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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一年前,将军,官职很高,姓黎……还能是谁?……

一年前,将军,官职很高,姓黎……

还能是谁?

谢清棋提着的一口气缓缓呼出,努力回想原书中的一些线索。

只知道萧明烛登基后便给黎家平了反,之后派人去寻找黎望下落,一开始只奔着能找回人的尸身或者留下的一些遗物便好了,却没想到黎望还活着。

那时候,已是两年后,黎淮音已经病逝了。

她到死都是孤身一人。

谢清棋第一反应就是要写信回去,告诉黎淮音她的父亲还活着,可念头刚起,又犹豫了。

事情未能确定之前,还是不要让阿音担忧了。

“那位黎将军,现在被关在哪里?”谢清棋问。

铁红袖摇头:“不知道,我是一年前见到的,过了这么久,人可能早就死了。”

谢清棋心底一凉,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不会的,应该不会死的。

虽然原书中一些事件的时间线被改了,但目前来看,大多数事情都还是会发生的。

比如黎淮音是状元,比如萧明烛代掌朝政,那黎望应该也还活着……更何况她过来后从头至尾都没干涉过黎望这边。

铁红袖见她脸色有些差,问道:“怎么,你认识他?不会这么巧吧……”说完便觉得自己真是笨得可以,人家同朝为官,认识才正常吧。

“不算认识,只是听过黎将军大名。”谢清棋有些绝望,也就是说现在连黎望被关在哪里,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直接抢人是不可能的,现在她们在背靠燕云城,粮草运输极其便利的情况下,还丢着一座城池。要是想打进禹国境内,需要的兵力物力起码翻一倍,且注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硬仗。

若是这次能胜,趁着双方和谈时要他们交出黎将军呢?

似乎可行。只不过有点麻烦的是,黎望现在还有通敌的罪名,到时候和谈的条件肯定是圣上来定,他会同意吗?

不管了,谢清棋决定把这个麻烦交给萧明烛去解决,她只要保证能赢就好。

现在最重要的是,确认黎望人在哪里,人还活着。

两军交战之际,要去敌国境内找一个战俘,还是一年前的战俘,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况且,派谁去呢?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黎望长什么样子。

谢清棋很头疼。

铁红袖见她时而蹙眉,时而盯着地面发呆,以为她是心疼那位将军,觉得自己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便将药瓶收进袖子里,道:“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就在此时,谢清棋眉眼忽然舒展开,眼睛一亮,看向铁红袖。

铁红袖不明所以,不明显地向后退了一小步,低头避开谢清棋视线。怎么办?她不会想用同样的方式对待自己吧?早知道就不说她们那边虐待那位将军的事了,还说得那么详细。

“如果我放你回去,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铁红袖抬头:“啊?”

数日后,萧明烛下了朝,怒气冲冲地递给黎淮音一份军报,冷笑道:“大战在即,谢清棋居然敢瞒着所有人,把禹国那位公主给放了回去!她眼里还有没有朝廷,有没有军法!她以为先斩后奏就没事了是吗?”

黎淮音接过,眼睫眨了两次后,便看完了所有内容。她明白萧明烛没有在朝堂上公然讲此事,便是暂时没有降罪谢清棋的打算。

萧明烛缓下语气:“你当初口口声声说与她是两心相悦,现在出了这件事,不要告诉我你还是相信她没有一点其他的心思。”

黎淮音沉默片刻,避而不答:“殿下,大敌当前,您关注的似乎不应该是这个。”

“我当然知道,否则就派人将谢清棋给绑回来了!”萧明烛看着黎淮音,道:“我是担心你,若她真的有二心,你不会像上次那样……不吃不喝伤害自己身体吧?”

黎淮音无奈一笑:“殿下,若她真的有意,难道不应该将人带回来吗?怎么会反而放人离开呢?”

萧明烛皱眉:“她敢带回来,你看姑母会不会打断她的腿!本宫也绝对不会轻饶了她。”

“她不会的。”黎淮音声音越来越轻,不知道是说给萧明烛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她也想相信谢清棋,可为什么寄给她的书信中具体到连一日三餐都说了,这么大的事情却提也不提呢?

