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裴玄铭再也忍无可忍,伸……
裴明姝纵马疾驰, 在演武场上纵横几个来回。
恰逢头顶飞鸟振翅而过,她耳朵一动,眸光似鹰, 抬手扣住弓弩的开关, 三箭连发穿云直上!
嗖嗖两声, 箭矢正中那飞禽的双翅, 最后一只箭矢落了空,倒不是裴明姝准头不好, 只是箭矢射到中途便力气软绵,颓然坠了下来。
裴明姝勒起缰绳,一路小跑过去, 早有手下将猎物捡起来双手奉上:“小姐。”
裴明姝在军中并无官职,名义上只是借了裴玄铭的光暂住军营, 故而手下也都只喊她小姐。
裴明姝对此十分不满。
论武功她不比裴玄铭逊色多少, 大大小小的战事也都参与其中, 凭什么不给她请功封职,她数次朝裴玄铭要此事的说法, 都被裴玄铭回绝掉了。
“若你在军中有官职,来日就不好脱身了。”裴玄铭很平淡的告诉她。
裴明姝只当他在胡扯:“战场杀敌, 报效国家, 我从没想过从西北脱身!”
“那也得守卫的是明主才行。”裴玄铭低头翻案卷:“若有朝一日, 我被召回京,步了岳武穆的后尘, 起码不至于连累你。”
裴明姝没想到他居然敢把这大逆不道的话如此赤裸裸的摆在明面上,不由得愣住了。
“哥……”
“好了,打住,你方才是说, 军中的弓弩不好使,是吗?”裴玄铭从她手中接过弓弩,上下看了一,琢磨道:“是有些松劲了,去查一下后备的弩箭还有多少,今日一并修补了,省得在战场上掉链子。”
裴明姝眼睛滴溜溜一转:“哥,这次剿匪,我想……”
“你想都别想。”裴玄铭不容置疑的打断她:“轻骑先锋队的率领者我另有人选,你在营中好好呆着。”
裴明姝怒而甩手,拂袖便走:“你不就是个小小的将军,竟如此霸道专权,欺人太甚!”
裴玄铭:“……”
西北边塞最高军事统领,在她口中就是一个小小的将军。
裴玄铭磨了磨牙,心里寻摸着挑个合适的机会,以什么理由把这妹妹殴打一才好。
谢烨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站到了他的身后,他歪头打量着裴玄铭案上的地图,出声道:“你要去清剿千钧潭?”
裴玄铭在一处据点上放了一个石子以做标记,然后回头诧异道:“嗯,你怎么突然醒了?”
“睡够了。”谢烨懒散的拢起长衫,靠在他桌案旁侧,伸手将他刚刚放下去的那枚石子捡了起来:“这处突破口早八百年被那群土匪修成堡垒了,从这里攻不进去的。”
裴玄铭抬头讶异:“你怎么了解的这么清楚?”
“这群土匪跟明渊阁做过领居,当年被我压着打。”谢烨笑了一下:“他们上任老大的首级在我那处竹舍前挂了三个月,一直到风干为止,才摘下来扔回去。”
裴玄铭默默将那处据点从心里划掉了,他同谢烨一起在西北呆了很多年,明渊阁和西北驻军之间离的很近,但是两人却一次都没打过照面。
看样子是这人有意对他隐瞒行踪,以至于到最后,他连明渊阁覆灭,谢烨被俘,都一概不知情。
裴玄铭想到这里就一肚子气,冷冷道:“你昨天夜里才发过誓,说没有事情瞒我。”
谢烨反问:“你是我谁啊,我为何要对你知无不言?”
裴玄铭语塞:“我……”
“救命恩人?”谢烨继续讥讽道:“你大可以现在就弄死我,还省得我领你这个情。”
裴玄铭气的眼冒金星,但是偏偏反驳不出来一个字,一时怒极攻心,霍然起身,一把将谢烨摁在了桌案上:“住口。”
谢烨用力扳住他钳制在自己肩胛上的手,眼底泛着水光交织的血丝,极力隐忍着被压制的屈辱感,喘息着怒道:“裴玄铭,我本就是一心求死,没有武功成为废人,受制于人仰人鼻息,在旁人的庇护下才能勉强苟活……这些对我来说比死还难受。”
“你费尽心思不让我死,平白让我多受这些折磨,却还以为我会对你感恩戴德。”
“你以为你是谁啊?”
裴玄铭只觉全身血液凝固,一时连生气都忘了。
这算什么事?
他忙活好半天,到头来反倒没遂了谢烨的意。
他将谢烨双肩钳制的死紧,几乎要将此人的肩膀捏碎,谢烨痛的忍不住到抽一口凉气:“疼!”
裴玄铭失神的放开了他,后退几步,脸色煞白惨淡的惊人。
隔了好半晌,他才朝帐外喊了一声:“来人!”
立刻有几个军士进来,单膝点地行礼:“将军,有何吩咐?”
“把他先关到押俘虏营里边去,单独看押,我暂时不想看到他。”裴玄铭挥挥手,示意他们带人走。
两边军士立刻一左一右拽着谢烨,将他强行禁锢了双臂,摁着朝裴玄铭的方向压下去。
谢烨闷哼一声,被迫跪在地上,头顶传来裴玄铭气愤难当的砸东西声音。
方才那用来做标注的小石子擦着他的耳朵打过来,从他半边脸颊旁掠过去,擦起一道生冷的厉风。
裴玄铭颤抖着手,这么近的距离,他也不知道是太过生气而失了准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没有打中谢烨。
两侧军士正要押他下去,就听裴玄铭又道:“等等。”
两人停下脚步,回头听下一步指示。
“他身上有伤,动作轻点。”裴玄铭没好气道。
“知道了将军。”
谢烨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低头任由旁人拉扯着被押去了俘虏营,也没再抬头看裴玄铭一眼。
裴玄铭气的半死,在营地里阴沉着脸转了好几个来回,看的场上训练搏杀的将士们都是一头冷汗,不知道主帅今日怎么了。
王玉书匆匆从外边赶回营地,下马直奔裴玄铭身侧:“将军,我方才去了趟边民聚集的地带,收集了些匪窝的情报,给您过目一。”
裴玄铭示意他说。
“冤情一片呐,这群土匪在民间无恶不作,烧杀抢掠,抢人家老婆孩子不说,还把镇上唯一能救人看病的郎中给虏去山上了,简直放肆。”
“那郎中据说是百年难遇的医术鬼才,在镇上声誉极好,堪称妙手回春,不仅能看普通风寒,就连不少被挨了酷刑后发配边疆的囚犯,在他那儿医治后,身上的沉疴旧疾都没了。”
“只是可惜了,那人被掳去这么些天,不知道还活着没有。”王玉书沉重道。
裴玄铭眼睛眨了眨,又重复了一遍:“你是说,挨了酷刑的后遗症,那郎中也能治?”
王玉书没搞明白他的关注点,但还是答道:“能啊。”
裴玄铭定定的看着他:“千钧潭匪寇总共有多少人?”
“大概三万。”
“拨三万人,你做先锋,我攻后方,明日随我出战。”
王玉书茫然:“……这么快?”
裴明姝也觉得她哥可能是疯了。
“千钧潭地势低平,但是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有一道小山丘,给你一千人埋伏此处,等到土匪们逃窜时伏击他们,够不够?”裴玄铭将她召到帐中。
虽然语气是询问商量着来的,但是那神色大有你要是敢说不够,我就连一千人也不给你了的意思。
“绝对够的呀!哥哥!”裴明姝一把握住他的手,热泪盈眶:“承蒙哥哥信任,妹妹定当不辱使命!”
“你给我少贫几句……去整队伍吧,凌晨出发,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第二日一早,王玉书率五百骑兵直攻千钧潭,为首的弓箭手一箭射穿了千钧潭外猎猎飘扬的旗帜。
“小小土匪窝,还敢给爷爷筑起围墙来了。”王玉书一拍身旁年轻弓弩手:“小赵,全给他射喽。”
“是!副帅!”小赵声如洪钟。
收腕抬弩从左到右,一口气将一整排的旗帜全数击射下去。
“不好啦老大!”岗哨亭的小土匪连滚带爬翻下去:“有敌袭——”
“还敌袭。”王玉书骑在马上笑骂一声:“这小喽啰居然还念过书。”
“撤!”王玉书一声下令,五百先锋随即勒马撤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回身后小丛林。
城墙上呼啦啦涌过数十弓箭手,搭弓放箭,密密麻麻的箭矢踩着西北驻军的马蹄激射过来,溅起一地破碎尘土。
“副将,咱们怎么撤了!”小赵在狂奔中怒吼:“不攻进去了吗?”
“不攻,吊着他们。”王玉书从手下怀里捞过盾牌,示意众人严阵以待:“等他们过来。”
王玉书话音刚落,只见对面匪寨城门大开,几个土匪头子一手拎刀一手骑马,身后跟着浩浩荡荡几百号人纵马而来,看数量竟然与先锋队伍不相上下。
王玉书果断道:“跑!”
小赵:“???”
这辈子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
却说另一端裴玄铭循着地图上的方位,在边民聚集的小镇上绕了一圈,远远看见街尾最后一家店铺的老板正仓皇的收拾东西准备关门逃窜。
裴玄铭眼疾手快,从部下箭袋中掏出一柄箭矢,倏然投掷过去,劲风厉袭,稳稳扎在那老板收拾东西的手边。
吓得那人当即停下动作,一动都不敢动了。
“抓住他,他就是千钧潭的内应。”裴玄铭吩咐一声,两边人马顷刻涌出,将老板和老板娘两个拿下。
“军爷,冤枉啊军爷,草民绝非土匪的内应,天地在上——”
“让他闭嘴。”裴玄铭发话,立刻有手下上前将老板摁着强迫他住了口。
“你这些年不仅给土匪窝提供前来采买剿匪军的线索,还将街坊邻里间谁娶了新妇,谁家近日上了货这些事情统统对土匪交代的一干二净,他们得了你的信息后就来街上直接抢人。”
老板神色大骇,心道眼前这高高在上的军爷为何会知道这些事情,西北驻军向来是不管民间纠纷的,何况他在这条上山为匪的链条里只扮演了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角色。
“不仅如此,你甚至在自家店铺的后院,给土匪们开辟地道,做以后路。”裴玄铭冷冷道。
“背信弃义,出卖邻里,勾结匪寇,论罪当斩。”
身后士兵一刀一个,老板夫妇两人同时人头落地。
裴玄铭一剑挑开店铺的房顶和掩护的柜子锅碗,只见偌大的地道洞口就展现在众人眼前。
“走吧,这条路直通千钧潭后方,我们从内接应王副将。”
一旁随侍的小兵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道:“将军,这地道口藏的如此隐蔽,且这么多年都未被人发现过,您是怎么知道的?”
裴玄铭头也不回:“旁人跟我说的。”
昨天夜里,俘虏营。
裴玄铭示意看守打开牢门,径直走到里边去。
谢烨脚踝上系了枷锁,右手手腕也被铁索禁锢着绑在墙壁上,他闭着眼睛靠在墙上,显然已经听到裴玄铭进来的响动了,于是他偏过头去拒绝交流。
仍然呈一副倔强的抗拒姿态。
裴玄铭叹了口气,蹲到他面前,拿钥匙给他解开腕上的镣铐。
谢烨蓦然睁眼,恼怒道:“你别碰我!”
