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医诊脉后退至外间开药方,江迟序拧了帕子细细擦拭她的脸颊,那里有几根江迟安留下的指痕血迹。
高热发得快,不多时,苏幼仪意识模糊。
江迟序为她换衣裙时,还未解开衣襟便被她一把拽住,她口中呓语混沌,江迟序贴近了听见:“迟安……”
唤了桃溪进来为她换衣裙,片刻后苏幼仪忽然又醒了,她面色苍白,眼眸深幽,一看见江迟序,眼睛亮了亮。
“兄……夫君,迟安他怎么样了?”
江迟序坐回床边,把她冰凉的手握住,“方才丫鬟来报,说无大碍,只是伤得深须得养一阵。”
手中柔嫩的小手骤然放松,床上躺着的几乎要薄成一张纱的人似是散了力气,重新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从宫中出来,天色已经尽黑了。
麟安殿中的哭泣声还有质问声被夜风缓缓吹走。
江迟序接了宫女奉上来的一张丝帕,将手背上的点点泪迹使劲擦去。
那是方才宁和郡主哭着质问他的时候攀上来留下的。
长公主哭她皇兄,哭先帝。
她却忘了,如今大权在握,稳坐帝位十余年的是当今圣上,是她本应该俯首称臣,恭恭敬敬对待的异母弟弟。
这些年长公主勾结先帝遗党,暗中扶持誉王,插手政事,翻弄朝纲,搅得朝中震荡不安。
前些年当今圣上心中念着血亲情谊,不曾动过铲除她的心思,可是这些年,圣上的耐心已经耗尽。
养精蓄锐多年的圣上正打算大展身手,怎么可能任由长公主把持那些迂腐老臣,使新政难以推行?
誉王倒台对于长公主来说已经是十分危险的信号,但是她张狂惯了,从未把任何人放在眼中。
甚至还想通过联姻,将手握誉王案始末的江迟序拉入阵营。
几年织就的一张大网终于可以一把收起,将那些蠹虫与奸人一同斩除!
龙颜大悦,赏赐如流水一般跟在江迟序身后,本该畅快淋漓的他此刻却面色冷峻,眉头深深皱起。
他还是晚了一步……
长公主把主意打到苏幼仪身上,他早该察觉的。
深深的挫败感将他笼罩,这感觉比夜色更沉闷,无边无际。
暖风吹起他紫色袍角,宽大衣袖随风抖动,若利斧劈就的结实高大身段隐约在夜色中,跟在他身后的小宫女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小公子怎么样了?”
苍许从夜色中闪出:“已经醒了。”
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他松了口气。
若是江迟安有性命之忧……
那幼仪……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江迟安了。
耳边又回荡起金殿中圣上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他当时未答。
可是现在他有主意了。
他要带着幼仪,离开郡王府。
将手中的丝帕递给身后小宫女,江迟序上了马车往郡王府去。
江迟安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祝惜芸抹着眼泪在屋里忙来忙去,拧了血水的帕子又重新沾上血迹,一盆一盆浅红色血水往屋外传。
他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但是身上血迹还没擦完。
江迟序在他床边坐下,一言不发,只看着江迟安的伤口,目光沉沉。
若是这伤口能刺在他身上就好了……
屋里气氛骤然降低,静悄悄的。
祝惜芸只觉寒毛倒竖,她偷偷看了一眼床上,只见江迟安与江迟序两人脸色都不好,赶紧识趣退了出去。
一时间,房内只剩江迟安宇江迟序两人。
江迟安松散一笑:“母亲才离开,你又来了,今日我这可真是热闹。”
江迟序:“今日多谢你。”
江迟安挑眉,继续笑道:“不必谢我,今日我很开心。”
江迟序本就冷峻的脸更加沉郁,他打量着江迟安。
“幼仪今日吓坏了吧,她还好吗?”江迟安继续道。
江迟序仍没答。
江迟安自顾说:“江迟序你知道吗?幼仪她心里还有我。”
“你总以为抢了婚事就万事大吉,
可是你不知道,幼仪她时时刻刻想着与你和离,她心里眼里全是我。”
“你的这些卑劣手段,阻不了有情人。”
江迟安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十足的洋洋自得。
江迟序捏了捏拳头,额头青筋绷起,却又面色如常,就连呼吸都没变,他垂眼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江迟安。
站起身,他大步离开。
却听见身后江迟安大声道:“我事事不如你,但是在幼仪这里,我从未输给过你!”
祝惜芸见江迟序坐了这么一会就出来了,心中正纳罕,忍不住抬头看。
只见江迟序隽秀的脸在月光下森白,眼底漆黑,高挺的眉骨打下的阴影遮住一部分眼瞳,郁色比夜色还浓。
她吓得腿抖,赶紧垂眼不敢再看-
苏幼仪昏睡了一下午才醒过来,往日润泽的唇瓣此刻干裂粗糙,她浑身虚软。
桃溪捧着药一点点给她喂下去,又在她唇上涂了一层桂花露。
“小姐……”未说完,桃溪呜咽哭泣。
苏幼仪冷冰冰的手牵着桃溪,“别哭了,都过去了。”
死里逃生,紧绷着的精神此刻都化作泪水涌出。
见桃溪哭得伤心,苏幼仪也忍不住抹了几滴泪。
忽然,门声响动,没听见丫鬟嬷嬷通禀,有人径直进来了。
屋内只掌了一盏小灯,昏暗中苏幼仪以为是江迟序回来了,“夫君。”
未答,忽然郡王妃愤怒的声音响起:“苏幼仪,你究竟要怎么样?”
心里一揪,苏幼仪连忙掀开被子,只穿着寝衣下床行礼,“郡王妃,您来了。”
“江迟安今日究竟为什么会在你的马车上?!”
“自从你来了,这郡王府天翻地覆,你究竟还要怎样!难道要把迟安生生折磨死你才开心?”
苏幼仪方才留在脸上的泪痕未干,此刻听了这些话哭不出来,她道:“我从未……”
郡王妃尖叫着:“够了!我根本不想听你解释!”
紧接着,她拿着帕子掩着嘴角哭:“难道今日这情形,死了你一个还不够,还要拉上我的迟安为你垫背吗!”
郡王妃的泪都化作利箭向苏幼仪刺来,比白日里的粗糙,如钝刀子割肉,将她整个人慢慢劈做两半。
郡王妃仍在发泄:“是我教导无方,叫你变成了个水性杨花,贪得无厌的人!”
