍稍跪起。
然后他一手握她的腰一手覆她的手轻扶。
“不行吃\不下了”
分明是懵懂的胡言乱语,但是落在江迟序耳中便如一股电流直蹿。
“幼仪,别怕。”
狠下心用力压下她的腰,引来她一阵哭吟,粉白的指甲在他腹肌上抓出几道血痕。
苏幼仪感觉自己像乘了一辆颠簸的马车,这马车实在难以驯服,上下不停,叫她守不住瓷碗里的樱桃,一不小心就被江迟序吃了去。
床帐里急速升温,日光渐盛。
苏幼仪被江迟序握着腰轻松举起一点,她早知道江迟序臂力很好,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好。
薄雾尽散,院子里渐渐忙碌起来,一众丫鬟嬷嬷十分自觉的没有往主屋这边靠。
被江迟序抱着沐浴过后,苏幼仪酸软无力地依靠在小榻上,看着江迟序穿官服。
“日头这么大了,会不会迟了?”
江迟序在镜前戴冠,凌厉的面容通过镜子朝着苏幼仪笑了笑道:“不迟,圣上要下朝后才唤我议事。午间你自己吃饭,我晚上再回来陪你。”
苏幼仪被着笑容晃了眼,江迟序太俊美,他若是弯腰,便是亲昵的怀中月亮,他若是端正,便是清冷的山巅雪池。
看来今日江迟序要在宫中至少待到下午了,这时间她很有把握。
绝对不会再出现上次半路被拦下的意外了。
况且,自己的身子已经好利索
是啊,孩子没了,真的是一丝牵挂也没了。
“想什么呢?”江迟序在小榻边弯下腰亲了亲苏幼仪。
苏幼仪笑道:“自然是想你,早些回来。”
“自然。”
江迟序大步往外间走,忽然苏幼仪又叫住他。
看着他一身紫衣清隽,苏幼仪浅笑:“没事了。”
江迟序又走回来摸了摸她顺滑的发丝,“乖乖等我回来。”
“好。”
郡王妃这几日心烦意乱,自从那日祝惜芸被宫里来人带走后,她就惴惴不安。
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圣恩的要紧。
若是不得圣恩,那么圣上想掐死谁就像碾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
这些日子老夫人一病不起,暮色苍苍。这么瞧着,竟有些今后要缠绵病榻的意味。
她自从江迟安走了后,独自一个人待在后院,除了去伺候老夫人便是管着后院那些莺莺燕燕,操劳不休。
她实在有些心力交猝。
江迟安不在身前,她忽然有时候会想起江迟序,自己这个最优秀的儿子。
他最得圣眷,今后郡王府还得靠着他撑下去。
细细思索下来,前些日子刚听说苏幼仪被祝惜芸害得中毒,紧接着就传来祝家女眷入掖庭为奴的消息
难道
郡王妃不敢继续往下想,她一哆嗦,背后一层冷汗,自己这位大儿子,还真是
冷漠狠辣。
如今苏幼仪是江迟序的心头宠,她不该与苏幼仪闹得那么僵才对
至少缓和一点关系,伺候老夫人这活也有个人帮衬自己。
“彩菊。”
彩菊挑起帘子进来。
“把库房里那盒子燕窝拿出来送到墨回轩,就说给世子妃养身子的。”
彩菊虽然诧异,但还是应了要退出去,却又被郡
王妃叫住。
“再把世子妃请过来一叙。”
苏幼仪收到燕窝的时候十分震惊,又见彩菊客客气气请自己去一趟,便跟着去了。
反正时候尚早,去看看也不耽误事。
郡王妃一反常态,甚至比前几年还要和煦,她笑着拉苏幼仪坐在一边。
“听说你前些日子被下了毒,现在可好些了?”
“谢谢王妃关心,前几日便解了毒,现在早就已经好利索了。”
若是再晚点问这事,苏幼仪都要忘了。
郡王妃自然听出了这句话暗藏的小刺,挑眉打量了一眼苏幼仪。
只见她一身玉色百褶裙,外披蜜合色薄纱大袖衫,发髻高高挽起,露出一截洁白脖颈,一支金蝴蝶步摇简单坠在发间,映得肌肤胜雪,温润如玉。
想来苏幼仪自打跟了江迟序后,确实模样大变。
不光说话做事挺拔了许多,就连气色都好了起来。
这样打眼一看,比从前更美了,叫人移不开眼。
难怪江迟安念念不忘
想到这,郡王妃暗骂自己胡思乱想,但是说实在的,这样好的样貌摆在面前,没有女人会不羡慕。
郡王妃干笑几声:“解了就好。”
苏幼仪见她没什么要紧事,便想着回院里继续收拾。
“郡王妃可还有什么事?”