裴玄铭动作一顿,耐心道:“该换药了,跟我回去。”
谢烨冷笑:“然后呢,待你假惺惺的做完了表面功夫,再将我关回来,是吗?”
裴玄铭忍不住道:“谁跟你做表面功夫,这是我的地盘,我用得着跟谁做表面功夫?”
谢烨被他顶了一句,嘴唇颤抖,一时不知道如何辩驳,只能在裴玄铭伸手过来的瞬间张嘴咬在他手腕上。
那力道又狠又重,毫不收力,痛的裴玄铭冷不防激灵了片刻,却硬生生忍着没抽回手。
直到谢烨发泄够了,咬合慢慢松懈下来,他才将手抽回到眼前看伤口,已经渗出了丝丝血迹。
裴玄铭无奈的看着他:“好了吗,气消了吗,消了我就开锁了。”
谢烨一声不吭的任由他将自己手腕和脚踝上的锁扣打开,仍然不出声的瞪着他。
裴玄铭解开他的束缚以后却不急着带他出去,而是继续蹲在他面前盘问道:“你早上说的那个土匪窝的据点已经被修成了堡垒,那你知道这群人现在新据点在哪里吗?”
谢烨大怒:“你来放我出去就是为了问这个!”
裴玄铭:“……不是,本来你也该换药了,我顺道问你一下,谢烨!”
谢烨抄起刚刚解开的枷锁砸在裴玄铭身上,裴玄铭连忙起身躲避。
“将军!”
“喂你好大的胆子,不要脑袋了吗,这可是裴将军!”
身后几个看守慌慌张张的赶进来要帮忙制服犯人,不料被裴玄铭抬手一挡,关在了牢门外:“不必进来,出去等我。”
“我打的就是裴将军!”谢烨指着门外那几个不长眼的看守喝道。
“嘿……你这小子,造反了是不是!”
裴玄铭又好气又好笑,终于上前一手夺过谢烨手中的枷锁,一边将他拦腰抱着抵在墙上,回身对看守道:“好了,老张,这儿没你的事了,去吧。”
旁的看守很识趣的将老张抓走了。
谢烨气喘吁吁的被他搂着,身后抵着墙壁,避无可避,只得被裴玄铭压在怀里。
裴玄铭低头道:“我看你是真想造反,在西北驻军的牢里嚷嚷着要打主帅。”
谢烨俯身低声呛咳起来,他方才动作的太过剧烈,一时岔了气,不得不扶着裴玄铭的手臂,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裴玄铭伸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拍着,耐心好的惊人。
他咳的差不多了,才气息奄奄的虚弱道:“你不生气了?”
裴玄铭思索一下,坦然道:“气啊,但是我也没办法,总不能真让你在牢里过夜吧。”
谢烨沙哑道:“那我还是在牢里过夜好了,回去也是碍裴将军的眼。”
裴玄铭笑了,打趣道:“你是在跟我赌气吗?”
谢烨不答话。
“可是我还没跟你生气呢。”裴玄铭手上一用力,擒着谢烨的瘦削的腰身往上一顶,眼神骤转阴沉。
谢烨登时双脚凌空,只能靠着裴玄铭手臂托举的力量才不至于摔下去。
“放我下去!”谢烨急道,蓦然腾空的失重感让他不是那么的好受,尤其是裴玄铭手劲极大,力量感带来的压迫强的惊人。
让他被迫回忆起那日在客栈,被裴玄铭从身后死死按住肆意妄为,自己犹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时的场景。
“就算你不在乎你自己。”裴玄铭开口道:“我不信你一点都不在乎我。”
谢烨暴躁道:“谁在乎你!十年前西北一别我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见你,是你自己可怜巴巴的找上门来——”
“你不在乎我,为什么那日在李彧内殿明明身受酷刑却咬着牙死死坚持着不肯让我听见一声?”
谢烨蓦然噤声,喉结艰难的上下滚动片刻。
“你既然不在乎我,为什么在过去的数十年里对我每日练兵的行程安排知道的那么清楚,还不承认你就是在明渊阁每日偷窥我?”裴玄铭质问。
谢烨怒极攻心,挣扎就要下地推他,裴玄铭就势将他放回地上,却仍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裴玄铭仍然十分强硬的卡着他的腰身,将谢烨困在自己的臂弯和墙壁之间。
“你就是在乎我,这是连李彧都知道的事情,所以他才急着召我回京,我猜他吓唬过你,说要让裴玄铭看看你在牢里最狼狈的模样,然后再眼睁睁的看你去死,是不是?”
裴玄铭抬起他的脸颊,看样子今晚要跟他杠到底了。
“李彧都承认,你自己不承认,谢烨,你再这样的话,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承认。”裴玄铭声音很轻的威胁道。
谢烨气息断续的问道:“承认什么?”
“承认你在乎我。”
谢烨猛然一推他:“你试试看。”
“诏狱十八样酷刑我挨个都熬了一遍,李彧一句想听的话都没从我嘴里榨出来,就凭你?”
此话一出,有那么一瞬间,极致狠厉的愤怒从裴玄铭眼中一闪而过,但那股无名的怒气与谢烨无关。
“可是你就是在乎我。”裴玄铭冷冷道:“不管你嘴上怎么不愿意承认,可你所有的行为都在反驳你的说辞。”
裴玄铭深吸一口气:“你今天早上问我为什么要不顾你的意愿,强行把你带出法场。”
“因为我做不到真的眼睁睁看你去死。”裴玄铭一字一句道:“我做不到,就这么简单。”
谢烨愣住了,完全没想到是这个回答。
“就像如果我单枪匹马,毫无准备的去剿匪,你真的会不告诉我千钧潭的薄弱点吗?”
裴玄铭用指腹描摹过他苍白而怔然的眉目。
“以前的事情你对我有埋怨,我理解,可是如果你说你彻底对我一丝一毫的情分都没有——”
“且不说我信不信,你自己相信吗?”裴玄铭低声道。
隔了很长时间,谢烨才麻木的笑了起来,他心平气和的抬头与裴玄铭对视着,开口问道:“有什么意义呢,将军?”
“我是一个没有武功的废人,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没有价值,你愿意救我是看在我们当年分道扬镳前的那点情分上。”
“可是情分是会流走的,再过十年,八年,你还愿意把一个随时随地会召来杀身之祸的废人留在你的军营里吗?”谢烨没什么情绪的道。
裴玄铭蹙眉:“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在不在乎你这件事没有意义,将军,你若是真喜欢我这身还算看的过去的皮囊,拿去就好了。”
谢烨扯了一下领口,随意的笑道,一副完全没把自己当回事的放荡模样。
“我随你采摘,予求予给。”谢烨懒洋洋的望着裴玄铭道。
“……将军若是愿意,我今晚就随将军回营帐,像客栈那天一样。”
裴玄铭蓦然出声,极剧烈的发抖道:“别说了!”
“至于其他的,我也没有更多了。”谢烨柔和的道。
“哦对,千钧潭的薄弱口,在菜市场最后一家店铺的内堂底下,他们两口子给土匪做内应很多年了,别忘了明日一并清剿了。”
裴玄铭再也忍无可忍,伸手一切他后颈,将他直接打晕过去,紧接着将软倒下去的谢烨拦腰扛起来就回营帐。
“有的人实在不会说话,那就闭嘴睡觉好了。”裴玄铭冷声道。
第32章 第 32 章 诸允严大概活不过今晚了
谢烨从被裴玄铭一记手刀敲晕过去, 再到被裴玄铭扛到肩膀上带出牢狱,他都一概没有意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送回主帅的营帐里的,只能微弱的感觉到有人轻轻将他放回了那毛茸茸的的狼皮毯子上。
裴玄铭用粗糙的指腹揉了揉他被枷锁勒红的手腕, 身下熟悉而温暖的狼皮毯子再次包裹了他的神志。
梦境裹挟着意识一路下坠, 他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的裴玄铭。
那时候在温家, 裴玄铭也是像今天这样握着他的手腕, 一手环到他脖颈后,一把将他扛在肩上带走的。
……
“如何呢裴公子, 是不是终于觉得,自己才第一天认识我?”
谢烨看见自己站在无边血色里,面前是死不瞑目的温家老家主, 屋外的火光声势浩大,武林豪杰宫中禁军各方势力鱼龙混杂, 打的不可开交。
裴玄铭一步一步的走进屋里来, 怔怔的看着地上老家主的尸身, 俯身用手去探他的鼻息。
谢烨冷冷道:“别看了,留这么多血, 肯定活不了。”
裴玄铭呼吸颤抖,难以置信道:“你纵使同他有仇, 一刀毙命了便是, 何至于将他这般虐杀?”
谢烨蓦然瞪大眼睛, 伸手一把将裴玄铭领子拽起来怒道:“何至于如此虐杀?!你可知这老匹夫手上有多少条娈童的命!”
“你若不是出身高贵的裴公子,就你这幅长相, 被搜罗进温家也在他床榻上活不过一天!裴玄铭,你怎么敢同我说这种话?”
裴玄铭伸手,将他攥在自己领口的手生生扯下来:“所以你方才带他进屋杀他,我没有拦你。”
“可我幼时体弱多病, 温老家主精通医术,曾于我有恩。”裴玄铭低声道。
“那你说的太晚了。”谢烨喘息了两下,笑了:“杀都杀了,说这些有什么用,不如你卷条破草席,在这种自身难保的局面下给他收个尸,我还敬你是条汉子。”
裴玄铭气极,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对谢烨出手了,可当他冷静了片刻,对上谢烨那双交织着复杂恨意血火的眼睛,胸中怒气却又被那眸中的神色给化开了。
他最开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样的场景下,仍然对谢烨生不起气来。
后来很多年以后,裴玄铭一个人在西北大漠上望着夕阳如血缓缓落下,染红一地饱受蹂躏的丛生荒草,他才隐约回过味来。
自己当年对谢烨的那种情感。
好像叫做,心疼。
两人一声不吭的对视着,谁都不肯先说话。
身后大门被一记重剑用力挑开,裴玄铭的身体已经抢先一步做出反应,他伸手抓住谢烨,拦腰飞身将他捞进了屋里。
谢烨方才还在跟这人气势汹汹的吵架,下一秒却又被这人不由分说的拽进怀里,一并藏在屋中的柜子后边躲好了。
谢烨下意识的反抗了两下,裴玄铭将他箍的更紧,冷冰冰在他耳边道:“别动。”
谢烨向来不喜欢旁人强行让他做什么,更别说裴玄铭这种比他稍长两岁,但是并没有年长太多的人对他命令来去,但是此时裴玄铭一手禁锢着他的腰身,一手捂在他的嘴上,藏身之处狭小闭塞,身后少年的胸膛温热而可靠,谢烨莫名没了脾气。
于是他安静下来,两人躲在屋内等着看外面来的是什么人。
“诸允严,本官再数三个数,说出四殿下的藏身之处,本官饶你不死。”为首的将领命人将一个形容狼狈的男人推到院子里。
谢烨心神猛然一晃,那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正是他师父。
诸允严此时已经完全不复武林大会上的潇洒风姿了,他浑身都是斑斑血迹,右眼睛已经被弄瞎了,血糊呲啦的一脸,眼珠子半掉在眶外,骇人的很。
裴玄铭明显感觉怀里的人身形难以克制的瑟缩了一下,他害怕谢烨情绪起伏太大,平添出什么事端,于是更紧的将他环住了。
“你……做梦!”诸允严踉跄着跪到地上,被人狠命掐起脖子,脸色憋的铁青,半晌上不来气。
直到快要濒临窒息的时候,施虐的官兵才放开了他。
屋内谢烨轻轻在裴玄铭手臂上拍了一下,示意我不乱动,你放开我。
裴玄铭稍微松了一点力道,但还是用手臂拦在谢烨身前,防止他冲出去亲自将诸允严大卸八块。
“那是二殿下的人。”裴玄铭轻声对他解释:“看样子是听到李彧在这儿的风声,赶来顺路把这个弟弟给做掉的。”
李彧再怎么在朝廷中不受重视,那也是皇家血脉,留他活着总是隐患,还是杀掉对哥哥们来说比较安心。
不料这群人追到温家搜刮一圈,不仅先帝遗诏不见踪迹,连李彧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正当他们发愁此行一无所获,不知怎么跟二殿下交代的时候。
有人眼尖,看到了混在人群中往出逃跑的诸允严。
“头儿,你看那个是不是四殿下在江湖上那个师父!从前进宫陪四殿下一起面圣,我们见过的!”
