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喝酒,酒量差也未曾可知。”
“不可能。”陶知春摇头,她唤了乐娘道,“别弹了,去要两壶果酒。”
“你别不信,那日我还被世子喂了一颗解酒药,都无济于事。”
“解酒药?”陶知春更加狐疑,“吃了药都能晕过去?算了,一会酒上来,你一试便知。”
“那日他究竟说了什么?”
陶知春努力回忆,道:“他抱着你,与帝后说你与他早有婚约。”
苏幼仪点头。
“他还说,你就是他心仪的女子,你们二人已经互通心意。”
苏幼仪皱了皱眉,这句明显十分多余。
不等多想,酒来了,是与那日宫宴上差不多的果酒,陶知春琢磨着当时的酒杯大小,倒了一大杯递给苏幼仪。
“喏,一口喝下!”
那日怎么可能不是她喝多了醉倒?又怎么可能另有隐情?
苏幼仪心一横,一口喝下,又过了片刻,只觉和那日一样,喉咙有些辣辣的,紧接着是脸上发烫,最后是有点晕。
然后就没有了,她还站起来走了几步,眼前不花,走路尚稳。
又静立片刻,酒气渐散,她没晕倒
二人一阵沉默。
“他给你吃的是醒酒药?”陶知春的扇子摇的和脑子转的一样快,“我怎么觉得不像呢?”
苏幼仪仍立在窗前,被窗外的风一吹,浑身一凉。愈发清醒,有个念头呼之欲出,但是她不敢相信,转过身面朝窗外,她不再看陶知春。
正愣神,只见窗下街上一辆马车缓缓驶过,车架两侧系着红绸,前方的黑马额间有一撮白毛,拐了两个弯往巷子里老宅去了,那老宅好像是之前江迟安为灵娘置办的。
“幼仪,不是我瞎猜,我觉得江迟序喜欢你。”陶知春认真道,“而且可能比宫宴更早。”
苏幼仪猛地转过身,“别胡说,别胡说!”
她继续喃喃,“怎么可能呢?”
但是又想到这些日子的相处,没有一处不细致,没有一日不温柔。
甚至叫她觉得,是自己从前误会了兄长,总觉得他是个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人。
难道说,他本就是冷冷的一个人,只是对自己不一样?
简直痴心妄想!
江迟序于她而言是高不可攀的月亮,只能远远观望,若是有一天有人和她说,这月亮随手摘下来送给你了,她只当这人疯了!
直到回了郡王府,苏幼仪仍飘忽着,还未到墨回轩,只撞见刘嬷嬷说老夫人要见,便来不及回去换身衣服,急忙跟着刘嬷嬷去了鹤鸣堂。
站立片刻,老夫人叫她坐下,又命刘嬷嬷奉茶。
捧着一盏茶,苏幼仪感觉有些不真实,从前老夫人对她不曾客气过,如今竟然以礼相待。
老夫人皱了皱眉道:“一进来就带着一股酒气!不安生在府中伺候世子,竟然跑出去喝酒?”
她衣服上沾了些酒气,还未曾来得及换掉,自知理亏,她不答话。
老夫人没再多说,抿了口茶咳嗽一声说道:“既然郡王妃已经将嫁妆给你了,便要学者打理起来。”
苏幼仪眼睛亮了亮,虽不指望老夫人,但是她如果能随手拨给自己一个管事嬷嬷,让自己跟着学学,也是好的。
“郡王府抚养你这么多年,按理说你也该知恩图报才是。”
当年她父亲对郡王与郡王妃的恩情,老夫人从未承认过,她心里清楚。只是这知恩图报
她回想起当年,自己哭得晕头转向,父亲下葬没多久便跟着浩浩荡荡船队来到京都,后来她才知道,当年声势浩大的一队船,全都是苏家的财产,都是父亲给她留的依仗。
可是如今,她粗算嫁妆,恐怕只有不到三成。
老夫人见她不说话,知道她定然是个没注意的,继续道:“今后你的嫁妆收成,合该补贴一部分给郡王府才是。”
京都讲究,向来讲什么儿媳妇嫁妆动不得,动了就是丢脸面,老妇人听了只想冷笑,觉得这些都是附庸高雅,她偏要苏幼仪对郡王府有些回馈。
不过是个孤女嫁进来,将来若是生女嫁出去,郡王府给补嫁妆便是,将来若是生男,那她手里的财产还不照样是郡王府的?
苏幼仪自然不愿意,这嫁妆是她今后安身立命之本但是思来想去,若是自己不答应,恐怕今后还有得闹,不如答应下来,等和离的时候全都带走,老夫人也说不了什么。
她点了点头。
老夫人见她如此乖顺,心情大好,留她又喝了一盏,这才放她回去,也没提过派什么管事嬷嬷教导的事。
苏幼仪满腹心事回到墨回轩,恰好江迟序下了公务回来,他一进门,还未来得及脱下官服,便把她抱起来亲了一下。
推着他胸口,苏幼仪十分不好意思,忽然又想起今日在宝宾楼陶知春与她说的话,顿时心砰砰跳动。
闻到她身上的酒味,江迟序喊了桃溪来,“去给世子妃泡茶。”
“我没喝多,只喝了一点,不必去了。”苏幼仪这么说着,桃溪已经跑远了。
“没喝多?那你喝了多少?”江迟序心情很好,捏着她脸颊上的软肉。
苏幼仪任由他揉着,双手环着他的腰为他解开官服的腰带,道:“就喝了一杯,和宫宴那日一样。”
感觉到他的腰身僵了僵,她心里更是跳的厉害。
桃溪捧了茶来便退出去,江迟序推着苏幼仪坐在一旁小榻上安稳喝茶,也不唤丫鬟进来,只自己脱官服,他从来不喜欢别人近身伺候。
苹果的味道甜丝丝的,山楂微微酸,来回交替刺着味蕾,她觉得手心里暖呼呼的,有些愉悦。
她呆呆看着江迟序脱得只剩里衣,劲瘦的腰身若利斧劈就,巧夺天工,往上是紧绷着里衣的手臂,灯光下看得出肌肉起伏,然后是宽阔的肩膀,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的右肩好像被自己咬伤了。
前些日子没好意思认真看过,如今这样看,竟觉得心快要跳出来了。
捧着和宫宴那日马车上一样的茶,苏幼仪仔细琢磨:那日桃树下,他究竟给自己吃的是什么?
不知何时,江迟序已经走到跟前,高大的身形将她整个遮住,他问:“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
“唔,本早回来了的,但是去了一趟鹤鸣堂,留在那里喝了两盏茶,所以就回的晚了。”
江迟序在她身旁坐下,将她的腿搭在自己的腿上,又要去脱她的鞋袜。
他继续问:“哦?老夫人一反常态。”
她一下子把腿缩回来,红着脸,怎么敢让江迟序给自己拖鞋袜?!