没有将人带回来,除了不喜欢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谢清棋真的很爱那位公主,爱到愿意满足她的心愿,让她回到自己的国家。

黎淮音表面平静,心里的波涛却在疯狂翻涌,每一下都重重拍打在心脏上,又闷又痛。

如果谢清棋回来后亲口说不喜欢自己了怎么办?或者谢清棋依然喜欢,但也确实曾对那位公主动过心怎么办,自己还能接受这样的爱人吗?

若是接受了这一个的出现,哪怕她存在的时间很短暂,以后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出现吗?

黎淮音发现自己居然在犹豫的时候,绝望地闭上了眼,一时间喉咙处的窒息感更强烈了。

萧明烛见她脸色有些差,担忧道:“怎么了?”

“没事。”黎淮音艰难开口,勉强维持着镇定,可嗓音还是有些哑:“殿下,她这么做应该是有自己的计划,等人回来再问清楚吧。”

“你放心,我不会在这个关头怪罪她、影响军心的。”萧明烛见她这时候还在为谢清棋说话,轻叹道:“无论如何,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花只会开谢,女子却会抉择。就算确有其事,难道离了她,我们淮音就找不到如意郎君了?”

“好,多谢殿下。”

黎淮音回到家中,拾笔打算回信,却迟迟无法落笔。

她好想问谢清棋为什么这么做,想听她亲口说不喜欢别人,听她讲自始至终心里只有自己,之所以这么做是有其他缘由的。

只是谢清棋没有主动提,显然,是不想让她知道。

黎淮音犹豫许久,最终也只是如从前那样,一字一句,点点滴滴,写的尽是刻骨相思。

战场上险象环生,还是不要让她分心了。

兵部加急文书送到军营时,谢清棋正与其余几位谋士围着布防图商议事情,她割开火漆,待看到上面写的内容后,不禁眉头微蹙。

三日后便要开战,居然要她现在移防。

谢清棋展开舆图,手指缓缓移到密信指示的一个地点,那处地势低洼,一旦敌军占领高地,万箭齐发她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殿下她怎么会如此安排?阿音知道此事吗?

还有本该早早到的粮草也迟迟不见踪影……

密使提醒道:“还请将军遵照圣谕,及时改换作战布防。”

谢清棋挑眉:“你看过里面的内容了?”

“不敢,是陛下口谕,命下官在此监督将军依令行事。”

谢清棋将密信随手一放,下令道:“大人远道而来,先下去歇息吧,本将会考虑的。”

“谢将军,不是考虑,是一定要依令……”他话没说完,便被两名士兵拖着带到了帐外,大喊道:“放开我,你们怎么敢……”

谢清棋看着一旁怔愣的几人,丝毫没有给他们看信的意思,只笑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若是真按照这个布防来,阿音看到怕是要被她气死,教出这么个愚蠢的学生。

她正打算差人去喊粮秣官时,他人就自己先过来了,“禀将军,今日又裁撤了两处岗哨的炭火,若是后日粮草还不到……”

“五日。”谢清棋突然开口,“本将要你撑足五日。”

张忠瞪大眼睛,额头渐渐沁出一点冷汗,咬牙道:“是。”

谢清棋忙得焦头烂额,见谢平远掀开帷幕进来,便放下手中的事,迎上去喊道:“父亲。”

谢平远道:“我已命周勇带领轻骑去接粮草了。方才我巡视了一圈,你做得很好,起码我自认不会比你更周全了,将士们都很认可你。”

谢清棋犹豫片刻,身侧的手指松了又紧,开口道:“孩儿可能……要做些对不起他们的事了。”

萧瑞近日在府中称病不出,等着禹国那边传来好消息。倒不算是装病,他的头疾越来越厉害,时不时便发作,每次只有看到楚云卿时才会稍有缓解。

是以近些日子,萧瑞见到楚云卿心情就会大好,几乎对她百依百顺。

此刻,萧瑞便牵过她的手,笑道:“夫人,信不信你很快便能坐上皇后之位了?”

楚云卿淡淡一笑:“夫君说的,我自然信。听说陛下近日身体越来越差,已有立嘱的打算。”

“不需要。”萧瑞勾唇道:“不论他传位给谁,皇位都会是我的。”

楚云卿心中起疑,问道:“为何?”