为首的将领定睛一看,还真是!
众人当即大喜,抓了诸允严提到别院里去审,可巧就走到了谢烨和裴玄铭藏身的后院里。
“诸位还是死心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这个师父当的不称职,彧儿受了诸多委屈,可生死面前,尔等休想从我嘴里得知一个字!”
他话音刚落,凌空一鞭子迎面袭来,直将诸允严抽的面容稀烂,骨血和肉沫稀里哗啦的沿着脸颊往下掉。
“好硬的骨头。”为首将领冷笑:“那就看看是你这骨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
“给我打他!”
诸允严又挨了沉闷的几下,整个人被抽的仰倒在地上,浑身上下皮开肉绽,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我说,你何苦死死护着李彧呢,那不过是朝堂上的一个废子,就算他今日因为你的掩护而活下来了,他也绝无可能登上皇位,我家殿下若是登基了,第一个处死的也是李彧,早死晚死的区别。”
旁边一副将好言相劝,堪称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甚至一手拦下鞭子,给足了诸允严喘息的时间。
回应他的是诸允严的一口带着血的唾沫:“我呸!”
“你懂什么,我就他这么一个徒弟,我保护他乃是天经地义!你说再多也没有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副将朝旁一躲,躲过了他吐过来的唾液,最后忍着气道:“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我记得不错的话,诸大侠又不止李彧这一个徒弟,您不如此刻将他的落脚处告诉我们,然后他是死是活就与你没有干系了。”
“好好栽培其他的弟子,来日又是江湖上一条好汉,何苦偏要将命搭在这里呢?”
“我没有其他弟子了!老夫此生就李彧一个徒弟,誓死不出卖他!”诸允严厉声道。
副将盯了他半晌,轻声吐出四个字:“自寻死路。”
“用刑吧,二殿下有令,今日非要得知四殿下的下落不可。”
一旁等候多时的小兵上前,刚要架起诸允严,下一刻空中剑气横扫而过,一行人猝不及防倒飞出去,七零八落的砸在墙上,一声没坑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诸允严又惊又惧,委顿在地,朝来人看去。
“什么人!”
“我等奉二殿下之命办事,何人敢来造次!”
“拿下他!”
一院子的士兵抄起家伙就要冲杀过来,只见那白衣少年立在院中将手中长剑一横,手臂上削薄肌肉隐隐颤动,蓄势待发。
下一刻,谢烨单膝跪地,手中长剑寒光冷冷,以一人之力扭转风云。
迎面而来的数十名士兵都被他剑花飞转,斩杀而过,剑光所至之处血水飞溅,锋刃上映出少年锐利十足的俊秀眉眼。
这群士兵很快变换了策略,他们一人一匹将谢烨团团围住,手中长枪聚拢成一个塔尖的形状,对准谢烨一压而下——
谢烨在众人的围攻中反应超乎寻常的快,他就势矮身,单手握剑在枪尖力压下来的瞬间,旋转手中剑锋,剑尖指着那些士兵身下战马的马蹄,剑身碰撞上马腿。
顷刻间周遭人仰马翻,谢烨趁机扬手挺剑,悍然劈开了长枪的包围圈!
裴玄铭不动声色的捡了块布,将脸蒙住了,他身份敏感,这时候对二皇子的人出手,无疑是直接加入了皇子的斗争中。
裴玄铭不想给父亲惹事,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谢烨被围攻,于是只好蒙面出手,轻功起落之间在摔翻在地的士兵后颈一人切了一下。
将他们全数打晕过去,然后他连忙奔到谢烨跟前,急道:“你没事吧?”
谢烨摇摇头,将他拨到了一边,直径走到诸允严身前。
诸允严万万想不到,他和这位被逐出师门的徒弟再次相逢,却是在这种场面下,自己还如此狼狈,这简直太让人难堪了。
谢烨呆滞的注视着他,然后声音很干涩的开口道:“师父……”
“你此生当真只有李彧一个徒弟吗?”
诸允严张口结舌。
谢烨死死看着他,仿佛急于从诸允严口中得知一个答案。
他方才一人打那么多人时,那握剑的手都稳如磐石,而此刻却微微颤抖起来。
裴玄铭无声的走到他身后,将手掌放在他的肩膀上,以表示没事,我在你身后呢。
诸允严隔了很长时间,直到嘴边的血水一淌而下,他才缓缓开了口:“是。”
谢烨的心狠狠坠到了谷底,但还是强撑着逼问道:“为什么?”
“师父,为什么?你从前不是这般待我的……你不是……”他几乎有些语无伦次:“李彧他明明抛下你走了,他——”
“不要直呼皇子名讳。”
谢烨蓦然噤声,仿佛从没认识过他一样。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曾说过,你已经不是我的弟子了。”诸允严淡声道:“你以为,救我一次就能改变既定的事实吗?”
诸允严身上的绑绳已经被裴玄铭刚才顺手斩断了,他一面艰难的从地上站起来,一面朝裴玄铭点头:“多谢小裴公子。”
裴玄铭冷着脸不理会。
谢烨猛然抬起剑,又狠又重用剑身打在诸允严的肩膀上,强迫他坐回地面上。
“如今从龙之功已成泡影,诸允严,我再问你一遍,你此生当真只有李彧一个徒弟吗?”
诸允严被他用剑指着直呼其名,被弟子冒犯的怒气和耻辱感最终还是压过了他心里那一线对于谢烨的愧疚。
“是!”诸允严斩钉截铁。
“有本事谢大侠就一剑捅死我。”诸允严自知这个徒弟如今武功已远在自己之上,再怎么反抗也是无用,但宁可死前受尽屈辱,他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把胸中的一口恶气发泄出来。
“我是错信了李彧又怎么样,从龙之功成为一场梦幻泡影又怎么样?这些与你何干?”诸允严字字戳心的问他。
“你看,你如今还是在一遍又一遍的坐实着我对你的看法,顽劣不堪,暴力压人,逼着你曾经的师父向你认错,就为了证明你不比李彧差——”
“住口!”谢烨呲目欲裂,要不是裴玄铭拦着,他真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撕碎了诸允严。
诸允严深吸一口气,说完了后半句话:“抛开武功,论品德,才学,你哪里比得上我如今徒弟?”
武林之人不比武功比什么?
裴玄铭在心里奇道,心说这师父是不是方才那几鞭子把脑子给抽坏了。
谢烨在原地静默的立了一会儿,半晌笑了起来,那笑容混杂着凄凉和仇恨,还有一丝绝望的不甘,但是很快都被他压下去了。
他起身从旁边拎起昏迷士兵的长枪,面无表情的走到诸允严面前,微微扬起了手。
裴玄铭这次没拦他。
“噗呲——”一声,长枪贯穿入诸允严的右肩膀,痛的他脸色大变,大口大口的卧在地上喘息。
“师父,我不杀你。”谢烨低头看着他道。
“只是你最好祈祷,自己的血在这群士兵醒过来之前就流干,这样你能走的舒服些,若是他们醒过来时你还没死,那他们会怎么处置你,就看天意了。”
诸允严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一丝恐惧:“你敢!”
谢烨的目光仍然定在他的身上,然后他掀起衣袍,双膝跪地,朝诸允严俯身磕了个头:“弟子跪谢诸大侠多年养育栽培之恩,你我二人的恩怨缘分,到此就为止罢。”
他扶着裴玄铭的手臂起身,脚步有点虚软,裴玄铭叹了口气,俯身将他背在了背上。
“好了,我们走。”
两人再没回头看诸允严一眼。
裴玄铭按照谢烨的指示,来到屋内的密道门口,从地道中径直出府。
临快到地道尽头的时候,他隐约听到了院中二皇子手下士兵和将领们从地上爬起来的声音。
诸允严怕是活不过今夜了。
谢烨始终伏在他的肩头,一声不吭,裴玄铭背着他穿行在温府外围隐蔽的小树林里,如今温府附近已经被围得密密麻麻,这里勉强可以在追兵的视线里藏身。
裴玄铭听他许久没有响动,不由得担心的侧过头,轻声问了句:“谢烨,你还好吧?”
谢烨听到这关切的一声,犹如抱住救命稻草般蓦然抱紧了他的肩膀,一瞬间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
“谢烨,谢烨醒醒,你怎么了?”
耳畔传来裴玄铭很朦胧的声音,谢烨在睡梦中将泪水淌了满脸,却始终醒不来。
裴玄铭将手在他脸颊上擦了擦,摸了一手的泪水,将他脸颊旁的狼皮毯子都浸湿了。
裴玄铭蹙起眉,翻身上床将他抱到膝盖上,强迫谢烨从梦魇中清醒过来。
他泪水斑驳,瑟缩着被裴玄铭搂着,神情仍然维持着噩梦初醒的茫然无措。
“梦见什么了,这么难过?”裴玄铭低声问他,帐中炉火融融,映在谢烨容色冰白的半张侧脸上,显得分外脆弱无助。
“你不是剿匪去了吗?”谢烨疲倦的反问道。
“剿完回来了,连俘虏和财物都清点好了。”裴玄铭笑道:“已经一天一夜过去了,你竟一次都没醒过。”
谢烨对他驻守边关时的工作内容不感兴趣,于是简单的“嗯”了一声,从他的臂弯间挣脱开来,含混道:“我再躺一会儿,你先出去……”
裴玄铭:“……”
这到底是谁的营帐?