她答:“自然,她让我打理好嫁妆,拿出一些补贴郡王府。”
江迟序还要去捉她的腿,道:“你答应了。”
“嗯。我没法不答应。”
听了这话,江迟序终于不去抓她的腿,抬起头看着她认真道:“你可以不答应的。只要你不愿意,你就可以说不想或是不可以。”
“可是我要怎么说呢?若是我说了,她就会答应吗?”
“首先你要先说出口。这件事郡王妃定然不会答应,她要是听说了,非得为了郡王府的名声把老夫人劝住。”
歪歪头,她问道:“这难道就是借力打力?”
江迟序笑了笑,道:“幼仪聪明极了。”他又补充道,“就算她们都答应,我也不会答应,你尽管放心拒绝,自然有我帮你。”
但是这件事已经答应了,苏幼仪只点了点头,没再说别的。
见她听进去了,他继续弯腰想去捞她的腿,刚捞到手里,他继续问:“记住了么?只要不愿意,就可以说不可以、不行。”
“不可以。”
“嗯,对。”
“不可以。”
“嗯?”江迟序伸到她绣鞋上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看她,只见她冲自己狡黠一笑。
她再次收回自己的腿,笑着说:“我不愿意你脱我的鞋袜,所以,不可以。”
知道自己被她摆了一道,江迟序无奈笑了笑,把她搂在怀里在腰间掐了好几下。
是夜,二人相拥滚在一处,休沐这么久,每日和苏幼仪腻在一处,如今忽然离开一整天,江迟序竟然有点小别胜新婚的意味。
扶着她微微凹陷的腰肢,他紧紧贴着她,意图十分明显。
她正酝酿睡意,被骤然烫醒,往床里侧缩了缩,紧接着又被拽回去,没等说话,就被江迟序把唇舌堵了个严严实实。
紧接着她被翻身压住,濡湿滚烫的吻细细密密落在锁骨与肩膀上,不知何时,寝衣已经被剥了一半。
她确实困了,推他却推不动,颤着声道:“不可以。”
“嗯?”他抬头看她。
“你说的呀,不愿意可以说不可以,世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该不会不认吧?”苏幼仪嘴角含笑。
发丝凌乱,媚眼如丝,她柔润的肩膀绽着点点红痕,怎么让
人说停就停?
江迟序压住她的手臂,呼吸愈发粗重,他道:“我不认。”
第37章 害羞什么不理你
五月末,烈日炎炎,阳光穿过树叶间隙,在地上投出星星点点光斑,蝉鸣如沸如羹。
郡王府门前排着一溜马车,丫鬟嬷嬷簇着几位贵人,香风阵阵,欢声笑语一片。
桃溪撑了伞跟在后头,苏幼仪随着江迟序走到马车边,还未等拎起裙摆踩上脚踏就忽然被江迟序掐着腰抱起来放上去,惹得她惊呼一声。
引得前面郡王妃与江迟安回头看,只见江迟安眼神沉郁,面色不善,看了一眼后掀起车帘弯腰进入车厢,郡王妃则是没多看,不露声色也跟着进入车厢,他们二人共乘。
苏幼仪闹了个脸红,被江迟序揽着进入车厢坐好。
“害羞什么?”
他端坐在她身侧,织了银丝暗纹的月白锦袍垂坠在她手上,袖口上的竹影纹路随着马车晃动时明时暗。
今日要参加选太子妃的宫宴,皇后、公主皆在场,所以她打扮了一番,眉如远山,粉面含春,唇上的口脂散发着香甜的气息。
同江迟序一样,她也穿了一身月白,裙摆上百蝶翻飞的暗纹,在阳光下随着走动若隐若现,仿佛蝶戏花丛。
“方才你怎么忽然抱我,恐怕被别人看见了,这不太好。”苏幼仪嗔他一眼。
他身形大,将她拢在臂弯下,让她靠在怀里,微凉的手指握着她的手,触感如玉,他低头问:“哦?我说的是昨日夜里。”
猛地抬起头,见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江迟序此刻嘴角微微勾起,琥珀色的眼睛被微垂的眼皮并着修长睫毛遮住大半,分明闷热夏季,却能从他的眼睛里窥得丝丝凉意,所以此刻他笑着,却还是冷冷的模样。
若是旁人看了,定然心生畏惧,敬而远之。
但是苏幼仪与他相处这么久,知道他是在逗自己,若想让他眼里含情,情绪外露,恐怕只有在夜里不受控制的时候。
就像昨日夜里,他偏要抱她下床去到小榻上,她求了半晌,最后眼泪一颗颗直掉,他才作罢。
白日里正人君子矜贵自持,夜里欲|求不满放浪下|流
苏幼仪心里一紧,有些后怕,幸亏自己哭起来他便放过,否则还真是无可奈何,脸上更红,像一朵娇艳的芍药盛开,她咬咬唇,“以后不许那样。”
她又补充道:“否则再也不理你。”
江迟序勾唇道:“你不理我,那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什么办法?”
江迟序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音色低沉悦耳,呼出来的热气在她耳畔流连。!青天白日,他怎么说得出口?
苏幼仪忙推开他,耳边温热气息隐约还在,脊背一道羽毛擦过的战栗,她不自觉双腿并拢了些。
二人如此一路,终于到了宫中。宫宴尚早,江家四人一同拜见皇后娘娘。
寒暄几句后,郡王妃笑说失陪,要去找几位许久未见的夫人叙叙旧,便领着江迟安离开了,偌大的殿中便只剩下皇后与云阳公主,并着江迟序与她共四个人。
郡王妃惯会察言观色,她知道皇后娘娘向来疼爱江迟序,再加上江迟序常入宫伴驾,是圣上的左膀右臂,十分得器重。
这样比下来,江迟安在皇后面前不过是个想起来便赏点东西的小侄子而已,不如江迟序与之亲近。
所以她不便在这里搅了几人热闹,不如带着江迟安去见见各家夫人。
江迟安看不上祝惜芸,若是京都别的贵女有看得上的,也是件好事。
郡王妃带着江迟安走了,苏幼仪松了口气,方才江迟安的眼睛不住瞟过来,丝毫不忌讳,她生怕皇后娘娘误会他们二人眉来眼去,对她有些不好的印象。
“这些日子没见,我瞧着你胖了些,面色更红润了。”皇后娘娘笑道,“想来是迟序照顾的好。”
“是我懒怠了,这才长了些肉。”
“长肉才好!不为别的,从前你那么瘦,若是病倒了恐怕十分损耗,现在多长些肉调理好身子才不怕生病。”
说着,皇后点了身后一位奉茶宫女,“前些日子西域供奉的那些补品你去备好,待会叫世子妃带回去。”
苏幼仪连忙起身谢恩,调养身子这话她也听过几次,不过都是郡王妃与老夫人说的,为的是叫她养好身体好早点开枝散叶。
可如今皇后只叫她不怕生病,听这话,不感动是假的。
皇后又嗔她太客气,拉了云阳公主的手说道:“云阳这孩子比你大三岁,你该唤她一声姐姐,那日春宴后她与我说了,说你点茶奏乐样样在行,为人又十分端正,有意和你结识。”说着,她看向云阳笑道,“喏,都给你引荐了,还不快叫声妹妹?”
