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今后不必叫兄长我们是夫妻
苏幼仪看着祝惜芸的脸从白到红又到白,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敢顶嘴,然后行了礼慢步走出去。
她听得见,祝惜芸一直走到窗前才快步跑了起来。
而江迟序却像没事人一样踱步走进,坐在桌前,和自己面对面。
她记得,上一次他们两人这样面对面坐着的时候,还是她手被烫伤那会儿,那时候她还直唤他兄长,也说起过许多关于今后和江迟安成婚的事情。
而现在,二人将要结为夫妻,她现在就连兄长二字,都有些不好意思叫出口了。
“兄长”但是十年来的额习惯依旧。
见他坐下了,苏幼仪站了起来。
他看起来很严肃,仿佛随时有事要提点,苏幼仪不知道他今天去而复返是不是为了教训自己。
对面的人顿了顿,这才抬起眼看了看站着的她,他道:“祝小姐来找你,可以不见。”
“这这恐怕有失礼数。”
“礼数?礼数留给同样有礼数的人。”江迟序歪了歪头示意她坐下,接着道,“下次她再来找你,你便说睡下了、不舒坦或者直接说不见。”
“今日宫宴,圣上已经给苏家爵位,也给你封了三品诰命,你若是愿意,让她进来行礼再离开也行。”
苏幼仪在他的示意下微微沾着椅子坐下,她身量小,几乎只坐了一半的位置。
爵位?诰命?苏幼仪做梦一样,怎么醉倒过去就忽然多了这么多东西?
但是她对这些并没有什么概念,所以并没有欣喜若狂,也并不知道这些东西会给她带来多少便利。
江迟序与她坐着同样的紫檀玫瑰椅,却有些局促,衣袖垂在椅子外侧,他双手轻轻搭在腿上,透着淡淡青筋的手背泛着玉质的光泽。
苏幼仪终于把眼睛从那双手上挪开,往上看去,又撞进他深深目光里。
“这样恐怕不好。”十年来没人和她说过可以这样。
江迟序耐心不减,“没什么不妥,下次可以试试。”
闻言,她若有所思,只好点头。
二人又陷入沉默。
“你我婚事已定在五月初一,婚服、首饰若是还有想添的和我说,我已经将相关事宜接手。”
“啊?”兄长亲自准备婚事,这也太给他添乱了吧。
印象中,江迟序一直很忙,每天早出晚归穿梭在朝堂与王府之间。
或许她该接手这件事,可是她不掌事,恐怕难以调动府中众人。
“不必多想,我手头上的事已经快结束,圣上特批我休沐,我有时间。”仿佛看穿她的心思。
“多谢兄长,我没有要添的。”苏幼仪内心感激涕零。
江迟序点了点头,其实他没必要多问,毕竟,苏幼仪喜欢的那些婚服首饰,在她欢天喜地准备与迟安的婚事时已经敲定。
“幼仪。”他唤她。
“嗯?”
“今后不必叫我兄长,你我是夫妻。”
“我”苏幼仪有些不知所措,不叫兄长,那么该叫什么呢?这十年来,一直叫兄长,一时间叫她改口,她做不到。
灵光一现,她忽然想到前些日子,江迟序也只这样坐在她对面,语重心长教育她要称呼江迟安为兄长,他说什么来着?
“幼仪与兄长还未成婚,且兄长大幼仪五岁,我怎么敢胡乱叫。”
江迟序似乎被噎到了,他喝了杯茶。
“那成婚后不准再叫兄长。”
说到婚后,苏幼仪不受控制脸红,她自认与江迟序不熟,从小到大几乎没说过话,甚至还被他训斥过一次。
婚后该怎么相处呢?她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人,如松如柏,如雪如月,偏偏不似凡间人。
她闷着头想了一阵却没头绪,忽然对面身形高大的男人动了动,他微微往前倾身,伸手抓到了苏幼仪放在腿上的手,放在掌心。
“手这么冰,给你备的粥吃了吗?”!
她的指尖微凉,被温热的掌心包裹住,苏幼仪像被火焰烫到一样,瞬间收回手,脱离那温热的触感,心扑通跳个不停,比小时候打碎老夫人屋里彩瓶那次还要惊慌。
这和上次擦药不一样,这次是毫无准备、毫无理由的触碰,她无法习惯平日里矜贵端正的兄长如同平常夫妻那样与她牵手共话。
紧接着是许久的沉默,在她惊慌的目光里,江迟序重新坐得端正,那只摸过苏幼仪手的修长手掌重新老老实实放回腿上。
像一只出门游猎一圈一无所获委屈归来的野兽,重新安静趴在窝巢内。
“抱歉,兄长,我——”苏幼仪现在甚至想把手重新塞回江迟序的掌下。
“无妨。记得把粥喝了,早点睡。”说完,他起身离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幼仪竟觉得他的背影有些许落寞。
莺啼杨柳,大清早的晨光将郡王府笼罩。
江迟安横竖睡不着,大清早起来便往筑春阁跑,昨日夜里母亲拦着,他没法过来,如今谁都别想阻挠他,他定要问个清楚!
不曾想,有人比他更早。
他远远就看见江迟序站在筑春阁门口,晨光微熹,万物朦胧,兄长拎着食盒,他的侧脸隐在晨雾中,投过来的目光冷冽。
目光交接的一瞬间,他顿住脚步转身离开。
看来今日不宜来找苏幼仪,他还是先去找灵娘,等苏幼仪和兄长闹得不可开交要退婚,他再站出来,更省力些。
憋着一肚子气,江迟安跳下马车走到小院里,灵娘还在睡着,他也没收着声音,大步走进屋自顾自倒茶喝水。
灵娘这才听见声响,缓缓起身由小丫鬟伺候着穿衣洗漱。
片刻,灵娘揉了揉江迟安的肩膀,坐在他身旁绣凳上。
“公子,今儿怎么来的这样早?”她有些高兴。
江迟安没看她,“还不是昨日宫宴!江迟序把我和幼仪的婚事抢去了!”
“什么?”
“我看他就是早有预谋!我说呢,那时候打探到你有身孕在府外养着,他怎么还巴巴的来找我问清楚。”甚至还打了自己一拳。
“幼仪胆子小,性子软,此时不知道让他怎么拿捏呢!”
“这”天上掉馅饼了,灵娘有些被砸懵了。
“不论如何,这婚事是我的就是我的,谁都别想抢走!”江迟安恨恨再喝一杯茶水,心头火气才消掉一些。
“我的公子,您是说,世子爷在宫宴上抢了苏幼仪?”灵娘再次确认。
“若不是我亲眼看见他抱着苏幼仪,我也不信。”
灵娘第一反应竟然是,苏幼仪不过是个孤女,竟然配得上世子爷?
她心思百转,斟酌道:“这,苏小姐身份有些低,郡王妃竟也同意?”