他本来就重伤之后精力不济,加上他还因为裴玄铭一言不合将他关进俘虏营里的事情跟他生气,于是懒得过问太多,迷迷瞪瞪又睡过去了。
昏沉中有人从帐外掀帘而入。
“将军,这是从匪寨救出来的那位老神医,让他进来给你带回来那位……看看?”王玉书明显不知道怎么称呼谢烨,只好迟疑的含混过去。
事实上他现在连裴玄铭带回来那人的正脸都没见过,只听军中传闻说将军白天照常练兵,只是夜里钻进营帐就不出来了,活像是被勾走了魂。
裴玄铭略一点头:“进来吧。”
王玉书便领着身后的老神医进帐来了。
裴玄铭轻手轻脚的将谢烨从床上扶起来,用被子覆盖住大半身形,让谢烨靠在自己身上,将一只苍白无力的手腕伸了出去。
老神医神情谦卑,身上还有些从战场上带下来的尘土,他见病人递过来的那手腕净秀如玉,白皙的能看清其中的青色血管,犹如薄纸一般。
老神医不由得神情凝重起来,这肤色可不只是天生肤白那么简单啊。
他抚着谢烨的手腕凝神感受半晌,然后便朝裴玄铭示意了一下。
裴玄铭意会,再次小心翼翼的将谢烨从怀里放下去,让他继续睡着,自己跟着老神医到帐外去了。
“将军,这位公子脉象虚弱,看着不像是寻常习武所受的伤,倒像是……”
裴玄铭的心悬起来了,他忍不住催促一句:“先生说就是了。”
“倒像是被人从里到外彻底将经脉震碎了,数十年内功尽毁的模样,你没发现他受伤比寻常习武者恢复起来要慢的多吗?”
裴玄铭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心。
“这人吃了不少苦,他没有内力护体,加上身体虚弱,连日奔波,若老夫猜的没错,前些日子应该还有反复高烧不退的症状。”
裴玄铭用尽了毕生之力,才让自己从嗓子里挤出一个“是”字。
老神医叹了口气:“那就没错啦。”
“此人的身体已经趋近于灯枯油尽了,不剩多少天可以活了,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就尽量满足他罢。”
“每个人都有命数将近的这一天,将军不可强求啊。”
第33章 第 33 章 “你们将军把我摁在墙上……
裴玄铭茫然的挥退手下, 示意旁人带着老神医回去。
他自己浑浑噩噩的往营帐里走,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指甲已经深陷进掌心里去了,但裴玄铭仿佛没有知觉一般, 直愣愣的站在营帐前, 半晌难以迈步进去。
帐中传来谢烨的咳嗽声, 气息虚弱, 每咳嗽一下,都伴随着几声令人揪心的喘息。
裴玄铭用力闭了闭眼, 掀开帘子大步走了进去。
帐中炉火依然烧的很旺,谢烨的脸色被暖融融的火光烤的泛出了几分红意,看起来气色恢复了不少, 他听见动静便睁开眼睛,朝裴玄铭望去。
“怎么了?”他懒洋洋的问道:“那个郎中说了什么?”
裴玄铭没答话, 走过去从正面轻轻将他环住了, 任由谢烨散乱的长发粘在自己脸颊上, 他半晌不出声,谢烨也就安静的让他抱着。
他能感受到裴玄铭的嘴唇擦过自己的颈窝, 带来丝缕轻柔的瘙痒和凉意。
谢烨被他弄的有点痒,便笑着将他的脸拨过来, 正对着自己道:“想亲就亲, 你这是干什么?”
裴玄铭此时已经有点忍不住眶中的泪意了, 他不想让谢烨看见,下意识偏头去躲, 不料被谢烨抚着脸颊带了回来。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谢烨已经仰头在他嘴唇上碰了碰。
裴玄铭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伸手更紧的环住眼前人的腰身,将他彻底的禁锢在自己身下, 然后更为凶狠的吻了回去。
谢烨少见的没有做任何反抗,顺从着他的力道,一路躺倒在狼皮毯上,被他亲的喘不过来气。
感官里都是裴玄铭身上的冷铁气息,唇齿交融间隐约透出几分腥咸,谢烨一边仰头接受他越发过分的侵占和掠夺,一边颤巍巍的伸手,替他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是他说我命不久矣了,是不是?”谢烨将唇吻从裴玄铭的钳制下错开了一点,很柔和的问道。
裴玄铭摇摇头:“不是。”
“裴玄铭,你根本不会说谎。”谢烨叹息着用指腹摩挲过裴玄铭湿润的眼眶:“你一说谎就声音发虚,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你又没见过我小时候。”裴玄铭沙哑道。
谢烨吻了吻他沾着泪珠的眼睫:“你十七八岁参加武林大会那会儿,也算小时候。”
裴玄铭在外人面前一向以冷静自持,沉稳端方的姿态著称,很少有人见过他落泪的一面,谢烨突然发觉他此刻伏在自己肩头掉眼泪的模样,还挺好看。
“我真喜欢看你哭。”谢烨促狭的在他耳畔低声道:“既然我都要死了,不如裴将军满足我一个愿望好不好?”
裴玄铭不说话,只将手撑在他的两侧,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滴泪水从眶中坠落下来,刚好砸到谢烨的眉心。
“你躺在床上,让我上一回,裴将军哭起来的样子可真好看——”
“做梦!”裴玄铭又气又急再次吻住他,泄愤般的撕咬半晌,恨恨道:“就冲这个,你都不准死,我活多久,你就得活多久。”
谢烨失笑半晌,然后平静的任由自己在这短暂的温柔乡里陷的更深了。
裴明姝坐在马上清点此剿匪中从千钧潭粮仓里抢过来的粮食和财物,她一边清点,一边满意的点头。
“这帮土匪可真够能藏的,要不是我带人把他们的老巢掘地三尺,还真找不到这些东西。”
“堂堂西北驻军——竟是一群强盗!!强盗!”
一旁的俘虏声嘶力竭的吼着,那是个人高马大的年轻男人,正被几个士兵按在地上,双手和双脚都被麻绳捆了,被俘的时候宁死不降,抓起大刀就要自刎。
被裴玄铭一箭射穿了右肩胛,手中的刀没握稳,掉落在地上,然后就被紧随而至的西北驻军给按着捆了带回来。
此人正是千钧潭土匪窝的匪首,名叫贺锋镝,最开始是边疆镇上的小混混,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入了千钧潭,还一跃成为了最高首领,带着这帮土匪为非作歹。
时至今日才被裴玄铭连首领带小喽啰一网打尽。
贺锋镝数十年基业毁于一旦,悲愤欲绝,在路上就寻死了无数回,都被身边的看守及时发现了,于是此人被五花大绑着送回营地。
姿态比寻常俘虏都狼狈的多。
裴明姝十分不耐烦,伸手一挥:“嘴给他堵了!吵死人了。”
“你们不是要处死我吗!现在就处死我!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好汉——”贺锋镝高吼的全营地都能听见。
一旁一同被俘的小喽啰小声道:“老大,要不你还是安静点,他们这一路都没虐待俘虏,倒是你这嗓门挺虐待我们的……”
“你给我闭嘴!”贺锋镝气愤难当:“他们还没劝降呢,你倒开始先倒戈了!”
裴明姝忍无可忍,寻了个布团大步过来,一把堵住了此人的嘴。
“多谢小姐。”看守他的士兵苦着脸道:“您是不知道,此人从被俘以来,嘴就没停过……”
裴明姝吩咐道:“先送去俘虏营,再敢吵吵就废了他。”
贺锋镝下身一凉,安分的坐在地上不出声了。
“明姝,将军吩咐过了,那个老郎中不必关押,单独送到后备营地就好,他随时要召见。”王玉书从不远处过来叮嘱她。
裴明姝简单应了,忽然想起来厨房里还煎着药,今日还没给裴玄铭帐中送过去,她撂下清点了一半的粮食,就要往厨房里奔。
“哎哎,你干什么去!”王玉书拦住她:“你把这些清点完再走啊,我哪算的明白这个。”
“我要给我哥送药去,送晚了那火候就过了,我哥说谢公子不能喝凉的。”
王玉书心道你哥真有病。
“得了,我去给他送,你先点着。”王玉书自告奋勇,直奔厨房去了。
“那你记得把灶台旁边的蜜饯一并拿过去啊,我哥说谢公子怕苦——”
王玉书:“……”
王玉书忍气吞声把药碗端进了帅帐里,只见有个人躺在裴玄铭的床榻上,单手支着太阳穴,姿态懒散而悠闲,见他进来便随意的朝床畔一指:“放那儿吧。”
确实是个美人,尽管脸色苍白,病骨支离,但仍不掩眉梢眼角的冷淡秀丽,魅色天成。
王玉书越看越觉得此人眼熟,他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指着谢烨磕磕绊绊道:“你,你你你……”
“怎么会是你!?”
谢烨将身上的被褥拢了拢,很松散的笑道:“好久不见啊,王副将。”
“没想到一别经年,你还是那么的容易被吓到。”
王玉书大怒,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揪他:“好啊,上次的帐本将军还没跟你算!没想到今日在这里碰到你了,你居然还敢——”
谢烨捂着胸口很憔悴的咳嗽了两下,任由他拽着自己的手臂,将自己往床下拖。
裴玄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帘而入,一把将王玉书从谢烨手腕上扯开了:“老王你干什么!他是个病人!”
谢烨伏在裴玄铭怀里咳嗽两声,然后被裴玄铭抱回榻上盖好被子,这才无力的歪头,冲王玉书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王玉书几乎要气炸了,他指着谢烨对裴玄铭道:“将军,你不知道吗,几年前就是这小子把我围困在明渊阁前的迷魂阵中,足足困了我三天三夜!最后还是你出手把我捞回去的!”
王玉书想起来这茬就气的半死,偏偏他眼下还拿这人没办法。
裴玄铭看着王玉书,莫名有几分心虚,因为五年前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那时候王玉书已经跟了他几年了,有一天照常带队去巡视边关布防,结果一连三天都没回来,一起跟着他去的下属也全无踪影,裴玄铭险些没急死。
直到第三天夜里,头顶突然出现军中特制的讯号灯火,裴玄铭才找到方向,出马将他这副将带了回来。
王玉书被围困的地方,正是明渊阁的地盘。
五年前,大漠。
谢烨站在明渊阁视野最高的瞭望亭上,单手拿了一只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把玩,他一身青色长衫,腰间松松垮垮系了条丝带,从身后看去,这明渊阁阁主腰窄腿长,姿态闲散,往那儿一站便好似一幅画。
他居高临下站在亭上,面前是一块被树丛围住的黄沙地。
风一吹,树丛便呼啦啦的作响,将阵中这支十几人的巡防队伍严丝合缝的困在其中。
谢烨对奇门遁甲之术略知一二,接手明渊阁后便着手改造了一,将明渊阁门前的这块沙土地改成了一个迷魂阵,若有来犯者,进来容易,出去难。
无论从哪个方向走,都犹如被鬼打墙了,走不出去。
就像此刻带队的王玉书一样,他已经被这迷魂阵困了三天了,早已饿的筋疲力尽,头晕眼花,喉咙更是干渴的仿佛被烧焦了一般。
正当他们对眼前的情形绝望至极时,那困住他们的罪魁祸首踏上凉亭,在高处扔了几个水囊下来。
王玉书艰难的抬眼,看着头顶的明渊阁主,回头怒斥手下:“都不准喝!谁知道他会不会在水中下毒。”
谢烨靠在凉亭上,揣起手笑道:“王副将多虑了,本座若真想要你们死,你们进入此阵的第一天就该咽气了,本座又何必多此一举。”
“那你费尽心思把我们困在这里,究竟有何目的!”王玉书嘶哑道。
“没什么目的,就是没见过西北驻军,觉得新奇。”谢烨回答。
王玉书用力攥了一把地上的沙砾,怒斥道:“那你现在看见了,是不是能放我们走了?”