云阳笑道:“表哥的夫人我本该叫嫂嫂,如今却被您说是妹妹!”她笑着看向江迟序,“表哥倒是说说,我该依哪样?”
这话引得皇后娘娘开怀大笑,苏幼仪受宠若惊,站起身走到云阳面前,却又被云阳拉着坐在身旁。
江迟序看了看身边空荡荡的座位,又看了看被云阳扯着坐到对面去的苏幼仪,有些无奈道:“那要看幼仪认哪一个了。”
苏幼仪逐渐放松,她笑道:“我比云阳殿下小,哪里担得嫂嫂二字,若是殿下不嫌弃,唤我幼仪便好了。”
“这个好,这个好!十分亲切。”云阳道,“既然又是姐姐又是妹妹,今后你便只管叫云阳二字。”
江迟序道:“既然都认识了,还不快把幼仪放回来。”
这是难得的玩笑话,第一次从江迟序口中听见,苏幼仪有些震惊。
皇后娘娘道:“还真是一时片刻离不得!”
说着,皇后与云阳公主相视而笑,进而含笑看向苏幼仪。
红着脸走回江迟序身边,被他攥着手坐下,苏幼仪羞得不敢抬起头,一颗心直跳。
不多时,有宫女进来禀报,说是施嬷嬷在殿外侯着。皇后应了叫她进来。
施嬷嬷衣着不凡,样貌慈和,是在宫里许久有些身份的人,苏幼仪仔细看,忽然发现,这不就是不久前被皇后娘娘派至郡王府教习雅艺的嬷嬷吗!
皇后道:“听迟序说,你手里有些嫁妆不会打理,施嬷嬷颇有些管账目的才能,我将她借给你。”
苏幼仪连忙看江迟序,他捏了捏她的掌心,她知道,这就是江迟序为自己想的办法,他竟然说得动皇后娘娘亲自挑人教导她?
施嬷嬷是皇后身边有头有脸的人物,自己能得她教导管账目,实在是好大的牌面。
而且,若是有宫里的人帮着打理嫁妆,老夫人定不会再问她要补贴了。
还未等苏幼仪说什么,只听施嬷嬷道:“今日再见,只觉姑娘容光焕发,气色更盛。奴婢拜见世子妃。”
苏幼仪站起身搀扶,眼角微润,先是向皇后行礼道谢,又看向施嬷嬷道:“有嬷嬷相助,幼仪定潜心学习,不辜负皇后娘娘一片苦心。”
太好了,嫁妆有着落,回姑苏有望了。
皇后娘娘只笑说:“你要谢便谢迟序,千万别谢我。”
说着,皇后与云阳又是相视一笑。
江迟序本嘱咐皇后娘娘不必提自己,谁知他这位好姑母,一股脑的全说了。
几人说笑许久才休,云阳郡主陪着皇后娘娘去更衣,江迟序被圣上叫去,苏幼仪一人由三位宫女伴着往金翎殿去,选妃夜宴就要开始了。
行至一溜紫薇树旁,只听树后有人交谈,苏幼仪本无意偷听,奈何这二人声音太大了,
她不敢露出脚步声,只好停下被迫听了一耳朵,恰好这二人所说之事与自己相关。
一人哭着道:“母亲,你不是说与江迟序成婚的只会是我吗?可是如今它不仅娶了旁人,还每日里出双入对!”
另一人冷道:“你就这些骨气?为了个男人哭哭啼啼!那苏幼仪不过是一时之快,如蝼蚁一般卑贱的人,你怕她做什么?!”
仍哭道:“你不懂我,母亲,我见着他们二人走在一处就难过!当初宫宴上,江迟序说的心仪之人本就该是我!”
另一人冷笑,“别急,他们二人很快就要永远分开了。”
苏幼仪听得胆战心惊,一方面是,长公主与宁和郡主竟然如此大胆,在宫闱中密谋丝毫不避讳旁人,且将江迟序看做囊中之物,另一方面是,难道长公主知道自己打算和离?否则她如何得知自己与江迟序会分开?
直到声音渐渐远去,苏幼仪才动了动酸麻的双腿继续往金翎殿去,一路上心事重重,那番话在她心里翻来倒去数遍,激得她大热天的冒冷汗。
步入殿中,本喧闹的一众贵女忽然静了下来,苏幼仪目不斜视,径直往前走,按理说,她这次该坐在江迟序身边,在最前面。
还没等走几步,只听一位粉裙子的贵女走上前笑道:“拜见世子妃。我正与姐妹几个论些绣样,世子妃要是有兴趣,不如一起来看看?”
这便是要让苏幼仪融入她们的圈子了,从前参宴从未有过,从前她是格格不入又事事优秀的外乡孤女,向来是她们排挤的对象。
环视一圈,只见于楹也在那坐着,周围一圈女孩子,正向这边冷脸看过来。
苏幼仪笑着摆手道:“改日吧,选妃马上开始了。”
粉裙子还不罢休,又道:“早听闻世子妃一曲琵琶动人心弦,不知改日是否有机会登门拜访讨教?”
伸手不打笑脸人,苏幼仪笑道:“雕虫小技罢了,改日尽管来郡王府玩。”
这是极大的脸面了,众贵女见苏幼仪如此好说话,纷纷上前来说笑,一时间将苏幼仪围得水泄不通。
于楹几人坐在那边冷冷清清,但仍不愿去讨好苏幼仪,只能看着那边有说有笑。
不多时,云阳公主进来,见苏幼仪还未落座,便走上前拉着她,笑道:“幼仪!马上开始了,你随我去上面坐,一会好看歌舞!”
众贵女面面相觑,忙着请安行礼,紧接着被云阳公主挥挥手示意退下,这才散去。
见苏幼仪由云阳公主牵着手坐在皇后身侧,十分亲昵,心中更觉苏幼仪不容小觑,众人细细碎碎议论起来。
于楹几人更是面如菜色,谁曾想当年唯唯诺诺的小丫头竟然飞上枝头做凤凰呢?自己曾经未对她客气,如今自然没有贴上去的理由,心里只求着苏幼仪心宽不记仇。
台下众人或是担忧或是欣喜,苏幼仪一并顾不上。
她此刻坐在上首,俯瞰殿中,众人神色与动作尽收眼底,心里暗叹,原来身居高位是这种感觉。
这个位置,从前她连多看一眼都害怕,可是如今竟然坐上来了?更别说与云阳公主交好,曾经她都不敢走上前搭话,而此刻,自己就这样被她拉着手坐在一处。
实在是如做梦一般。
皇后娘娘还未到场,殿中仍有些细碎交谈声,还有歌舞声,香气渺渺,彩纱相接,十分热闹。
云阳公主问道:“你与表哥从小一处长大,怎么前些年不曾见你入宫来玩?”