“身份低?身份算什么?身份高低难道还多了少了胳膊腿不成?”江迟安皱着眉看她。
灵娘自知说错了话,要知道,江迟安是从小泡在富贵乡长大的公子哥。
他自然不知道,身份高和低的影响,可比多了少了胳膊腿厉害得多。
而自己说这些,只会叫江迟安觉得庸俗。
“你看看我,嘴笨不会说话。”灵娘笑,“你是最懂我的,我从不在意这些身份。”
她接着道:“只是从前就听街上人说,郡王府高门大户,今后娶进来的媳妇恐怕也是名门贵女,所以”
江迟安鄙夷道:“母亲从不在意这些,对待京都
贵女也都一视同仁,哪来的风言风语?”
灵娘被这话说得心驰神荡,她没见识过这么高的门第,她家落难前,不过是县官,家里叔叔伯伯甚至自己爹爹,若是看上些美貌的孤女、伶人,收入房中也是有的。
或许,高门大户也是这样,也看淡这些,一视同仁。
她自觉容貌上乘,若是今后被郡王妃看重,说不定在郡王府有另一番机遇。
灵娘觉得,苏幼仪勾搭上世子爷,实在是老天爷在帮她。
“还希望今后入郡王府,能让郡王妃看得上眼。”她装作落寞,盼着江迟安温声细语哄哄她。
可是她忘了,江迟安此刻正烦着。
江迟安道:“我劝你入府后还是少在我母亲面前晃,她最烦妾室。”
“这我也是为江家开枝散叶的功臣,而且从前家里也是清白做官人家难道去郡王妃面前伺候的机会都没有吗?”灵娘也有些生气。
再怎么样,她难道不比苏幼仪好些?
“你就本本分分把孩子生下来,别的少掺和。”说到这,江迟安忽然想到苏幼仪说的,是灵娘当街跪在她面前
然后这件事才败露,这才闹得他与幼仪分分合合,使得江迟序有机可乘。
他怒目看向灵娘,“你说你只是与她见了一面,我还没细细问你,你究竟是怎么见的她?”
灵娘与江迟安相处这些日子,知道他的脾气,她连忙跪下来。
“我只是恰巧遇到苏姑娘,小公子,您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江迟安把她扶起来,“我不是说过了吗?有孕在身不要再跪。”
他又不耐烦道:“不论如何,这事你做错了!我早说过,如果叫幼仪知道你的存在,那我和她的婚事定然不消停,你偏不听,偏要出去乱逛!”
然后他抓抓脑袋,十分苦恼道:“现在好了!这婚事母亲能否帮我抢回来还不知道!”
一想到要失去幼仪,他就难过、焦躁。
郡王府内。
难得一个好日头,连湖面上吹来的风都是温热的。
莲风坞内纱帐纷飞,碧水湖上清波荡漾,苏幼仪抿着春茶坐在一侧,心不在焉。
另一边自是热闹非凡,她静静听着,渐渐听出些蹊跷。
原来,昨日夜里老夫人已经做主定下了祝惜芸与江迟安的婚事。
郡王妃面上笑意盈盈,“要不怎么总听老太太念叨你呢,你这么好的性子,真是人见人爱。”
祝惜芸害羞道:“全依仗郡王妃爱护,惜芸不过是乱说一通,能哄得王妃开怀一笑,便足够了。”
“哎呦你看你,要我说啊,你且在郡王府多住一阵子,我平日里枯燥,你来陪我作伴。”
“只怕叨扰郡王妃。”
“这有什么的?”
看来郡王妃还没决定好,这才迟迟不松口,只叫祝惜芸多住一阵子。
想来也是,郡王妃向来看不上小门户人家,更别说祝家子侄无能,全靠着郡王府给撑着,将来恐怕无法给郡王府借一点力。
不过,郡王妃从来不会浪费时间在不相关的人身上,如今肯与祝惜芸家长里短,看来这件事已经有九成。
苏幼仪转而想到自己,不过凭着当年恩情,得了点封赏,更是要日日警醒,不可生出贪念,更不可仗着这偷来的婚事对兄长起什么亵渎之心。
待到时机成熟时,甩开前尘往事,抛去杂乱人际,回姑苏去逍遥自在,这才是她该琢磨的事。
“幼仪,你也饿了吧,来,吃点桂花糕。”郡王妃终于注意到一旁的苏幼仪。
“多谢郡王妃,幼仪不饿。”苏幼仪摆了摆手,乖巧一笑。
今日早晨她早已喝过江迟序送来的鸡丝粥,清甜温润,直到现在日上三竿都不饥饿。
郡王妃像是突然想到她转而又抛开,继续和祝惜芸客套。
今日祝惜芸兴致很高,甚至还表演了一番点茶技艺。
其实苏幼仪本不想来,昨日兄长同她说,若是不愿意见可以不见,她想试试的。
但是今日一早,皇后娘娘的赏赐就到了府中,流水一样的钗环衣裙,还有华丽繁复的诰命服送到筑春阁院子里。
她得来与郡王妃通禀。
郡王妃说得欢快,甚至附耳悄声与祝惜芸说两句,然后二人一同开怀大笑。
苏幼仪并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坐在一旁捧茶看着湖面,略显尴尬。
好想回去继续补觉,自从昨日宫宴上醉酒,她就觉得昏昏沉沉,精神不济,总是休息不好的感觉。
一阵脚步声跑来,苏幼仪瞬间僵住脊背,她听得出来,是江迟安。
“幼仪!”还没等苏幼仪反应过来,江迟安已经跑到莲风坞里,站在一旁雕花柱下看着她。
一旁欢声笑语瞬间结束,只能听见湖面潺潺水声,苏幼仪控制不住眉心一跳,她忙低下头。
“幼仪,你昨天——”
郡王妃打断了他,“迟安!急忙忙跑来做什么?快到这来,和你惜芸妹妹说说话。”
江迟安恍若未闻,他往前走几步来到苏幼仪面前,苏幼仪几乎能听到他急忙跑过来而快速搏动的心跳。
她微不可查地退了退身子。
“幼仪,昨日宫宴上,你是不是被江迟序——”
郡王妃再次打断他,“迟安!住口!”
苏幼仪趁这个空迅速站起身往后退三步,道:“郡王妃,我身子不舒服,先告退了。”
说完,急急离开。
然而,还没走出水榭,就被江迟安堵了个正着。
第22章 质问被轻松抱起
江迟安的身上有熟悉的水仙香味,顺着丝丝缕缕春风拂面而过,苏幼仪捏起帕子掩了掩鼻尖。
“小公子,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苏幼仪侧过身想从他身边绕过去。
江迟安再进一步挡在她面前,伸手握住她拿着帕子的手腕,轻轻往前一拉,苏幼仪一踉跄,几乎要跌进他的怀里。
他强硬的力道阻止了她连连后退挣扎的脚步。
“幼仪,这婚事你究竟怎么想的?”他看着她的眼睛,“江迟序不顾你的意愿,将你抢了去,你难道就要这样逆来顺受?”