郡王妃又摆出来些婆母的气度,道:“你祖母病了这些日子,竟也不见你去看望。你虽与她关系不甚亲密,但是也不能不顾一个孝字。”
“今日若是得了空,便去看看吧。”
苏幼仪意味不明笑了笑,“老夫人病了,若是见到我,恐怕会病得更重,幼仪何苦去叨扰呢?”
见她推脱,郡王妃有些急了,“你这孩子还是太年轻,你祖母是我们府里的老祖宗,你若是多多亲近,多多伺候,她不会苛责你的。”
紧接着,她又搬出江迟序,“迟序公务忙,顾不上这些,你作为世子妃,该替他在祖母面前尽孝才对。”
苏幼仪笑着站起身,四两拨千斤:“那就劳烦郡王妃去老夫人面前多多尽孝了。幼仪告退。”
看着苏幼仪离开的背影,郡王妃目瞪口呆。
“你”本要脱口而出的不雅之词被她憋了回去,气道:“你这孩子!”
再回到墨回轩的时候,桃溪已经准备妥当,为了防止旁人看出端倪,他们二人早已将要穿的衣物、食物等各类东西转移到船上。
二人登上角门马车,苏幼仪掀开帘子笑着对嬷嬷道:“嬷嬷,前几日我为世子量的尺寸忘了取,快去主屋外间山水屏风后面的鎏金匣子里取来给我。”
嬷嬷领命往府里去。
苏幼仪攥紧了坐在一旁的桃溪的手吩咐车夫:“出发。”
行至闹市,苏幼仪叫停,吩咐车夫道:“我要去楼上喝杯茶,你牵了马先去喂点东西,慢慢等我。”
说着,桃溪上前递给车夫一些碎银子。
车夫接下后喜不自胜,牵了马去到后街,紧接着又跑出去找地方松快。
苏幼仪戴了帷帽,由桃溪扶着在闹市中快步穿行,很快就脱离杂乱的人群来到一个小码头,那里停着一只挂了薄墨灯笼的船,中等大小。
钻进船舱,果然看见一早安排好的丫鬟嬷嬷在里面侯着,张伯恭恭敬敬跪在脚下:“小姐,现在出发吗?”
见此状,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苏幼仪点了点头,将张伯扶起来,“张伯不必多礼,您是苏家的老人儿了,哪里有您跪我的道理?”
张伯老泪纵横,“小姐这些年受苦了,姑苏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只是那蝶园的契还没签,那家主人说需得等着正主来签。”
“那园子老奴探过了,新修的,景致上乘,占地又大,等您契纸签了后只管住进去,不耽误事。”
苏幼仪自然知道这些,当下宅子买卖十分谨慎,手续复杂。
更何况,那蝶园是处极好的宅子,卖家谨慎些正常。
“无妨,等到了姑苏再说。”
张伯刚要退下去,又被苏幼仪叫住:“张伯,世子手眼通天,今晚发现我不在,恐怕会封锁水路,我们天黑前就要换到陆路。”
“好。”
等一切安排妥当,苏幼仪与桃溪用了些饭食,并不敢睡觉,只等着天擦黑的时候靠岸换路
江迟序回府时特意拐去西街买了铺子新出的莲藕酥。
回到墨回轩的时候,太阳才刚落山,满院子嬷嬷丫鬟乱糟糟的,他皱了皱眉。
还未等走进,苍许先去捉住一个嬷嬷问了,连忙回来禀报:“世子妃今日午间去街上买布,到现在还没回来。”
手中食篮掉落在里,圆滚滚的酥碎了一地。
“同谁去的。”
“桃溪一人。世子妃临走前分府随行的嬷嬷去取东西,还未等嬷嬷折返就走了。”
江迟序沉住气往主屋走了一圈,发现一切如常,甚至连她身上的杏花香气都还在。
就连窗边她新折的荷花,都鲜嫩无比,同往日没有任何区别。
江迟序深吸一口气出了屋子,地上被踩碎的莲藕酥散落一地碎渣,和青石砖缝里的泥土混在一起,像被乌云遮住的混沌月色。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月光暗淡,同那一晚的一样。
那晚,苏幼仪眼角含泪冷笑着对他说:“我恨你。”
天色渐暗,院子里还没来得及点灯火,他隐在夜色中,声音冰冷:“搜。”
苍许得令要退下,又听见江迟序愤怒道:“先在水路严查!”
此时,人恐怕已经不在京都了
既然特意甩开随行嬷嬷,那苏幼仪便是打定了主意要跑,而不是走丢在京都。
分明她说已经原谅了先前那些事,分明这几日她与他缠绵不休,分明她乖顺得一如从前
郡王妃此时急急忙忙走来:“迟序。”
“何事。”
郡王妃被这如同阎罗的语气吓了一跳,道:“听说苏幼仪不见了?”