云阳公主圆脸杏眼,举止投足间尽是华贵,说起话却平易近人,声音柔嫩。
“从前也来的,只是我胆子小,不曾上前与殿下说话,所以您没见过我。”
见她仍客气,云阳也没计较,只是笑道:“难怪!那你今后常来找我玩,等天气凉快了,我带你在公主府后山脚下的湖边钓鱼。”
“钓鱼?可是我不会钓鱼。”
“没什么难的,到时候我教你。”
苏幼仪笑答:“好!”
有宫女摆上些果子,云阳指着一个金碟子道:“这杨梅应该是你家乡的果子,你快尝尝。”
拈起一颗通红的果子,苏幼仪吃了一口,酸甜可口满口果汁浸得她唇角微红,她笑道:“很好吃,殿下也尝尝。”
“自然好吃,这可是表哥专门托了人买来的,他要是听见你夸好吃,估计也心满意足了。”
酸甜汁水化作几缕蚕丝,在喉咙里缠绕,她止不住咳嗽。
云阳见状只是笑,“你们二人害羞得紧,不似我与驸马成婚后放得开。”
苏幼仪直摇头。
“表哥喜欢你,对你极好。上次你们二人送给娘娘的生辰礼他也是这样尽心准备,听说准备了半个月呢。”
后半句实在扑朔迷离,苏幼仪疑惑:“我们二人?生辰礼?”
半个月?
云阳公主笑道:“难怪你不记得,你那天醉了,不省人事呢!好大一个和田玉的同心结,表哥特地备了以你们二人的名义送出来,也算是为你俩定下婚约讨个好彩头。”
第38章 她好像知道了但是她别想逃
一阵欢笑声传来,只见皇后娘娘与太子并肩而出,人头攒动的大殿中顿时安静,落针可闻。
众人行礼后,一并落座,声乐再起,太子一身团纹山巩色广袖长袍,发顶戴着玉璧缠枝金冠,十分低调,但是龙骧虎视,周身气势极盛。
不多时,江迟序也来了,孤高傲雪,不曾给别人任何眼神,他先往苏幼仪这边看了一眼。
他与太子行礼,太子谦和笑着将他扶住,示意不必多礼,君臣二人寒暄几句重新落座。
云阳公主的那句话在苏幼仪的脑子里打转,她不敢抬头去看江迟序,备了半个月的生辰礼,怎么会备了半个月呢?
皇后娘娘生辰的半个月前,她还不知道江迟安有外室呢!
越想越乱,就连皇后娘娘唤了她两声都没听见,云阳公主笑着推她,“怎么回事?表哥一来你就魂不守舍的?”
听了这话,皇后娘娘也笑,然后对太子道:“这位是迟序的夫人,江南苏家,救了你舅舅的苏家。”
太子彬彬有礼,只看了一眼便勾唇道:“苏家世代忠良,早有耳闻。”随即点头示好,不再多言。
恰到好处的分寸,苏幼仪很舒坦,她行礼后重新落座云阳公主身旁,这下算是全都认识了一遍。
顾不上心里打鼓,那边皇后娘娘已经吩咐开宴,早就准备许久的高门贵女便自告奋勇上前献艺。
于楹家世好,又得皇后娘娘青眼,便第一个上前来。
霓裳羽衣,于楹恭敬行礼,苏幼仪在上方能看见她紧紧攥着的手掌,看起来十分紧张。
于家是书香世家,虽然这些年没落了,但也只是蛰伏几年,世代宗族关系盘根错节,若是家里能出个未来的皇后或者贵妃,便能带着这沉重世家迅速由衰转盛了。
难怪她这样紧张。
从前她最喜欢江迟序,闹着要嫁给他好几年,最后江迟序有了婚事,她也年纪不小了,家里这才推着她趁着颜色还好,赶紧来选妃。
苏幼仪有些唏嘘,此刻于楹身不由己,待选上之后,恐怕更甚。
这支舞没什么动人的韵味,苏幼仪只看了一半便开始神游。
她在细细推算时间。江迟序送给皇后娘娘的生辰礼是提前半个月准备的,最后以他们二人的名义送出难道说,江迟序在三月的时候就知道宫宴上二人会定下婚约?
忽然又想起陶知春的话:江迟序喜欢你。
难道兄长真的喜欢自己?甚至不是最近成婚后才喜欢,而是婚前不知道多久。
想到这个可能,苏幼仪缩了缩脖子,吓得后背一阵冷汗。
那么宫宴那晚,自己真的醉了吗?
她抬头看去,江迟序并不看台下歌舞,正看着她。
从前她最怕的那双淡漠双眼此刻有
些光芒闪烁,明明他嘴角未曾勾起,她却感觉得出,他在对自己笑。
从什么时候开始,兄长对自己笑,已经变成一件十分寻常的事了?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她能够坦然望进那双眼睛,在那琥珀色的眼珠里肆意搜寻些许情绪?
慌忙低下头,她搅着双手,掐的指尖泛红,心脏遏制不住的扑通直跳,在她心里隐隐约约藏匿了许久的怀疑念头忽然又钻出来。
或许,江迟序真的喜欢她!
怎么办?
歌舞骤停,只听台下于楹惊呼一声,捂着脚腕跪坐在地上,她崴了脚。
众人哗然,这样殿前失仪,恐怕贵人降罪。
皇后面色如常,只吩咐左右宫女上前搀扶。
太子声音低沉,对皇后道:“母后,既然她不愿,不必强求。于家枝繁叶盛,不适合再与天家有牵扯。”
皇后点头,吩咐赏了簪钗,歌舞继续,选太子妃一事仍进行着。
任凭美人如云,歌舞动人,苏幼仪再也看不进去听不进去一点了,她忽然想起宁和郡主,会不会那玉同心结是江迟序为他和郡主准备的呢?
转瞬,她就把这个想法否定了,江迟序早就说过,他与宁和郡主一点关系没有
几乎要想破脑袋,直到上了马车,苏幼仪仍闷着头坐在角落里沉思,她几乎把婚后这一阵子与江迟序的相处全部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他为自己做的所有事,与自己说的所有话,那样清冷不与人亲近的兄长,如今温柔缱绻体贴入微竟然不是长辈对后辈的关怀,更不是无可奈何的逢场作戏。
而是。
他真的喜欢她?
江迟序见苏幼仪今日闷闷的,只以为是今日宫宴累着了,此刻见她昏昏欲睡靠在角落里,便把她像往常那样往怀里一捞。
没料到,苏幼仪今日十分警惕,浑身紧绷着从他怀里逃脱。
她像是从梦中乍然惊醒,就连平日里随便叫他握着的手此刻也挣扎着脱离。
“你怎么了?”