谢烨狡黠的眯起眼睛:“不行,本座没看够。”
“士可杀,不可辱!”王玉书一脚将地上那水囊踢的更远,身侧的士兵早已七扭八歪的倒在一边了。
其中一个手下渴的眼冒金星,早就将什么严明的军纪忘到了九霄云外,不顾王玉书阻止,连滚带爬的朝那水囊够过去,解开了壶口就是一通猛灌。
其余人也都按耐不住了,纷纷上前抢水喝。
王玉书有心阻拦,奈何他已经被耗了三天三夜了,身上实在是没力气,只能嘶哑的试图喝止属下。
然而却没有人听他的。
那明渊阁主在高处放肆的大笑起来,眼里满是讥嘲。
王玉书狠狠瞪着他,恨不得扑上去将此人除之而后快。
谢烨止住了笑意,抱臂站在亭中,对他道:“或者我还有一个法子,王副将不如听听。”
“你身上分明带着与驻军总部联系用的放射火矢,为何不用呢,让你军中其他人来救你们,直接将明渊阁围了,岂不是更好?”
王玉书大怒:“你休要做那将更多战士引入迷魂阵中杀掉的美梦!就算我今日死在这儿,也绝不会上你的当!”
谢烨的眼睛逐渐冷下来,随着夜幕降临,天边残阳给他的眼底渡上了一层浓重的血色杀气。
有属下小心翼翼的上前来道:“阁主,不如就放他们走吧。”
“西北驻军几十万兵马,若是真将明渊阁围了,我们怕是难以招架……”
谢烨漠然转过头,神情阴鹜的注视着那手下,苍白的指骨发出“咔嚓”一声响动。
这是明渊阁主每次杀人前的前兆。
那手下连忙跪地磕头,惶恐道:“阁主恕罪,阁主恕罪,是小的多嘴了,该打,该打……”
“滚吧。”谢烨不耐烦的道。
周围手下都退下去了,只留谢烨一个人负手站在亭上,那背影孤单而瘦削,仿佛在等什么人。
王玉书见状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明渊阁主就是想靠困住他们,把西北驻军的其他人引来。
而他身为西北驻军的二把手,在军中地位举重若轻,若是他发出求救信号,身为主帅的裴玄铭一定会来救他。
这迷魂阵变化多端,诡异离奇,他决不能让裴玄铭因此涉险。
王玉书咬紧了牙,平静的下定了必死的决心,准备寻个地方坐下来,等着死亡的降临。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一旁的一个手下趁他不备,一把从他腰间夺走了火弩举起,朝天就是一箭射出。
巨大的火花在暮色四合的天际线处炸开,流落出极其漂亮的火焰流光。
王玉书大惊:“你——”
“副帅!我们这些人上有老下有小,纵使不怕牺牲,也是奔着驻守边疆,抗击北狄去的!您不能让我们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啊!”那小兵悲愤欲绝,握着火弩的手在难以克制的颤抖。
王玉书看着他那双眼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他一把薅起小兵胸前铠甲,一字一句怒道:“好,可若是有更多战士因为我们而牺牲了,本帅做鬼也不放过你。”
“真感人。”高台上的明渊阁主面无表情的点评道。
他话音刚落,阵外传来细碎的马蹄声。
紧接着一支冷箭矢借着夜色凌空而来,直射空中亭台!
谢烨猝不及防,被那箭矢擦过了肩膀,“呲啦”一声划破衣袖,落下一道血印。
小兵大喜:“副帅,是将军来了!那是将军的穿云箭!”
谢烨踉跄几步,倒退着单膝跪在地上,借着亭台的围墙隐藏自己的身形。
“阁主!阁主您没事吧!”手下慌慌张张的就要往上过来扶他。
谢烨猛然喝道:“别上来!”
他一面喝止住手下,一面在心里想,裴玄铭,你有种就射穿我。
谢烨扶着亭台站起身,冷眼看着树丛外的地方,明晃晃的将自己放在了那人的射程之内。
“那明渊阁阁主是不是专程来找死的?分明有暗箭他也不躲!”几个喝了水的小兵此时恢复了几分力气,七手八脚的护着王玉书往树丛周边靠,见此场景都不明所以。
“他就是个疯子。”王玉书骂到。
谢烨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开阵放他们出去的意思,也没有走下高台躲避暗箭的打算。
第二支箭随之而至,谢烨只觉胸口一痛,箭身直入他的前襟,力道又狠又重,带着狠厉的风声将他一下撞翻在地上。
箭矢却并没有贯穿进谢烨的胸膛,而是在“咣当”一声响动后,直直坠在了地上。
谢烨喘息着在黑暗中拾起那支箭矢,只见箭尖的地方,被人套上了一个护盾,刚好将那处致命的箭尖锋芒给磨平了。
因为射箭之人不想伤他的性命。
所以对方第一箭和他擦身而过,第二箭套上了护盾。
谢烨靠在亭台的围墙下,胸口处尖锐的刺痛侵蚀着他,他猛然将头仰起,试图让莫名涌出来的泪水倒流回去。
“阁主!阁主你没事吧!”手下猫着腰上来搀扶他。
手下急切的劝道:“要不让他们走吧阁主,裴玄铭来了!就是那个西北驻军统领,那是朝廷的将领,多少兵马在他手上握着呢,您惹谁不好要惹他啊!”
谢烨将脸埋在臂弯里,一只手轻轻的握着方才射他的那两支箭矢,半晌坐在地上不说话。
手下也摸不清阁主是什么意思,只得心惊胆战的在旁边等着。
隔了很长时间,谢烨才将眼睛抬起来,疲倦道:“嗯,开阵吧,放他们走。”
回屋以后,明渊阁里伺候的小厮端着水和药进来,轻声对谢烨道:“阁主,小的给您把药上一下吧,您刚才被那箭伤着了。”
谢烨窝在竹舍的被子里,神情萎靡而疲惫,他思索半晌,摇头示意他下去:“不用,这伤我要留着。”
小厮依言下去了,竹舍里一片寂静。
谢烨空洞的注视着屋中空旷的地面,片刻后将手心搁在胸口那伤痕处,维持这个姿势,在榻上安静的坐了一整夜。
……
裴玄铭轻咳一声,把药碗从王玉书手里夺过来,一边解释一边将他往外推搡。
“老王,此事是我做的不地道,我回头补偿你,你先出去一下,别打扰他养病……”
王玉书险些气疯了,指着裴玄铭怒道:“你知道我当时被他折腾的有多惨吗!三天啊!整整三天水米未进,我差点死在明渊阁!”
谢烨从床上起身辩驳:“胡说,我前几天也给你送水和吃的了,你自己不吃罢了,你其他手下都肯吃,就你偏要意气行事,我有什么办法!”
裴玄铭回头喝道:“你也少说几句。”
王玉书从裴玄铭的挟制中探出头来恶声恶气道:“我当时还好奇,你费这么大力气把我们关在明渊阁阵中,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今天我可算是知道了。”
他一指裴玄铭:“你居然敢打我们将军的主意!还拿我当诱饵!”
“你定是知道本副将在将军心中是何等重要,才出此下策想除掉本副将!”
裴玄铭:“???”
“等等老王,你别急,先把话说清楚,你我二人的战友情天地可鉴,但绝无其他私——”
谢烨抄起药碗砸过去,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巨响。
“堂堂明渊阁阁主,色心不小,胆大包天!”王玉书敏捷躲开,完全不理会裴玄铭,持续输出。
裴玄铭:“……”
裴玄铭的耳朵红透了。
“我们将军从小在京城公子里就是出了名的长相标致,多少人抢着想进裴府做夫人,岂是你能觊觎的?!”
谢烨眼睛瞪的像铜铃。
他不顾病体虚弱,跳起来就去拿一旁墙上的挂饰刀剑往王玉书身上砍。
“你们将军把我摁在墙上伺候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裴玄铭简直崩溃了:“你说什么呢?”
“大逆不道!伤风败俗——等等将军我是说他,没说你。”
“够了王玉书,你给我出去!”裴玄铭怒道。
谢烨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下床就要找他拼命。
裴玄铭哭笑不得,一手拦一个,左右为难。
“好了,老王!”裴玄铭拎着王玉书的手臂强硬的将他拖拽出去,安抚了两句就交给裴明姝了。
他大步返回帐里,将谢烨拦腰扛起来扔回床上。
裴明姝听到动静赶过来,中旁边哈哈大笑了一,然后接过她哥的活,把王副将带走安抚了。
名义上是安抚,实际上就是跟他一起蛐蛐裴玄铭。
谢烨气喘吁吁的被裴玄铭抓着手臂,怒道:“你别拦我——我当时在明渊阁,怎么没弄死那姓王的!”
裴玄铭伸手将他按回去:“他又没说错。”
谢烨抬头瞪他:“你说什么?”
“我说,你大费周章将他困在里边,就是想引我过去。”裴玄铭耐心道:“这话又没说错。”
谢烨的脸庞因为羞耻而染上了一层薄红,他恨恨的拧过头不去看裴玄铭,挣动了两下,试图从裴玄铭的禁锢中脱身出来。
裴玄铭将他按的更紧,谢烨还要再动,却直接被他仰面推翻在床上。
裴玄铭抓着他的手腕抵在床头,膝盖用力分开谢烨的大腿,挤进他的双腿之间,用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彻底困住了他的身形。
这个姿势暧昧的让谢烨十分不自在,他被顶在床上,怒声道:“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谁年少的时候没犯过傻,这又能代表什么?”
“代表你就是在乎我。”裴玄铭固执的道。
“我说了,这幅皮相你喜欢就拿走,你想睡我我也没意见,我一个将死之人,在不在乎你又有什么关系!”谢烨沙哑道。
“所以你能不能不死。”裴玄铭猝然打断他。
“若我有办法治你的经脉,让你恢复武功,你能不能不死?”裴玄铭小声恳求道。
谢烨愣住半晌,旋即冷嘲热讽道:“裴玄铭,你做梦呢?”
“不是。”裴玄铭低声道:“有办法的。”
“那郎中说了,若要你活下去,得从身体的内里将全身经脉重新打通,先将原先的淤血清出去,然后再慢慢恢复内力,你有武学底子,不会太难的。”
裴玄铭放开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扣进自己怀里,感受着那具单薄的身体在自己怀中的温度。
谢烨被他搂着,只觉得所有的脾气和无奈都消解下去,他哽了很久,才说了句:“可是我会成为你的累赘的。”
“还是算了吧,这辈子麻烦你的事,已经够多了。”
……
王玉书站在俘虏营前跟裴明姝骂了一炷香时间,才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事。
“等等,明渊阁主不是已经伏诛了吗?”