萧瑞觉得时机差不多成熟了,便将与周昌玉筹谋的事全盘托出,笑道:“萧明烛她笼络朝臣又有什么用……”

剩下的话楚云卿没再听清,她只觉得遍体发凉,整个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萧瑞。

他怎么会这么做?

楚家这次……真的要完了。

第92章 “跟我走。”

楚云卿几乎站不稳,她这些天来费尽心思拉拢林首辅,四下打点所有能接触的官员,楚家的银子流水般挥霍,总算得到了圣上更属意萧瑞的心思,明明他们的胜算比萧明烛大的。

现在全都功亏一篑。

通敌罪……楚家只怕无人能善终了,她当初怎么就听父亲的话,偏偏嫁给了萧瑞呢。

萧瑞见楚云卿抽回了手,脸上又出现了他最讨厌的疏离冷漠的表情,不悦道:“你这是何意?”

楚云卿强忍着怒意,绝望道:“你是当朝皇子,自幼锦衣玉食,享尽尊荣,怎么能做出勾结外敌的勾当?”

“还不是被萧明烛她们逼的!”萧瑞冷冷道:“你只知道想做皇后,可知这有多难?不这样做,我怎么登上那个位子!”

楚云卿提高了声音:“与虎谋皮,你不觉得可笑吗?即便他们真的扶持你登上皇位,你甘心做一辈子傀儡、处处仰人鼻息吗?”

话音刚落,有人进来:“殿下,前方传来捷报,谢将军大胜而归,已在返京的路上。”

萧瑞不敢相信,跛着腿冲到报信之人面前,“怎么可能!你确定没有听错吗?”

耳边是萧瑞的大喊和间歇的几句忐忑的解释,楚云卿耳中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最后变成了难以忍受的耳鸣声,迟迟不散。

两日后,黎淮音到了公主府,“殿下有何事,一定要我亲自过来?”

“你先坐。”萧明烛见她来,蹙了半日的眉头稍微舒展开了些,“想见燕大人一面非要有事才可以?就不能是找你来闲话谈心吗?”

黎淮音看了眼桌上堆积成小山的奏折,又缓缓移动目光,看向萧明烛。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萧明烛干笑两声,将手中的折子扔在桌上,正色道:“不与你玩笑了。刚收到军报,你自己看吧。”

黎淮音接过,微微蹙眉。

大军返京,谢清棋不回来。

这是何意……

萧明烛见她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那封信,轻叹了口气,将信从黎淮音手中抽出。

之前她故意提起禹国公主,确实存了几分逗弄黎淮音的心思,毕竟从她认识这个人以来,见到的永远是黎淮音面无波澜的样子,彷佛什么都在她意料之中。她很想看看,黎淮音这样云淡风轻的人,会不会同旁人一样,也会因心爱之人拈酸吃醋。

然而那时,她是较为相信谢清棋的,不认为她真的会做对不起黎淮音的事情。

可现在事情真的发生了,萧明烛“如愿”见到了黎淮音落寞的神情,她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身为挚友,她自然希望黎淮音得到归宿和幸福。

“也许她真有要紧的事?”萧明烛说得很心虚。

仗打完了,也打赢了,谢清棋作为此役的第一大功臣,风风光光地回京受封才是最要紧的。

她非要一个人留在那边,还不许人跟着,只说有事未完成,却又不说是什么事,显然就是心里有鬼。

萧明烛为黎淮音不值,暗骂谢清棋真是猪油蒙了心,不,还蒙了眼睛,怎么会为了一个敌国公主放弃黎淮音啊!

“也许吧。”黎淮音声音很轻。

她在心里问,到底什么事情,不能同她讲呢?到底什么人,能让谢清棋如此不舍?她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回来了。

曾经的谢清棋能为了她抗旨,宁可不要性命也不愿娶旁人。现在,她是不是也能为了另一个人,愿意放弃高官厚禄,放弃父母亲人,还有……放弃自己。

从前的百般情意都化作了尖刺,一根根扎在黎淮音心上,越是甜蜜,越是尖利。

萧明烛还想再说些安慰的话,突然有人通传三皇子妃想要见她。

楚云卿?