“我我,我喝了点酒,有点晕,你不用管我,我自己休息一会就好了。”
她在搪塞他。
江迟序的眼睛暗了暗,重新把她捞在怀里,不顾她反抗,吻下去,唇舌纠缠,却被她咬了一口。
又被她推开,她的唇瓣若粉樱绽放,此刻挂着水渍。
咽下口中淡淡血腥气,忽略舌尖刺痛,他道:“没有酒味,怎么就醉了?”
苏幼仪此刻手脚都是软的,自从隐隐约约猜出江迟序的心思,她再也不敢与他过分亲密。
明明宽敞的车厢却叫她觉得逼仄闷人,从来觉得心安的松木香气此刻却像无形的触手把她死死缠住。
她想迅速逃离车厢,但是她不敢打草惊蛇。
“喝的果子酒,没大有酒味。”
他的手指擦过她的唇瓣,能感受到掌心里的泛白小脸微微颤抖,“幼仪,你很不乖。”
苏幼仪鼓起勇气与他对视,试图从他的眼睛里得到答案,她问:“上次宫宴,你喂我吃的那颗解酒药还有么?我酒量不好,想多备着些。”
江迟序垂眸不再看她,松开手端正坐在一旁,又恢复了平日里静默冷冽的模样,他道:“改日给你。”
久久无言,苏幼仪被窒息感包围太久,她掀开一侧小窗帘子透气。
江迟序终于又转过头看她,娇小的身躯倚靠在车厢上,满头乌黑长发盘在发顶,只露出一截细白脖颈,他目光幽暗,一寸寸摩挲过那道倩影。
这婚事她好像知道了。
但是她别想逃。
忽然一阵马车声响起,苏幼仪借着月光看去,只见一辆系着红绸,由额间一撮白毛的马匹带动的马车缓缓驶向夜色中,紧接着,后面一辆马车悄然跟上。
她记得,先走的那辆马车,正是那日她看见往西街灵娘住过的地方去的那辆。
此刻夜深了,这辆马车从郡王府出发,要往哪去?
苏幼仪连忙回过头看江迟序,踟蹰片刻道:“那辆马车,好像是”
不等她说完,江迟序分府车夫道:“悄声些,跟上前面两辆马车。”
就这样,两刻钟后,马车缓缓停在西街一户人家屋宅后,隐在阴影里,苍许得令前去跟着,苏幼仪与江迟序坐在马车中等候。
她此刻十分忐忑,当初发现灵娘这位外室的时候,她也差人打听过具体住在哪里,若是没记错,应该是住在这附近。
再联想到从郡王府出来的那辆马车,一个很可怕的事情呼之欲出,然而江迟序此刻十分冷静,端坐在一旁。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片刻苍许隔着窗子来报:“灵姨娘在宅子里,还有一位中年男子,二人举止亲密。”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苏幼仪脸色苍白,她几乎忘了江迟序还在身边,追问:“当真?夜色浓,说不定看错了!”
车厢里的氛围登时冷下来,苍许在车厢外笃定道:“屋里灯火通明,属下目力极好,世子妃放心,定不会看错。”
骤然松了力气,苏幼仪瘫坐在一旁,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有如此不可思议之事?郡王府向来被郡王妃把持得严严实实,从未出现过这种伤风败俗之事。
所以苏幼仪十分震惊,震惊之余甚至还为江迟安感到惋惜。
她忽然想到:“那这孩子?”
江迟序冷若冰霜,声音里似吹过腊月冰雪,他道:“不是江迟安的。”
只当他是为自己亲弟弟不平,苏幼仪一时间觉得不止是江迟安可怜,江迟序也可怜!本来好好的侄子,竟然忽然不是江家的了!
马车再次往郡王府去,接连遭受打击,一路上苏幼仪面色惨白,六神无主,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江迟序的拇指在衣袖下轻捻食指的指腹,那是宫宴那晚她晕过去前轻轻咬过的地方。
灵娘骗了江迟安,苏幼仪知道后,会不会心软?这段她本安然对待的婚事,她会不会忽然后悔?
若是她要与他和离
一切都是未知,往日雷霆手段的他,此刻竟然害怕将这些话问出口。
他怕得到答案。
自小到大,苏幼仪选择的,从来都是江迟安。
直到夜里,凉风送来阵阵清爽,要下雨了。
苏幼仪沐浴后倚在小榻上看书,看了半响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蝉鸣阵阵,窗内书页纸张哗啦啦翻过。
“桃溪,取我的琵琶来!”
上次夜弹琵琶还是在与江迟序成婚前,那时候她心绪烦扰,举棋不定,如今再夜弹,心中更加杂乱。
十年来她与江迟安青梅竹马,从未注意过别的男人,一心想着嫁给江迟安,早早在郡王府落地生根。
若不是江迟安有了外室,若不是她一时倔强鬼迷心窍,把注意打到江迟序身上,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江迟序的心思。
“叮——”她竟然弹错了弦!
她摇摇头,重新再弹,思绪再次慢慢铺开。
若是自己真就忍了江迟安的外室,那江迟序会怎样呢?那颗“醒酒药”就是他的应对之策吗?
“叮——”又弹错了!
苏幼仪气得放下琵琶转身躺到床帐里,沁人心脾的松木香气把她包围,像之前许多夜里,江迟序紧紧抱着她。
或许她从来都不是做出选择的那个人她自以为的卑劣手段,好像对于江迟序来说不过是小试牛刀。
兄长向来品德高尚,怎么可能做出喂她迷|药,抢夺弟妻这种事呢?
“怎么不弹了?”沉沉夜色中,江迟序的声音乍然响起。
苏幼仪吓得连忙从床上爬下来站好,身上寝衣整整齐齐,甚至连锁骨与脖颈都紧紧包裹,一寸肌肤不露。
她低头答:“我弹得不好。”
江迟序缓缓走近,仿若瞧不出苏幼仪的异样,但也不刻意接近她,像锁定猎物但是怕其受惊逃脱的野兽,只盘桓在猎物周围。
他坐在小榻上,与她保持两步距离。
“你一直弹得很好,今日怎么又说自己不行?”江迟序重新拿起琵琶交给苏幼仪,道:“再弹一次可以吗?我想听。”
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苏幼仪坐在小榻另一侧,拨弦开始弹。
弦音朗朗,江迟序看着与他隔桌对坐的人,一身素纱寝衣,丰美乌发垂在一侧肩膀前,葱白指间在琴弦游走,宽袖随着她的动作时而滑落至臂弯时而垂坠在手腕,那一截皓腕时隐时现。
她有心事。
眉头微蹙,唇角不带笑意,一双
乌黑的眼眸只垂着,被鸦羽般的睫毛遮住。
江迟序忽的想起少年时,苏幼仪常常清早时在碧水湖畔弹琵琶,那时候老夫人不叫她弹,所以她只能在大清早的晨雾中,偷偷跑到碧水湖畔弹。
隔着湖面缭绕的雾气,他一坐便是半个时辰,直到弦音携着雾气散去,直到倩影跑跑跳跳离开。
今夜这首曲子是她的最爱,他在这些年间听了无数遍,节奏先似骤雨初歇,后如渔舟唱晚,但是
他伸出手,隔着桌子握住她颤抖的手腕,琵琶骤然停止,他盯着那双惶恐不安的深黑色瞳仁。
“弹错了一个音。”
“你在想什么?”