没想到江迟安竟然误解此事到这地步,她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兄长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又承袭爵位,贵为世子,相貌清俊若谪仙,是京都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他抢了她?
简直做梦。
“小公子,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瓜葛,还请你不要纠缠。”苏幼仪再次后退。
江迟安步步紧逼,原本清亮的眼眸渐渐变得阴郁,“再无瓜葛?纠缠?”
“苏幼仪,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就因为一个女人?”
原本淡然的眼眸忽然染上情绪,她眼角微翘笑了笑道:“生气?我为何要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气?”
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她那只被擒住手腕的手臂微微扭转,甩开江迟安的手。
她粲然一笑,连周遭的风都柔了几分,江迟安乱了心神。他很久没见她这样笑过了,这几年他回府次数少,偶尔见她,她不是在低头忙着什么就是哭哭啼啼,不然就是眉头轻蹙,面带愁容。
等他回过神,苏幼仪已经甩开他的桎梏转身离开。
他心脏狂跳几下,想和苏幼仪重归于好的心情更加浓烈。
他再次快步走上前轻轻拉住她的手臂,认真道:“幼仪,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发誓,非你不娶,也不会在乎流言蜚语,你还愿意重新和我定下婚约吗?”
此刻他迫切希望能够和她回到从前那段时光。
“迟安!”郡王妃已经跑到近处,她甚至听见了刚才那番话。
“你疯了!什么值得你这样!”
郡王妃只觉气血往脑袋上直冲,刚才他说什么?都说了什么荒唐的话!
兄弟阋墙,为了一个女人争来抢去,这要是传出去,郡王府的脸面往哪放?
更何况,不过是个孤女!
江迟安置若罔闻,仍紧紧抓着苏幼仪的手臂不放,他想要一个答复。
或者说,他笃定,苏幼仪会被他这番话打动,然后将江迟序甩开。
没想到,苏幼仪只是冷冷吐出两个字:“不愿。”
然后用尽力气收回手臂,大步离开。
身后郡王妃愤怒的声音不断传来,顾不上往日仪态万千,她大喊:“迟安!从前是我对你太宽松了,纵得你鼠目寸光不顾大局!”
“我只是想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究竟哪里有错?!”江迟安也在气头上。
“何苦,你何苦!”郡王妃再次警告:“今后不准再纠缠苏幼仪!京都有那么多名门贵女随你挑选,为什么非要执着于她?”
“母亲,求您了,您和兄长说说吧,让他放过苏幼仪好不好?幼仪与我感情深厚,又怎么会安心与他做夫妻?”
“住嘴!”
声音渐渐远去,苏幼仪一路小跑着,终于回到筑春阁,她抚着心口暗叹惊险。
若是自己没成功退掉这门婚事,最后和江迟安成婚,那么恐怕再难逃出郡王府。
江迟安执念深,又有府中上下护着他,届时自己是众矢之的,那简直插翅难逃。
幸亏,自己棋行险招,将婚事阴差阳错弄到了江迟序头上。
桃溪端了杯温水递过来,苏幼仪接过几口喝完这才平息。
“你说,江迟安究竟为何如此执着?”苏幼仪面带疲惫之感,“他与灵娘感情深厚,我原以为我早就在他心中淡去。”
虽说已经断了念想,但是十载光阴相伴,如今闹得如此结局,总会有些落寞伤感。
桃溪未经历过这些情情爱爱,自然也说不出个一二,她摇摇头道:“小公子和灵娘恐怕是一时兴起,与您才是地久天长。”
“动情就动情,还分什么一时和地久天长?”她有些伤情,道:“自以为天长地久,有什么用呢?”
“奴婢看着小公子今日那架势,不像是一时兴起。”桃溪很担忧,“小姐,他会不会和世子商量,然后再把婚事抢回去?”
苏幼仪的心也揪了起来,商量着抢回去
或者说,是江迟序把婚事退回去。
“我也不知。”就像偷来了一颗珠宝,时时担忧被物归原主。
而她是偷珠宝的小人,是祈祷遗失者放弃寻找的心思恶毒之人。
“但是奴婢瞧着,世子对您很好,不像是会退回婚事的模样。”桃溪想起来这些日子二人相处的片段。
“对我好?”苏幼仪努力回忆,兄长确实对她是好的,无微不至,谆谆教导。
但是江迟安是他亲弟弟,不过是一场自己并不喜欢的婚事而已,他很有可能会为了兄弟之情将她推回去。
就像当初,他毫不犹豫帮江迟安隐瞒了外室一事。
想到这里,苏幼仪的心理又不踏实了,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胆子小,怯生生的,自从小时候淘气被江迟序训斥过后,再没尝试着亲近过他。
若是自己从小就缠着他,像亲妹妹一般情谊深厚,如今也能摊开了说一说实情求他帮忙吧。
不知不觉,她竟然有点想和江迟安争一争,若论起做弟弟妹妹,她相信,没有比她更乖巧的了。
或许,自己也该殷勤一些,等到紧急关头,仗着兄妹之情,也能寻得江迟序一点帮助。
打定主意,说做就做,苏幼仪站起身打算去小厨房做点拿手点心。
还记得前几日,江迟序夸了她的点心好吃,自己该多做些给他的。
结果,刚一站起来,她就踉跄一下,几乎要摔到桌上,幸亏有桃溪在身边拦腰一扶,这才没磕个头破血流。
桃溪拉着她往小榻走去,“小姐,您休息休息吧,自从家宴那天,你就没睡过一个整觉,每次都做噩梦惊醒,这样下去怎么行啊?”
苏幼仪闭着眼睛,感觉冷汗从后背窜了出来,呼吸十分沉重。
她确实很疲惫,从小到大,从没做过亏心事,如今一做就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她日思夜想,要魔怔了,甚至有时候半夜惊醒,有些分不清究竟是否还在现实中。
没办法,噩梦中江迟序冷峻的脸庞,扼住她喉咙的冰凉手掌,还有那慢慢紧缩的力道,太真实了。
被桃溪扶着刚坐下休息了没一会,就听见有小丫鬟的声音在窗外急急响起。
“苏姑娘,快去劝劝小公子吧!他都把老夫人气得晕过去了!”
听这声音,是郡王妃手底下的小丫鬟叫小苓的。
自从苏幼仪打算退婚并且和郡王妃闹得不愉快之后,彩菊便几乎没来过筑春阁了,每次都是别的小丫头跑一趟。
回想起刚才与江迟安分开时,他们母子俩闹得不可开交,不知为何,现在又闹到鹤鸣堂老夫人面前。
总之,不到万不得已,郡王妃绝不会遣人来唤她,她忍着头晕目眩,起身往鹤鸣堂去。
鹤鸣堂早没了往日悠闲宁静,两三个小丫头端着药碗、脸盆往外跑,又有几位丫头引着府医往里去,刘嬷嬷的声音比往日大了许多:“快快,快些端水来!春杏!愣在那里做什么!”
