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她是女人。”黎淮音道。
谢清棋见到黎淮音进来,忙看一眼里面的黎望,紧张道:“阿音,我……”
黎淮音望着谢清棋,等待着她的回答。
谢清棋垂眸,声音很低,“对不起,黎将军差点伤人,我只能让人先将他绑起来。”
黎淮音没说话,越过谢清棋缓步走向黎望,她既想快些靠近又不敢靠近。
不过一年多的时日,她记忆中在千军万马前挥斥方遒的父亲,竟沦为了这般模样。
黎望形同疯癫,眼睛空洞无神,吼叫着挣扎,“杀啊……”喊了几句后又突然露出惊恐的表情,“别杀他……我不吃……不吃肉……”
“父亲……”黎淮音颤抖着伸出手,却在半空中被谢清棋拦住。
“别碰。”谢清棋声音紧绷,眼中担忧的神色明显,“黎将军……已经神志不清了,他会伤到你。”
黎淮音泪水模糊了视线,望着谢清棋道:“怎么会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最后是在禹国边境的一个山洞里发现的黎将军。”谢清棋隐瞒掉铁红袖讲的那些非人的战俘遭遇,她实在担心黎淮音承受不住,“当时他正在生吃一只野兔,满嘴是血……”
谢清棋顿了顿,似乎不忍说下去,“黎将军并不让人靠近,反应很激烈,后面看到你那把长命锁后才安静了一些,我趁机施针让他昏睡,才将人带了回来。”
黎淮音果然不忍地低下头,攥着锦服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谢清棋心疼得红了眼眶。还好,还好黎将军这些日子休养得还不错,若是被阿音见到他形容枯槁的模样,还不知要怎样伤心。
黎淮音忽然想起什么,忙拿出长命锁,举到黎望眼前,“父亲,是我,音儿……”她的声音在颤抖。
黎望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真的停止了挣扎,咧嘴笑道:“音儿……你是音儿。”他不断重复这句话,显然意识还是不清醒的。
黎淮音看到他的手腕因为挣扎被磨出血,心如刀绞,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一路上,父亲他都是这样的吗?”
“没有。”谢清棋忙解释道:“我让老杨按时给黎将军吃安神的药,并没有绑他。”
“安神的药呢?现在可以给他吃一颗吗?”黎望不停说话,嗓音已经哑了。
谢清棋沉默片刻,走到桌边背对着黎淮音,“那个药只能让黎将军安静下来,对病情并无益处。”
黎淮音道:“无妨,能让父亲好好休息就好。”
“是药就有毒性,我们不应该这么做。”谢清棋仍是拒绝。
除了治病的药,其余任何药能不吃则不吃,这才是对的,谢清棋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
看着黎望的样子,黎淮音有些着急:“可他这样挣扎会伤到自己的。”
“阿棋?”
谢清棋闭了闭眼,痛苦道:“不要逼我了……”
黎淮音一怔,难以置信道:“我只是希望你给我父亲吃些安神药,这样算是逼你?”
如同叹息的声音落在谢清棋耳朵里,几乎要将她压垮。
谢清棋撑在桌上的手缓缓抬起,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这是安神药,每次一粒就可,我去请大夫来给黎将军治病。”
她说完放下药瓶,径直走出了房间。
“阿棋!”黎淮音喊她。
谢清棋没作停留。
门关上的声音不大,却在此时显得格外刺耳。黎淮音回头看了眼疯癫的父亲,轻轻吸一口气,将眼泪忍了回去。
给黎望吃完药,黎淮音也不管他是不是能听懂,自顾自地同他讲着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从秦素哄她睡觉的故事讲到教她认字,再讲到特意为她做的栗子糕……
很快,药效上来,黎望睡了过去。
黎淮音为他掖了掖被角,忽然听到手下人在门外禀报:“大人,陛下来了。”
萧明烛坐在正厅,听黎淮音讲完事情经过后不免皱了皱眉头。
“黎将军受苦了。周卓行周昌玉父子着实可恶,砍头实在便宜了他们。淮音,你想如何惩治?”
黎淮音眼中的情绪一闪而过,平静道:“陛下依律处置就是。”
“好。”萧明烛眉头下压,“那就……五马分尸?”
谢清棋刚进来,听到的就是这一句话,她愣神的功夫萧明烛已经看到了她。
“谢卿?”萧明烛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朕放你出府的圣旨去的还真是快。”
谢清棋道:“微臣知罪。”
萧明烛摆摆手,“既然同意你回府禁闭,就没打算问你的罪。只是表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不然真当她的禁卫是吃干饭的。
“对了,别一口一个微臣了,我今天不是来当皇帝的。”萧明烛看着谢清棋说。
谢清棋僵硬地坐在黎淮音旁边的位置。碍于萧明烛在这里,她无法说出赔罪的话,只好道:“大夫已经在为黎将军把脉了。”
黎淮音视线往身侧扫了一眼,淡声道:“多谢。”
虽然知道黎淮音生她的气是应该的,但当听到她对自己这样客气,谢清棋还是忍不住心中一凉,脸上的神情又落寞了几分。
萧明烛目光在两人中间逡巡了一圈,挑眉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她的首辅大人在找到证据前,三番两次向她要保证,无论如何都要保下这个表弟的性命。
找到那几封信函后更是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力证谢清棋无罪。
怎么现在人放出来了,她们反而……看起来很不开心。
谢清棋轻轻深呼吸,刚打算开口认错,就听黎淮音清冷的声音响起。
“没什么。”
“是吗?”萧明烛疑惑道:“表弟医术高明,你们为何要另请旁的大夫给黎将军问诊?莫非此症极其麻烦……需不需要我命御医前来?”
两人都保持了沉默。
萧明烛知道其中一定有隐情。
毕竟当初她派去随军的御医们回来后个个都对谢清棋赞不绝口,说她到了边境,从问将士们的症状到开好方子用时不出半日,且用药之精准让他们甘拜下风。
萧明烛轻笑道:“今日找你们是作为朋友的身份,而非圣上,有话不能同我直说?”