“母亲,请回吧。”
明摆着不想让她管。
郡王妃又道:“听说是跑了?她能跑哪里去?”
江迟序不语。
“今日我见她面色如常,说话也底气很足,怎么忽然就跑了?”
忽然,江迟序转过身,一双眼睛如同夜枭般锐利,死死盯着郡王妃,语气里是经年不散的寒气,“你今天见了幼仪?”
郡王妃往后退了一步点点头。
江迟序逼近一步,像审犯人一般问:“你对她说了什么!”
郡王妃被这一声质问吓住,但很快又一股无名之火涌上来。
“不过是劝劝她去看看你祖母,尽尽孝道!难道这话我还说不得?!江迟序!我可是你母亲!”
江迟序冷笑:“母亲?”
郡王妃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什么意思,这是在质疑她做母亲?苏幼仪莫名其妙跑了,难道还要把这事都推到她身上?!
过往那么多难听的话,那么多委屈,苏幼仪不都默默受了么?
如今不过说了几句,她就受不住了?再想想苏幼仪今天白日里张狂的样子
荒唐!
郡王妃怒道:“从前种种都不见她这副样子!你究竟是娶了个夫人还是个祖宗!难道还要我在儿媳面前做小伏低不成!”
江迟序看着越发黑下去的夜色,心中更加焦灼,“从前种种?郡王妃竟也能提从前?你与郡王扪心自问,是否对得起苏伯父的托付!”
“你,你”郡王妃退后几步,哑口无言,但是气势没有输,“逆子!我真是白养了你!”
江迟序冷笑:“郡王妃不必烦恼,我已请示圣上,等新宅子修好我们就分府别住。”
郡王妃听了这话气得脸都绿了,指着江迟序大喊:“你竟敢分家!!父母尚在,你竟敢分家!”
江迟序睨了郡王妃一眼,“很可惜,暂时不能分家。”
“不过,能分府少些乌烟瘴气,足够了。”
说完,他大步离开,因为他忽然想起,苏幼仪不会一路水路,应该会半路换陆路。
郡王妃的尖利声音在身后响起:“她若是一时气恼我的言语,要走早走了!何必等到今日?我看她分明不喜这婚事!”
江迟序顿了顿,头也不回继续离开。
墨回轩灯火通明彻夜未熄。
终于,在天微亮时,苍许飞身进入书房,急报:“世子妃乘了水路往南去,然后天擦黑换了陆路。”
接下来的路线便不知道了,陆路复杂,无法迅速找到目标,只能猜她们的终点。
第59章 那位季公子人不错
第五日,天刚擦黑,一辆低调的乌木马车缓缓驶入姑苏城郊。
路上行人不多,只有几家茶铺客栈冒着莹莹灯火。
素手撩开车帘,一张芙蓉笑靥从马车里稍稍探出。
姑苏绵绵细雨多日,青石板路上浸润着潮湿的气息,还有一股好闻的草木香气扑面而来。
“张伯,今夜就在此处休息吧。”苏幼仪遥遥指了一处客栈。
马车驶入院落,早有店家在门口等候,
牵了马匹便去后院喂马。
苏幼仪戴了帷帽,由桃溪扶着,身后跟了几位壮硕家丁,娉娉袅袅走入客栈。
姑苏富庶,商贸发达,往来许多富商,其中也不乏貌美娘子当家的。
所以客栈小二虽然见苏幼仪身段好极了不似凡人,但也未曾冒犯,规规矩矩订好了房间便堆满笑意送他们上了楼。
薄纱轻晃,客栈楼梯口处灯光有些弱,再加上苏幼仪身后跟着一群人,挡住了些光亮,她低头看台阶时,光线更加暗。
顿住脚一瞬,小二会意,忙歉笑着跑去拿灯笼。
小二刚跑到柜台,只见又一支商队浩浩荡荡而来,随行车马绵延不绝,最前头的马车富丽堂皇,就光是金灯笼就挂了足足十二盏。
今夜真是发达了!竟然接二连三来了这么些神仙人物。
一时间,小二忘了取灯笼,忙招呼刚从马车下来的那位公子。
公子看起来十分年轻,身姿清秀,墨发用玉冠高高束起,一身烟青暗花缎面圆领袍,行走间,白玉兰的花纹若隐若现。
那边阵仗大,苏幼仪也忍不住瞥了一眼,无意中隔着帷帽与那位公子对了一眼,她忙转过头去。
甚是俊俏,但是也挺花哨。
“桃溪,抓紧我的手,走。”小二来了大生意,定然顾不上这边,人多眼杂,还是早些上楼才好。
桃溪便扶着苏幼仪小心翼翼上了楼梯。
桃溪将房间打扫一番,又重新铺了床,打开窗子透透气,便开始服侍苏幼仪洗漱。
“也不知夜里来的那些是什么人,这么大的阵仗,今夜恐怕要折腾到半夜。”
此时,窗户外传来几桌壮汉喝酒玩乐的声音,这群人白日里驾马车十分疲惫,现在酒至酣处,顾不上夜深人静,只管吆喝着。
苏幼仪净了面,又浸了手,叹了口气道:“算了,将窗户关上吧,热就热些,我们打着扇。”
桃溪去关窗子,还未将窗合上,就听见楼下声音瞬间小了,她惊喜回头道:“小姐!不吵了,这下可以安生睡觉了。”
苏幼仪也笑了笑,“今日那位公子,虽却也是个性情中人。”
她一瞬间收回花哨二字。
桃溪不懂,追问:“小姐为何这样说?”