第39章 他逼迫你?!你敢不敢说出真相?……
月朗星稀,夜风携着燥热,握在苏幼仪手腕上的手掌仿佛攥住了她的心脏,她刹那抬头,只见那双浅若琉璃的琥珀眸子正牢牢盯着自己。
意味不明的情绪蕴含其中,苏幼仪看不懂。
蝉鸣又响,室内静的可怕,江迟序重复:“你在想什么?”
苏幼仪被他一把拉到身前,他坐着,她站在他面前,此刻二人离得很近,他的腿守在她两侧,她不敢乱动。
“我,我没想什么。”
她在想江迟序,想他的手段,想他的情感。
也在想她的退路,她的胜算。
江迟序另外一只手握住她的腰,二人对视,他道:“你又不和我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后半句像自言自语的思忖,带着一点淡淡的伤心,听得苏幼仪心里一颤。
忽然有点心疼江迟序。如果他真的喜欢她,那么自己要和江迟安成婚的时候,他又是怎么想的呢?
苏幼仪转而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她不过是商贾孤女,在京都连个归宿都没有,说不定江迟序只是临时起意,觉得她还不错,又或者是眼见着江迟安负了她,心中不忿,这才
她觉得自己像个时而自卑时而自恋的人,她好像丧失了直面一段感情的能力。
还没想完,忽然被拉着往下倒去,苏幼仪不由得惊呼一声,紧接着她被压到乌木小榻上,一只温热的大掌垫在自己脑后。
江迟序覆在她身上,仍看着她,问:“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兄长——”
“嗯!唔!”
唇舌被堵住,任凭她推搡摆动,都无法逃脱,身上人如同一座小山将她牢牢困住。
粗重呼吸间,江迟序终于放过她,他道:“那孩子就算不是江迟安的,他照样还是辜负了你。”
“什,什么?”嘴唇很痛,像是被撕咬过,她轻轻抿唇,乍然相触的唇瓣传来被烫伤一般的痛感。
太疼了,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夺眶而出,十分汹涌。
这眼泪太苦了,江迟序皱着眉不忍再看,松开她转身离去。
苏幼仪任由桃溪帮自己在唇瓣上了药,痛得泪光涟涟。
桃溪见她唇瓣破了一处,吓得不轻,“小姐,您和世子吵嘴了?”
苏幼仪摇头不语,片刻后她覆在桃溪耳边低语几句。
桃溪震惊:“所以,那日宫宴是世子把您”那日桃溪并没有跟在身前,只找了个地方远远看着,并不真切。
“这,这,世子他”
苏幼仪道:“这些都还只是我的猜测,不要声张。”
“那他咬您干什么?”都咬成这样了!
苏幼仪再次摇头,“不知。”
江迟序向来冷漠,他的心思,她捉摸不透。
如果他喜欢她,那么成婚为何总是郁郁寡欢?
一连好几日,苏幼仪再未和江迟序说过一句话,她的唇瓣那处伤口慢慢愈合,只留下一道深红色的印记还未褪去。
每日白天二人见不到面,夜深苏幼仪睡着后江迟序才回到主屋睡觉,天还未亮,江迟序就已经离开。
苏幼仪这些天睡得不好,梦里光怪陆离,十分不安稳,连着几日夜雨绵绵,她只觉自己头昏脑涨,思绪太重,她累极了。
终于晴光绽放,是个难得的好日头,苏幼仪乘上马车往清灵山去。
心绪繁杂,她该找个地方静静心的。
一路梵音袅袅,行过参天古木,豁然开朗,只见隐匿于碧翠环绕间的庙宇巍峨,洒在青石路上的几点斑驳光影。
迈入此间,顿觉心绪宁静,万千杂念被抛之脑后,苏幼仪领着桃溪去上香祷告一番,便在山林古道间游玩起来。
草木清香绕鼻,苏幼仪深吸一口,只觉身心畅然。
“小姐,这几日您吃不好睡不好,都瘦了。”
苏幼仪叹道:“怪我胆子小,遇到事儿就吃不下睡不着。”
桃溪扶着苏幼仪的手,道:“趁着今日,把那些烦心事都抛出去,等您回府了,还是和世子说说话吧,别生他的气了。”
嗔她一眼,苏幼仪道:“我哪里生他的气?”分明是他有气。
“那看来是奴婢猜错了。”桃溪笑道。
“我实在是被灵娘的事情吓得不轻,你说,她攀上了江迟安还不成,何必还要在外面找别人呢?”
“奴婢不知,但是奴婢却觉得痛快,灵娘行事张狂,小公子又负了您,如今这两人凑在一起,不是很妙?”
苏幼仪叹了一口气道:“我虽曾气他负我,但这些日子过去,那股气早就散了,终归他还是同我一起长大的好友,我心里为他惋惜。”
“此事终归瞒不住,到时候抖落出来,不知道郡王府上要闹成什么样呢。”
桃溪道:“早些年小公子确实待您十分尽心,可是这些年却三心二意,心口不一,若说对您好的,奴婢看着,还是世子对您好。”
说到江迟序,苏幼仪本平静了的心怦然跳动。
“别胡说。”
“奴婢没胡说!您想啊,那时候您要与小公子退婚,全府上下,先是郡王妃再是郡王,更别说老夫人,全都翻脸不认人,最后还是世子出面为您打抱不平。还有祝小姐烫伤您那次”
桃溪边说边走,扶着苏幼仪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把这几年江迟序对她的好说完,桃溪道:“奴婢本不该多嘴,但是昨日夜里奴婢听闻世子说不定是喜欢您,奴婢想了一夜,心里高兴极了!世子待您好,若是老爷泉下有知也放心了。”
“您二人若是貌合神离把日子过下去,世子也是个可靠的人,若是有情有义,那就是伉俪情深了,您何愁今后在郡王府落不住脚?”
“您别怪奴婢僭越,咱们就私底下说一说,这世子可比小公子强太多了。”
苏幼仪顿住脚,看着桃溪道:“我都知道但是我实在惶恐。若是他与我逢场作戏,我倒觉得松快,若是他说喜欢我,我只觉害怕,想跑。”
“您就是这些年被他唬住了。您把他当亲哥哥,当成长辈敬了这么多年,如今忽然要做恩爱夫妻,自然是不习惯的。但是天长地久,总会好起来的。”
苏幼仪若有所思,垂头不语,真的是这样吗?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走入梵音亭,坐下歇脚还待再说,只见一人匆匆赶来。
江迟安罕见的穿了一身黑衣,面色不虞,整个人沉郁许多。
一见他,苏幼仪只觉头都大了,他究竟要怎样才罢休,自己后院的火都要着起来了
江迟安只站在亭子外,道:“幼仪,别躲我好吗?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听了这话,又见他果真没有像从前那样冒冒失失,苏幼仪停住脚步,答:“小公子请说。”
“这些年你在郡王府,是不是过得不开心?”