郡王妃在内室跪坐在床前照顾老夫人,江迟安站在门口,皱着眉眼中尽是不忿,祝惜芸拿着帕子擦眼角,早已没了今日上午在莲风坞意气风发的模样。
小丫鬟进去在郡王妃耳边低语几句,老夫人似乎听见了一些,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来。
“我倒是要问问她!究竟要把我们江家闹成什么样!咳,咳咳咳!”
紧接着,她又倒了下去,这回确实晕过去了,郡王妃一时不察没托住她的头,只听见“咚”的一声,老夫人的头砸到软枕上。
“哎呦!我的老夫人啊!”刘嬷嬷哭着冲过去,府医赶紧上前探脉。
这次,江迟安的表情终于松动,他往里迈了一步,但是看到祝惜芸后又退了回来。
“我不娶,我说不娶就是不娶!让她赶紧回祝家去!天天赖在郡王府,像什么样子!”他昂起头,很悲愤。
这下好了,室内彻底乱成一团,刘嬷嬷并着祝惜芸的哭声此起彼伏,郡王妃骂江迟安的声音无比尖锐,还有不小心跌了茶碗的、急着走路差点崴了脚的,情况百出。
苏幼仪听见府医说“无大碍”这才放心走出来,站在院子里。
耳边终于清净了,她也琢磨出郡王妃此番叫她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不过是个挡住老夫人怒火的工具罢了。
江迟序前一阵子气得老夫人病倒,郡王家法罚他二十杖。
如今,为了娶祝惜芸的事,江迟安也把老夫人气晕过去了,恐怕郡王回来后,江迟安难逃杖责。
但是把苏幼仪叫过来就不一样了,老夫人的怒火有地方发泄,不会伤了他们亲祖孙的感情。而且,到时候郡王问责,大可以把她推出去做挡箭牌,江迟安便可以少受责罚。
一箭双雕。
这件事若是放到从前,她定然会乖巧站在院子里,等郡王来了后任由郡王妃三言两语把她推出去,把江迟安摘干净。
因为那时候,不光是郡王妃心疼江迟安,她也心疼,所以一切看得明白也心甘情愿。
但是如今
苏幼仪一手扶额一手伸出去寻桃溪的手,身子随风摇摆,踉跄几步后顺势往下一倒。
好啊,既然老夫人能晕,那她也能。
她不要继续为江迟安的过错买账。
只是,她没想到,她闭着眼寻到的不是桃溪那双柔软的手,而是一只手掌宽大,手指修长,就算闭着眼轻轻一扶也摸得出段段分明骨节的大手。
她吓得快速缩回,却被紧紧攥住,连着整个身体都倒进了一个清冷的怀抱,紧接着,她被轻松横抱起。
苏幼仪紧紧闭着眼,不敢让睫毛颤动一分。
要命,兄长怎么来了。
第23章 红豆燥热
苏幼仪被江迟序稳稳抱住,从鹤鸣堂到筑春阁,漫长一路,她不敢睁开眼。
视线被封闭,鼻尖的嗅觉变得十分敏感,松木香气混着丝丝缕缕墨香缠绕鼻尖,莫名的安心。
她尽力放松所有肌肉,力图晕得逼真,不叫江迟序察觉异样。
若是被兄长发现自己装晕,恐怕会被厌恶,思及此,本放缓的呼吸瞬间乱了两拍。
她有些懊恼,自己的胆量为何这么小!
忽然,传来一声闷笑,这笑声几乎是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微微震动,传递到苏幼仪的脸颊上。
瞬间脸红。
还是被发现了啊。
苏幼仪再也无法装下去,她心虚地睁开眼睛,悄悄觑了一眼江迟序。
江迟序也在看她。
她没脸对视,尽管昨日夜里兄长刚教过她,不要眼神躲避。
像只怕生的猫,她的头使劲往他手臂与胸膛之间钻,如爱侣之间的娇羞蹭动。
然而此时,苏幼仪尴尬极了,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多么引人遐想。
“兄长”她又轻轻推着他的胸膛,“我,我自己走。”
隔着薄薄衣衫,一双柔荑在一颗红豆处摁过又轻捻,偏偏怀里人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看着他,眼神里尽是慌乱。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江迟序呼吸一滞,脚步有些不自然,手臂缩紧,结实的肌肉将怀里的人牢牢锁住。
“别乱动,我送你回去。”声音暗哑。
听他情绪不佳,苏幼仪自然不敢乱动,绷着身体老老实实被抱着。
做戏要做全套,难为兄长为她着想,非但没怪她,还愿意这样抱着她回筑春阁。
她心中感激。
春风带了些许燥热,久久不散,苏幼仪的耳朵此刻紧紧贴着他的胸膛,逐渐加速的心跳在她耳边暴露无遗。
鹤鸣堂到筑春阁的路实在是太远,都把兄长累得心跳这么快了。
苏幼仪暗叹自己思虑不周。
终于捱到筑春阁,苏幼仪被快速放到小榻上,然后只见江迟序大步后退,坐在了那把离她比较远的玫瑰椅上。
他双手交叠,放在两腿中间,和往日两手随意搭在腿上不同。
果然被兄长厌恶了,和昨夜亲近姿态全然不同,现在他恨不得立刻跳开她身旁。苏幼仪心里愧疚。
这样下去,他果真退婚把婚事交还给江迟安怎么办?
虽说这婚事已经过了帝后面前,但是江迟序与帝后关系很好,若真想退了,也不是件难事吧。
还是主动承认错误吧,她道:“兄长,今日是我不好,不该装晕。”
“这样做很好。”
“啊?”
“今日你若不晕过去,那么迟安犯的错误就会一并归到你头上去。”
苏幼仪的头垂得更低了,原来自己那些小心思,兄长都知道啊。
“只是下次不准随意仰倒。”今日那情形若是桃溪没反应过来,她就会摔倒地上去。
没想到,不仅没有被责骂,还被传授了技巧,苏幼仪受宠若惊。兄长明事理,知道今日她处境艰难。
府医来了,诊脉片刻后皱了皱眉。
江迟序终于从比较远的椅子换到了近处,双手也像从前那样放松放在两侧腿上。
“苏姑娘肝气郁结,气血失调,这些日子须得静养,切莫操劳,我这就开个方子。”说着,府医被桃溪引到外间去写方子。
静养?怎么能静养呢?这几日府里乱糟糟的,而且她每日闲着,只教江迟序一个人操心婚事,怎么过意得去?