“那支商队涌入客栈,想必已经将这里住满,不会再有别人住进来了。那么楼下这些汉子,应当是那支商队里驾车护镖的。”
“除了那位领头的公子,还有谁管得了他们?”
桃溪恍然大悟。
苏幼仪继续道:“趁着安静,我们抓紧时间休息。”
她方才打眼看了,那位公子应当也是布匹生意,装载货物的马车全都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马车往院子里进的时候,压出几道极深的车辙。
想来是名贵的布料。
第二日,天还未亮,苏幼仪便上了马车,伴着稀薄的晨雾,缓缓向城中驶去。
进了城已经是将近晌午,街上熙熙攘攘,极尽繁华,街两边楼阁众多,打眼望去竟然与京都无二。
久违的乡音在耳边响起,不远处几位娇俏少女正抱着一束荷花嬉闹。
这么多年绷紧的心忽然松了下来,苏幼仪笑着掀开车帘,观望街道两边的铺子。
不多时,来到苏家老宅。
张伯抹了抹眼角的泪,上前打开红漆门铜挂环上的大锁,紧接着用力推开,厚重高大的门板这些年已经僵住,左右强壮的家丁上前帮着一起推才勉强推开。
草木杂生,掩盖住青石路,苏幼仪泪如雨下,由桃溪扶着,拨开杂乱的植物,走了许久才来到正堂。
炎炎烈日下清风吹拂,有几窝嗷嗷待哺的鸟儿在树杈间、檐下叽叽喳喳叫着。
分明生机勃勃的景象,却无比惨淡。
走入正堂,朝着父亲往日常坐着的主位磕了三个头,“父亲,女儿回来了。”
张伯与桃溪更是在后头泣不成声。几个人在老宅待了许久,直到下午才离开。
老宅太多年未曾住人,如今若想修也难以快速完成,所以苏幼仪早早命张伯在姑苏挑好了园子,只等她到了姑苏便去立契书。
若是快的话,今夜便能住进蝶园了。
整理了仪容,留了一部分家丁在老宅守着,苏幼仪重新戴上帷帽上了马车。
张伯在马车外道:“那东家说是今日上午忙,恐怕要下午才能来,只叫我们在雅间等着。小姐您看?”
苏幼仪倒是不在意这些,若是当真有事要忙,就算是迟到些也无妨,只要那东家信守承诺,乖乖把园子卖给她就好。
姑苏虽然是她老家,但是离开十年,她在这边早已没了人脉,还是万事小心、不惹事端才是上策。
如此想着,很快便来到了约定好的那间茶铺,抬脚进去前,苏幼仪抬头看了一眼,只见精巧的乌木匾额上写着潇洒的三个字:饮茶去。
低下头,她会心一笑,这间铺子的主人倒是心思灵巧,有点意思。
雅间落座,茶博士走进来到屏风后头烹茶,不过一刻钟,清香气飘飘散散扑面而来。
“不错。”苏幼仪端坐在窗下,嗅着茶香品鉴,这位茶博士技艺高超,水温和火候掌握的恰到好处。
茶博士谢过,端茶来,声音若山涧清泉悦耳:“姑娘懂茶。”
苏幼仪并未摘下帷帽,只颔首笑道:“略懂一二。”
她接过茶盏,这才发现这位茶博士清瘦,骨节分明,青筋在手背盘布,皮肤很白。
倒是长了一双很好看的手。
她忽然想起江迟序的手,他的手比这双更有力,也更大一些,能牢牢捉住她两只脚腕
“咳。”骤然回神,苏幼仪尴尬地咳了一声,想哪去了
她仍不摘帷帽,只撩开一角,漏出下巴品了一口茶。
“香气高长,可惜今日无雨,不然香泉连珠沸,烹茶池亭中更美。”
茶博士爽朗一笑,“妙!今日虽然无雨,明日却有,不知姑娘可否赏脸来品茶?”