萧明烛有些惊讶,她能有什么事需要亲自来见自己?可疑问归疑问,她脸上还是带了些不明显的笑意,“请她进来。”

黎淮音起身:“殿下有事要谈,我先回去了。”

“不必,你留下听一听。”萧明烛不觉得楚云卿找她会是什么私事,所以丝毫没有打算让黎淮音回避的意思,“若真是麻烦事,也省得我再派人传信找你商量了。”

她觉得,黎淮音现在需要忙些其他的事情,就当暂时转移一下谢清棋带来的伤害。

听她如此说,黎淮音只好坐了回去。

楚云卿跟着公主府的下人进来,不久后便远远见到一个身影立在檐下,是萧明烛。而且,似乎是在等她。

“三嫂。”

萧明烛待她走近后,神色如常,摆出一个请的手势。

楚云卿听到这个称呼,心里的难为情又增加了几分。想起上次在医馆,她提醒萧明烛要叫她“三嫂”,一再强调自己与萧瑞是夫妻,让她这个“外人”不必费心。

当时,这个“外人”已经救过她一命,如今,她又要来找这个“外人”,为楚家谋一条生路。

楚云卿进门后,一眼看到了坐在一侧的黎淮音,第一反应是果然如传闻所言,新科状元早已归于大公主一派。

第二反应就是,萧明烛站在门外,她竟然可以淡然地坐在屋内,且萧明烛知道自己要来,也没让此人回避,两人似乎……并不是简单的君臣关系。

黎淮音和楚云卿是见过的,可她现在是燕照雪的模样和身份,萧明烛便简单地走个过场,介绍两人认识。

然后问道:“三嫂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楚云卿看了眼黎淮音,欲言又止。

萧明烛笑道:“无妨,燕大人不是外人。”

很短的沉默过后,楚云卿开口:“萧瑞拿到了禁军虎符,想要造反。”

平地起惊雷。

皇宫,萧明烛神色匆匆,一把推开殿外的太监,“本宫有急事要见父皇。”

“殿下,陛下还在休息,您……”

萧明烛上了台阶,被两名带刀的御林军拦在门外。

小太监从后面小跑上来,提醒道:“殿下,陛下说了不许人打扰,您晚些时辰再来吧。”

萧明烛皱眉道:“你立刻进去通传。”

见小太监不动,她冷声道:“若是本宫硬闯,你,还有你们,敢杀我吗?耽误了大事,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抵?”

两名御林军低头,不敢与她对视。

小太监进去后没一会儿,便出来道:“殿下,陛下让您进去。”

“父皇。”萧明烛快步走到病床前,急道:“萧瑞他拿到了禁军虎符。”

这意味着什么自然不必多说。

萧还听到这个消息,连忙过去查看虎符,果然不见了!他一口气没上来,本就羸弱的身子因为咳嗽剧烈颤动起来,不敢相信:“他是什么时候……拿走的,朕居然……完全不知!”

萧明烛道:“是,贤妃娘娘。”

想起果然半日不曾见贤妃了,萧还怒道:“这个逆子,他想做什么!”说着又咳起来,几乎没办法站在地上,手扶着椅子,半弓起身体。

“父皇,当务之急,是要调崇州守军赶来支援,否则只凭三千御林军,只怕撑不了两日。”

“好,好,你说得对,快派人去调军。”萧还连忙找出崇州守军的虎符,交给了萧明烛。

萧明烛注意到他在将虎符递给自己时犹豫了一瞬,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

出了殿门,萧明烛将虎符收起来,全然没有要用的意思。

她找到黎淮音,抿嘴道:“御林军就交与你调配了。”排兵布阵,守城之法,她自知远不如黎淮音。

黎淮音垂眸看了眼萧明烛手上的令牌,伸手接过,点头:“好。”

萧明烛笑道:“生死攸关,你居然还能这么镇定?”听到萧瑞要造反,黎淮音的反应甚至不如听到谢清棋不回来的时候明显。

“不算镇定。”黎淮音看向自己手心,在太阳下隐约泛出一点点水光,“我不确定能守多久。”

萧瑞显然已经昏了头,即便知道谢侯爷他们已在率军返京的路上,他先通敌,再谋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坐稳皇位,可他仍然这么做了。

不管结果如何,他一定会杀萧明烛。

萧明烛勾唇:“尽力就好。”