虽然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总不能这样闲着。
“这几日你不要乱走动,在筑春阁好好养一样,婚事不必操心,有我呢。”
“可是”
“我会放出消息,就说你病了,没人敢来打扰你。”他此刻坐得近,手臂一伸就抚上苏幼仪的发顶。
被他揉着脑袋安抚,苏幼仪感恩戴德,心中默默下定决心,这几日要偷偷做些点心给他。
“不准下厨,不准乱晃,就在房间里读读书,我每日都来看你。”
计划被打断,苏幼仪只好乖乖点头,不再有别的心思。
这几日确实十分清净,只能从春杏口中得知鹤鸣堂那边的消息,听说老夫人那日晕了后,没多长时间就醒了,连着喝了几副汤药,如今已经大好。
而江迟安则是被郡王训斥一顿,再无别的责罚。
看来,郡王妃那些顾虑是多余了,府中长辈,个个都把江迟安放在心尖上宠。
转眼初十,连绵细雨,苏幼仪在屋里快长蘑菇了,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然而,兄长还没松口,她还不能出门。
正想着,江迟序端着药走了进来。
这几日相处,他常来看她,苏幼仪发现,兄长其实比自己想象的好说话,虽然面上是一副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但实际上文质彬彬,以礼待人。
“想什么呢?把药喝了,是温的。”
虽然好相处,却不代表苏幼仪敢就着江迟序的手喝药,她连忙接过,两口喝完,然后站起身把药碗递给桃溪。
不敢让他操劳半分。
江迟序顿了顿,面色毫无波澜坐在她身边,与她说起婚事筹备之事。
“你我婚事虽由帝后认可,水到渠成。但是大婚当日还是得有位证婚人才是。”
这下苏幼仪犯了难,她在京都只有陶知春一个朋友,再不认识别人,这件事她无法提供帮助。
她沉思,完全没注意到江迟序又往跟前坐了坐。
“云阳公主喜欢你,特来做证婚人,你觉得如何?”
“公主?”苏幼仪睁大双眼不可置信,“云阳公主?”
她如何高攀得起?
江迟序挑了挑眉道:“怎么,你不喜欢她?那么我可以再换个人。”
头摇个不停,苏幼仪连忙解释:“没有,没有!”
她继续道:“只是我恐怕委屈了公主殿下。”
她身份低微,现在虽有三品诰命,但仍改不了商贾出身,她虽不觉得这是丢脸的事,可是京都人,特别是世家贵族,格外看重出身。
若是清流读书人家,就算是一贫如洗,也值得尊敬。
若是商贾之家,就算是富甲一方,也遭人唾弃。
“不许胡思乱想。”他又靠近了一点,在小榻上与苏幼仪膝盖挨着膝盖,“不要妄自菲薄。”
她感觉到膝盖被布料摩擦着,这才回过神,抬起脸发现江迟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到跟前了。
“兄长”
四目相对,她往后退了退。
这几日虽下雨,天气却闷热,她今日穿了件烟粉色齐胸襦裙,外面松松垮垮着一件大袖衫,露出锁骨下大片肌肤,裙摆宽大散落在小榻上,光洁的脚上未着鞋袜挡在裙摆下,此刻正不小心露出一节脚趾。
丰美乌黑的发只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长发散落在裙摆上。
脸颊边的发上简单插了一支丝绢杏花,是江迟序送的。黄蕊衬得她漆黑的眼珠十分灵动,黛眉如远山,琼鼻粉颊,朱唇不点而红,实在是美,美而不自知。
窗外阴雨迷蒙,屋里窗边小榻上,她也被笼罩在一层昏暗光晕下,裙摆上的斜纹泛着柔光。
她唤了一声,却听不见回应,只看得见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一下,淡淡的眸子认真看着她。
就这样被盯着,莫名心跳加速,苏幼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但是她不敢多想,多想一分都是亵渎。
忽然,江迟序往前倾身,伸出手,在苏幼仪紧张的注视下伸到她身前,轻轻拢起那一缕发,送到她肩后。
她的发太长了,垂在胸前乱了一点,他在帮她。
苏幼仪只敢这么想,但是刚才他的指尖不经意间划过她锁骨下的肌肤,她几乎战栗,紧接着是一瞬间的窒息感和一股升腾到脑袋的眩晕。
被划过的地方有火苗烧了起来。
她的耳尖一定红了,不然兄长现在为什么一直看着她的耳朵?
接着,一道白光闪过窗子,一下子映得屋里通明,苏幼仪瑟缩一下。
要打雷了!
她如此想着,耳朵就被对面人捂了个结实。
她害怕打雷,小时候都是江迟安为她捂耳朵。雷雨大作,她与江迟安互相捂着耳朵,那时候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可是现在,她的耳朵在打雷前被捂住了,近在咫尺的却是江迟序,是兄长。
江迟序看得出她刚才的片刻走神。
小时候某次雷雨,他撑了伞跑着去接弟弟妹妹,溅了一身泥水的他却看见两个小娃娃蹲坐在桌下,互相捂着耳朵咯咯笑着说不怕不怕。
他皱了皱眉,耐心等雷打完后收回手,还故作惩罚地揉了揉她的耳尖,那里有颗小小的红痣。
雷声后,雨下的更大,冲散了室内的闷热,她感觉周遭冷了冷。
这时,桃溪从外边走进来,“小姐,老夫人唤您和世子过去一趟。”
苏幼仪看了看窗外,瓢泼大雨,“现在?”
桃溪脸色凝重,点了点头。
这要是搁往日,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也是要去的,可是如今小姐病刚好,怎么能这么折腾呢?
“等雨停了再去。”江迟序神色淡淡,收了腿端正坐好,回到了最开始的位置。
“这不太好吧。”苏幼仪全然未察觉他距离自己远了一些。
“放心,有我在。”江迟序不再多说。
苏幼仪只好心里七上八下等着雨停。
最后,江迟序果然等着雨停了,才给苏幼仪裹上外袍往鹤鸣堂去,一路上湿润的草木香气扑鼻,二人缄默不语。
苏幼仪感觉得出,身边人心情不佳,猜来猜去也猜不到原因,最后得出结论,可能是因为老夫人唤他们雨中过去,所以他生气了。
她心中更加谨慎,方才小榻上那些旖旎被她甩出脑海。兄长位高权重,难猜心思,今后她要时时注意才是。
鹤鸣堂很安静,只有祝惜芸轻声啜泣。
“未时叫,酉时来,够早的。”老夫人轻哼。
江迟序不接这话,只问:“祖母唤我二人何事?”
老夫人扫了一眼苏幼仪,道:“倒是没有她的事,是你的事。”
紧接着道:“誉王一案可是你在办?”
“正是。”
“惜芸的父亲,也就是你的伯父,竟然被这案子牵连,进了大狱,这事你可知道?”
“知道。”
老夫人又看了一眼祝惜芸,叹道:“惜芸将来是要嫁到江家做媳妇的,今后都是一家人,既然这案子经你的手,不如把你伯父摘出去。”
“祝林之协助誉王贪污白银上万两,圣看在江家面子上只罚了祝林之一家,并未牵连祝家本族,已是格外开恩。”铁面无情。
祝惜芸在一旁哭的更大声。
老夫人听不进去这些大道理,她只知道,当年是她的二儿子战死沙场才有了圣上这番基业,如今庇护一二自己娘家,本就是应该。
更别说眼前这个孙子,处处优秀,身居高位,不也是依仗江家托举?若是没有当年老二,哪有这些后辈享福?