黎淮音思索片刻,眉梢轻挑,“既然是作为朋友,那,不能。”
谢清棋没忍住,差点笑出声。
见萧明烛和黎淮音同时看过来,谢清棋尴尬地想钻到桌子底下去。她右手指节蹭了蹭鼻尖,“咳,抱歉。”
“表弟这神情动作,倒像是一个女儿家。”萧明烛打趣她。
“啊?”谢清棋不知道现在能不能暴露真实身份,只好干笑道:“是吗?我倒是挺想成为女子的。”
黎淮音起身,打断了这个话题,“陛下,我想去看看父亲他现在如何了。”
萧明烛道:“好啊,一起去吧。”
谢清棋请来的大夫已经把完脉,正站在屋外等候,见谢清棋她们过来忙躬身道:“见过几位大人。”
萧明烛开口:“不必多礼。”
大夫看了眼不怒自威的说话之人,又看向请他过来的谢清棋,一时不知道该向谁回话。
下一刻,黎淮音问道:“我父亲他病情如何?”
大夫如蒙大赦,急忙回道:“令尊大人的脉象极乱,左手寸关尺三部皆现促脉,乍疾乍止,此乃惊惧伤神、肝胆离魂之兆。”
“能否医治?”
大夫拿出开好的药方,“先照方煎药服用七日,七日后我来调整方子。至于能不能痊愈……就看令尊大人的造化了。”
谢清棋看向黎淮音手中的药方,思忖片刻,刚想提醒将其中的玳瑁换成龙骨效果会更好,就见药方上的字忽然活了一般,在纸上扭曲爬行,留下一道道血迹。
谢清棋眨眨眼,晕眩的感觉却更强烈了,太阳穴也开始突突直跳。
察觉到黎淮音探寻的目光,谢清棋强压下不适,拎起嘴角冲她一笑。
算了,是她自己不愿看病,若是现在指点人家的药方,倒显得她在卖弄。
还是等人走后嘱咐一下煎药的人吧。
送走大夫,三人在院中并行,萧明烛丝毫没有回宫的意思。
走出几步路,黎淮音问道:“陛下还有什么事吗?”
谢清棋轻轻吸一口气,阿音这是直接赶陛下走……那她等下会不会直接让自己滚啊?
萧明烛无奈笑道:“这府邸可是我千挑万选为你留下的,修缮时也花费了不少银子,就不许我多欣赏片刻?”
黎淮音看她一眼,轻叹道:“陛下不想回宫,又不说缘由,我纵使有心也帮不上忙。”
“本来呢,我确实想向你取取经。”萧明烛皱眉,“可看你俩这样,我忽然不确定你能不能给出有用的主意了。”
谢清棋一怔:“我俩……什么样?”
萧明烛冷哼道:“你俩闹别扭当我看不出来吗?算了算了,你一个男人懂什么,估计淮音也给不出什么好建议。”
“她是女人。”黎淮音道。
谢清棋睁大眼睛,这这……阿音就这样把侯府最大的秘密说出去了?而且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今天吃了什么饭食。
这在她的时代,算是出柜?还是当场出柜。
她看向黎淮音,用震惊的眼神无声询问,就见黎淮音瞥她一眼,然后……她笑了一下?
萧明烛不愧是女皇,只错愕了一瞬,随即便神色如常,了然笑道:“难怪,难怪。”
“难怪当初你知道我喜欢楚云卿时那般淡定。”
“啊?”
这下轮到谢清棋不淡定了,微张的嘴唇迟迟没有合上。
楚云卿不是陛下她……三嫂吗?谢清棋仔细想了想,应该没有第二个人叫这个名字了。
萧明烛心情似乎很不错,扬唇道:“既然我们与你二人是一样的情况,那你们的建议还是可以一听的”
谢清棋沉默数秒后,才小声地挤出一句:“哪里一样了……”
第102章 “我不喜欢你这样……低声下气的样子。”
虽然谢清棋声音不大,但还是被萧明烛完整地听到了,她理所当然道:“咱们几人都是女子啊,想来是有共通之处的。”
谢清棋被她的逻辑说服,妥协道:“……那就姑且算是。陛下的疑惑是什么?”
她说完后偷偷看向黎淮音,只见她似乎又恢复了从前在人前的状态。彷佛所有事都与她无关,所有的喧嚣热闹都会被她冷淡的气场隔绝在外。
但谢清棋知道她在听。
萧明烛沉吟片刻,神色有些无奈:“她想要离开京城,我以楚家之事还未调查清楚为由才将她暂时留了下来。”
谢清棋斟酌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毕竟楚家涉及的是谋逆之事,陛下您这样说岂不是让人整日提心吊胆。”
“可我已经将萧瑞与她和离之事昭告天下,这还不能说明我没有问罪楚家的意思吗?”萧明烛道。
谢清棋摇头:“我是推测不出来您的意思。”
将人全家留下调查,说这是在追人谁信啊……看起来更像是要秋后算账。
萧明烛思索片刻,为难道:“可不这样做,我想不出其他能留下她的理由。平日里我与她也说不上几句话。”
谢清棋愣是从她的话中听到了一丝委屈,不禁默默感概:爱果然会让人卑微,哪怕是女皇也不例外。
“你们当初是如何在一起的?”萧明烛见黎淮音不说话,看着她询问。
黎淮音眼睫快速眨了一下:“什么?”
谢清棋嘴巴微微张开,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阿音方才居然走神了,她在想什么……是在担忧黎将军吗?
一想到自己明明有能力却什么都没做,涌上的愧疚感堵在喉间,让谢清棋说不出话来。
萧明烛挑眉,重复了一遍:“你们俩当初谁先表明心意的?又是如何在一起的?”