裴明姝眨眨眼睛,淡定的看着他。
王玉书麻木的咬着嘴唇,半晌颤抖着道:“裴玄铭是不是疯了?”
“这可是欺君的大罪!他怎么敢的!一旦被发现掉脑袋的可不止他裴玄铭一个人,裴家九族上下难逃一死!你还帮他瞒着!”
裴明姝叹了口气:“晚了,他还劫了法场,就为了把谢公子救出来。”
王玉书气急败坏,在营地里来回走了几步,嘴里念叨着“疯了,疯了……”
“没事的,老王。”裴明姝安慰他道:“裴家上下已经全死完啦,就我跟他两个人,就算掉脑袋也掉的是我们俩的脑袋,与西北驻军无关,你还有可能被提拔为主帅哦。”
王玉书刚要咆哮,看了看四周,又硬生生将声音按了下来:“掉谁的脑袋都不行!”
“你告诉你哥,从今天起,不许谢烨走出主营帐半步,能不被人看见就不被人看见,只说裴将军在边塞找了个侍奉的打发时间,不许旁人看到谢烨的相貌,听到没有!”
“切勿将此事瞒住了,不然大祸临头那天,谁也保不了他!”王玉书严厉道。
“知道了。”裴明姝严肃起来:“我这就跟他说去。”
一旁俘虏营最外侧的牢房里传来一声幽幽的:“原来如此……”
裴明姝和王玉书同时朝那边看去,只见那土匪头子俘虏贺锋镝靠在门边,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俩:“我好像听到一点不得了的秘密。”
第34章 第 34 章 谢公子,你的意思是你就……
裴明姝和王玉书对视了一眼, 同时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杀意。
裴明姝从腰间猛然拔出刀锋,王玉书命看守将他从牢房里解开锁链拖出来。
贺锋镝身为千钧潭的土匪头子,被看押过程中受的也是俘虏营最高礼遇, 不仅上了重枷在身上, 枷锁之下还有层层绳索捆束。
此人在拖拽过程中拼命挣脱了几下, 却毫无用处, 被两侧兵士按着跪到了裴明姝的脚下。
“正好,今日拿你当个杀鸡儆猴的例子, 让你其他被俘的手下一并看看,若是不听话,该是怎样的下场。”说话间, 裴明姝的刀锋已经按在他的颈侧了。
“停!停!你们不能这样杀我!我要见主帅!我要见姓裴的!”贺锋镝声嘶力竭。
“你还想见我们将军?省省力气,下辈子罢。”裴明姝嘲道。
“我有要事禀报给他!他进匪窝不就是要找郎中恢复有个人的武功吗!押送路上我都听到了, 我有办法——”
一刻钟后, 主帅营帐。
裴玄铭靠在椅上, 居高临下的审视着眼前的土匪头子。
“你说,你有办法。”裴玄铭问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你们踏平我千钧潭不就为的是这个嘛,边民都传言说有个当地的神医郎中被我们给劫走了……传的倒是神乎其神的, 可他们不知道那神医帮人恢复经脉, 提升武功靠的不是医术。”
“那是什么?”裴玄铭耐心道。
“北狄境内有一种长了倒刺的花, 服用者可疏通筋骨脉络,对内力有增添之效, 就算是经脉寸断之人,日日服用,也能有所恢复!”
裴玄铭掀起眼睛:“我凭什么信你?”
“我拿身家性命担保!”
“不值钱。”
贺锋镝怒道:“总之裴将军既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这一步,就算试试又有何不可呢!若你试了没用, 再回来取我项上人头不迟!”
裴玄铭静坐半晌,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这土匪有句话说的倒是没错。
他确实已经走到山穷水尽的这一步了。
他不能看着谢烨,再在他眼前死一次。
裴玄铭抬手吩咐旁人解开他腕上的绳索,又将案上笔墨推了过去:“将那花草的形貌画出来。”
贺锋镝艰难的握笔,在纸上开始鬼画符。
裴明姝没忍住,从后边踹了他一脚:“你画什么破玩意儿!”
“那东西就长这样!”贺锋镝回头委屈道:“再说我自小没念过书,连字也不识几个,能画成这样不错了!”
两边的属下将他笔下纸张拿出来,呈到裴玄铭面前。
裴玄铭勉强从那歪歪斜斜的笔画中领会了一点其中精神,大概在心里描摹清楚了这花的模样。
“若将那花带回来,它的用法和功效,你能说清楚吗?”裴玄铭又问。
“这是自然,但我眼下不能同将军说。”贺锋镝昂首道:“我要留着做底牌!”
王玉书忍无可忍,又是一脚踹到他后腰上:“你还底牌上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裴玄铭用食指抵着太阳穴,没什么波澜道:“说条件。”
贺锋镝被踹的踉跄一下,又很快跪稳了身形,他注视着裴玄铭正色道:“放我手底下弟兄们一条生路,他们各个都是好汉……是跟了我,才有今日下场的。”
裴玄铭抬眼和他对视半晌,然后起身挥手:“带下去。”
两边的人拎起贺锋镝往下拽,一路拖回了俘虏营里。
“将军!将军你可考虑清楚了啊将军!将——唔!”
裴明姝被他吵的头疼,很痛苦的揉了揉揉眉心,开口问她哥:“哥你怎么看,你觉得这人的话有几分可信?”
裴玄铭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犹如磐石,过了片刻,他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有一句话他说的没错。”
“我确实已经是,山穷水尽了。”
裴明姝和王玉书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裴明姝硬生生的转开了话题。
“那个,逃窜到土匪寨里的二皇子府下人都已经清点出来了,是现在就给城墙那边押送过去,还是你还有什么要审的?”
裴玄铭闻言精神一振:“审,带我过去。”
几个瘦弱不堪的小厮瑟缩着靠在牢房的最里侧,听见牢门口传来动静,便一齐呜咽着往后缩,生怕这群人是来取自己性命的。
“给您把他们提出来罢将军,您何苦跑到这种地方来?”看守的士兵刚要推开牢门提人,却见裴玄铭摆了一下手,示意众人下去。
“不必,就在这儿问。”裴玄铭吩咐道:“给我拿把椅子。”
“军爷,军爷我们不是蓄意逃离,实在是那城墙的监工不把人当人看,稍有不慎就在身后拿鞭子抽,委实是活不下去了!”其中一个模样白生些的小厮哭丧着脸连声哀求,他双手双脚都布满了层层伤疤,显然是流放充军的这几个月被折腾惨了。
裴玄铭的眉心拧起来。
想来也是,能在二皇子李景辞身边服侍的人,虽然只是个下人,但也在京中过的十分舒坦,一夜之间来了西北,风霜雨雪摧残不说,还要被监工虐打,从天到地的待遇,不跑才有鬼了。
不过裴玄铭眼下在意的不是这个。
“你们在二皇子府中服侍的时候,可曾听说他从西北带回来过什么人?”裴玄铭问道。
那三个小厮挤在一起,齐齐怔了一下,为首的白面小厮小心翼翼的说:“军爷说的,可是那个……二殿下关在西厢房的那人。”
裴玄铭示意他继续说。
“那人我倒是见过,长得跟个妖精似的,勾人的很,就是不太听话,刚被带回府中时,就被二殿下关在地牢里打断了腿……”
裴玄铭心头怒不可遏,狠狠一跳。
旁边下属见他脸色大变,连忙上前关切道:“将军。”
裴玄铭敷衍的点点头,朝那小厮冷道:“说下去。”
“后来就不知道了,地牢里就关了他一个,时常有鞭刑声响,但是没听那人叫过几声,想来也是个硬骨头。”
“后来李景辞又为何将他从地牢里带出去了?”
“他在牢里被打的重伤濒死,殿下将他带出来医治,后来就一直囚禁在别院里了,再剩下的小的们就真不知道了。”
裴玄铭十指骨节捏的死紧,嘎嘣嘎嘣声声作响。
他心烦意乱的起身,身后的士兵忙不迭的将牢门锁好,送裴玄铭出去了。
裴玄铭一个人在俘虏营门口站了一会儿。
远处飘来边民家中做饭的炊烟,沿着大漠的万里峰弧扶摇而上,丝缕斑驳,散入天际线的边缘处。
眼角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裴玄铭眼睛一跳,大步走过去拿自己的披风扣头给谢烨盖住了。
“你出来干什么!这里是西北,你也不怕被认识你的人看见。”裴玄铭训斥道。
谢烨无奈的被他拽进营帐里,小声辩驳道:“那王玉书不都知道了……”
“王玉书不会告密出去。”裴玄铭将他发梢上的沙土拍拂掉,又扶着他坐到榻上,掀开谢烨衣袍下摆。
“干什么!”谢烨慌忙阻止他:“光天化日的。”
“已经快入夜了。”
裴玄铭不理会,伸手碰在他修长的小腿上,在膝盖附近的位置按了按,果然是有错过位的痕迹。
裴玄铭的心沉下来,知道那几个小厮说的是真的了。
谢烨收回反抗的动作任由他检查,忽的一歪头:“你怎么知道我这里有伤?”
“看你刚才走路不对劲。”裴玄铭睁着眼睛说瞎话。
谢烨笑了笑,没再追究。
他轻轻用脚尖去点了点裴玄铭的胸口,那动作暧昧挑逗的意味十足,从裴玄铭的胸口一路往下,一直没入裴玄铭腰身以下的地方。
裴玄铭喉结上下滚动,抬头对上谢烨挑衅的眼神,伸手直接握住他的脚踝,将他拖到了床上。
谢烨猝不及防摔的闷哼一声,后背硌在狼皮毯子上,紧接着他就被裴玄铭从后面翻了个身,变成了趴在榻上。
这场景太过熟悉了,谢烨刚要挣扎着起身往下溜,裴玄铭已经按住了他的肩膀,整个覆盖在了他的身上。
他一手拨开谢烨松垮的衣衫,一手沿着他清瘦的腰身摩挲。
谢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警告道:“我身上还有伤。”
裴玄铭懒洋洋的压制住他,手伸进衣衫里。
不轻不重的在他腰际哪个穴道处捣了一下。
谢烨浑身上下登时软麻了半边,他低低的哼了一声,回头拼命去瞪他。
只是他受制于人时,那眼眶通红,又气又急的模样,半点也没有凌厉的意味,反倒勾的裴玄铭心痒。
他用掌心捂住谢烨的嘴,一手钳制着不让他乱动,一手贴合在他的身上,在那处停留了片刻后,向里进的更远。
谢烨被他从身后环住脖颈,裴玄铭的手掌严丝合缝的紧捂着他的嘴,整个身体笼罩在裴玄铭身下,连句求饶的软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任由裴玄铭在榻上欺负他。
“唔……”
谢烨身体止不住的痉挛,他下意识想蜷缩起来,缓解那处的异样感,让他不至于在裴玄铭身下太过狼狈。
然而裴玄铭一只手的力量就足以将他束缚的动弹不得。
他从嗓子里呜咽着,不多时就软成了一滩水,脸色潮红的被摁在狼皮毯子上肆意折腾。
“阁主好厉害。”裴玄铭在他耳侧低声呢喃道。
谢烨“呜呜”的挣扎两声,横着眼睛,恨不得弄死他,奈何嘴和双臂被裴玄铭压的太紧,他一点挣脱的余力都没有。
“再坚持一根手指,想来不过分吧?”裴玄铭嘴上柔声哄着他,手上却毫不停歇,力道更大。
谢烨崩溃的在他掌心里低声抽泣,泪水打湿了裴玄铭的虎口。
裴玄铭是武将,常年握刀刺枪,手指修长有力,指腹粗糙,落着一层薄茧。
那粗糙的手茧揉过水声汹涌的敏感之处,直逼的谢烨彻底连哭都哭不出来,一瞬间被卸掉了所有力气,无力颤抖着瘫软在他怀里。
“第三根。”裴玄铭在他耳畔慢斯条理道:“你好像退步了。”
“还坚持的住吗?”