如今需要他帮忙却又推三阻四,这和白眼狼有什么区别?
老夫人咳了一声,冷脸道:“你虽做大官成了圣上亲信,却也别忘了,当年可是”
“当年二叔战死,将姑母托付给圣上,为的就是这些恩情庇护江家世世代代,我不敢忘。这些年为的也是江家如二叔所愿,繁荣鼎盛。圣上重情待江家不薄,我断不可能为了一己私利欺瞒圣上。”
江迟序问心无愧。
“强词夺理!”老夫人呵斥。
苏幼仪被吓了一跳,紧接着,手被一只大掌握住,温热的触感让她定了定神。
方才听了这么多,她也明白过来老夫人叫他们过来为了什么事,她不懂朝政,但是兄长一身浩然正气,定然没错。
没错却被训斥,有理却被怪罪,老夫人求人办事竟是这个态度,苏幼仪纳罕。
无名怒火从心底滋生,这些年兄长为了郡王府殚精竭虑,最后换来的竟然是这些。
他此刻心里定然不好受吧。
苏幼仪回握了那只手,指尖在他的手背轻轻摩挲,这种滋味难受,她体会过,所以不想江迟序此刻孤立无援。
那只手好像接到了她的信号,拇指轻轻剐蹭她的手腕,弄得她痒痒的。
第24章 纠缠你别不要我……
苏幼仪被他的拇指蹭得心里也痒,方才胸中那股郁结散出去。
老夫人看着堂中站着的二人,挨得很近,两人袖**叠,十分亲近。
不过几日功夫,竟然就把新男人勾搭到手了,她皱了皱眉。
“这件事,我们江家必须得帮扶!难不成叫我这一把老骨头了还跟着揪心吗?”像往常那样,争执不过,就开始用身份施压。
江迟序不吃这一套,神色坦然,往那一站,威严自成,像在听下属汇报一样从容。
气氛骤然降低,祝惜芸原本嚎啕的哭泣声一下子变得悄声。
“江家不止是祖母一人的江家,为了大局,祝林之我不会救。”撂下这句话,他看了看窗外,似乎又要下雨了,幼仪病刚好,不能着凉。
还没缓过神来,苏幼仪就这样被他拉着手离开鹤鸣堂,身后是老夫人摔茶碗的声音。
没由来的,她想起了上一次老夫人摔茶碗,茶叶沫子溅了她鞋尖上许多。
而这次,她低头看看,浅粉色缎面鞋尖像江迟序的袍角一样洁净。
第二日,难得雨停了,风清日朗。
郡王妃竟然大清早便来了。她是个玲珑人物,擅藏心事,就算是发生过天大的事,也能面目柔和来和你说笑。
被牵着手在屋里寒暄一会,苏幼仪浑身不自在。
一是前些日子刚因为江迟安外室的事有了龃龉,让她此刻开怀畅谈,她实在是做不到。
二是郡王妃此番来,云里雾里说了许多,从她小时候说到长大,始终没说重点。
越是这样迂回,苏幼仪心里就越是没底。
从前她很珍惜与郡王妃相处的时光,像母亲一样温暖的关照让她恍然,每每去请安拜见,心里都怀着无限的期待。
而现在,看着对面侃侃而谈,掩面轻笑的郡王妃,明明比往日更和煦,但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陌生。
“听说你前几日晕倒了,是怎么回事?”郡王妃皱眉关切。
“回王妃的话,近来雨水大,体寒气虚,这才晕过去,无大碍。”
“改日我叫彩菊把我屋里那人参给你送来,你好好补补。”眼珠一转,她继续道,“婚期将至,你可得注意身子,若是累出好歹来,迟序可要心疼坏了。”
这般熟络,苏幼仪有些羞,若是叫旁人来看,这就是一副好婆母的样子。
但是她又瞬间警觉,从前郡王妃不甚关怀江迟序,也很少提起他,如今却这样提起,恐怕不只是关心她身体这么简单。
果然,郡王妃话锋一转,叹道:“如今惜芸与迟安虽然还没定下,却也算我们江家一份子,这几日见她哭个不停,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今后你们都是妯娌,我把你们都当亲女儿看待,你们也该互相帮衬才对。”
“说起来,惜芸与小公子的婚事差不多了,我还没给她送上份贺礼呢。”她莞尔一笑,“不知惜芸喜欢什么呢?”
她不动声色扯开话题。
“你们是同窗的情谊,我怎么能有你了解,莫要问我。”郡王妃娇嗔,“之前她不慎烫了你的手,快告诉姨母,是不是还记仇呢。”
“哪有的事,虽然她是故意泼香灰烫我,我却没和她计较。毕竟兄长已经责罚了她,我怎好斤斤计较,拂了兄长好意呢?”
说着,她伸出那只被烫伤过的手,点点斑痕仍在。
郡王妃顿了顿,被这话噎着了,但是她面不改色,笑道:“要不怎么说,迟序最疼你呢?想来当日他也是心疼你的。”
“王妃,您说笑了,我与兄长从来都是兄妹之情。”
又转话头,郡王妃坐不住了,打算直截了当开口,苏幼仪自小在她跟前长大,从来都是软和温吞的性子,她说一,苏幼仪不敢说二。
“我也不和你卖关子了,昨日你同迟序一起去了
老夫人那边,应该也知道祝家的事。大家族同气连枝,本该互相帮衬,可是迟序性子倔强,向来冷漠疏离,我思来想去,这件事还是得你来开口劝他。”
苏幼仪道:“王妃高估我的分量了,我不过是胸无点墨的小女子,如何说得动国朝政大事。”
“兄长宵衣旰食,为了郡王府兢兢业业有目共睹,我心疼都来不及又怎么好意思开口指点呢?”
“说起来,兄长实在是说的少,做的多,前些日子风寒都未曾休息片刻。”
当然,风寒这件事是她胡诌,她实在是想看看郡王妃究竟对江迟序关心到何等地步。
果然,郡王妃听了这一段话先是皱了皱眉,然后僵硬笑了笑,“竟还有这事。”
再无后话。
浅喝一口茶,郡王妃起身道别,把已经送到院子门口的苏幼仪往里推,“快快回去,身子刚好,可别吹风。”
回到屋里,苏幼仪拿出新描的并蒂莲花样开始仔细绣,一旁桃溪捧了一束鸢尾进来问摆在哪。
苏幼仪心不在焉,神游天外,桃溪喊了两遍都没听见。
“小姐?小姐!”
猛然回神,苏幼仪顿了顿才答道:“哦,放在小榻边案几上。”
“您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桃溪不断调整花瓶的方向。
“你说,这世上真的会有母亲极宠小儿子,而冷落大儿子吗?”