苏幼仪把头埋得很低:“我——”
“郡王妃慎言!”江迟序大步走进来。
一只大掌撑住她的腰,她顺着他的力道站直了,苏幼仪这才发现,她早已小腿酸麻,浑身发软。
他的手掌温热,但是被他覆住的一小块肌肤灼烫,她还没退了高热。
江迟序也感受到她异常的滚烫,他伸手在她额头探了探,“你还发热,躺好。”
说着,不顾郡王妃继续发疯,扶着苏幼仪躺回床上。
“迟序!你——”
“郡王妃请回吧。”
“你,你!你今日就休了她!让她走!离开郡王府!”
“住嘴!”江迟序出声喝止,紧接着语气归于平静,“今日幼仪独自一人入宫谢恩,未曾与江迟安提前互通。郡王妃,请回。”
“逆子!你就这样信——”
“请回。”
郡王妃走了。
江迟序回过身才发现,苏幼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昏睡过去。
她浑身烫得吓人,蜷在一角被子里,像一朵枯萎凋零的花。
借着微弱灯光,他的目光一寸寸碾过她毫无血色的脸颊,她那样脆弱。
“取冰来。”
内室顿时忙碌开,江迟序拧了沾过冰水的帕子为苏幼仪擦着手脚,桃溪在屋外挑了灯继续熬药。
擦了不知多少遍,冰水化作温水倒了一盆又一盆。
桃溪端着浓稠苦涩的药来到内室,见躺在床上的苏幼仪脸色微微红润,唇瓣润泽,已经好多了。
桃溪退出去,屋内只剩江迟序与苏幼仪两个人。
苏幼仪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
姑苏藕花间,她坐在爹爹腿上,小船轻荡,她像一只漫游荷花间的蝴蝶。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看见爹爹冲着她笑。
荷花香气钻进发丝里,她跑到船尾踮起脚尖采下一朵娇嫩荷花,笑着抛给船头的爹爹。
“爹!接着!”
荷花腾空而起,紧接着“哧——”一声。
不知何时,荷花化作利箭刺穿爹爹的胳膊!
香气瞬间变成腥气,血液流满了小船溢到藕塘里。
天地一片猩红,她听见爹爹吐着血:“幼仪!快跑!”
“爹——”她尖叫着坐起。
急促呼吸间全是血气,昏暗床帐里她摸索着从空气中掬起一捧放在眼前看。
没有血。
“幼仪。”她被揽入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江迟序轻轻拍着她的背。
松木香气把血气冲散,肌肤相贴,她渐渐放松。
“幼仪别怕。”
怀中人无声呜咽,泪水浸湿他的寝衣。
就这样紧紧抱在一起许久,直到苏幼仪心跳渐渐平稳,泪水慢慢止住,江迟序才稍微动了动,伸手顺了顺她的头发,两人稍分开,他看着她。
月光如水,浸润江迟序的眼眸,苏幼仪看着那双眼睛,久久无言。
“好些了么?”他温声问。
苏幼仪不答,一下子扑在他怀里,把他扑倒在床,生涩的吻上那两瓣微凉的薄唇。
这个吻很粗糙,丝毫没有技巧,只有侥幸逃生后的发泄,还有难以言喻的深藏心中的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情绪。
江迟序先是愣了一瞬,又双手环住,把苏幼仪牢牢抱在身上,耐心回应着她的唇舌,品尝她嘴里的苦苦药味。
呼吸渐渐加重,苏幼仪像一只饿久了的兔子,扑在他身上啃咬,她伸手去解江迟序的腰带。
被她轻飘飘压着,江迟序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亲吻,“不行,你还病着。”
血液沸腾着但是他的语气有十足的隐忍克制,以至于尾调带了一些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勾人。
苏幼仪确实没力气了,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像在湖心乘了一只十分结实的船。
她的头埋在他肩窝里,呼出来的热气又重新扑到脸上,她这才觉得脸颊热热的。
刚才她都做了什么!
昏睡过去前,她看到了江迟序把她严严实实挡在床里,独自一人面对郡王妃的怒火,在她最脆弱无助的时候,他坚定的守护着她。
江迟序,真的很好。
这是她昏睡过去前最后一个念头。
感觉到苏幼仪冷静下来了,江迟序抱着她下床,“去热水里泡一泡吧。”
水汽氤氲,热气腾腾,将她酸痛的筋骨泡软,又吃了些鸡丝粥,喝了一杯温热的蜜水,苏幼仪被他裹得严严实实抱回床上。
今天的江迟序,话很少。
二人相拥在被子里,却没有人说话,苏幼仪从被子里探出头,一双皓白纤细手臂环着江迟序的脖子。
苏幼仪像从前他教她的那样,看着他的眼睛。
她问:“你难道不问我,为什么和江迟安待在一起吗?”
第47章 飘忽不定“我信你”
晚风柔柔撩进床帐,轻如月华的薄纱飘飘晃晃。
比薄纱更飘忽不定的是江迟序的心。
坦诚相待固然很好,但是若坦白在他面前的是令人无法接受的结果,那么他宁愿苏幼仪一直骗着他。
江迟序顿了一瞬,眉头微微蹙起,双眼微阖,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你累了,早些睡吧。”
苏幼仪被他箍得喘不上气,她双手撑在江迟序身前使劲推了推,感觉到他很僵硬。
“你不想知道吗?”
江迟序回想起今日江迟安对他说的话,声音有些冷:“不想。”
“可是我想对你说。”
沉默良久,江迟序道:“幼仪,我们明天再说好吗?”