“大概是因为……”黎淮音抬眸望向谢清棋,“有人实在太不会藏心思了。”清冷的嗓音刻意拖长了音调,像是一根羽毛慢悠悠地扫过人的耳膜。
谢清棋站在原地,感觉有细细的蛛丝一圈一圈地缠过来,勒得心脏发紧、发胀,让它无法平稳跳动。
萧明烛:“你的意思是表弟,不是,表妹她先同你表明了心意,接着你就直接答应了?”
黎淮音:“嗯。”
萧明烛有些犯难了,喃喃道:“也不知……她能不能这般容易应我?”
谢清棋:“……”
倒也没有如此轻松。
她轻咳一声,道:“陛下不必太过忧心,这种事讲究一个情之所至,水到渠成,急不得的。依我之见,您首先得让对方知道您的心意,表明自己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言之有理,接下来呢?”萧明烛觉得总算讲到点子上了。
谢清棋略微思索,道:“之后您就多与她相处,无微不至百般关怀。”
察觉到一道打量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谢清棋的耳尖又红了几分,完全不敢去看视线的主人。
萧明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正在此时,黎淮音再次问:“陛下,您是不是该回宫了?”
萧明烛好笑道:“首辅大人,这是你第几次赶朕走了?”
谢清棋心中一惊,陛下这是生气了吧……都开始自称朕了。她有心解围,干笑两声:“陛下日理万机,首辅大人是担心您回去太晚,耽误了批阅奏折。”
黎淮音莞尔,没*有否认,也没有附和。
她假装没有看到谢清棋对她使眼色,继续道:“陛下,您的问题已经回答过了,作为朋友,礼尚往来,是不是也该留些时间让我解决一下问题。”
萧明烛总算听出来了,黎淮音是嫌自己妨碍到她们了,冷哼一声,“走了。”
“哎——”谢清棋眼看着萧明烛走远,担忧道:“陛下不会生你的气吧?”
“阿音?”
见黎淮音不说话,谢清棋愧疚道:“对不起,今日我不该同你那样讲话。可你也不该……三番两次催着陛下离开。”
“比起陛下生气,你这样……我更害怕一些。”黎淮音眸中神色复杂,声音也不似方才的淡定。
谢清棋一愣:“怕我……什么?”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怕你因为不开心偷偷离开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怕你有事不与我讲,总是一个人承受。怕……”黎淮音顿了顿,将喉中的苦涩压下,继续道:“怕我站在你面前,却触不到你真正的心。”
谢清棋:“阿音……”
“你无需对我道歉,”黎淮音声音柔缓地打断她:“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怎么了,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谢清棋张了张嘴,有一瞬间,她很想将被噩梦缠身的夜晚和那些看到病人就想起自己罪孽的瞬间全都倾诉出来。
可最终,她只是缓缓垂下眼,低声道:“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她无法说出口。
曾经那双稳如磐石、能施最精妙针灸的手,现在单是扎一根银针都会发抖。今日施针让黎望昏睡过去,只有谢清棋自己知道,当时她的手在抖,而且黎望醒来的时间比她预料的早。
曾经引以为傲、辛苦研制出的药,她现在不敢给病人吃。
去请大夫时,她闻到医馆里药材的味道差点吐出来,曾经那些熟悉亲切的气味会令她胃里翻涌。
还有药方,她看药方竟然会感到头晕……
还会有什么?谢清棋不知道。
她最后是不是会失去所有的医术,连把脉都无法完成了?
她最引以为傲的医术,成了她最深的梦魇。
以上的每一个事实,都让谢清棋心如刀绞,要她亲口说出不吝于挖骨剜心。
黎淮音追寻不到谢清棋躲闪的目光,只好勉强扯出一抹笑,“可你不告诉我,才最让我担心。”
为何不告诉我?
我们不是最亲近的人吗?
你究竟在承受什么?为何宁可独自承担也不愿分我半分?是不信我能为你分担,还是觉得……我无须知晓你的痛楚?
期待的目光在谢清棋的沉默中逐渐黯淡下去,黎淮音眉头蹙起,又渐渐松开。最终化作了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阿音…”谢清棋终是不忍心看她这样,弯了弯唇角,安抚道:“不过是些琐事,何必让你跟着烦忧?”
故作轻松的样子映在黎淮音眼底,将她眼圈浸得通红,也彻底打碎了她的期待。
黎淮音眸光晃动,喉间快速又细微地滚动,彷佛想要把所有哽咽都硬生生咽回去。
“既如此……以后我的事就不劳烦你了。”
夜色沉沉。
谢清棋仰面躺着,双眼空洞地望着帐顶。脑海中不断闪回今日分别时黎淮音破碎的声音和失落至极的眼神。
或许……分开更好吧。这样的她怎么能够配得上阿音?
谢清棋很庆幸,在她医术废掉之前,将毕生所学教给了花云。只要等她针法成熟,一样可以医治阿音。
——
再醒来时,外面已是天光大亮,谢清棋有些不敢相信地捏了捏自己的脸。
嘶——不是做梦。
她居然没有做噩梦!
三日过去,日子如常流转,谢清棋这几日都没有从深夜惊醒,只是她仍然闻不了药材,看不了药方,彷佛梦魇是随着她的医术一起销声匿迹。
可每当她坐在窗前,望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恍惚间总觉得身侧空了一块。
是夜,谢清棋躺下不久,便感到一阵困意袭来。
一片黑暗中,熟悉的人影,熟悉的血海,熟悉的奔跑、喘不过气、行刑台……
谢清棋猛然惊醒,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寝衣,喉间还残留着梦魇中的窒息感。她攥着锦被的指尖在发颤,眼前是挥之不去的可怖画面。
又来了……
就在这时,屋内忽然亮起一抹暖光。
“做噩梦了?”