“不知。听闻世子小时候开蒙早,开蒙后便跟着大儒四处游学,等稍微大一点回到府中,那时候郡王妃已经生了小公子。”
“小公子体弱多病,郡王妃与老夫人自然把他放在手心里捧着,也就忽略了世子。”
“等到世子再长大一点,更不与人亲近,郡王妃也就彻底投入全部身心照顾小公子。”
桃溪终于摆好了花瓶,也嘀嘀咕咕说了许多。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春杏和我说的。”
她点了点头,这些事,就连苏幼仪都不知道。
不过,她八岁来到郡王府那年,江迟序已经十三,开始跟着太子一同办案子了。
她与整日混在府里的江迟安亲近,自然没工夫了解江迟序。
“这么说来,兄长这些年实在是”她顿了顿,“孤苦,和我一样。”
手中并蒂莲妖娆盛放,一针一线细腻婉转,莫名的,她想把这绣样做得再精细些,再漂亮些。
绣了许久,直到眼睛有些酸痛才停下来,苏幼仪收好绣样起身往小厨房走。
“这几日光顾着歇息,都没有给兄长好好做一次糕点。”
“世子昨日走的时候,特地嘱咐您别劳累,要不,再歇一天,明日再做?”桃溪相劝。
她摇摇头,不能再偷懒了,“今日兄长很忙,我还是贴心些,才能讨到些兄妹情谊。”
主仆二人正说着,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闪到屋里来,还没等苏幼仪看清楚来人,就被扑了个正着,她往后退几步扶着桌子稳住身形。
“幼仪!”江迟安见她眼神慌乱频频后退,眼中的光亮暗了一些,老老实实坐在玫瑰椅上,“你的病怎么样?我可算见着你了,这些天江迟序霸占着筑春阁,我连来看你的机会都没有,幸亏今天他被圣上召入宫,不然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
他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竟然有些委屈。
“小公子,我的病已经好利索,若没有别的事,还请离开吧。”
没闻到水仙香气,苏幼仪垂着眼不看他,想来这些日子,被祝惜芸的事情缠身,他很少出府。
“我不走。”江迟安憋了这么多天,想了许多,“是我错了,我不该强迫你接受灵娘。”
虽然是兄长抢了婚事,但是这几天观察下,他发觉苏幼仪也没有推脱,看来她还在生自己的气。
这生气从何时开始,他心里也十分清楚,一切都因灵娘而起,灵娘擅自出现在她面前,让她一时无法接受,这才酿成今日苦果。
苏幼仪摇摇头,“这些事不必再提。”
难得今日江迟安能心平气和坐下来说话,她或许该劝他放下前尘往事,不必再纠结。
“不行,我偏要提。”江迟安往前倾身,一张俊俏的脸就这样靠在苏幼仪面前,“幼仪,你不喜灵娘,那我便不把她接到府里,只要你顺心,我怎么样都行。”
“只是,你别不要我”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江小少爷,哪有过这般求人的样子?苏幼仪心里乱了一拍,但是片刻,她回神,“小公子,我与兄长的婚事不会再变,还请你忘了前尘往事,向前看。”
“怎么不会再变!他权势滔天,若是愿意,只需去圣上面前打个招呼就行。”江迟安央求,“难道你要因为一时气恼,就随便挑个人嫁了吗?”
她摇头,想站起身送客。
“你因为灵娘一事与我气恼,又因为气恼想另嫁他人,你心里有我才会这样,你难道不承认么?”
江迟安拉住她的手,“既然心里有我,那你怎么甘心嫁给兄长?兄长心机深沉,你我都被他玩弄股掌之中,今后你会后悔的。”
“小公子慎言,你我已再无可能,还请离开吧。”
掌心握着那双柔嫩的手,江迟安这些天悬着的心才稍稍稳落,他拉住死死不放,继续劝,“既然不爱江迟序,你何苦顺了他的心意嫁给他?还是说,你当真移情别恋?”
窗外芳草茵茵,江迟序快步行至窗前顿住脚步,透过柔纱,看到桌前比肩坐着的二人,双手交叠,喁喁细语。
苍许来报,说江迟安往筑春阁来了,他这才匆忙放下公务赶来,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
他抬手挥退下人,独自站在窗边。
第25章 鼻尖轻触“擅闯长嫂房间”
面对这样的逼问,苏幼仪吐不出一个字,一时间也忘了收回手,她慢慢纾解,“爱与不爱有何干系?灵娘有了身孕,你不该意气用事不管不顾。你我从前年纪小,根本不懂情爱。”
“小公子若是爱我,便不会有灵娘,我若是爱小公子,如今便不会与兄长定下婚约。先前种种,不过是儿时玩笑,何必耿耿于怀?”
“我与灵娘是意外,你与江迟序更是阴差阳错!你我二人这些年来两情相悦!”江迟安大声问,“难道,你当真爱上了江迟序?所以这些天不曾抗拒这婚事!”
从小他就知道,兄长处处比他优秀,无论相貌还是才学,都比他好,如今他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好叫浮躁不安的心稳一稳。
室内安静片刻,她道:“我与兄长之间隔着天堑,这婚事本就是我高攀了他。”她没有回答爱还是不爱,继续道:“往事如风,不如就叫它散了。迟安,你我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江迟安听了这话心都要碎了,“之前是我不对,总以为你早晚是我的妻子,所以为所欲为。”
“如今我真的悔了,灵娘我可以不要,孩子我也不要,我只要你!幼仪,这十年走下来,你真的舍得抛开我吗?”
“你这是何苦”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她也不舍过,也动过真情,可是换来的是什么呢?
及时止损,待拿到嫁妆回姑苏去才是正道!
“你都不敢说你爱江迟序,你又怎么敢嫁给他?这婚事被他抢去,你竟毫无波澜?”
“我与兄长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这婚事并不是兄长抢去的,你别胡说。”苏幼仪当然不敢说是自己使了手段嫁给江迟序,也不忍心让兄长被误会。
“阴差阳错,如果是阴差阳错他又怎么会死死抓着不放?”江迟安急切道,“幼仪,你这是被他哄骗了而不自知!”
简直胡扯,兄长清风霁月,怎会哄骗抢夺婚事?真正卑鄙的应该是她。
苏幼仪收回手不耐烦道:“小公子,请离开吧。”她再次送客。
江迟安却不罢休,重新扯过她的手握着,生怕她跑了,“你为何不叫我迟安?从
前小时候你唤我哥哥,我费了好大力气才给你改过来,如今你怎么更生疏了?”
小时候苏幼仪在郡王府中战战兢兢,生怕言语不慎惹了贵人恼怒,所以不敢乱叫,冲着江迟安就叫哥哥,冲着江迟序就叫兄长,乖顺极了。
可是江迟安却不乐意,一连好几天拉着她的手在郡王府里玩了个遍,神神秘秘道:“幼仪妹妹,你想不想出府玩?”