至少再给他一夜能安心抱着她睡觉的机会。
“我想现在就说。”
江迟序深吸一口气,微微松开她,借着月光看着她的眼睛。
苏幼仪感受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他的眼神在告诉她,若是说出什么不中听的,恐怕要发生什么。
背后一凉,苏幼仪在他怀里抖了一下,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眼角。
不过瞬间,他的眼神又变得温柔,方才那些都是她的幻觉。
江迟序道:“你说。”
他的手死死护在她的背后,像狩猎成功的野兽守护他的仍鲜活诱人的猎物。
苏幼仪道:“我并没有与江迟安私会。”
他蹙起的眉头又舒展了。
“今日我独自出宫,上马车的时候他就在轿厢里了。宫门处我不敢闹出动静,闹市里我不敢让别人瞧出端倪。所以并未声张。”
江迟序抚摸她的乌发,苏幼仪细密的发丝如同锁链缠绕指间,他逃不脱。
“嗯,我信你。”
苏
幼仪继续道:“马车行至静僻处,我欲下车,此时第一支利箭刺在我原来坐着的地方。”
她平静的阐述白日里惊心动魄的情形。
江迟序早已仔仔细细检查过轿厢,那支利箭蓄足了力气,深深嵌入乌木中,若是苏幼仪坐在那里,必死无疑。
抱着她许久才安稳下来的心忽然又揪了起来。
不够,远远不够,长公主只是丢了插手政事的权力,而苏幼仪却差点丢了性命。
血液里浓烈原始的嗜杀欲\望翻涌,他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狠意。
江迟序双手按着她的背,将她用力压在怀里,感受她此刻鲜活的心跳,还有温热的呼吸。
“随后乱箭纷入,是江迟安把我压在身下,保住了我的性命。刺在他后背的箭原本是要从我这里穿过。”
她使足了力气才把手从江迟序怀里伸出来,苏幼仪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他救了我。”
江迟序认真道:“我会好好感谢他。”
苏幼仪点了点头道:“我与他不便接触,还劳烦夫君”
她其实想说,今后她离开了,还望他们二人和睦如初,不要剑拔弩张,更不要反目成仇。
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
但是说到离开,她说不出口。
她只知道,或许自己真的该走了,郡王妃已经动了让江迟序休了她的心思,而郡王府上下也真的被她搅得不安宁。
夜色深沉,抚平每个惶恐不安的心,苏幼仪在江迟序怀中重新睡去。
江迟序彻夜未眠,他看得出,她分明有别的心事,但是她没说。
她只解释,却不倾诉。
究竟有什么心事呢?江迟安的那些话像清醒的梦魇死死缠着他。
祝惜芸起了个大早,她得了老夫人的指点,殷勤来到江迟安的住处里里外外忙着。
老夫人说江迟安吃软不吃硬,她得日日陪伴,渐渐打动,才能生了情分。
她喜欢江迟安许多年了,当年她还只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来郡王府参宴,不小心弄脏了裙子,心里忐忑不安的时候,是江迟安发现了她。
那时候,江迟安领着她去找老夫人,老夫人很温柔的给她换了一身衣裙,那身衣服听说时苏幼仪的,她穿着有些小,但是很好看。
或许江迟安自己都忘了,但是她一直记着,记着那时候江迟安天真善良的模样,记得那时候老夫人和蔼可信的模样。
祝家有些乱,表哥表弟每日闹得府中鸡犬不宁,爹爹的一群姬妾每日里吵来吵去,娘亲每日忙着管家,根本没时间与她玩。
但是郡王府不一样,郡王时常抱着江迟安笑呵呵的,郡王妃温柔可亲,老夫人和蔼和煦,江迟安很友善,这里有家的样子。
渐渐大了,她便想,若是能嫁到郡王府就好了,无论如何,她都要嫁到郡王府。
这件事她向往了好多年,现在终于越来越近了。
面前的阻碍已经被她清扫的差不多,如今只要江迟安对她动心就行,就算他不动心,她先嫁进来也愿意。
“你来做什么?”
江迟安看起来一夜没睡,眼下乌青,声音冷冰冰。
祝惜芸笑道:“我来照顾表哥。”
“我不需要你照顾。”
祝惜芸端了一盆水进来拧了帕子,想亲自为他擦手,但是刚伸向他的手却被避开。
江迟安道:“你出去。”
祝惜芸不敢执拗,唤了别的丫鬟来照顾江迟安,又去外间泡茶。
不多时,郡王妃踏着晨辉走了进来,看见坐在桌边认真泡茶的祝惜芸眼前亮了亮,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祝惜芸连忙起身行礼,又被郡王妃扶着坐回去。
今日郡王妃对她很客气:“难得你来这么早,快坐下,别多礼。”
紧接着,郡王妃去了内间与江迟安说话,隐隐约约,祝惜芸能听见郡王妃在哭。
一壶茶泡好了,祝惜芸站在门边听了一会,屋里哭声渐渐止住,她才端了茶水进去。
郡王妃眼睛红红的,江迟安还是冷着脸的模样,看见祝惜芸进来也不避讳,继续道:“是我自己去找她的,不是她勾引我!”
原来在说苏幼仪。
郡王妃无奈道:“好好好,都随你,只是今后,你不准再与她见面了。”
江迟安没答话,郡王妃只当他答应了,这才看了一眼祝惜芸。
祝惜芸很有眼色的递出茶:“郡王妃,小公子,喝茶。”
郡王妃笑了笑接过来,江迟安无动于衷,祝惜芸只好把杯盏放在一旁小几上。
“我与你父亲都商量好了,你与芸儿的婚事就定在年底腊月,你祖母也很满意。”郡王妃有些忐忑,看着江迟安。
江迟安先是冷冷看了一眼祝惜芸,然后对郡王妃道:“我不答应。”
本雀跃的心情瞬间被冷水浇灭,祝惜芸忽然很想问问他究竟为什么?
灵娘被赶出去了,苏幼仪嫁人了,他究竟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郡王妃似乎料到这个结果了,先看向祝惜芸道:“你先去歇着,我劝劝他。”
虽有不甘,但还是听话退了出去,祝惜芸站到外间门口,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
等了一刻钟,郡王妃走了出来,面色如常,看了一眼祝惜芸道:“迟安还得养伤,一时半会下不定决心,别着急。”
这是在告诉她,方才那些订婚的的话,就相当做没听过,一切还得看江迟安的意愿。
她以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不依的,但是没想到江迟安的脾性这么大,父母都拧不过他。
祝惜芸强迫自己笑着答:“芸儿会好好照顾新表哥的。”
郡王妃见她乖顺,满意点头离开。
祝惜芸不敢进到内间,只在外间指挥着丫鬟们忙里忙外。
片刻,只听江迟安道:“既然不想走,那你进来。”
心下大喜,祝惜芸几乎是小跑着进去,“表哥,你叫我。”
江迟安只瞥了她一眼,便开始剥手中橘子,修长玉润的手指将橘子皮一片一片撕开。
“就这么想嫁到郡王府?”语气很不屑。
祝惜芸虽然对这个语气还有他的态度十分不适,但还是点了点头,“表哥,我只想好好照顾你,好好孝敬老夫人。”
“呵。”
江迟安轻笑:“可是我讨厌你。”
不顾祝惜芸僵在原地,眼里蓄着泪,江迟安继续道:“自从你入府,先是泼香灰把幼仪烫伤,后是动不动在祖母面前挤兑她,人前人后,你欺负她,妄想把她踩在脚底下。”
“你是不是以为,这些我都不知道?”
祝惜芸有些慌张,面前这个江迟安和她印象中那个温润谦和的贵公子完全不一样,冷冰冰阴森森,十分可怖,“我我没。”
“你趁早死了这个心思,我不可能娶你,我这辈子,非苏幼仪不娶。”
以为自己已经清除万般阻碍,没想到,还是败在苏幼仪手上!
她红着眼眶惊呼:“她现在是嫂子!”
“那又怎样?我与她青梅竹马十余年,情深不负,你真的以为,你能横亘在我们两个人之间?”