苏幼仪只觉这句话莫名其妙,平心而论,她是开心的,因为这十年二人相伴,她不曾被冷落过。
但是她也是伤心的,老夫人的磋磨,郡王妃飘忽不定的慈爱,还有最后海誓山盟的破碎,她也曾心如死灰。
她道:“过去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
“幼仪,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求你理解,这么多年来我活得恣意,总以为所有人都像我这般没有烦恼。我很自私,总让你想我所想,感我所感。也很幼稚,总要你一个人面对一切,总想着旁人帮我做事。”
“我不是有心这样,我只是年少轻狂。”
说到最后,江迟安轻叹一声,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畅意生活鲜少闻得的叹息。
苏幼仪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他,眼神中有些震惊,过了片刻又蹙了蹙眉,摇头。
“等灵娘生了孩子,我会给她一笔钱放她走。我知道你一时半刻不会原谅我,但是——”
江迟安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眼眸清澈,肌肤胜雪,唇若桃瓣,然而有一点触目惊心的伤口在她唇上,似乎是挣扎间被咬破的。
他瞳孔骤缩,“你的嘴怎么了?他敢这样伤你?!”
“我没事。”苏幼仪连忙用指尖掩了嘴角,却又露出手腕上的红痕。
她皮肤薄,虽然那日江迟序没弄疼她,但是是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至今未消。
他更加愤怒,“他是不是逼迫你了!”说着,他大步走向苏幼仪想仔细问问她。
苏幼仪连忙摇头连后退直说没有,正不知所措间,江迟序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闪身至她身前,抬起手臂挥向江迟安。
江迟安被一拳打到地上,却又瞬间翻身而起,不顾嘴角流血,挥起一拳打向江迟序。
苏幼仪目睹这一切,惊呼着要上前阻拦却根本拦不住。
江迟安怒道:“你觊觎弟妻,肖想不成还逼迫她!你枉为人兄!你这个畜生!”
江迟序站姿如松柏,拿着帕子慢条斯理擦着手上血迹,“她是我的妻子,是你的嫂子,你几番纠缠,你眼里还有礼义廉耻吗?”
江迟安冷笑,“幼仪本就与我定下婚约,你强拆鸳鸯!如今就在她面前,你敢说你是正大光明娶到她的吗?那日宫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敢不敢说!”
苏幼仪已经被吓得手抖,这样愤怒的江迟安,这样动手的江迟序,她从未见过。
那日宫宴
苏幼仪看见江迟序撇过来的目光冷冰冰的,她浑身颤抖,她本就暗中知道些许内情,如今又被江迟安扯到明面上,她慌乱极了,只求江迟安别再问了。
这件事就像一个未知的匣子,苏幼仪犹豫这么多天都不敢打开,更别说这种情形下。
看见二人对峙,又感受到江迟序的怒意滔天,她忽然明白了婚后这些日子,江迟序究竟为何郁郁寡欢。
她与江迟安时常碰面,偶尔举止亲密,全都被他看在眼里,这些举动她虽自知无情,但放在江迟序眼里这就是藕断丝连。
所以他阴晴不定,患得患失。
回头看见她惶恐不安的神色,嘴角那块伤口在阳光下更加耀眼,她站在那,小小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
江迟序眸色暗了暗,“小公子疯了,把他带回去。”
吩咐完苍许,江迟序把还僵在原地的苏幼仪打横抱起,大步流星来到寺庙后门,纵身上马,将她拢在怀里,疾驰而去。
被外袍罩住的苏幼仪紧紧靠在他心口处,她能听见他心脏有力的搏动,像有小锤子隔着他的皮肉一下下捶打在她的耳边。
第40章 若是她要离开那他只好把她……
墨回轩上下鸦雀无声,就连垂花门下洒扫的小丫鬟都不敢将扫帚紧擦着砖块扫,生怕发出些动静惹得贵人烦扰。
方才世子抱着世子妃面色沉郁大步走进主屋,随后一直跟着世子妃的大丫鬟桃溪苍白着脸跑进院里,但是她没有进屋,只敢站在窗外候着。
一众丫鬟嬷嬷察言观色,知道今日恐怕是世子与世子妃起了争执,全都不敢造次,各自忙碌起来。
桃溪站了片刻,咬了咬唇走到廊下,吩咐小丫鬟道:“别擦了,快去备水。”
众人会意,连忙又跑去备热水。
苏幼仪被江迟序扔到床上,她一路上已经想明白缘由,婚后数次,江迟序莫名生气,恐怕全都是因为她见了江迟安。
他知道她与江迟安青梅竹马,这十年携手走过,感情与旁人不同,恐怕他也知道,就算江迟安负了她,她仍旧把江迟安视作哥哥、朋友。
所以他在生气,他醋了。
醋这个词竟然会和江迟序放在一处,苏幼仪纳罕。
“我没有与他私下会面。”她捂着衣襟不叫他解开。
江迟序面色仍然不善,他将她逼到床角,“好。”
他显然不相信。
苏幼仪心里祈祷着江迟序能快点消消气,她的脊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在他的手底下颤着道:“你不信我么?”
江迟序将她压在身下,柔软仿若嵌入自己的身体里,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还是他的。
像从前无数次那样,他只有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清醒地占有,才能抚慰沉寂多年冰冷的血液。
“我信。”
额头沁出汗,她的几缕发丝贴着额角一路蔓延到脸颊,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狂风骤雨下有些承受不住。
“那我可以相信你么?”
动作骤停,他拨动她几缕黑发,她微微仰起头,像脱离泉水的金鱼一样呼吸。
“可以。”
他又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往下,趁着她情动,把衣服层层剥开。
苏幼仪身上一凉,然后又有灼热气息肆意游走,她头昏脑涨,这几日脑海里转个不停的事情几乎要把她逼疯,就像现在这样,江迟序也快要把她逼疯。
她咬了咬牙,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不让他继续游走,二人对视。
看着他拒人千里的冷淡双眸,她终于把那句话问了出来,“那日宫宴,你喂我吃的真的是解酒药么?”
只听他冷笑一声,脸上的表情算得上轻蔑。
苏幼仪一瞬间如坠冰窟,这些天她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竟然都是她的幻想吗?
然后是脸颊火热的温度蹿升,她确实太看得起自己了,恐怕江迟序此刻也是这样想。
江迟序是人人望而却步的山巅之雪,她怎么能肖想自己被他算计着夺取到手?
明明是她卑劣,迫他接受了这段婚事,明明是她
江迟序抱着她坐起,双手牢牢握着她的肩膀,眼底是近乎疯狂的神色。
在她怔愣瞬间,他道:“不是解酒药。然后呢?你打算如何?你已经嫁给我,难道还想着离开我转而去和江迟安破镜重圆吗?”