熟悉的清冷嗓音在这个夜晚显得格外温润。
谢清棋连忙抬头,只见黎淮音执着一盏烛台立在榻前,眉眼疲惫,却遮不住眼底的关切。
你怎么会在这里?谢清棋在心里问。她从巨大的恐惧跳到了巨大的震惊中,一时没发出声音。
黎淮音放下烛台,在榻边坐下,掌心轻轻抚上谢清棋的侧脸,“不怕,我在呢。”
谢清棋瞬间红了眼眶,“我……”她的声音哑得不成调,“我梦到……”
颤抖的身体被揽入一个温软的怀中,好闻的香味瞬间安抚了谢清棋的情绪。
黎淮音将她抱得很紧,手掌一下下顺着脊背,“不想说也没关系。”
灯火在身后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融为一体。
良久,谢清棋头埋在黎淮音颈侧,闷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担心你再做噩梦。”所以晚上来了侯府,请求萧姨让她悄悄进来谢清棋的房间。
“你来也不告诉我一声。”谢清棋忽然抬头,“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今日会做噩梦?”
黎淮音眼睫轻颤,盯着自己的指尖不作声。
谢清棋看着她眼下淡淡的乌青,心尖蓦地一疼,哽咽道:“你每晚都来……是不是?”
“你身体本就不好,是想熬死自己吗!”谢清棋眼泪夺眶而出,“为什么啊……你明明可以叫醒我,可以躺在我身边睡,可以——”她咬住嘴唇,说不下去了。
“我那日说了重话,怕你不想见我。”黎淮音声音很轻,没什么波澜。
但这句话几乎要击垮谢清棋的理智。
她到底在做什么,凭什么啊!凭什么让阿音在她面前这样小心翼翼,谨小慎微!
明月怎么能够低到尘埃里呢……
谢清棋心痛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整个人像是被撕裂一般颤抖着。
黎淮音轻轻抵着她的额头,用指腹抹去她脸上的泪,耐心地等她平复心绪。
“你不是说,今后不再劳烦我了吗?”谢清棋话里有气,气黎淮音不爱惜自己身体,也气自己让她这样辛苦。
她不敢想黎淮音这几日是如何过的,晚上在这里守着她,白天还要照顾黎将军。
“气话你也当真?”
谢清棋念道:“君子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这不是阿音教我的吗?怎么也会说这般孩子气的话。”
“好,是我说错话了。”黎淮音软下语气哄她。她今晚说话一直很软,这句最软。
谢清棋抬头看着黎淮音,认真道:“我不喜欢你这样……低声下气的样子。”
低声下气……黎淮音默念一遍这个词,这也算低声下气的话,谢清棋在她面前岂不是一直在低声下气?
“那你想怎么样?”黎淮音嘴角带了些笑意。
谢清棋道:“我想……你还是之前的样子,至少不要这么轻易承认说错话。”
闻言,黎淮音轻挑眉梢,声音刻意冷了两分:“那日只说今后我的事情不劳烦你,并未说过你的事不能劳烦我。可见——我并未失口于人。”
第103章 “再停手……我真要生气了……”
谢清棋眼睛亮亮地看着黎淮音,痴痴笑了起来。
阿音……好可爱。
黎淮音被她灼热的视线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睫轻扇几下,只是没撑多久便也忍不住弯起眉眼。
谢清棋道:“你笑什么?”
“你笑,我便笑了。”对面的人这样答。
“陪我一起睡觉好不好?”谢清棋捉住她的手指,凑近黎淮音的眼睛:“怎么熬得这般红?”
她正要将人往床上带,忽然动作一顿。
“我得去洗洗……还要换身衣服。”谢清棋低头看向自己的寝衣,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好。”黎淮音起身,想要帮她拿一身新的换洗衣物过来,在柜子前见到叠得方方正正的寝衣上方压着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
她举在手中:“这是何物?”
谢清棋瞪大眼睛,一个箭步冲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匣子没有上锁,“咔哒”一声弹开,露出一幅绢画。
黎淮音的指尖顿在匣子边缘,画中两名女子未着寸缕,交颈而卧。她呼吸未乱,但绯色从耳廓一直蔓延到了颈侧。
“这是……”尾音微妙地悬在半空。
谢清棋夺过匣子的动作太急,整匣画幅一颤,便有几幅更露骨的绢画顺着边沿滑落——
其中一幅正展在两人中间的空地上,画中女子咬着的红绸带,与黎淮音今日所穿的绛纱袍恰好是同色。
谢清棋耳尖滴血似的红,“这是,是……”春|宫图几个字,卡在嘴边。
她说没看过,有人会相信吗?
黎淮音慢条斯理地弯腰,拾起脚边那幅,放入了匣中。又将寝衣递给谢清棋,轻声道:“走吧,我陪你去浴房。”
谢清棋下意识地拒绝:“这不好吧……”尤其是发生了方才这件事,显得更怪了。
“没什么不好,我知道你害怕。”黎淮音声音很轻,但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这句话打破了谢清棋所有伪装,她垂下眼帘,牵起了黎淮音的手腕,“那你再披上一件衣服。”夜里有些凉。
曲折的回廊下,夜风拂过两人的衣袂,衣角纠缠在一起,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黎淮音站在屏风前,身后水声淅沥,是谢清棋踏入了浴桶。
烛火半昏,屏风上的墨竹浸在暖黄色的光线中,将那道清冷的身影勾勒得愈发动人。
站了约莫半刻钟后,她缓缓抬起指尖,悬在墨竹纹样上,将触未触,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水汽氤氲间,谢清棋肩上的水珠随呼吸微微起伏,不知何时她不自觉屏住了气息。
“阿音在寻什么?”屏风后的嗓音沾了湿意。
心结……你的心结。
黎淮音浅浅勾起唇角,只道:“随意看看。”
那边不作声了。
未等她想通一些关窍,谢清棋忽然出现,“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连她沐浴好了都未察觉。
黎淮音摇摇头,轻笑道:“怎么这么快?”