苏幼仪这才抬起头仔细看这位茶博士,只见他站直了身子,个头不矮,有些清瘦,一身象牙白的衣袍,若是不仔细看,只当是普通的一身白衣的茶博士。
可是此时仔细看去,只见象牙白的锦袍是月华锦所制,上是银丝暗绣的玉兰花,低调奢华,映得这人眉目清秀,疏眉朗目,一脸笑意。
正是昨日夜里城郊客栈中匆匆瞥过一眼的那人。
苏幼仪放下茶杯站起身,冷了脸色,“茶博士呢?”
桃溪连忙上前,护在苏幼仪身边。
那男子仍笑,随意坐在她对面紫檀软椅上,语气慵懒:“我就是茶博士。”
苏幼仪吩咐站在门口的张伯:“叫店主来!怎么混进来外人了?”
张伯得令要去喊人,只听那男人朗声道:“我就是店主。”
说着,他随口叫了路过门口的小厮道:“去备马车,待会苏姑娘还得去县衙买定帖。”
定帖便是买宅子需要用到的文书。
原本还在忙忙碌碌上茶的小厮连忙放下活计跑下楼去
苏幼仪重新坐下,道:“蝶园的东家”
那男子接着道:“我就是东家。”
“季公子,何苦大费周章?”苏幼仪端声道:“如今探了个一清二楚,公子可以放心了。”
季纹舒看了一眼端坐在对面的女子,她的帷帽薄纱被小窗的风吹得若湖水涟漪般,把一张姣好的面容都荡漾开,让人看不真切。
他忽略苏幼仪话中的小刺,笑道:“放心了。”
苏幼仪站起身道别,“既然如此,我便先告辞,等备好定帖再来叨扰。”
季纹舒也站起身,“正好我也要出去一趟,不如一起?”
苏幼仪不回应,也没有减慢脚步,快速往楼下走,季纹舒抱臂跟在后头,气定神闲。
等到了茶铺门口,只见苏幼仪已经坐上马车慢慢远去了,他逆着夕阳暖光看着苏幼仪的马车渐行渐远。
一旁小二见状来打趣:“公子艳福不浅。”
季纹舒敛了笑意,冷声道:“再胡说把你赶出去。”
傍晚时分,苏幼仪的马车才重新来到饮茶去。
铺子里灯火通明,处处典雅,苏幼仪无心多看,提了裙子往楼上走。
好在季纹舒没再说别的,二人就着先前张伯商量好的价钱,将文书签好,按了手印。
“这文书递给县衙等他们批复还需几日,苏姑娘已经交了一半定金,今夜便可以住进去。”
苏幼仪本想与他商谈此事,没想到他先开口说了,她笑了笑应下。
静静等待墨迹风干,季纹舒道:“姑娘写了一手好字,当真风雅,不知可否求一副墨宝,我好悬于此间。”
不等苏幼仪说话,季纹舒已经取出一张不大不小的洒金硬黄纸。
抿了抿嘴,苏幼仪心里念叨着与人为善,问道:“写些什么呢?”
季纹舒思忖片刻,道:“香泉连珠沸,烹茶池亭中。”
偏是这句,苏幼仪写也不是,不写也不是,拿着笔犹豫片刻。
季纹舒见状笑道:“是我疏忽了,我来为姑娘研墨。”
墨香丝丝缕缕传出,这会不写也不行了,苏幼仪提笔打算开始写。
苏幼仪还没落笔,又顿住了。
这张纸若是写两个字正好,若是写十个字,太小了,需把字写得一截手指大小才行。
此时天色渐暗,屋内虽燃了灯,确实雅致的竹条编就,外头罩了美人图的灯,不算明亮。
她又戴了帷帽,写小字实在看不清。
踟蹰片刻,她摘下帷帽,反正今后是要在姑苏做生意的,若是处处带帷帽,反倒叫人觉得自己脸生好欺负。
但是她却忘了,戴着帷帽时,那袅袅身段已经叫人一见到便酥了骨头,更别说摘下帷帽后,玉容花貌,更叫人移不开眼。
苏幼仪没意识到这些,将帷帽放到一旁桃溪手上,便开始认真写,一截雪白的后颈弯出优美的弧度。
季纹舒看着她摘下帷帽,只一眼,连忙低下头,手中研墨不停。