谢烨拼命摇头,眼泪簌簌而下,好不可怜。
裴玄铭笑了笑,于是收回手,将他从趴着的姿势翻到正面,湿水淋漓的手指捧住谢烨的脸庞,低头辗转着亲吻他,动作温柔,充满了安抚意味。
谢烨没有做多余的抵抗,躺在那里任由他索取。
“终于嘴上不硬了一回。”裴玄铭道:“难得。”
谢烨的脸颊通红而泪水斑驳,纵然已经被松开了嘴上的束缚,他也没有一丝力气能腾出来骂裴玄铭了。
裴玄铭屈起膝盖,顶了一下刚才自己用手凌虐过的地方:“阁主,下次挑衅我前记得掂量一下,你我到底是谁吃亏比较多。”
谢烨精疲力竭的躺在毯子上,半晌将头埋进了狼毛里,只露出通红发烫的耳朵尖。
“这回可没碰到你伤口。”裴玄铭撩开他散乱的长发,放在手心里把玩:“不许耍赖生气。”
谢烨不想理他,依旧维持着那个鸵鸟似的埋头姿势不动。
裴玄铭也不逼他,心平气和的开口:“我打算往北狄走一趟,可能去的时间有点久,我会让明姝照顾你。”
谢烨终于有了动静,他冷笑一声:“行,那且看我能不能活到你回来好了,反正那郎中说我要死了,估计也撑不了几天,到时候裴将军回来记得给我收个尸,实在不想花心思选地方埋就扔到荒漠上,让我与诸允严为伴……啊!”
他被裴玄铭压着又是狠狠顶了一下,隔着两层布料,谢烨也能感受到裴玄铭炽热的恼怒。
“能不能说几句好听的?”裴玄铭抓着他的手腕抵在榻上:“每次就求饶的时候能中听片刻。”
“谁求饶了!”谢烨怒道:“有本事你再来,谁求饶谁孙子!”
裴玄铭哭笑不得:“我再来你受得住吗?”
谢烨蓦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登时羞耻着咬牙不说话。
裴玄铭看出了他的窘迫,然后冷不丁回过味来:“还是说……你方才对自己放那种狠话,其实是因为舍不得我走?”
谢烨恼羞成怒,猛然爆发出一股力气推开他,拧过身去兀自生闷气。
裴玄铭心里知道贺锋镝没那个脑子骗人,此去北狄寻草药,谢烨的内伤多半有戏,心情不免轻松了几分。
他打算独身前往,谁也不带,因为这次去北狄,除了寻药以外,裴玄铭还有点别的目的。
西北方向的小国其实不少,有野心,兵强马壮的大有部落在,只是从前碍于西北驻军实力强悍不敢轻举妄动,裴玄铭从二十岁起继承父业守护边疆,兢兢业业从未懈怠。
直到那日在刑场上看见谢烨,他将近三十年的信仰和支柱,竟然有些许动摇。
裴玄铭能感觉到自己的心火在熊熊燃烧,但是夜深人静之时他又不敢细想心里那大逆不道的想法。
他需要一个破口之处,来达成目的。
李家的江山该变上一变了,只是不能由他亲自动手。
这个破局之处会在哪儿呢?
裴玄铭一边把玩着谢烨的头发,一边漫不经心的想着,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破局之法,在棋盘外。
裴玄铭起身从帐外打了盆水,没麻烦手下,自己端着去灶房烧了一刻钟,然后端回营帐。
谢烨依然委顿在榻上,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弹。
“下来。”裴玄铭拽了拽他的手腕道:“给你弄干净。”
谢烨闷闷道:“不要,水凉。”
“热水。”
“那也不要,不劳裴将军伺候。”
裴玄铭耐心告罄,俯身将他从狼皮毯子上抓起来,拽到身前,再掀开谢烨的衣袍,用浸湿透的布块从里到外的擦拭着。
水声泠泠,空气里是飘浮的白雾,氤氲在帐中,帐外北风呼啸吹拂,帐内短暂的被勾勒出一方温暖的天地。
谢烨不自在的动了几下,见反抗无效,便闭上眼睛偏过头去,靠在裴玄铭的臂弯里,随便他折腾了。
不过片刻后,他又睁眼皱眉道:“痒!”
裴玄铭头也不抬:“忍着。”
紧接着又觉得自己说话太冷硬,便又放软了声音:“很快就好。”
谢烨注视着他俊逸冷淡的半张侧脸,裴玄铭手指掠过的地方一片温热的触感,神情专注而耐心。
谢烨深吸一口气,慢慢放松了身体,将自己彻底交给了裴玄铭。
收拾停当以后,谢烨实在是疲惫眼前发黑,被抱上床榻就睡着了,裴玄铭坐在他身侧,安静的拨弄了几下谢烨摊开散在狼皮毯上的长发。
帐外传来几声马蹄的跺踏之声,惊扰了寂静的夜色。
裴玄铭放开谢烨的头发,起身披上衣服,出帐去了。
他一走,谢烨就睁开眼睛,目光冰凉的望着天花板,看起来眼眶更红了几分。
裴明姝兴致很好的帮哥哥打点了行李和马匹,犹豫半晌,还是给他在行囊的边缘塞了一壶酒。
“都是我珍藏的佳酿。”裴明姝痛心疾首。
“糟践东西啊!”
身后有人敲了一下她的后脑勺:“你说谁糟践东西呢?”
裴玄铭站在她身后。
“说你啊!”裴明姝埋怨道:“每次喝酒跟灌水一样,毫不品鉴,把酒给你喝跟给牛喝有什么区别,若非你是我哥……”
“若非我是你哥,你现在应该早就找个人嫁了,三年抱俩每日下堂伺候公婆,还想喝酒骑马,有如今这潇洒日子。”
裴玄铭一手从行囊中抽出酒壶,一手又在裴明姝正额头敲了一下:“做梦呢?”
裴明姝撇了撇嘴,倒没跟他辩驳这个。
兄妹二人牵着马到大营外,并肩站在漆黑的夜幕中。
还是裴明姝先开的口:“明天就走?”
裴玄铭摇头:“今晚就走,日出之前。”
裴明姝默不作声的用脚尖扒拉着地上的土块。
“怎么了?”裴玄铭问。
“哥,你真打算造反吗?”裴明姝小声问。
裴玄铭莫名其妙:“谁给你说我要造反?王玉书那孙子吗?”
“不是。”裴明姝很义气的没供出队友,一件一件的朝他哥指出:“你干的事都是造反的事。”
“从劫法场,到壮大西北驻军,到囤积粮草……现在还打算私通北狄。”
裴玄铭止住她的话音:“停,你说的这些事情,我只承认劫法场,其余的举措我哪样不是为了加固边防着想?”
“也包括一个人偷偷溜去北狄吗?”裴明姝斜着眼睛看他。
“那是为了给某些人治病!”裴玄铭烦躁道:“难不成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再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那我犯这么大险的意义何在?”
裴明姝敷衍点头:“好好好,舍大国为小家……”
裴玄铭:“……”
裴明姝将酒壶往他面前推了推,诚恳道:“知道了哥哥,一口干了它。”
“都在酒里了。”她补充道:“诛九族的时候我会跑远的,放心。”
裴玄铭将所剩无几的酒水倒进嘴里,冷冷道:“暂时诛不了,你也放心。”
“他们还舍不得我死。”
裴明姝从他手中接过空荡荡的酒壶,很轻的“嗯”了一声
末了,她忽然开口道:“现在距离日出之前还有几个时辰,能把上次的故事讲完么?”
“就从你和谢公子逃出温家开始。”
裴玄铭诧异的看着她。
裴明姝央求似的摇了摇他的衣袖:“说嘛哥哥,我想听。”
裴玄铭朝远方漆黑作一团的荒漠上看了一眼,发现此时出发的确不是一个明智的主意。
裴明姝狡黠的笑了笑:“主要是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
……
“我师父傅照川,死在温家的那场变动里。”
裴玄铭背着谢烨一路从温家后门的小道里逃出去。
“放我下来吧。”谢烨虚弱道:“我刚才就是有点腿软,现在好了。”
裴玄铭将他放下来,却没放开拉着谢烨的那只手,他带着谢烨隐藏在树丛里,然后几个轻功起落,跳出了追兵的包围圈。
“我们去哪儿?”谢烨小声问。
“去湖畔,我父亲在那里,他带着随身的护卫,能保我们安全。”
然而等他们赶到那里时却发现,湖畔也是一场血光冲天,半个湖水都被血染红了。
裴玄铭眼尖的认出几个在同追兵搏杀的身影,都穿着裴家亲卫的服侍,他和谢烨一人一剑上前助阵。
“公子!你怎么跟过来了!将军不是让你在温府好生呆着吗!”为首的亲卫浑身浴血,又惊又怒的朝裴玄铭喊道。
裴玄铭抬手一剑,挑开面前朝亲卫长刺来的长枪,紧接着侧腕将枪杆一握,用力投掷出去,长枪旋转,瞬间贯穿了面前几个追兵的身体。
“温府已经被围了。”裴玄铭低声道。
“父亲呢!?”
“将军和傅统领在船上,我们方才已经杀掉一波了,没想到他们还敢来……小心!”
裴玄铭身后笼罩下来一大块阴影,身后偷袭的追兵双手各抓一把长枪,就要朝裴玄铭劈杀过来,亲卫长刚要拦下,只见当空一道黑影挡在了裴玄铭身前。
谢烨一剑削掉了两杆长枪的枪头,借力打力将枪身横劈出去。
偷袭者登时倒飞而出,重重砸在了数十米远的地面上。
亲卫长惊魂未定,看着那少年矫健的身形,即使在这么危急的情况下,他也不由得暗赞了一声好身手。
谢烨却来不及想这么多,扫视了一圈周围已经打的七七八八的战局,伸手一抓裴玄铭的手腕,急到:“走!我们上船看看!”
两人几个起落跳上画舫。
开门进入画舫第一眼,就是裴老将军坐在地上,伸手紧紧抱着傅照川的场景。
裴玄铭失声道:“师父!!”