谢清棋身上的寝衣沾了水汽,衣带松散,锁骨上还挂着未擦净的水珠。
黎淮音:“你……”
未尽的话语忽然被咬在贴合的唇间。
“想你了……”喘息间溢出的三个字,在下一秒就被更深的吻吞下,谢清棋吻得很急,好像要把分离的这些时日都补回来一般。
黎淮音清浅仰起头,纤瘦的手臂环着谢清棋脖颈,在又一次咽下颤抖的喘息后,艰难开口:“……回房。”
朦胧帐内,黎淮音如云的青丝散在身下,泼墨般晕开。
谢清棋的自制力随着黎淮音扯开的衣带寸寸溃散,可当她抚过身下单薄的脊背时,动作又迟疑起来。
“唔……等等……”谢清棋勉强偏开头,气息紊乱,“你脉象尚弱,不宜……”
“我怎么不记得谢大夫为我把过脉。”黎淮音轻轻喘息,将贴在谢清棋颈侧的手腕放下,压在枕侧。
谢清棋额角抽动了一下,有些抗拒把脉这个动作。但黎淮音在殷切地看着她,最终,她还是缓缓将手指搭在那只细腕上。
好像……还能诊脉。但,会不会不如从前诊断得准确了?
想到这里,谢清棋眼神黯淡了一些。
黎淮音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微微仰头咬住她修长的脖颈,舌尖在跳动的脉搏上一划,“在走神?”
谢清棋倒吸一口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黎淮音推开了,然后……
黎淮音跪坐在她身上,素衣半褪,堆叠在臂弯,露出的肩颈在烛光下宛如上好的白瓷。
她俯身亲吻谢清棋,两片轻薄的绸料摩挲出细碎声响。
谢清棋被她吻过的地方全都激起一阵战栗,双手本能地扶上黎淮音纤细的腰。
“再停手……”黎淮音喘息着将谢清棋的手拉过来,“我真要生气了……”
谢清棋望着她动情的模样,残存的理智终于彻底溃散。
帐内温度渐升,混合着清淡梨香与情动的气息。
“慢些……”
汲汲索求最终在一声声破碎的哭吟中得到满足。
春日的夜晚,是最适合万物复苏的时候。
翌日,晨光透过纱帐,在锦被上印下斑驳的光点。
谢清棋的指尖正绕着黎淮音一缕散落的青丝,忽然听得枕边人轻声道:“再帮我把一次脉吧。”
谢清棋手指蓦地僵住。
黎淮音撑起身子,看到了谢清棋眼底的抗拒,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可以告诉我为何不敢给人治病了吗?”
谢清棋猝然看向黎淮音,喉头动了动,眼中渐渐有细碎的水光。
黎淮音轻轻抱住她,“不愿说也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谢清棋攥紧身侧的手指,她不能一直被困在梦魇中,不能让阿音总是这样辛苦。
哪怕说出来,能让她少一些担心也好。
谢清棋缓缓开口:“我……用的那个禁药……害死了好多人。他们每日都在梦中要我血债血偿……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不是你的错,换做我一样会选择用的。”
谢清棋摇头,泣声道:“可我渐渐不敢相信药的功效,闻不了药材的味道,也看不了药方,我的医术要被收走了。”
“这是不是报应啊……”
“是不是只有像梦里那样接受惩罚,剜下髌骨,我才能解脱?”
黎淮音不敢叹息,闭上了双眼,压下哽咽,只是一下下轻抚着谢清棋的脊背。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待她回到府中,下人回禀黎望醒了,说想见她。
黎淮音匆匆赶去,这还是父亲第一次说想见她,是不是代表着他已经神志清醒了。
黎望见到她果然很开心,笑道:“音儿,我想见音儿。”
还未等黎淮音说话,他又重复道:“音儿,我想见音儿。”
然后,一直是这一句。
黎淮音眼中升起的一点光亮又暗了下去,随即,她扬起一个笑,陪黎望答非所问地聊起从前之事。
直到,萧明烛来了。
“陛下,您这次来是……”
萧明烛看出黎淮音是怕她又讲楚云卿的事情,叹道:“朕的首辅大人可是数日不上朝了,自然要来关心一下。”
黎淮音垂眸:“我父亲不知何时能够清醒,阿棋她……最近也需要我。不如,陛下另选贤能吧。”
“什么?”萧明烛起身,不敢置信道:“我不过就开个玩笑,说这么一句,你就要辞官?”
黎淮音:“是我不能胜任。”
萧明烛气得呼出一口气,“那你给我挑一个能胜任的,只要比你厉害,我立刻让她上任。”
“不说话了?”萧明烛好笑道:“你不是谦虚吗?合着在你心里你自己是最厉害的。”
“我就不明白了,谢清棋那么大个人,又没病,她需要你陪着做什么?”
黎淮音:“她有。”
啊?真有病?
存着萧明烛或许能帮上忙的心思,黎淮音只好将她知道的尽数告知。
“这样啊。”萧明烛叹息一声,“这件事倒是真的委屈她了。”
“不过,我已将实情告知三军,该有的补偿也会下发,就看军中反响如何了。”
“推算时日,军报也该到了。”
黎淮音不在,萧明烛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她真的很想快些解决掉这件事。
两人正在思索着,忽然有人来报,“有数百将士围在定安侯府门前,扬言要见谢将军。”
第104章 再来一次……
萧明烛微微蹙眉:“什么数百将士?”