楚云卿从公主府走后,片刻也没停地赶往了楚家,若是萧瑞知道她泄露了消息,只怕不会放过她。

“父亲,母亲,你们抓紧收拾一下,我们立刻出城!”楚云卿语气焦急,再也不似在公主府时的故作镇定,声音发颤:“萧瑞要谋反,我已向大公主报信,他绝对不会放过我们。”

楚父手中的茶盏“啪”地掉在地上,“什么……三皇子他……真要…”

楚云卿催促:“没时间多说了,你们快收拾些金银细软,其他东西一概不要,我已让人在门外备好马车。”

“不对啊,卿儿,三皇子若是能成,你就是皇后娘娘,你怎么还要向大公主报信呢?她与我们有何干系……”楚父摊开两手,无奈道。

楚云卿倒吸一口冷气:“他怎么可能成功?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些,非要整个楚家跟着他陪葬吗?”

半个时辰后,楚家十几口人带着十来个箱子挤进三辆马车,楚云卿看着这些累赘的行礼,心如死灰。

楚父还在心痛:“我那一库房的古玩,还有你娘的珠宝首饰,都没了呀……”

楚云卿不理会他,对马夫道:“从西门走。”萧明烛说她会派人过去打点,送她们出城。

马车转过街角,却突然停了下来。

楚云卿掀起帘子向外看去,一队禁军站在前方,为首之人正是三皇子府侍卫统领李虎。

“下车。”李虎拔刀远远指着车夫。

楚云卿的心沉到了谷底,深吸一口气:“李统领,这是何意?”

“王妃勿怪,卑职奉殿下之命,接王妃回府,另外,请令尊令堂到府上做客。”

楚父慌乱道:“这……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李统领……”

“爹!”楚云卿厉声打断她,坐回车内,任由李虎指挥手下人控制了马车。

马车调头向三皇子府驶去,楚云卿看着昏厥的母亲和痛哭的父亲,忽然觉得这一生竟是如此的荒谬。

日头渐沉,一如她之后的命运。

楚云卿阖眼,忍不住想,若是给萧瑞的丹药再毒些,是不是就不必面临今日境地了。

就在此时,马车突然停下,楚云卿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外面传来马嘶鸣的声音,还有混乱的打斗,一只箭急速飞来,插在了楚云卿身旁的马车上,箭尖透出了车壁。

没过多久,外面安静了下来。

楚云卿不敢动作,下一刻,她看到了一只细白的手伸进来,接着,见到了一张不算陌生但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脸。

萧明烛拎了拎嘴角:“跟我走。”

第93章 “阿音,你怎么都不看看我?”

楚云卿一行人被带到了宫中。

萧明烛说完那句跟她走后一路上都没再说别的,现在也只是命人安顿好楚家的人,然后便急匆匆地出去了,不禁让楚云卿有些怀疑方才她是否只是恰好路过救了自己。

可如此紧急的时候,萧明烛应当不会有闲心出宫做其他事吧?

想到这里,楚云卿思绪中的疑团更乱了。

如此紧急的时刻,萧明烛怎么会亲自去救她?或者说,从萧瑞一开始下毒害她时,她就不明白萧明烛为何出手救她。

一直到现在,一而再,再而三。

楚云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忍不住回想方才搭上萧明烛手指的一瞬间。

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知道她的手很温暖,拉着自己从遍体生寒的地狱回到了人间。

本来空荡荡的房间里此刻站满了楚家的人。楚父打量着周围,小心翼翼问道:“卿儿,大公主这是何意啊?三皇子造反,她不会是要拿我们开刀吧。”

“若不是她,我们一家人已经在地下团聚了。”楚云卿声音很疲惫,耳边还时不时传来低声的啜泣,她索性出去,想着站在屋外透口气。

刚迈出屋门,就有一队御林军匆匆跑了过去,不一会儿,后边又跑过来几个慌里慌张的小宫女。

楚云卿拦下一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宫女认得她是三皇子妃,吓得呆在了原地,“是……是……”迟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三……三殿下……”

楚云卿轻声道:“他派人围了皇城,是吗?”

“是。”小姑娘声音发颤,跪在了地上,“皇子妃饶命!”其实她也不知道造反的皇子还算不算皇子,皇子妃又为何会在这里,只是下意识便想求饶。

萧明烛和黎淮音正在指挥御林军守好各宫门,见到楚云卿过来时,她只微讶了一瞬,随即便神色如常,“三嫂,有什么事吗?”