这话像是对祝惜芸说的,又像是他隔空对江迟序说的。
祝惜芸被他恶狠狠的眼睛吓得连连后退,“你疯了,你疯了”
“她是你的嫂子,你怎么能”
江迟安道:“她根本就不爱江迟序,她早晚会消了气回心转意。”
祝惜芸:“怎么可能?”她平日里看着,苏幼仪与江迟序十分亲密。
江迟安
还在喃喃重复着,像是在说服自己。
祝惜芸道:“他们都成婚这么久了,感情肯定已经培养出来,说不定孩子都已经有了,你——”
“你胡说!”听到孩子两个字,江迟安忽然像发了疯一样大喊,“不可能,幼仪不会和他有孩子的!她根本就不爱他!”
“你滚出去!不可能!”
祝惜芸几乎是逃了出来,她站在院子里大喘着气,慢慢消化了方才那些话。
万万没想到都到这个地步了,江迟安还是死死抓着苏幼仪不放。
要让他死心。
孩子?若是苏幼仪真的与江迟序有了孩子呢?
那他是不是就认了他们二人恩爱非常,也就彻底死心了?
第48章 幼仪不想要么?我想
苏幼仪将近中午才醒过来,揉了揉干涩的双眼,她摸了摸身边的被褥,冰凉一片,江迟序早就离开了。
桃溪听见屋里响动,领着一溜小丫鬟进来为苏幼仪洗漱。
昨日发高热十分消耗,此刻她虽体温如常,但是依旧浑身酸痛,面色苍白,她推开桃溪要扑到她脸上的胭脂。
“算了。都退下去吧。”
小丫鬟们出了屋,只剩下桃溪立在一旁,苏幼仪这才开口:“世子呢?”
“一大早便出去了,说是今日宫里有事,让我们不许打搅您睡觉,今日下午便回来了。”
苏幼仪点了点头,看着镜中,似有化不开的愁绪凝在眉间。
“小姐,您叫我准备的船,还要”
苏幼仪顿了片刻,摇头道:“先缓缓吧。”
桃溪松了一口气,去哪里不是过日子,若是自家小姐能跟着世子把日子过好了,那也是极好的。
想着,桃溪拿了玉梳为苏幼仪梳头发,还未挽好发髻,就听见窗外有小丫鬟来禀报:“郡王妃在鹤鸣堂与老夫人说话,叫世子妃过去一趟呢。”
苏幼仪脸色更白了,她随手挑了个簪子递给桃溪,“就用这个吧。”
简单装饰,苏幼仪领着桃溪往鹤鸣堂去。
她知道没什么好事,但是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鹤鸣堂内只有郡王妃与老夫人两个,祝惜芸竟然不在,苏幼仪行礼后站在下方。
郡王妃不同昨日夜里那般声嘶力竭,她此刻面色和善,不咸不淡道:“坐下吧。”
在玫瑰椅上规规矩矩坐了,又接了刘嬷嬷奉上来的一盏茶,苏幼仪道:“不知道郡王妃唤我来有何事?”
老夫人开口,语气不善:“前些日子刚说了,叫你不要出去乱走动,这下好了,差点害得迟安把命搭上!”
郡王妃道:“你虽是入宫谢恩,但也该随着迟序一同去才对,怎么偏偏一个人?”
苏幼仪答:“世子在宫中与圣上谈公务。”
郡王妃道:“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该叫迟安随着你,你现在是他的嫂子,这点礼义廉耻,你难道还不清楚?”
泼来的水太脏了,苏幼仪从昨日夜里已经解释无数遍,但是好像除了江迟序没人信她。
“我独自入宫拜见皇后娘娘,亦是打算独自出宫返回郡王府,郡王妃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那日送我出宫的宫女。”
郡王妃僵着嘴角笑了笑,“难道你要说,是迟安找上你,巴不得替你挡箭,为你出生入死?”
苏幼仪不语。
老夫人道:“自从你与世子成婚后,郡王府就没消停过。”
郡王妃放下茶盏,“并不是姨母不心疼你,只是再这样闹下去,恐怕迟安要被拖累,依我看,你今后还是老实些,休要再纠缠迟安,不然的话,我只好叫迟序休了你。”
苏幼仪忍无可忍,直视着郡王妃道:“我自与世子成婚后,从未纠缠过江迟安,一直都是他来打搅我的生活,闹得我与世子不消停,究竟是谁需要老实些?她觊觎嫂子,频频骚扰,难道这也是我的错?”
郡王妃被她这坚定的目光还有挺拔的阵势吓了一跳。
苏幼仪自小在她跟前长大,从来都是唯唯诺诺十分乖顺的模样,何时见过这样一幅要咬人的样子?
老夫人呵斥:“放肆!迟安怎么可能纠缠于你?你水性杨花,先是与迟安订了婚期,后又攀上迟序,游走在兄弟二人之间,你哪来的脸面质问郡王妃?”
“我水性杨花?我看是江迟安寡廉鲜耻!他救了我,我并不想说他什么不是,可是你们今日非要搬出来说一说,那就别怪我说话难听了。”
“江迟安未婚配便先在府外养了有孕的外室,你们纵容包庇甚至还上赶着把外室接进来养着,试问京都那个高门大户能做出这等荒唐事?郡王妃前些日子物色了那么多高门贵女,挑挑拣拣后却都被婉拒,难道还不知道为什么吗?”
苏幼仪冷笑道:“小小年纪便花天酒地养个有孕的外室,家中还纵着把人接到府中来养,这等倒反天罡,谁家敢把女儿嫁进来?”
“我虽从前与江迟安有婚约,但是这件事从未宣扬出去,不过是你们吊着我的一张饼罢了,而我与世子有婚约是过了帝后明面,云阳公主证婚,我们是两情相悦明媒正娶。”
“然而,江迟安仗着从前一同长大的情谊频频骚扰我,你们坐视不理便罢了,竟然还把脏水泼到我身上,这样骄纵的男子,我才看不上!”
说着,她啪的一声把手中茶盏搁在桌上,站起身就走,颇有从前江迟序的气势。
郡王妃与老夫人目瞪口呆,等反应过来破口大骂时苏幼仪已经走出鹤鸣堂了。
桃溪紧紧跟在苏幼仪身后,“小姐,您刚才太厉害了!”她从来没见过苏幼仪这副模样,活像一只跳起来咬人的白兔。
苏幼仪大步走了很远,才站在一棵柳树下扶着树干捂着心口喘气,她的心在手底下狂跳不止,几乎要腿软跪在这里。
这样的场景,只出现在她从前的臆想中,没想到真的有一天,她把这些话说出来了,还当着郡王妃与老夫人的面一次性说了个痛快。
她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啊
“桃溪,快来扶着我。”她方才极盛的气势此刻骤然熄灭。
桃溪扶着她继续往墨回轩走。
苏幼仪攥紧了桃溪的手,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冷汗,“桃溪,叫张伯把船备好,再好好盘查一遍京都这边的铺子,这些日子收上来的钱先便换好。”
铜钱细软不好携带,两个女子携着银票出门很危险,还是换成便携的券子方便。
等到了姑苏再便换成银票。
桃溪道:“小姐,不是说”
“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如今算是彻底撕破脸,我今后定然无法在郡王府立足,世子忙于公务,不可能时时护着我。”
说着,她坚定道:“与其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看人眼色,不如回姑苏去!”