“是……从禹国边境来送军报的。”
萧明烛沉默片刻,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一声,“送个军报,需要几百人嘛?”她看向黎淮音。
“若无特殊情况,自然是不用。”黎淮音道。
萧明烛下令:“传旨,命他们即刻进宫。”
宣德门外,三百名将士列队而立,面容有些憔悴。
为首的副将王平抬头望向巍峨的宫墙,朱漆大门紧闭,禁军手持长戟,警惕地盯着这群“不速之客”。
“谢将军,陛下这是何意?”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谢清棋站在最前方,轻声道:“再等等吧。”
她和将士们一同在侯府接到的旨意,匆匆赶来后已经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可禁军统领只说陛下还未回宫。
没有命令,谁也不敢放披甲佩刀的几百人进去。
又过了半刻钟,王平心急道:“陛下有事就让我们晚些来嘛,干等着算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宫门缓缓打开,一女官走近,举起令牌高声道:“陛下有旨,宣诸位将士觐见。”
金銮殿上,萧明烛端坐龙椅,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三百名平西军将士被允许进入外殿,但不得入内。此刻,他们整齐地跪在阶下,鸦雀无声。
大殿上,除了黎淮音和刚进来的谢清棋,还有昭武校尉赵炎的哥哥赵毅,只是他被绑着,一副被俘的狼狈模样。
萧明烛向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人走出殿外。不多时,带了王平和另外几人进来。
“平西军左营副将王平,参见陛下。”
“参见陛下。”几人纷纷行礼。
“平身。”萧明烛看着几人,淡声道:“各位将士不远千里赶来,路途劳顿,辛苦了。”
王平抱拳笑道:“启禀陛下,末将不觉得辛苦。我们此次来京,是为谢将军请命!”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血迹斑斑的布帛,高举过头,“上面乃是左营三百六十二人的手印,求陛下收回成命,免了对谢将军的处罚。”
其余几人也各拿出来。
“青锋营也是!”
“白羽营也是!”
……
黎淮音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抬眸看向萧明烛,见她嘴角虽有笑意,可眉眼间已经有凝重之色。
正在此时,有禁卫入殿,“陛下,殿外将士说有事要奏。”
“好啊,那众卿就随朕一同出去看看。”萧明烛扬唇道。
殿外,几百名将士齐刷刷地跪成一片,每人面前平铺着一块染血的布帛。
上面密密麻麻的手印,在阳光下连成了一片刺目的猩红。
像极了梦里的血海。
谢清棋浑身一颤,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突然,一只手轻轻抵在她小臂后侧,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香味。
凝重的气氛下,众人都不敢抬头,是以并未有人发现两人的小动作。
黎淮音手掌在她手臂上轻拍两下。
别怕。
谢清棋轻轻呼出一口气,视线从那些血书上移开,难受的感觉消退不少。
萧明烛一语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阶下众人。
“平西军三百营副将,为谢将军请命!”
王平几人此时匆匆走下台阶,一同跪在下面,又为“血河”注入了一些源流。
萧明烛眯了眯眼,忽然扬唇笑道:“平西军三百营数万将士,都自愿为谢将军请命?”
王平几人道:“正是!服用禁药是我们自愿的,并非谢将军之过。”
他们见萧明烛脸上有笑意,还在一口一句说着请命的话。
谢清棋察觉到萧明烛此刻一定动怒了,忙看向黎淮音,对方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但眉眼间的忧色却说明了此事没那么简单。
“是我擅作主张让将士们服下禁药,回京后也是自愿向陛下请罪,诸位不必多言。且陛下并未重罚,允准我将功抵过,已是天恩浩荡。”
谢清棋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样,早知这些人带着血书,她在侯府就会命人收走。
王平不忿道:“敢问谢将军有什么过失,需要用如此大的功劳来抵?”
萧明烛“嗯”了一声,“你继续说。”
王平抱拳道:“当时禹国十万大军压境,粮草却迟迟不至,若是将士们不能吃饱,先不说没有力气打仗,光是士气就要低人三分。”
“谢将军说她擅作主张,可她不告诉将士们实情分明是为了稳住军心。别说减少三年寿命,就是十年,我也一样吃!末将只觉得自己服用的不够多,没能在战场上多杀几个人。”
“谢将军非但无过,反而有大功。她不是害了八万将士,她是救了八万将士和全城百姓的命,甚至……甚至各位大人能在京中高枕无忧,也是谢将军的功劳!”
谢清棋瞳孔骤缩:“闭嘴!”这人真是不要命了。
萧明烛却是一笑,道:“谢将军带得一手好兵啊。”
谢清棋忙行礼:“陛下,臣……”
王平再愚笨,此刻也看出了不对劲,急忙道:“陛下,是末将们擅自来京,谢将军并不知情。”
“哦?”萧明烛眉梢微挑,“那就是擅离职守了?”她向前走一步,声音突然转冷,“三百营副将同时进京……还私自绑了军中校尉,是打算造反吗?”
赵毅还被绑着,闻言忙挣扎了几下,大声喊道:“请陛下为末将做主!”
“陛下明鉴!”王平猛地以头抢地,一声闷响,“末将愿以性命担保,绝无二心!”
“至于赵校尉,他听信谗言,鼓动将士们上书严惩谢将军,扰乱军心,实在是罪有应得!”
黎淮音冷声道:“诸位集齐这些血书,难道不是鼓动军中将士所为吗?边关重地,你们擅离职守,无诏入京,可知是何等大罪?”
众人低头,咬牙沉默。
谢清棋知道阿音这是在救他们,所以她不能再为底下众人求情。否则,在陛下眼里,她当真是“深得民心、功高盖主”了。
看着底下一片片血迹斑斑的布帛,她能想象到那些与她一同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是怎样一个个排着队,划破手指,摁了手印的。
这些人的面孔渐渐与梦中的人影重合,不再是混沌黑暗的空间,不再是腥味刺鼻的血海。只是在很好的阳光下,这些人用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来保护她。
人影手腕流下的一股股血流,化作了救命绳索,将她拽出了窒息的空间。
血海渐渐褪去,留下的血书像是大海退潮后留下的一个个贝壳。
萧明烛下令道:“你们所言有理,朕就恢复谢将军从前的赏赐,封为骁骑大将军,世袭国公爵位。”
“陛下!”谢清棋忙道:“臣愧不敢当。”
“谢卿不要推辞了。”萧明烛转身离开,最后也没说让众人平身。
谢清棋长叹一口气:“诸位,你们今日做错了事。”
……
送将士们出城后,谢清棋便急着回去找黎淮音。
几日过去,这座府邸上已经挂上了御赐匾额,用的是超品级的金丝楠木胎。
谢清棋还在看着黎府两个大字,门房便已经走近,恭敬地请她进去。
“阿音,陛下今日似乎生气了。”谢清棋目露忧色。
黎淮音叹道:“不是似乎。”
见谢清棋蔫蔫的样子,似乎连睫毛都萎靡了三分,黎淮音伸手抚向她的脸颊,拇指指腹在睫毛尖轻蹭了一下,轻笑道:“没事的,不用担心。”
黎淮音知道,萧明烛生气的一部分原因是担心谢清棋会拥兵自重,但更多的……是因为她这个首辅和谢清棋要在一起。
不管是文臣之首还是武将之极,一个人都不足以撼动萧明烛的位置,但若是两个人……她没办法不防备。
谢清棋在她掌心轻蹭了两下,随即又不满足地将人搂过来,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像倦鸟归巢。
片刻,谢清棋闷声道:“阿音,带我去给黎将军把把脉,调整药方吧。”
“你……真的可以吗?”黎淮音有些不放心,“不要勉强自己。”
谢清棋抬起头,垂眸看着黎淮音笑:“不勉强,不行的话我会跑出来的,阿音要赶快抱住我。”
黎淮音轻笑:“好。”
晚上,红烛垂泪,暗香浮动。
葱白手指掀开纱幔一角,黎淮音披着寝衣下床,青丝松散,眸光潋滟。
一只手从身后拉住她,嗓音有些慵懒:“去做什么?”