楚云卿从没有觉得这个称呼如此刺耳过,彷佛在提醒她是一个天大的罪人,可她知道萧明烛没有这个意思。

而且,在外面造反的,的确是她的丈夫,她确实有罪。

楚云卿有些难为情:“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你什么?”她能帮上什么呢,她的命都要靠萧明烛来救。

“不必,三嫂照顾好自己就好。”

似乎觉得这样说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萧明烛多说了一句:“萧瑞正带人准备攻打正阳门,我过去看看,三嫂和燕大人待在这里吧。”

她话音刚落,楚云卿便道:“我和你一起去。”

语气很急切。

萧明烛和黎淮音同时看向她,眼中写着困惑。

楚云卿垂眸,解释道:“由我来指控他的造反行径,旁人应该会多信几分。”

正阳门城楼上,晚风吹得凉飕飕的,一点不像春日,更像要入秋一般。

萧明烛穿了战袍,眯起眼睛望向下方,黑压压的禁军如潮水般列在皇宫前方,刀枪如林。

萧瑞亲自来到阵前,骑在马上,紫金蟒袍分外刺眼,高声道:“明烛,你挟持父皇,软禁臣子,意图谋反。今日我率王师前来勤王救驾,你若还有良知,早早打开城门,也免了这许多无谓的伤亡。”

萧明烛瞥他一眼,冷声道:“萧瑞,你偷拿禁军虎符,父皇早已知晓,你必败无疑。”目光缓缓前移,扫过众人:“至于你们,当真要跟着他做乱臣贼子吗?”

禁军中出现了微小的骚动,但很快平息了下来。

萧瑞眼中闪过一丝阴翳,怒道:“萧明烛,你趁父皇病重把持朝政,结党*营私,如今还敢污蔑本王,禁军将士们,随我诛杀逆贼,救出陛下!”

“殿下,收手吧。”

这声音……萧瑞见楚云卿从萧明烛身后走来,表情瞬间凝固了。

她怎么会在这里!自己不是让李虎将她带回王府吗?对了,李虎呢?

萧明烛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半步,将楚云卿半个身子挡在身后。

楚云卿面容有些苍白,凄然一笑:“殿下,你我夫妻一场,却因我得知了你要造反的事情而派人杀我灭口,幸好大公主及时出现,将我救下。”

听清她说什么的前排将士一片哗然,萧瑞脸色铁青:“胡说什么!萧明烛,你为了污蔑本王,竟然派人挟持我的夫人!”

楚云卿举起一叠信件:“这是萧瑞命人与禹国密使往来的信件,他为了赢,想要害死谢将军,以此换禹国扶持他继位。”

“贱人!”萧瑞突然暴怒,头疼欲裂,下令道:“不要听叛妻逆贼之言,攻城!先入皇宫者赏千金,封万户侯!敢违令者,斩!”

一瞬间,禁军如潮水般涌来。

“放箭!”

一声令下,御林军拉满弓弦,箭矢如蝗。

萧明烛转身,手臂隔空挡在楚云卿身前,话却是对暗卫说的,“送皇子妃回宫。”

下面的禁军倒下一波又来一波,宫墙下的尸体堆积得越来越多。

“报,周昌玉另带了一队禁军攻城,宣武门告急。”

萧明烛皱眉:“你先带一队御林军过去支援,我随后就到。”

刚下城楼,她就见楚云卿脸色惨白地站在城墙下,整个人看起来分外虚弱。

她怎么没回去?

萧明烛走近:“三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听到她声音后,楚云卿脸上好像出现了一丝厌恶的神情。

楚云卿抬眸看她:“殿下。”

萧明烛唇线绷直了一瞬,又松开,拉过楚云卿的手,边走边说道:“这里危险。”

楚云卿视线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任由萧明烛一路带她到了奉天殿。

黎淮音根据前方战报不断调整着布防图,一道道命令派下去,明明从没带过兵,可三千御林军在她手下,如臂使指。

萧明烛在各个城门奔走,亲自督阵,一夜未曾阖眼,直至天明。

她知道黎淮音身体不好,趁着城外叛军在修整,便让她抓紧时间休息会儿,“你若晕了,我们可就要成为逆贼的刀下亡魂了。”