“苏幼仪,你觉得我卑劣也好,觉得我无|耻也罢,你是我的妻子,永远都是。”
“江迟安和你,永远不会有结果。”
他的声音低沉,语气狠厉,盯着她的目光像饥肠辘辘的郊外野狼,恨不得下一瞬就把她拆吃入腹。
苏幼仪懵了一下,紧接着脑子里像有几颗星子炸开,果然……
江迟序见她不可置信,捧着她的脸,狠狠咬着吻她,这种牙齿狠狠啃咬的餍足感能够让他暂时觉得心安。
床帐晃动,一阵低声嘤咛从他怀中传来。
苏幼仪大口喘着气,像个溺水的人,她紧紧攀附他的肩膀,她问:“所以那天你喂我吃了……?”
难怪她一杯酒就不省人事,难怪她那日的计划如此顺利。
原来这婚事根本不是她促成的,是江迟序促成的!
江迟序不答,方才那一瞬间的坦然仿佛只是暂
时的爆发,此刻他只埋头做事。
又是一阵后脊发麻,苏幼仪猛地推开他,手脚并用要往床边爬却又被他箍着腰捉回来。
她揪着床帐,纤细的胳膊绷足了力气,求道:“求求你了,我要去更衣!”
江迟序又恢复了往日循循善诱的耐心模样,“乖,幼仪,放松一点,让它出来。”
他动作不减,伏在她身上补充,“像那日小榻上一样。”
苏幼仪欲哭无泪,强烈的更衣冲动让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有心思去想江迟序刚才一番话。
此刻她背对着他,根本没法像上次那样咬他,只好反手向后抓他的腿,粉润的指甲在他的腿上留下几道杂乱的血痕。
许久方休,江迟序抱着她往浴房去。
酥软无力,头脑昏胀,她的一截玉臂堪堪搂住他的脖子,激烈过后是冗长的空白。
“你还在生气吗?”她问。
他低着头坐在浴桶旁为她清理,向来飘逸的墨发此刻沾了许多她的汗水,挂在他冷俊的脸庞一侧打着缕。
良久不语,苏幼仪又问:“你对我……究竟是怎么想的?”
或者说,她更想问:宫宴那天晚上,究竟怎么回事?
江迟序抬起头盯着她:“就像你想的那样。”
苏幼仪第一次这样居高临下看着他,那双往日里灿若琉璃的眸子原来自上而下看,那么好看。
“我觊觎你,我夺了你与江迟安的婚事,现在你知道这一切了,是不是就要离我而去了?”
他虽说着离开,但是手却紧紧握着她的手腕。
若是她要离开,那他只好把她……
苏幼仪摇头,“我没这么想。”
或者说,她想离开并不是因为这件事。
他瞳孔一缩,手中忽然攥紧,然后是他不可置信的声音:“你没骗我?”
“我没骗你。”
苏幼仪心中感叹,这件事终归是她做的不地道,分明藏了要嫁给江迟序的心思,最后还要害得他自省。
这样端正自持,谦谦君子的兄长,虽然在他们二人婚事上冲动了一次,却恰好帮了她。
虽然早已心如枯槁,无心情爱,但是这样惊才绝艳,姿容俊秀的兄长,就这样跪坐在她身边,仰起一张谪仙容貌看着她……
她吞了吞口水,等拿捏好嫁妆再做打算也不迟,和江迟序做夫妻,她好像觉得确实还不错……
只是,谁也阻挡不了她回姑苏了。
从前她一心扎在江迟安身上,风刀霜剑打在身上也不觉得痛,如今却没了这种力气,她不可能为了江迟序,继续留在郡王府。
见她得知真相也不抗拒,江迟序稍稍放心,紧握着她手腕的大掌也慢慢开始安抚似的摩挲起来。
她最是心软,江迟序一直都知道。
苏幼仪九岁那年,郡王府上下声势浩大一同去庙里祈福。
千年古刹,庙内有一处活泉,做成仙人捧水的模样。清泉汩汩,据说这处泉水洗手,能够保佑身体康健,平安顺遂。
烈日炎炎,众人在庙中逛得满头大汗,这样一口清冽泉水,又有这般好的寓意,纷纷上前冲洗双手,祈求泉水保佑自己千般万般。
而苏幼仪挤过人群,小小的身板极力往前够着,却不洗手。她严严实实捧住一掬泉水,小心翼翼挤出人群,来到一处树影下。
那里有一只老态龙钟的猫,趴在地上吐着舌头哈气,看起来热得不行却不敢穿过人群去喝水。
她稳稳捧着水蹲在老猫身边,任由它从自己掌心喝水。
鼻尖沁着汗珠,小脸热得通红,全然不顾。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她浅浅笑着,将好不容易掬到的一捧灵水献给那只老猫。
许久没听见江迟序回答,苏幼仪鼓起勇气,歪着头看着他道:“那你还生气吗?”
“我没有生气过。”
见他仍嘴硬,苏幼仪从浴桶里坐直身子,垂下头看着他眨眨眼,“你生气了,你一直在生气,你气我总是与江迟安纠缠。”
良久无言,苏幼仪继续道:“你生气了,为什么不和我说,不问问我呢?”
“你总说我有心事不与你说,那你呢?你有心事的时候,何曾与我说过?”
江迟序从未想过她会说这些。
在婚前,他想着,只要把婚事抢来就好了。
在婚后,他想着,他要把她牢牢守在自己的领地。
再后来,他又想着,她的心如果也属于自己就好了。
他频频犯贪念,早该戒定慧,但是此时她又在勾起自己的贪念——她在和他交心,她在告诉他:你有机会得到我的心。
江迟序盯着她,“我的心事,只有幼仪能解。”
若是她愿意解,他便会说。
难得坦然,苏幼仪脸上有些热,但还是认真看他:“你说。”
“以后别再去想江迟安了,好吗?”
往日从来懒得给人半个眼神,高高在上,疏离冷淡的兄长,此刻语气中竟然带了几分恳求。
他的眼睛被水汽氤氲过,温润了那丝冷,只留了一片暖色。
苏幼仪呼吸有些滞涩,此刻陡然生出一个念头——
这样好的江迟序,她有点想亲亲他。
她的目光在他淡红色唇角游离片刻,缓缓道:“好。”
这句话像是一个指令,也像是一个闸口,江迟序听了后站起身,双手撑着浴桶,把她几乎要压进水里。
她红着脸往水里缩,双手探出水面,一双被热水滚得发粉的指尖抵着他。
江迟序看着她散在水中绽放的长发,轻轻撩起一缕放在鼻尖轻嗅,眼底那一瞬的暖色瞬间消失,冰雪灌注、冷的刺骨的眼眸被他垂下的眼睫遮住。
她果然心软。
这样乖顺,看来那间密室,是他多余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