黎淮音回身看谢清棋,眼帘半垂,温声道:“喝点水。”
“好。”谢清棋笑得有些坏,不舍地松开了手。
方才……的确是辛苦阿音了。
半刻钟还不见人回来,谢清棋躺不住了,忙坐起身,一把掀开纱幔下了床。
首辅大人此刻正披着绛色官袍立在烛影里,衣冠整齐,好像准备去上朝一般,但——
她腰间未系玉带,雪白中衣从绯红袍襟中透出一线,像雪地里独独绽放的一株红梅。
黎淮音向她走来,步步生漪。
“阿音这是……”谢清棋话音戛然而止。
黎淮音引着她的手抚在官袍上的金线云纹上,低语道:“再来一次……”
字字如烟,呵在谢清棋耳侧,酥麻感顺着她的脊背攀爬。
“世子殿下……”
只一瞬间,谢清棋便屈服在了她献祭般的勾|引下。
第105章 我不喜欢旁人……我只喜欢你
天光渐明,屋内残烛燃尽,只余下一缕淡淡的冷香。
谢清棋斜倚在榻,拇指无意识地摩挲指节,目光黏在那道绯红的身影上。
黎淮音已经穿戴整齐,官袍肃整,玉带束腰。官帽下的眉眼清冷如霜,又是一副端肃不可攀的模样。
眼前身影渐渐与昨夜的画面重合,谢清棋喉间不自觉地发紧,赤足下榻,从背后环住了黎淮音的腰身。
指腹缓缓划过玉带,谢清棋贴着黎淮音耳畔低语道:“我怎么记得,昨日没有这个东西。”她意有所指地用指尖轻点两下玉带。
“不过,倒是比昨晚更让人想弄乱了……”温热气息拂过莹白如玉的耳廓,谢清棋感受到怀中人瞬间的僵硬,然后眼看着黎淮音好看的耳尖由白转粉,最后染上一层薄红。
黎淮音微微偏头,强自镇定地拉开她的手腕,“不要误了早朝……”
待她转过身,看到谢清棋噙着笑意目光灼灼的模样,忍不住也微微弯起眉眼。不过刹那间,冰消雪融,清冷气韵尽数化作绕指春风。
谢清棋望着黎淮音,指尖微微发烫,胸腔里的悸动又开始蔓延。
“今日我若回来晚了,还要麻烦你暂时照顾父亲。”黎淮音轻声开口。
谢清棋收起思绪,佯装不悦地板起脸,“你对我说麻烦?”
“嗯……”黎淮音在她唇上印下一吻,轻笑道:“不是麻烦,是拜托。”
谢清棋这才满意道:“既然首辅大人都发话了,我自当遵从。”
昨日她给黎将军看病,一开始还有些紧张,可适应片刻后便得心应手起来,无论是开药方还是针灸都熟稔如从前。
谢清棋有信心,不过半月黎将军就可以基本恢复如常。
趁着这几日称病在家,她得好好想想怎么辞去这个将军之位。只是……陛下昨日才在众人面前恢复她骁骑将军将军的身份,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请陛下收回成命,似乎也说不过去。
一时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谢清棋索性不想了,毕竟现在她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准备。
养心殿内熏香袅袅,沉香混合着墨香,在空气中无声浮动。
“坐吧。”萧明烛指尖轻轻摩挲着一份奏折的边角,目光落在黎淮音身上,“找我所为何事?”
黎淮音指尖捏着墨迹已干的辞呈,躬身道:“陛下,臣……请辞首辅之位。”
萧明烛指尖一顿,声音听不出喜怒:“理由?”
“朝局已稳,新政推行也基本无碍,臣想回家养养身子。”
萧明烛目光如刀,一寸寸审视着眼前人有些苍白的面容。
“你需要修养多久尽管开口,我给你留着这个位子。”
黎淮音垂眸,沉默片刻才道:“陛下,臣当初想要入仕为官,是为给黎家平反。如今心愿已了,便想……”
“黎淮音。”萧明烛打断她,“你抬起头,看着我说——你究竟为何要走?”
听到萧明烛用你我称呼二人,黎淮音便知道她现在不与她以君臣身份相论,而是作为朋友。
只是……她在朝堂一日,她们终究不能抛开君臣这层关系。
黎淮音看向萧明烛,见她眼里有怒火,有不解,还有……她鲜少会在人前表现出的痛楚。
可想到谢清棋,她还是坚持道:“臣……无心仕途了。”
黎淮音不是不知道首辅之位意味着什么,毕竟这是古往今来的文臣们追求一生的最高目标。某种程度上,她与萧明烛一样幸运。
可是,她不愿、也不能失去谢清棋。同时,她也不希望将来萧明烛因她而为难,甚至……两人不得不走上猜忌疑心的地步。
“无心仕途?”萧明烛起身走到黎淮音面前,扫了眼她手中的辞呈,“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多年前在信中说过的话。”
——“入仕为官者,自当竭忠尽智,辅佐明君,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彼时我们年少意气,同样以江山社稷、黎民苍生为毕生所求,所以我与你会成为挚友。”
萧明烛的声音不疾不徐,但说到最后,她带了些叹息:“淮音,你是我在朝中最信任之人,当真要离去吗?”