黎淮音唇色很淡,带着面具也遮掩不住疲惫,轻声道:“一刻钟后叫醒我。”

或许是不习惯撑在桌子上睡觉,黎淮音睡得很不安稳,她梦到了与谢清棋相遇前的一些事。

与这个谢清棋。

先是禁军铁桶般封住了黎府所有出口,粗暴地踹开一扇扇雕花房门,将门房老仆踉跄着推到院子中,……

画面一转,是她成婚当日。

虽是世子大婚,但整个定安侯府都不见什么喜色。

黎淮音跪在房门外,膝盖埋进一拳深的积雪中,一个嬷嬷过来给谢清棋送酒,临走路过她时踢了一脚……

日夜轮换,唯有冬日呼啸的寒风一如既往,冰冷刺骨。

黎淮音身上落下一道鞭子,随之而来的还有不堪入耳的辱骂声,她早已麻木,听到那老嬷嬷骂得激动了,便知道下一鞭子又要落下。

可这次她猜错了。

谢清棋阻止了那人,还想将身上的狐皮大氅给她披上。她说她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她果然做到了。

之后的日子里,她彷佛换了一个人,对黎淮音无微不至,为她治病,为她找回青榕红莺,为她挡剑,为她抗旨,为她哭,为她笑,为她……

谢清棋与她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一帧帧放映,画面越闪越快……

黎淮音眼皮轻颤,醒了过来。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手臂传来一阵酸麻,黎淮音缓缓将手臂从桌子上放下来。

“这么快就醒了?”萧明烛走来,无奈道:“这还不到一刻钟呢。”

“无妨。现在是什么情况?”

萧明烛脸色凝重:“萧瑞集结了所有禁军在宣武门,似乎打算拼死一战了。”

宣武门外,禁军架起云梯,不要命地往前冲,城墙上密密麻麻的人往上爬,像是迁徙的蚂蚁。

滚木和石头不断砸下,伴随着禁军的哀嚎和骨碎声。

朱漆宫门上订满了箭矢,如刺猬一般。二十余名士兵推着攻城槌,一下下撞击着,震得门闩嘎吱作响。

一天一夜,宣武门下,尸横遍野,血染宫墙。

萧瑞中间离开了一段时间,再回来后便发了疯一般,吼道:“先登者封万户侯,赐免死金牌,立先登碑!”

有一人刚扒上城墙,被萧明烛一剑封喉,剑锋染红,热血溅在她脸上。

“取萧明烛首级者,赏万金,封国公!”

奉天殿。

“燕大人,宣武门守军已折损七成,箭矢将尽,滚木和礌石也所剩无几……”

黎淮音听着报上来的伤亡情况,知道守军撑不过今夜了。

此时,萧明烛满身是血地走进来,道:“有将士冒死送信,说崇州守军被胡先右的部下拦在了路上。”

说着自嘲一笑:“我以为只有我不需虎符便能调一方守军,原来他也有后手。”

黎淮音道:“殿下不必自责,胡先右未必被萧瑞收于麾下,他应是没想到萧瑞会反,反而认为崇州守军此举是谋逆。”

又是一声巨响,城门处的惨叫骤然传来,萧明烛的亲卫浑身是血冲进来,“报——殿下,城门已破,叛军要冲进来了!”

萧还由身旁的太监扶着,步履蹒跚地走进来,彷佛一夜之间老了,喘息道:“这个逆子,朕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弑君!”

萧明烛道:“父皇,您不必来这里,皇兄不过是想要儿臣的项上人头。我只求父皇写下禅位诏书时,能否保全燕大人和……三嫂的性命。”

楚云卿站在一侧,猛然抬头,震惊的目光中掺杂着不易察觉的慌乱。

萧明烛从头至尾,没有看她。

御林军死守在宣武门处,禁军源源不断地涌向缺口,萧明烛出了大殿,对身后的几名暗卫吩咐:“不用跟着我了,若是叛军杀进来,你们有机会先护着燕大人和三……楚云卿走。”

萧明烛走到宣武门,呼出一口腥气,提剑杀了上去。

她与众将士同生死,共进退。

拼杀了近半个时辰,萧明烛逐渐力竭,眼前发黑,耳畔嗡鸣,就连手中剑刃都变钝了。

就在她以为要死在这里时,叛军的攻势忽然弱了下来。

宣武门外,传来震天动地的马蹄声!