桃溪不再多说,点了点头继续扶着苏幼仪走。
到了下午,江迟序回府路上就听苍许禀报,说今日苏幼仪在鹤鸣堂的一番惊天动地的作为。
坐在马车里默默听完,江迟序勾唇一笑,有些宠溺,只道:“好。”
紧接着,苍许又禀了今日郡王妃打算给江迟安与祝惜芸定下婚约却被江迟安拒绝的事。
闻言,江迟序的眉头轻皱,眼底是化不开的晦暗,他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封书信,递到帘子外,“这封推荐信,递交给宁北巡抚。江迟安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
他补充道:“越远越好。”
“去远的地方?”苏幼仪被江迟序抱上马车,狐疑问道。
江迟序帮她整理好衣摆,问道:“幼仪难道不想出去玩么?”
虽然大病初愈,她身体有些乏,但是这几日天气好,若是能出门散步看看景色,自然是极好的。
苏幼仪道:“想。”
江迟序笑道:“那就乖乖坐好。”
看着他朝她歪着的身子,哪里还有往日端方雅正的模样,苏幼仪撇撇嘴道:“是你要乖乖坐好吧!”
江迟序没听到一般,与她肩靠着肩道:“今日郡王妃与老夫人找你麻烦了?”
苏幼仪道:“
你都知道了?”
江迟序挑眉看她,苏幼仪垂下眼睛,“他们是不是火冒三丈,叫你休了我?”
“没有。”
苏幼仪抬起头看他,竟然没有?听说今日自己走了以后,老夫人撑不住,气得晕了过去。
她以为郡王妃会像昨日夜里那样发了疯一样命令江迟序休了她。
江迟序道:“我根本没去见她们。”
听了这话,苏幼仪抿着嘴笑了笑,“也就你敢这样。”
“幼仪,以后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江迟序十分真诚看着她。
苏幼仪被这个眼神看得心虚,她眼神有些飘忽。
以后?她和江迟序已经没有以后了。
转而,她抬起头甜甜一笑:“好。”
马车晃晃悠悠,驶过闹市,又驶过松松散散的农房,来到一片乡野中。
掀开帘子看出去,视野开阔,大片大片的农田绿油油一片,田边水塘里有一排白色的鸭子划开水波缓缓游着。
“这是哪?我们要去哪?”苏幼仪的眼睛里蓄满了马车外的天光,亮晶晶的看着他。
江迟序揉一揉她的头发,“别急,还没到。”
又行驶过一片低矮的山坳,穿过整齐两排树木,来到一处僻静寺庙,这处寺庙与京都那几个极负盛名的寺庙不同。
京都的寺庙大都是达官贵人来往,参天古树严整,庙里各处修缮极佳,锦衣华服来来往往,多的是结交应酬,人一进去就会被浓郁的香火包围。
这处寺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住在周围的农户,有的是打扮俏丽的年轻姑娘,有的是垂头愁思的农妇,也有许多汉子来来往往,有钱的便多烧几炷香,没钱的便拿了家里的粮食果子供给各路神仙,捧着一颗虔诚之心而来。
一踏入这里,苏幼仪与江迟序如谪仙一般的外貌就被四周的人瞅了好几眼。
但也就是瞅了几眼,大家行色匆匆,惦记着家里的饭菜农活,并没有多余心思打量揣度。
苏幼仪很快放松下来,江迟序牵着她的手拾级而上,来到殿中,发现正上方是一尊送子观音。
她的脸腾的红起来,脚步慢慢往前踱。
“来这里做什么?”
“求一个孩子。”
江迟序拉着她虔诚跪拜,苏幼仪偷偷睁开眼抬头看她,向来不信鬼神的江迟序此刻双手合十,祷告着。
没想到他还真的信这些。
拜完送子观音,求了两枚同心符,江迟序又去主持那里捐了一大笔钱,这才领着苏幼仪在庙里四处闲逛。
“你怎么也信这些?”
“这里很灵,周围农户都来这里求子。”
苏幼仪又脸红了,“你很想要一个孩子么?”
二人停在一棵树下,江迟序看着她,没有回答。
并没有很想要,但如果是苏幼仪的,那他很想要。
江迟序反问:“幼仪不想要么?”
苏幼仪瞳孔微颤,但很快稳定下来,她道:“我想。”
她自然不想,若是有了孩子,她便会绊住脚,还怎么回姑苏呢?
江迟序握着她的手,力气有些大,他看到了苏幼仪方才片刻的迟疑。
他拿出同心符,系在她腰间,打了个死结。
苏幼仪低头看着那枚同心符,红灿灿的,像他和江迟序成婚那日穿的喜服那样好看。
心中微动,她忽然眼眶有些酸,他们已经成婚很久了啊
久到,她好像真的……真的要离开的时候有些舍不得。
丝丝凉风吹来,她眼里像进了沙子一样难受。
苏幼仪抬起手臂搭在江迟序的脖子上,将他拽着弯了腰,然后对准他的唇狠狠吻了上去。
江迟序看到苏幼仪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
第49章 决断情浅
半月一晃而过,天气愈发热了,厨房里流水一样的糖水酥酪送来。
苏幼仪揉着心口摆摆手,“你拿下去分了吃吧,这些日子我又开始苦夏了,什么也吃不下去。”
“小姐,这都一连六七日了,您吃什么胃口都不好,要不然还是召府医来看看吧。”桃溪看着一口未动的酥酪,眼中尽是关切。
苏幼仪摇摇头,“不必了。”
倏尔想到什么,她道:“船都备好了么?”
桃溪点头。
“钱呢?”
桃溪道:“张伯已经把这些全都准备妥当,只等您一声令下,便可以出发了。”
“只是小姐,您真的下定决心了么?”