认真写完,又收走了文书,苏幼仪戴着桃溪与张伯乘上马车往蝶园去。
桃溪与苏幼仪一同坐在马车里,“小姐,那位季公子还挺好说话的。”
苏幼仪点了点头,“此人虽然有些跳脱,却没什么坏心思,今后我们在姑苏的布匹铺子说不定还要同他有些来往。”
街上热闹非凡,饮茶去对面的燕春楼上,临街雅间内,江迟序喝下手中一杯酒,目光暗暗,看着对面茶铺。
自从苏幼仪下楼离开后,那男子站在窗边许久。
第60章 谁来了?难猜
蝶园景色极好,葱翠满目,四周游廊垂着湘帘,几棵梧桐树翠盖亭亭,院中绿阴如幄。
在宅子里休息了几日,难得的松快生活,少了从前那些担忧隐虑。
蝶园四周安静,一连住了几日都不曾见先前季纹舒提醒的那些事。
譬如夜里有人在一侧街上策马疾行、譬如有人在东边酒巷子里喝完酒便在附近吆吆喝喝
这些都没有。相反,这处园子清静得很,像是被什么罩住了一般,十分安心。
苏幼仪忽觉,虽然酸甜苦辣活了这么些年,但好像她的这辈子,是从这几天才开始的。
坐在镜前,通过梨花木小窗向外看去,几架木兰花争相盛开,随着清风拂过,芬芳扑鼻。
她垂下头,搅了搅碗里的红豆粥,心里忽然一空。
这样好的景色,一个人看还是有些空荡荡的,江迟序最爱这样静谧的早上,常常拥着她坐在窗边小榻上看窗外花圃争艳,逗窗下画眉说话
桃溪为她梳了个流苏髻,耳畔垂下两缕珍珠串子,并着两侧蝴蝶步摇,十分俏丽。
桃溪见苏幼仪只喝了几口红豆粥就放下不再多喝,笑道:“小姐,怎么见您这几日愈发没食欲了?不若今日午间去咱们楼上吃酒吧。”
苏幼仪在镜中斜了她一眼道:“馋丫头,你想喝燕春楼的冠群芳便直说。”
“等今日巡完铺子,我就带你去。”
桃溪狡黠一笑,捧来一件锦绸做的百褶裙,水蓝色的裙摆若清波荡漾,一步一摆。
“这便是西街宝华楼新制的裙子?”苏幼仪摸了摸冰凉的布料,又拎起来在日光下抖了抖。
“气韵生动,不愧一匹值五千文。”
桃溪笑道:“是呀,今儿天没亮刘掌柜就捧来,特地嘱咐我今日一定要您穿上看看。”
苏幼仪在日光下又仔细看了看面料,眉头微皱,“他有心了。”
下了马车,桃溪撑了伞,苏幼仪款款走入宝华楼。
宝华楼是苏幼仪嫁妆里最大的一间布匹铺子,平日里做的都是姑苏达官贵人的生意。
这些官宦、富绅人家,吃穿用度皆讲究,喜爱仿京都贵族做派。
只要是料子上乘、款式新颖,就算豪掷千金也不心疼。
这衣裳制式、用料若是能有京都贵人上身过,那便会被一抢而光。
所以这些日子苏幼仪每日都耗在宝华楼,同绣娘、裁缝写写画画,讲了许多京都新样式。
今日她便要去验收成果了。
刘掌柜早早等在门口,两缕山羊胡被门口的风吹得乱颤,面色凝重严肃。
见苏幼仪被伞沿遮在阴影下,娇小的人儿弱柳扶风之姿,看起来没多大气性。
这些年他在姑苏掌着这间铺子,虽然生意算不上好,但妙在宝华楼基业大,名声响,每年赚的也不少。
他年纪大了,不爱折腾那些新样式,这生意中规中矩做着,他觉得没什么不好。
突然来了位少东家,在京都过了几年好日子便回来指指点点,分明对于裁缝绣工半点不懂,却满肚子想法。
眼高手低。
刘掌柜咽下这句话,脸上堆着笑上前道:“今儿天热,午后估摸着还要下雨,苏姑娘有什么想看的,唤我送去便是,怎么劳动您亲自来看呢。”
苏幼仪端正着身子看了一眼刘掌柜,客气道:“刘伯对布匹成衣颇有造诣,我本就该多来同您取取经,怎么能每日闷在家中,足不出户管铺子呢?”