傅照川身体半卧在地上,一根长枪从他的前胸直插而入,血水汩汩冒出来,他的嘴唇和脸色都惨白的惊人,靠在老主子的身上,面如死灰,显然是血快流干了。
“照川!”裴老将军老泪纵横,伸手颤抖着去摸傅照川胸前的断枪,试图给他止血。
傅照川惨淡的摇摇头,似乎是在说,不用了。
他的眼睛原本已经黯淡下去了,眼看着就要失去活人的光泽,变的一片死寂。
然而在裴玄铭闯进来的前一秒,他眸中神色又骤然明亮起来,仿佛焕发出别样的光彩。
“玄铭……玄铭……”他喃喃着道。
裴玄铭眼含热泪,一个箭步跪在他身前,一手握住他师父逐渐冰凉下去的手,一手无措的去抓裴老将军。
傅照川的嘴唇不住的翳动,似乎在临死前还有放不下的话要说。
裴玄铭连忙将耳朵贴近了他的嘴唇,颤声道:“师父,你说。”
傅照川声音很小,细若蚊呐,但是落到裴玄铭耳朵里却仿佛惊雷一般炸响,将他的灵魂生生震碎。
“江山,是李家的江山,日后……无论是哪个皇子继承大统,你都得……咳咳……好好护着他……”
“大周的百年基业,都有我裴氏将门一族,生死相护……不可在你这里,断了传承!”
傅照川的喉咙里满是血气,拼尽全力说出了最后一句话,终于死不瞑目的咽了气。
裴玄铭伏在他的尸身上,痛哭失声。
傅照川不同于诸允严那般苛刻,傅照川是一个绝世好师父。
他从小教裴玄铭习武,练剑,拉弓,三九寒冬,夏日酷暑,从不离身片刻,唯有裴玄铭十八岁独自出门的这一次,师父不在身边,没想到此去就是永别。
裴玄铭悲痛欲绝,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裴老将军允许谢烨跟着他们走,在旁边照料裴玄铭,一行人连夜赶路回京城。
途中他将裴玄铭和谢烨安置在客栈里,有重兵守卫,他自己则带了两个手下,去寻了个风水宝地,掩埋傅照川。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玄铭脸上已经淡去了想起师父已故多年的伤感,他转头朝裴明姝笑笑:“那天夜里,我烧的实在太厉害了,抓到个稍微凉点的东西,就不想放手了。”
裴明姝神色狐疑:“比如……”
“比如我。”身后有个冷淡的声音传来。
兄妹二人同时回头,只见谢烨站在大营门口,衣衫单薄任由风吹,神色平静的朝这边走过来。
“谢,谢公子……你怎么出来了,还穿这么少。”裴明姝磕磕绊绊的道。
“找不到别的衣服了,你哥没给我准备。”谢烨和颜悦色的回答道:“明姝小姐,这个故事改天我讲给你听好了,今晚他可能给你讲不了了。”
裴玄铭蹙眉道:“不是让你不要出来的吗?走我送你回去,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安分些,别去招惹王副将,有什么事情找明姝。”
“我要跟你一起去。”谢烨打断他。
裴玄铭和裴明姝面面相觑。
“我要和你一起去北狄。”谢烨又重复了一遍:“没听明白吗?”
裴玄铭断然拒绝:“不行!”
“路途奔波,你不能去。”裴玄铭不由分说,拽起他的手臂就往回带。
谢烨用力一甩,着急关头的力气之大居然勉强能跟裴玄铭扯了个平手:“我都要死了!我死在哪儿,死前想见着谁,不应该由我自己说了算吗!?”
裴明姝眼睛微妙的一转,她从这话里听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那谢公子,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就算死,也想跟他死在一起?”她眼睛亮晶晶的问。
“谁要跟他死在一起?”谢烨没好气道:“我死也死在他面前。”
“那你就是临死前最后一个想见的人是他。”裴明姝言简意赅的给裴玄铭翻译。
谢烨:“……”
在黑暗里看不见的地方,裴玄铭老脸一红,不再搭理他俩,直接翻身上马,准备直接就走。
不料谢烨狂奔两步,一把攥住马的缰绳,倔强道:“带我去!”
他急促喘息着道:“我今天不会松手的,有本事你现在就骑马从我身上踏过去。”
裴玄铭简直拿他没办法,只好求助的看向裴明姝,用眼神示意她把谢烨强行带回去。
谢烨敏锐的察觉到了他和裴明姝交流的目光,于是转头对妹妹开口:“明姝,扶我上马。”
裴明姝大笑一声,摩拳擦掌兴奋道:“好嘞!”
她一把扶住谢烨的腰身,手臂猛然用力,将他托举上去,谢烨身形一晃,半扶住了马背。
裴玄铭担心他摔着,只得伸手从裴明姝手里将人接过来扶稳。
“你到底要干什么!”裴玄铭怒道:“给你说了此行危险——”
谢烨伏在马背上,剧烈喘了几口气,然后侧过脸去平静的看着他。
“我就是担心,万一我没能撑到你回来就咽气了……”谢烨低声回答:“那该怎么办。”
裴玄铭一怔,他很难去细想谢烨的这句话里包含了多少经年累月的遗憾和恐惧。
他仿佛又见到了那个在西北大漠穷图匕见,甘愿被他连射两箭也要见他一面的明渊阁主。
裴玄铭嗓子发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裴明姝抱臂在一旁注视着他俩,良久,这手欠的少女上前一拍马背。
马骤然受惊,载着两人沿着浓稠夜色狂奔而去,再不回头。
第35章 第 35 章 “我去做掉李彧。”……
夜落四野, 漠上荒芜。
二十多岁的裴玄铭被他那该死的妹妹在马背上一拍,一路沿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狂奔而去,不远处就是北狄的地盘了。
同一个时间点, 再往前推十年, 此时十八岁的裴玄铭正躺在客栈的硬榻上, 一夜折腾, 高烧不退。
裴玄铭不愿意旁人看到自己病弱凄惨的情态,于是将谢烨连同裴老将军留给他的那些人, 一并关在了客栈的房门外。
谢烨恼火的在屋外来回转了几圈,裴玄铭在里边把房门插的死死的,谁都不让进, 他和一众裴家亲卫大眼瞪小眼,只能从门缝间听见裴少爷艰难的喘息与咳嗽声。
谢烨忍无可忍, 挽起袖子对为首的侍卫长道:“好了, 都后退一点, 我要破门了。”
“少将军有令,不可——”
“我管他有没有令呢, 那又不是我主子!让开!”谢烨怒气冲冲道:“我凭什么听他的?”
侍卫长面色犹疑:“可是……”
“难道你打算眼睁睁的看着他病死在里边?”谢烨反问。
侍卫长不说话了,此言甚对。
谢烨单手运力, 将掌心按在门板上, 直接震碎了内里的门闩, 破门而入。
屋中裴玄铭烧的迷迷糊糊,听到动静垂死病中惊坐起, 嘶声道:“不是说了,不让你们进来吗!”
谢烨没理他,回过身将门再次关好了。
“谢烨,出去……”裴玄铭虚弱道。
谢烨将熬好的药碗从门缝中亲卫的手里接过来, 端到裴玄铭面前,一边搅着浓黑色的药汁,一边简单的回答了两个字:“我不。”
裴玄铭无奈,只得就着他的手慢慢将药咽进喉咙里。
他低着脑袋喝药,忽觉脸上一凉,却是谢烨用手背轻轻的擦拭了一下他脸庞上的泪痕。
裴玄铭鼻尖一酸,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来。
谢烨叹了口气,他看起来很不会安慰人。
“小裴,你别难过,你看我这不是也没有师父了吗……”
他话音刚落,就被裴玄铭粗暴的一把勒住了腰身,谢烨一惊,条件反射就想还手。
紧接着他才意识到,裴玄铭好像在抱他。
谢烨这辈子没什么对别人温情以待的时刻,他缓慢而迟疑的回拥住裴玄铭,笨拙的学着从前在别处看到的样子,用手一下一下的安抚着裴玄铭的肩膀。
“……小裴?”
裴玄铭被高烧和病痛折磨的神志不清,他半窝在谢烨怀里,手臂上的力道却是越来越重,勒的谢烨几乎喘不过来气。
“小裴你松手……你弄疼我了,裴玄铭!”谢烨挣扎半晌无果,又不敢动手打他,只得忍气吞声的随他去了。
裴玄铭清冷俊朗的脸颊上又有新的泪水涌上去。
谢烨一边低头擦拭他湿漉漉的眉眼,一边不由得担心起另一个事情。
方才从密道里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密道门口,小夏子给他留的记号了,昨天他同小夏子商议好,若是兵变一来,小夏子就先从密道里跑了,就在门口的隐蔽处留个标记,谢烨看到就不必费心思救他了。
若是他来不及跑就被卷入了争杀之中,那谢烨在密道口看不到,就在温府拼尽全力找到他救他出去。
好在这小子还算聪明,直接就跑了,没让他费太多心神。
谢烨心不在焉的想着,眉宇间神色说不出的凝重。
只是裴玄铭究竟有没有猜到,温家今夜的劫难,是他一手策划的呢?
裴玄铭只知道他要找老家主复仇,并且提前预料到一点有人要来找温家的麻烦,若是他将傅照川的死,记在了这个搅动温家劫难之人的头上,该如何是好?
满室飘荡着浓郁的药气,谢烨在氤氲的苦涩中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再一回神,只觉腰身上的束缚更紧了一些,裴玄铭闷哼一声,睡梦中居然一把抓过他的手臂,将他拦腰搂倒在床上。
谢烨不敢用力气反抗,只得顺着他的力道,仰倒在床上。
因为高烧的缘故,他身上是体温很热,滚烫的惊人,谢烨又刚从外边回来,凄风苦雨的赶了一夜路,周身都是凉气,这对于病中的裴玄铭来说,无疑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裴玄铭手脚并用,一把将眼前这个温润凉意的大物件,裹进了怀里。
谢烨:“……”
“小裴。”他几无声息的在裴玄铭耳畔叫了一声。
裴玄铭梦中昏沉,伸手将他搂的更紧了。
谢烨一动不动的任他揽着,从武林大会时就开始的日夜搏杀,殚精竭虑,先帝驾崩时独自的谋划,到今日温家全数覆灭,诸允严惨死,李彧和小夏子下落不明……
谢烨感觉自己像一个四面漏风的破灯笼,吱吱呀呀的在风中摇晃,艰难支撑。
他与裴玄铭一冷一热,身上还带着突围时未干的血迹,在客栈的榻上相拥了一夜。
次日清晨谢烨睁开眼睛时,正对上裴玄铭清醒而平静的目光,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起来了,此时正在床侧静静的注视着他。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谢烨躺在床上,注意到他的脸色比昨夜好了不少,看样子是退烧了。
“回京,拥护太子,继承正统。”裴玄铭答道。
谢烨沉默许久,出声道:“太子病弱,常年卧床。”
“所以我们不急于立刻回京。”裴玄铭望向窗外泛起的一丝光亮:“等大局落定,再见新皇不迟。”
谢烨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那新皇若是李彧呢?你也依然甘愿做他的肱骨之臣吗?”
裴玄铭神情复杂的看着他,半晌无奈道:“那也只能如此了。”
“不行!”谢烨狠声道:“我绝不允许他做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