苏幼仪看着镜中的自己,这几日消瘦了些,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略显沉闷。
这几日江迟序早出晚归,忙于公务,心情也算不上好。
她恰好有机会着手好好准备了一番。
如今一切都准备妥当,她是时候做出决断了。
一个小丫鬟在窗外喊道:“桃溪姐姐,小公子院里的茯苓来送东西了。”
苏幼仪皱了皱眉,桃溪道:“不是说了么,以后小公子的东西一律不许拿进墨回轩,快些还回去。”
这些日子江迟安动不动便遣人送东西来,苏幼仪一件未收,所以也不知道送的究竟是什么,她只觉心累。
忽然想到什么,苏幼仪站起身,“回筑春阁一趟。”
当初闹着要退婚的时候,她一气之下把从前江迟安送她的所有东西都丢进箱子放起来了,那时候还心存侥幸,不舍得扔,想着若是有破镜重圆一日,这些东西被扔了岂不是可惜。
如今她都要走了,这些前尘往事也该一同扔掉才对。
桃溪撑了伞,主仆二人往筑春阁去,前脚刚走,江迟序便回了墨回轩。
主屋里空荡荡,桌上还摆着几盅一口未动的酥酪,他的发香还残存在镜前,匆匆走了,做什么去了?
恰有小丫鬟来倒茶,江迟序问了苏幼仪的去向,小丫鬟答:“世子妃和桃溪姐姐一同去筑春阁了。”
那是苏幼仪成婚前住的地方。
江迟序一口茶没喝,起身往筑春阁走去。
苏幼仪许久未回筑春阁,院中从前她精心栽培的兰草蔷薇竟然没有荒废,而且涨势喜人,茂盛一片。
她心里明亮了许多,原本这些日子的悲情一扫而空,推门而入,小时候在这里的欢声笑语几乎要涌在她脑子里。
在这里住了十年,今后要彻底离开,说不感怀是假的。
桃溪收了伞,扶着苏幼仪坐到桌前,又转身去墙边箱子里搬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匣子。
拿钥匙开了小锁,苏幼仪打开匣子。
江迟安亲手为她扎的竹编兔子,他加了几倍价格为她买来的姑苏小玩意,还有无数封书信,那些年少的情窦初开与午夜梦回间的思念,全都在这个匣子里。
她未多看,关上匣子要递给桃溪,忽然听见脚步声响起,“幼仪。”
江迟序来了?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苏幼仪连忙把匣子塞到桃溪手中,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放回去。
江迟序这些日子沉郁少言,她有些摸不准是为了什么,总之现在若是被他看见自己在旧居捧着江迟安送她的东西看,他定会多想。
江迟序大步走进来,恰好看见桃溪从苏幼仪手中接过一只匣子退到一旁,他看到了妻子严重闪过的瞬间慌乱。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语气如常。
苏幼仪心虚地摸了摸鬓角头发,“许久不曾来过,想着来看看。”
江迟序与苏幼仪对坐,“你脸色不太好,身子不舒服?”
“许是苦夏,这些日子没胃口,并无大碍。”
静默无言,苏幼仪这才发现江迟序今日穿了一身黑衣,金线织就的暗纹在衣襟处若隐若现。
这样沉郁的颜色,他很少穿。
这些日子江迟序情绪有些低,苏幼仪也忙于回姑苏的事,并未真切关心过他,二人竟然就这么冷了数日,像初初成婚时那样,有些陌生,甚至同床异梦。
如今二人在筑春阁对坐,苏幼仪忽然想起自己被烫伤的那段日子,他夜夜来看她,督促她上药,如此默默不言语的关心,她竟然那么迟才感觉到。
“夫君
近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或许她该开口问问。
江迟序顿了顿,“没有。”
“好。”
她实在是身体难受。先是胃口不佳,渐渐地又浑身乏力,此时坐在这,冷风从小窗吹到她背后,她竟觉得小腹坠坠,隐隐作痛。
苏幼仪没心情继续问,只点了点头。
“回去吧。”江迟序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被放在角落的匣子,还有那枚掉在她脚边的金色钥匙。
天色渐暗,苏幼仪未吃晚饭便沐浴躺到床上,江迟序一整个下午都在书房忙着,未曾回主屋,就连晚饭也不曾来吃。
“桃溪,送碗甜汤给苍许,让他递到书房去。”苏幼仪揉着酸痛的小腹,有气无力。
许是月事要来了,前一阵子因着天热,她贪吃了许多冰酥酪,以至于这次月事搅得她很痛。
桃溪捧了个汤婆子来,“小姐,您先别管别的了,先捂一捂吧。”
温热的细腻布料贴着小腹肌肤,她终于舒服了点,笑道:“大夏天的还要捂个汤婆子,真是受罪。”
桃溪又去整理出许多替换的衣裳,踟蹰着问:“小姐,明日便要出发,您不和世子知会一声么?”
“多说无益,明日我便写了和离书放到他书房,等他细细读过,定会知道我的苦衷,也就安心放我走了。”
“只怕世子放不下您。”
“怎么会?世子于我不过是临时起意,一时想歪了这才冲动抢了婚事,婚后他虽待我很好,但是日子渐长,如今还不是又像从前那样不冷不热的?”
苏幼仪继续道:“可见,情浅。”
说到最后,有些落寞。
“或许他也被我与江迟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闹得头疼,这才疏远了我。”
“如今我也算是彻底对郡王府没了牵挂,该走了。”
桃溪知道这些日子世子兴致不高,大没有刚成婚时那般温柔细心,甚至说得上有些故意疏远。
原来世间男子都一个模样。
从前觉得小公子三心二意不用心,以为世子是个例外,没成想这兄弟二人,本没什么区别。
既然这样,自家小姐确实没什么留下来的理由了。
桃溪走上前握住苏幼仪的手:“小姐,无论到哪里,奴婢都陪着您。”
汤婆子的热乎气顺着皮肉流入心间,苏幼仪粲然一笑:“有你陪着,就足够了。”
从姑苏来京都,是桃溪陪着她,在京都十年,是桃溪陪着她,如今要从京都回姑苏,还是桃溪,一直默默陪在她身边。
桃溪心中为自家小姐不平,又想着明日就走了,何必再讨好郡王府的主子们?
所以把甜汤给扫游廊的小丫鬟分着喝了,并没有送去书房。
……
放下把玩许久的粉瓣瓷碗,江迟序拿着帕子继续擦拭柜子上的憨态可掬的鸭子形状香炉,再往后走几步,他又拿起一张绣了杏花的缎面帕子,上面隐约有几滴干了很久的泪痕。
自从那日江迟安救了苏幼仪,他就觉得苏幼仪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有心事了。
她在想什么呢?
为江迟安的成长而震惊?为江迟安的执着而犹豫?