这句话很受用,刘掌柜本弯着的腰都不自觉挺直了。
踏入宝华楼,淡淡清香气息扑鼻而来,苏幼仪点点头。
这刘掌柜虽然有些傲气,但好在没那么执拗。
这香味便是苏幼仪要宝华楼变的第一点。
她虽然没怎么接触过开铺子,但是在京都时,随着江迟安逛的铺子却不少。
布匹染过后总会带着一些染料的气味,有些刺鼻有些浓香,混在一起便是大多数布匹铺子里的味道。
这若有若无的味道艳阳天闻不到,但是阴雨天潮湿的时候十分明显。
京都那些有些格调的铺子便会通风并且熏些清香沁鼻的香料。
让贵人们一踏入此地便觉舒适惬意,这是卖出好价钱的第一步。
再往里走,来到屏风后,见绣娘们飞针走线,忙碌个不停,见到苏幼仪,众人起身行礼后才继续坐着做手中活计。
“刘掌柜眼光好,选的绣娘技艺高超,细细看来,竟然比京都大多数铺子的手艺都要好。”苏幼仪不吝啬夸赞。
刘掌柜被这话说得心花怒放,这几十年来掌管铺子,虽然生意淡了些,但是他敢拍着胸脯子保证,他的眼光从来没错过!
这些绣娘都是他变寻各地寻得,挑挑拣拣才留下这几位。
苏幼仪见他脸上笑意盛,抿了抿嘴道:“这样好的技艺,可是别家都
没有的,若只是藏在屏风后,岂不是可惜?”
刘掌柜捏了捏胡子,“苏姑娘的意思是?”
苏幼仪道:“不如撤了屏风,叫绣娘去入门两侧坐着绣花。”
刘掌柜眼前亮了亮,但是很快又稳了下来,道:“这法子不错。”
苏幼仪道:“刘掌柜觉得不错,我就放心了。”
这话太顺耳了,刘掌柜笑了笑,苏姑娘相貌好,脾气也柔顺,给这样的少东家看管铺子,简直如沐春风!
刘掌柜连忙殷勤跑到门口安排位置。
苏幼仪趁着这个空挡,快速看了一圈架子上的布料,眉头微皱,心下了然。
这月华锦在京都极盛一时,几乎每年夏天都会再度炒上高价,姑苏也跟着效仿,不足为奇。
只是这料子
苏幼仪回想起自己在京都穿过的月华锦,触感冰凉、气韵生动都是基础,最重要的是在日光下暗纹浮动流转,若云雾花间,半遮半掩之感。
江迟序最爱穿竹影暗纹的月华锦,甚至在婚后,为她定做了一件百蝶穿花暗纹的相配。
宝华楼里的料子只占了前部分,后半部分却看不出。
若是没见过真正月华锦的贵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这处细节,可若是有些世面的,恐怕会觉得宝华楼店大欺客。
任凭再好的绣工再精致的制式,只要最基础的料子出了问题,一切都是无用功。
刘掌柜满头大汗忙活完,连着喝了一壶茶水这才反应过来。
今日本打算不听这位苏姑娘乱折腾的,怎么被她夸了两句就晕头转向了?!
算了算了!怪就怪苏姑娘这些想法确实不错!他是掌了几十年店的老人,没必要计较这些。
拿着缎面帕子擦了额头上的汗水,刘掌柜自己打了扇,悠悠来到苏幼仪面前。
“苏姑娘,这下可还满意?”他脸色恢复如常,没了先前被夸几句后的兴高采烈。
苏幼仪暗自笑了笑,“刘掌柜,果真办起事来如及时雨一般,佩服佩服。”
又夸他,刘掌柜憋了憋不自觉溢出来的一些得意之色,正色道:“咳,苏姑娘可还有何高见?”
“桃溪,备上冰山茶水,我与刘掌柜雅间谈话。”
这么大阵仗?刘掌柜狐疑着跟了上去。
一盏茶毕,苏幼仪开口道:“铺子里的月华锦,还有多少库存?”
刘掌柜略思索片刻,“百匹。”
苏幼仪在心中迅速算了算价钱,咬了咬牙道:“如今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全部销毁,二是全部做普通锦绸低价卖给普通布匹铺子。”
“什么?!”刘掌柜一下子站起来。
“我们的月华锦货源出了问题,不能再继续卖下去了,若是继续卖,迟早东窗事发。”
刘掌柜气得胡子都歪了,“怎么可能!”
他补充道:“我亲自去京都挑选的!”
苏幼仪摇了摇头道:“月华锦如何判断?”
刘掌柜坐下,斜了她一眼,这小丫头竟然想考他?
“生动自然又若隔云雾,布料轻薄清凉。”
苏幼仪点头道:“你忘了最重要的一点,暗纹翩翩,栩栩如生。”
刘掌柜气笑了:“这点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苏幼仪忽略刘掌柜急切的语气还有不善的面色,她平静唤桃溪:“呈上来,给刘掌柜看看。”
桃溪捧着一条飘带,月白色百蝶穿花暗纹,这是苏幼仪从京都带来的那件百蝶穿花百褶裙上的飘带。
刘掌柜拿在手中看了看,眉头皱起,又走到窗前在日光下细细看,瞳孔骤然放大,连两缕灰白胡子都有些颤抖。
还未等他回头说什么,只听楼下大堂里闹了起来。
“你们宝华楼,几十年的产业了,竟然是靠卖假货赚钱!”