黎淮音喉间发紧,声音低哑道:“只怕要让陛下失望了。”
萧明烛凝视她良久,还是没有接下那封辞呈,“我不信一个满腹才华之人会甘心隐于市井,我再给你三天时间好好想想。三日之后,若你还决意如此,我不留你。”
黎淮音回到府中,本有些郁闷的心情在见到谢清棋后立刻消散了大半。
“在看什么?”她走到谢清棋身侧,轻声问道。
“一些古方。”谢清棋牵过她的手,轻轻晃了两下,“今日上朝还顺利吗?”
黎淮音失笑道:“不过是朝会,有什么不顺利的?”
“是吗?”谢清棋拉着她坐在自己身侧,认真端详道:“可我觉得,你似乎有些不开心。”
黎淮音惊叹于她的细心,掩饰性地靠在谢清棋肩上,“许是因为有些累了。”
谢清棋立刻想到昨晚两人折腾到半夜,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给你捏捏肩,晚些时候针灸也要续上*了。”
“好。”
黎淮音走后,萧明烛让所有下人都退下,一个人在养心殿待了许久。
直到晌午过了,有宫人进来禀报,“陛下,太后娘娘让您去见她。”
萧明烛走到慈宁宫,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起来吧。”太后指尖慢捻着一串沉香佛珠,摆手让萧明烛坐在身侧,“我知道皇帝事务繁忙,今日叫你来是有一事想同你商量。”
“母后请讲。”
“你登基也有些时日了,后宫却仍空置,这于礼不合。”
萧明烛一怔,随即浅笑道:“母后,朝务繁忙,儿臣无暇顾及这些。”
“你如今是一国之君,皇嗣乃社稷根本,难道要等那些宗室子弟虎视眈眈时,才知后悔?”
萧明烛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她何尝不明白母后的意思,只是……
“母后心中可有人选?”
“哀家已经命人拟好了名单。”她指尖轻点,“都是世家才俊,品貌俱佳。尤其是张家公子,才学过人,性情温润,依母后看来最是合适。”
萧明烛目光扫过那份名册,唇角笑意渐渐淡了,“儿臣会考虑。”
太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烛儿,你是皇帝,要记住,这世上有些事……由不得自己的心意。”
夜色深沉,宫灯摇曳,萧明烛龙袍微乱,周身萦绕着浓重的酒气。
下人们劝过一次后便不敢再多言,只好请来太医候在殿外,早早备下醒酒汤。
萧明烛心烦意乱,让下人打开了所有门窗仍觉得屋内沉闷不已,索性命人去到湖中凉亭摆酒。
路过凤仪宫时,萧明烛抬眼望向殿中,恰好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临时起意,走了进去。
“陛下,您……怎么来了?”楚云卿看着脚步有些踉跄的萧明烛,忙起身相迎。
萧明烛没有回答,坐在椅子上自嘲般地笑了笑,“朕的首辅大人,要走了。”
楚云卿一怔,首辅大人……黎淮音要走吗?
萧明烛顾自说道:“首辅之位都留不住她……以为朕不知道吗?她分明是为了谢清棋辞官,宁可后半生居于后院……也要陪着谢清棋。”
萧明烛眸中醉意朦胧,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
“陛下醉了。”楚云卿轻叹一声,命人取来热帕子。犹豫片刻后,她还是伸手替萧明烛拭去了额角的薄汗。
同时心里也不免感慨,那位首辅大人竟然能让她这位九五之尊如此失态。
萧明烛眉头紧锁,望着楚云卿声音沙哑道:“为了皇位,朕囚禁父亲,逼死兄长,如今连她也要离开,孤家寡人,便是如此吗?”
楚云卿一惊,忙命下人都出去,低声道:“陛下,你醉了,该回宫休息了。”
“你也要赶朕走吗?”萧明烛声音很低,彷佛这几个字耗尽了她的力气。
楚云卿沉默片刻,想到萧明烛的救命之恩,她终究还是心软,“那……陛下今日宿在凤仪宫吧。”
好在凤仪宫还有两个偏殿。
她扶着萧明烛躺下后,刚想离开,却被对方突然攥住了手腕。
楚云卿惊慌地后退一步,想要挣脱开,“陛下,你……”
下一刻,萧明烛猛地一拽,楚云卿整个人跌在了她的身上,忍不住惊呼出声。
“别走……”
滚烫的呼吸拂过楚云卿的耳畔,混着未散的酒气,她身体一僵,指尖无意识地攥紧。
似乎有心跳声在聒噪,一下比一下清晰。
“……陛下?”楚云卿试着轻唤一声,萧明烛手臂正环在她腰间,力道不轻不重,却让人动弹不得。
“嗯……”一声无意识地呓语,带着酒意的灼热,喷洒在楚云卿耳垂上。
一股陌生的战栗顺着脊背蔓延,激得楚云卿喉间发紧,指尖发麻。
萧明烛又喃喃道:“母后让我充实后宫,可我不想……我不喜欢旁人……我只喜欢你。”
楚云卿一怔,有些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原来——
她今日如此失态,并非仅仅是因为那位首辅大人辞官,而是因为……萧明烛喜欢她?
楚云卿皱眉看向身下的人——
所以,萧明烛这是将她认作那位首辅大人了?
第106章 陛下昨日……将我错认成了首辅大人
光线透过窗棂洒进来时,萧明烛皱着的眉头动了动,紧接着撕裂般的头痛阵阵袭来,她下意识地想抬手揉太阳穴,却发现手臂被什么压住了。
柔软,温暖,带着淡淡的幽兰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