这些日子江迟安三番五次通过各种办法给她送东西,她全都没收,但是她的心情好像越来越差了。
她是后悔的吧,错过喜欢了这么多年的江迟安,稀里糊涂的跟了他。
推开暗门,他走出密室,重新走到暖融融灯光下,从窗子望出去,主屋的灯已经熄了。
沐浴后躺到床上,苏幼仪已经睡熟了,他把她抱在怀里紧紧不放手,听着她绵长的呼吸,感受着她心脏缓跳的声音,白日里那种漂浮感终于得到安抚。
二人这些日子一直都没有做什么,今日他忽然很想。
只有真真切切拥有她,感受着她急促的呼吸还有愉悦的泪,他才心安。
“幼仪”漆黑夜色中,他长指挑开她光滑脊背上的细软绸带。
“嗯?”她被吵醒了,睡眼朦胧。
她懵着,江迟序便加快手中动作,片刻,已经把她脱了个干净。
柔嫩的肌肤贴着他坚实的肌肉,他捉住她的手,想让她感受到他的情动。
“别。”苏幼仪的声音有些认真,不像往日欲拒还迎的语气。
她纤细的手从他的大掌中抽出,抵在他身前,尽是抗拒。
江迟序顿了顿,继续吻着她,“幼仪你不想吗?”
苏幼仪仍觉小腹坠坠,手脚冰凉,太困太疲乏了。
她推开江迟序翻身面朝墙壁蜷成一团重新睡去,渐渐呼吸又平稳了。
分明闷热夏夜,江迟序却只觉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往日他没有逼迫过她。
所以今日他也只是摸了摸缩在角落的妻子,知道她果然没有情动,便下床往浴房走去。
冷水里泡了许久,他披衣出门,往筑春阁去。
月光惨淡,映得他俊脸惨白,眼窝隐在眉骨下阴影里,冰冷气息从周身渗出,他默默走在树影下,如暗夜游魂。
吱呀一声推开门,惊走院子里榕树上悠然栖息的鸟雀。
捡起钥匙,打开匣子,他点了一豆小灯,微弱光晕下,他细细看着那一匣子物事。
“幼仪安否?近来读书刻苦,求卿一枚扇坠以慰吾心。念卿。”
“今日骑马伤了胳膊,痛极,唯有念幼仪方得缓解。”
“近来学业繁忙,幼仪勿念,待归家时为卿带荷花糕赔不是。”
“幼仪”
第50章 有孕?和离?
白日里还郁郁葱葱的满园花草,入了夜后在月光下却映得一片沧桑。
幽暗寂静的小院内只有一扇小窗透出些许灯火暖色。
黄色灯光打在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他拿起匣子里一只活灵活现的竹编兔子,兔子的脸在他的手指下慢慢凹陷变形。
最终经历数年沧桑的细竹条瞬间崩裂,兔子散了架。
竹条炸出许多细密倒刺,他恍然未觉,任由手上伤口沁出细密血珠。
他又拿起一支玉簪,簪头翠绿的小兔子跳脱可爱,不过片刻,小兔子碎成两瓣,从他手中落回匣子。
玉屑下还有一封没递出去的信,娟秀小字袅袅落于纸面:“迟安亲启”。
从“迟安”二字正中间撕开纸封,不同于江迟安的寥寥几字,满满一纸秀丽字迹江迟序读了很久才读完。
先问府外生活可还顺心,又问最近衣食如何,再嘱咐初春寒凉夜里睡觉须得关窗。
最后又说“思念极了,盼君归。”
这是四月前的信,那时候的苏幼仪满心满眼都是江迟安。
如今才七月初,不过三个月,他怎么能妄想苏幼仪回心转意,念着自己,爱上自己呢?
是他异想天开了。
他竟然轻信了那些逢场作戏。
小灯若星辉洒落匣子,无数陈年干燥的信纸瞬间窜起火花。
窗外月华若白雪洒满院落,窗内一人如鬼魅取暖,一袭黑衣端坐在匣子前,看着火苗舔舐尽所有物件。
火光跳动,映着男人阴森的脸颊,剑眉星目却冷冽,薄唇轻抿似笑非笑,俊秀鼻尖遮住一片阴影。
……
日光将窗前一株紫薇打出细细碎碎阴影,映在床帐里,苏幼仪白着脸坐起身,揉了揉小腹,竟然还未缓解,甚至更难受了。
摸摸床榻外侧,冰凉一片,江迟序不知多早,又进宫去了。
桃溪亲自托了水进来为她洗漱,屋里没旁人,她悄声问:“小姐,今日晚间便可以出发了。”
苏幼仪点点头,强撑着精神下床。
江迟序一直早出晚归,她还有一白天的时间,得抓紧写和离书了。
删删减减,修了又修,先是语气诚恳道歉后是坦诚说明缘由,她又觉得有些没必要,撕了重新再写。
桃溪掀开帘子进来,闻到一股烟灰味,“小姐,写好了么?”
已经日上三竿了。
苏幼仪匆匆落笔,吹了几口气,“就这样吧。”
说着,她忍着头晕目眩站起身将和离书递给桃溪,“悄声放到书房。”
还未等桃溪接过,苏幼仪又攥紧了信收回。
“小姐?”桃溪揣摩着苏幼仪的神色,或许小姐临时后悔了也未可知。
苏幼仪扶着桌子站起身,“我亲自去吧,你随我身后便好。”
顾不上眼前恍惚,苏幼仪抹了一下额角的冷汗,扶着桃溪的手便去了书房。
亲手将信放好,她才舒了一口气。
如此这般,就当她亲自与他告别过了吧。
也算是不留遗憾。
正想着,还未走完书房外的最后一级台阶,苏幼仪只觉天旋地转。
“小姐!”
苏幼仪感觉自己像一只羽毛飘落进桃溪怀里,然后是小腹激痛,她没了意识。
再睁开眼时,她安稳躺在榻上,府医在外间嘱咐着什么,桃溪边听边答应着。
片刻,桃溪掀了帘子进来,脸上表情很复杂,欣喜又担忧,激动又落寞,“小姐”
苏幼仪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半下午了,必须得走了,她撑着身子要下床。
桃溪连忙上前拦住,“小姐,您有孕了。”
“什么?”
“您有孕了。时间不长,胎像不稳,所以这些日子您吃不下睡不好。”
“啊?”
苏幼仪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还是该笑。
她怀了江迟序的孩子,自然是欣喜的,但是
她还怎么走呢?
胎像不稳,受得住她奔波劳累么?
这是她与江迟序的孩子,她不想出意外,但是
桃溪端来一碗泛着苦味的药,“小姐,您先把这药喝了吧。”
初为人母,苏幼仪瞬间警惕,“这是?”
桃溪哭笑不得,“保胎的!”