“我们主子特叫我来问问你们掌柜,究竟识不识得月华锦!”
“来啊,街坊邻居,各位贵人都来看看!宝华楼的月华锦比京都贵一倍不说,竟然还敢鱼目混珠!糊弄我们!”
苏幼仪迅速下楼,只见几名小厮叉腰站在门口,手里举着两件衣裙,正给门口众人挨个看过去。
刘掌柜见此状,脸都白了。
这么些年,厉害点的上门闹的客人不是没见过,但是往常他都是理直气壮,据理力争,根本没什么怕的。
可是如今
门口的小厮见一名貌美的姑娘款款走来,非富即贵,闹着往前去,挤在姑娘面前要拦住她的去路。
“这位姑娘!可别被这家店骗了!”
苏幼仪被桃溪护在身后,差点被小厮拉住衣袖攀扯。
看来,这小厮就是想在宝华楼闹个天翻地覆了。
苏幼仪皱了皱眉,朗声道:“稍安勿躁,我便是这家店的掌柜,这位公子有何问题,尽可以入内详谈。”
那小厮听见这话,柔软顺耳,不由得愣了愣,但是又见苏幼仪娇柔站在那,顿时胆子更大了。
小厮又往前几步,“我才不进去!你们这么大的店,我若是进去了,谁知道是不是要堵住我的嘴把我打一顿!”
眼看着那小厮就要撞到面前,苏幼仪往后躲,这时,刘掌柜忽然冲出来挡在苏幼仪面前。
与此同时,那小厮不知被什么打了一下,捂着脚后跟龇牙咧嘴说不出话,只原地跳脚。
刘掌柜已经调整好状态,捏了捏胡子道:“这位公子脚抽筋了,还不快扶进去!”
两侧家丁连忙上前半拖半拽把那小厮请了进去,驱散了门口看热闹的人。
楼上雅间里,一周家丁并着刘掌柜团团围着小厮,那小厮气焰小了不少。
苏幼仪坐在上首,轻抿了一口茶冷声道:“不分青红皂白,在我铺子前闹事,难不成你想把铺子砸了,叫官兵来么?”
这话说得很重,那小厮不过是奉主人之命,现在被团团围住,自然不敢继续嚣张,只陪着笑脸道:“您铺子的月华锦,害得我家主人在宴会上丢了人,您这”
苏幼仪威风发完了,软下语气道:“这月华锦确是宝华楼失察,回去转告你家主子,当初多少钱买的,宝华楼双倍赔偿,而且,等宝华楼购入上好月华锦后,会做好一身送给他。”
“这小的可做不了我们家主子的主意。”
苏幼仪左右使了个眼色,桃溪并着几位小丫头一个捧了锭银子,一个捧了杯香浓馥郁的凉茶。
小厮战战兢兢接了,半天不敢喝。
桃溪道:“大热天的,公子坐在这暂时歇歇吧,你主子那边,我们掌柜的自会亲自登门道歉。”
转出门去,苏幼仪提着裙子下楼,刘掌柜跟在后面欲言又止。
方才苏姑娘恩威并施,从容不迫,很有些手段在身上,没想到这位京都来的柔柔弱弱小姑娘,竟能稳得住。
苏幼仪行至屏风后,温声道:“刘掌柜,铺子里的也是月华锦,只是这已经是几年前的样式。”
刘掌柜这些年闷头开铺子,严格抓绣工,却忽略了布匹的更新换代,这才一时不察买了些前些年没卖出去的库存货。
他今日在楼上雅间一拿到那根飘带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只是没想道事发如此之快。
刘掌柜老脸通红,垂首道:“是我一时不察”
苏幼仪仍温声道:“多说无益,就按照我说的,你拢一拢这些天卖出去的月华锦,上门道歉吧。我这些日子重新找找货,尽早补上空缺。”
听见她已迅速冷静安排好接下来的应对之策,刘掌柜更愧疚,道:“此事造成的损失,我一人承担。”
苏幼仪摇头,“不必。今日多谢刘伯站出来替我挡住那小厮,只是没想到,刘伯还有些功夫在身上。”
刘掌柜愣了愣,“那厮的脚筋不是我打的,我只是见他满脸通红跳脚,抓住机会说他抽筋而已。”
苏幼仪也是愣了愣,细细想来,当时那情形,看起来不像是刘掌柜那个角度打的,看起来倒像是
谁从对面楼上打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