“想。”
“那你叫声迟安听听,叫得好听我就带你出去玩。”
踟蹰许久,她才小声叫了声“迟安”。
明明只是个称呼,江迟安却高兴坏了,买了无数小玩意送给她,“这样才亲近呀,不然你把我和兄长一样唤,都生疏了。”
一晃已经过去许多年,苏幼仪已经记不清那天江迟安究竟送了多少东西给她,只记得有个纸鸢她很喜欢,常常与江迟安踏青时玩一玩,再后来,纸鸢丢了,江迟安也出府去。
欢声笑语骤减,并着那些刻骨铭心的时光一起,都回不去了。
经他提起从前事,那些被她强行封存的记忆涌了上来,如陈年旧伤被拉扯出血,一时眼睛酸涩险些落下泪,她连忙收住情绪,生怕被江迟安看出来。
旧事重提十分有效用,原本一心想着赶他出去的人此刻垂眸坐着不再说让他走,江迟安继续道:“自从出府读书后,我认识许多新鲜朋友,渐渐把你忽略了,如今想来十分后悔,是我年少轻狂不懂事,这几天我时常想起小时候,那时候你我夜半掌灯共赏昙花,夏日游湖摘荷,冬日裹着大氅堆雪人,那时候多快乐。”
“幼仪,你都忘了么?”
眼泪终于止不住滑落。自然没忘,这些记忆像被刻刀撰进脑子里,历久弥新。
但是现在旧事重提又有什么意思?她已经打定主意离开郡王府,也已打定主意不再与江迟安有半分牵扯。
她就是这样犟,不吃回头草。
见她忽然哭了,江迟安慌乱,倾身为她擦泪,这动作他做了十年,但是如今却感觉十分艰涩。
她哭成这样却不曾松口,她是真的伤了心,不想回头。
江迟安太了解苏幼仪了。
苏幼仪实在是伤心,这些日子受的委屈一股脑哭了出来,一时间也忘了推开江迟安,就这样任由他指腹在自己脸上摩挲擦泪。
他越离越近,近到几乎要鼻尖相撞,这眼泪擦不完似得。
樱唇沁了泪水,润泽诱人,她这样六神无主地哭,他除了心疼竟有些情动,她哭他们二人的过去,何尝不是在说爱自己呢?
等她反应过来,二人呼吸几乎纠缠时,江迟安已经近在咫尺,她连忙伸出手去推,却还是晚了一步。
因为她听见门声响动,连忙转过头去看向门口,江迟序怎么来了!
像是被火焰燎到,苏幼仪一下子站起来,离江迟安两步远。不知道是该庆幸江迟安没亲上,还是该悲痛被兄长撞见这一幕。
离得那样近,亲没亲上可能已经不重要了吧。
如果没记错的话,兄长进来时,她与江迟安的手还握在一起。
昔日青梅竹马各自有了婚约后独处一室,对坐执手垂泪,举止亲昵逾矩
像吞了一碗泥沙,喉头梗塞窒息,她不敢看江迟序的眼睛。
“你在干什么?”森冷阴郁。
苏幼仪偷偷抬起眼看,只见这话是江迟序对着江迟安说的。
“我干什么?我倒要问你,你干了什么?”江迟安眼见着苏幼仪的态度被他哄软,却被中途火急火燎赶来的江迟序打断,心里十分不爽。
此刻他已经忘了这些年对兄长的敬畏与惧怕。
挺拔的身姿走动,苏幼仪被结结实实挡在身后,宽厚的脊背包裹在华贵的衣袍中,她的视线里只剩下江迟序的背影。
他冷笑,“你擅闯长嫂房间,竟还有脸问我?”
长嫂江迟安被他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势弱下来,“我与幼仪青梅竹马,这婚事本就是我们二人的,既然她说你们二人是阴差阳错,不如你把婚事还给我。”
他倒是要让苏幼仪看看,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究竟是什么居心。
江迟序绝不是苏幼仪想的那样清风明月!
不自觉抓住江迟序垂下的衣袖,苏幼仪此刻心里慌乱极了,没想到今日一时不察,让江迟安重新燃起希望,他问出那句话时,她的心如坠冰窟。
这婚事怎么来的她心里清楚,今日恐怕江迟序会遂了江迟安的心愿。
这几日的努力马上就要付诸东流,她脸色苍白,只觉手都在发抖,她现在只想恳求江迟序不要答应。
若是与江迟安成婚,被他纠缠被府中上下看管,今后她还怎么回姑苏去!
“阴差阳错?”他语气中带着玩味,“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想娶幼仪?”
呼——她乍然松了一口气,手也从被她抓皱了的衣袖上松开,方才因为太过紧张而微微窒息的感觉渐渐消退。
“你!”江迟安走来两步,看向苏幼仪,“幼仪!这样道貌岸然之辈,你当真要和他成婚?”
这次不会再犹豫了,她冷冷道:“小公子请回吧。”
再说下去,她那些卑鄙之事恐怕要被翻出来了。
兄长此时帮她说话,并不代表会一直有耐心陪她周旋。
江迟安甩袖,还打算继续问。
“她说让你回去。”江迟序声音更冷,把她挡得更严实。
说到底,江迟安还是怕江迟序,他不敢再问,怒气冲天地离开。
一时间,室内仅剩她与江迟序两个人。
静默许久,苏幼仪不敢开口,她心中十分感激,这次兄长这句话可真的帮她大忙了。
忽然他转过身,垂下头看她,眼中是刺骨的寒,冷得她眼泪都要在脸上结冰了。
擦擦眼泪,她深吸一口气,想往边上走两步,离开这冷冽的气氛。
抬脚瞬间,她的肩膀被拽住,紧接着,微凉的指腹擦过她的脸颊与眼角,一寸一寸抹去她的为江迟安而流的眼泪。
“兄长”她开口想解释,但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是否被江迟安拉着手说了很久话?是的。
是否为着与江迟安儿时的情谊流眼泪?是的。
那她还有和可说?况且,说了兄长也不在意吧。她何必自取其辱。
江迟序一直在等她继续说下去,但最后只听见她一声叹息,婉转幽咽,无奈无措。
这婚事,她委屈,他知道。
甚至刚才江迟安提出退还婚事的时候,她还恳求一般拽了她的衣袖,那时候,她心里是充满期待的吧?
但是此刻他就想听她焦急解释又或者是耐心哄哄,像从前哄江迟安那样,看在他们二人即将成婚的份上,就算是装的也行。
江迟安从前连功课那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她都能耐心哄着,直到他开心。
然而,她只是轻声一叹,她好像恨极了他抢夺婚事,但是又无奈屈服于他的威压下。
等不到她开口,心里一股邪火越烧越盛,既然她懒得开口,那他自己争取便是,从小到大,无论何事,都是这个道理。
脸颊上的手指慢慢变成整个手掌覆在她的下颌与脖子上,微微用力,迫使她抬起头与眼前人对视,她看见那双淡淡的眸子里似乎有情绪翻涌。
她从方才伤心中脱离,只呆呆注视着他。
那双眸子越离越近,直到他与她鼻尖轻触。
第26章 吻痛
今天江迟序喝了龙井,这是苏幼仪脑子里唯一还能想到的事情。
下巴被他狠狠掐着,她被迫抬起头看着那双冷冽的双眼越来越近,直到鼻尖相撞,唇舌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