…
昨日彻夜未眠,江迟序在筑春阁坐到天光乍亮才回到墨回轩。
这一夜,他把这三个月在脑子里过了数遍,娇俏的苏幼仪,害羞的苏幼仪,流泪的苏幼仪,还有情动的苏幼仪
她不可能对他没有任何感情。
江迟序笃定这个结论。
或许他应该不那么执着过去的事,就算她对江迟安余情未了,那又怎样?
苏幼仪现在是他江迟序的妻子,他会带着她离开郡王府,独自生活。
等江迟安被派到北地历练,二人分开那么久,今后也就渐渐淡了。
他才是能陪着苏幼仪天长地久的人。
他比苏幼仪大五岁,该让着她些。
“迟序今日心事重重。”圣上落下一子,笑道。
满盘皆输,江迟序起身行礼,“微臣技不如人。”
皇后娘娘从圣上身后走出一步,将手中茶盏捧给圣上笑道:“迟序的心啊,早就跑回郡王府了。”
圣上接了茶拉着皇后坐下,“前阵子你要的赏赐,朕准了。只是一点,就算是分府别住,也不可在明面上闹僵了。”
江迟序:“谢圣上,臣有分寸。”
皇后道:“迟序办事稳重,圣上您放心便是。”
“行了,朕也乏了,你心里惦记着,就赶紧回去吧。”圣上挥挥手赶人。
江迟序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着闹市中你追我赶的孩童,还有依偎坐在一处小憩的摊贩夫妻,勾了勾唇。
“去沁春楼备好雅间,再找几个擅琵琶的乐师,饭菜不许太辣,去西街单买些云酥。”他吩咐苍许道,“乐师要找有些资历的。”
苍许愣了愣,自家主子很少有这种享受的意愿,但是片刻他反应过来,又是琵琶又是云酥,估摸着是要哄郡王妃开心。
他领命退下。
天光甚好,他该与幼仪好好待在一处才对。
回到墨回轩,不同往日静悄悄的,今日院里竟然有些吵闹,几个丫鬟嬷嬷聚在廊下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若是放在往日,这种情形定然不许,但是苏幼仪住了进来,她不许对下人苛责,所以偶尔这些丫鬟有些活泼的,也就那样了。
他不动声色像往日那样先去了书房,今日拿了许多卷宗回来,他得先放置好。
摆放好卷宗抬脚要走时,他余光瞥见紫檀桌摆着一封信件。
“江迟序亲启”他将信件放在手中,有些分量,娟秀字体一看便是苏幼仪写的,他心中有些欣喜。
沿着信封边缘小心拆开,半点不碰到苏幼仪认真书写的自己的名字,他还未展开便看见窗外廊下府医走过。
幼仪病了?府医怎么会在这里?
他拿着未来得及展开的信纸大步出门,面色冷峻拦住府医。
还未开口问,便看见府医面露喜色弯腰行礼恭贺:“世子大喜!世子妃有了身孕!”
“什么?”江迟序觉得今日像做梦一般,接二连三的喜事接踵而来。
就算平日不苟言笑的江迟序此刻眼角眉梢也挂上了些喜悦。
丝毫藏不住的欣喜。
“世子妃有了身孕!只是日子浅,胎像还不稳,须得静养一阵子。”
难怪昨日夜里她把他推开,她是不是早就有所察觉?
他要当爹了。
幼仪怀了她的孩子!
忽然想起今日街上看到的几个孩童,还有依偎在一起的夫妇。
他与幼仪今后定会
忽而一阵风吹来,将他手中信纸吹落在地上,信纸如同蝴蝶翩翩,在地上翻转几下后彻底展开,挂在一簇海棠上。
“新月,领着陈先生领赏去。”江迟序只留下这一句话便去捉那张信纸。
日头斜照,灿烂耀目,江迟序站在院中读了许久才读完,眼里那抹欣喜尽数化为冷厉。
他的手指把散着淡淡香气的信纸捻得皱破,江迟序将信纸离得近些又读了一遍。
这才确定自己没有读错,这些字每一个都写得温柔漂亮,可为什么此刻却像一把把利刃刺入心间?
“与君和离,各自安好。”他反复看着这几个字,指尖的力气把信纸揉碎一角。
“与君和离与君和离。”
和离?就算已经嫁给他这么久,就算他待她好,就算怀了他的孩子,也要同他和离?
为什么?凭什么?
就因为江迟安?
倏尔冷风从垂花门吹来,若隐若现的苦涩药味萦绕鼻间,风口处,有一个药坛子正冒着热气。
堕胎药?她如此狠心
江迟序脑子很乱心中钝痛,这些日子缠着他的那些梦魇忽然都不可怕了,因为眼前这些真真切切的事才更加可怖。
他深吸一口气,双目猩红,因为方才窒息感停留了太久,面色苍白。
丫鬟们见平日里稳重自持的世子忽然大步走来,都吓了一跳,又见他一脚踢翻了世子妃熬安胎药的药坛子,众人更是心中忐忑。
究竟怎么了?
“不许熬这些药,都给我滚。”江迟序冷斥。
丫鬟嬷嬷们吓得赶紧去收拾地上残渣,还不等开口解释,就见世子大步进了主屋,怒气冲冲。
……
药味太冲了,苏幼仪拧着眉喝了一口又差点吐出来,只好捏着鼻子仰起头继续大口喝。
桃溪在一旁端着蜜饯哄着:“再苦您也要喝——”
“不许喝!”江迟序冲了进来,一个箭步来到窗前,推开桃溪,夺下苏幼仪手里药碗。
桃溪手里的蜜饯碟子跌到地上,碎了一地,蜜饯也滚着散落开。
紧接着是药碗摔在地上的声音,瓷片粉碎,苦涩的味道溢满整个房间。
还没等苏幼仪反应过来,她的下巴被江迟序狠狠掐着抬起来。
“夫君”
江迟序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吐出来!”江迟序声音如一道利箭穿破皮肉刺来。
他目露凶光,像阎罗从地底下钻了出来。
苏幼仪的嫩白的下巴被捏得生疼,她皱起眉要解释:“夫君,我——”
还没说完,江迟序已经将手指探入她的嘴中,冰凉的指尖搅着她柔软的舌根。
本就体力不支,苏幼仪被他挟制着不得动弹,喉间滚动,她扒着床沿开始呕吐,本就眩晕的头脑愈加昏沉。
“你做什么!”桃溪在一旁惊呼,顾不得江迟序周身冷冽如
冰,她大着胆子来拽江迟序。
苏幼仪吐出许多苦涩的药汁,只觉鼻子里也都被苦药填满,她满脸泪光不解的看着江迟序。
江迟序推开桃溪,盯着苏幼仪,她莹白的下巴被他掐得红紫,鼻尖坠着泪珠,眼睛通红一片,嘴角还挂着黑糊糊的药。
“你休想堕掉我们的孩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