叛军阵型大乱,惊恐回头。

只见一支银甲铁骑,奔袭而来,下一秒便冲进了叛军之中,所到之处,杀人如砍瓜切菜,一个个头颅滚落地上。

凤羽营和后面的武卫营常年征战,战力哪里是京中禁军能比的,这种战斗,简直是单方面碾压。

萧瑞看清领头之人,眼中怒火滔天,绝望道:“她怎么会来?”

“臣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谢清棋垂首抱拳,眼角余光不自觉地掠向御座右后侧——

阿音身上衣袍有些皱,她是不是辛苦了很久……两月未见,怎么又瘦了些,没有按时吃药针灸吗?阿音怎么都不看自己,一点都不想念她吗?

谢清棋面上维持着平静,可手上突起的青筋却一览无余地暴露了她的心思。

萧还亲自扶起来谢清棋,欣慰道:“此番多亏你……”

话音未落,萧明烛身子突然一晃,一手撑在身旁的椅子扶手上,才堪堪没有倒下。

“殿下?”谢清棋关心道。

无人注意的角落,楚云卿下意识伸出的手,又缓缓收了回来。

萧还吩咐道:“先将逆贼萧瑞押入天牢,其余叛军听候发落。”

惊心动魄的一晚算是过去了,萧还让众人先回去歇息,有事明日再议。

待众人走后,萧明烛看向站在原地的楚云卿,虚弱开口道:“三嫂,可以麻烦你扶我回去吗?”

谢清棋一路跟在黎淮音身后,刚想伸手时,恰好有宫人匆匆经过,她急忙缩回手,心虚地咳了一声。

黎淮音仿若未闻,只向前走着。

经过一处阴影时,谢清棋将人一带,拥入了自己怀中,低头贴在她耳边:“阿音,你怎么都不看看我?”

第94章 她要去见谢清棋,现在。

熟悉的怀抱和气息,哪怕分开许久,还是能在一瞬间让人回忆起曾经最亲密的时刻。

黎淮音没忍住,放任自己贪恋了一息,可下一刻心里的委屈就如浪潮一般席卷而来,盖过了将将泛起的一缕温暖。

是曾经最亲密……

这几日,她在殿内不眠不休地指挥御林军守卫皇宫,即便身心都疲惫到了极点,仍是忍不住想谢清棋此刻会在做什么。

是与别人饮酒赏月互诉衷肠,还是扬鞭跃马踏雪惊鸿呢?应该是后者吧,听说,那位公主甚爱武学。

哪怕面临生死攸关的时刻,哪怕想到再也见不到谢清棋,就此殒命今夜,都没有此刻委屈。

都没有此刻谢清棋假装无事发生一般抱着她委屈。

为何又回来找她呢?

“放开。”

黎淮音的声音非常清淡,甚至可以称为冰冷,在谢清棋愣神的一瞬,她挣开了谢清棋的手臂,退开一步。

强压着喉咙上涌的酸胀,艰难道:“请世子,谢将军,自重。”

谢清棋一头雾水,让她自重?她与阿音何时这么疏远了?

“阿音,怎么了?”谢清棋问。

阴影之中,她没看到黎淮音身侧紧紧握着的手。

黎淮音轻轻摇头:“时辰很晚了,想必萧夫人很想见到你。”

谢清棋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阿音在赶她走。

两月来时时刻刻的思念、这几天日夜兼程的疲惫、还有听到萧瑞谋反时恨不能马上飞过来的紧张担忧,在此刻尽数化作了委屈。

“那你呢,你不想见到我吗?”

两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长到让谢清棋日日思念感觉在边境熬过了两年,长到能让两人从浓情蜜意到寡淡疏远,长到……谢清棋在这期间犯下的罪,可能她行医救人一辈子也无法抵过。

想到这里,谢清棋忽然释怀了几分,刚好,分开刚好。

既不会连累阿音,也不必让她伤心,没想到两全的法子就这样自然而然发生了。

谢清棋见她神色疲惫,不忍为难她,便不再理会方才没得到回答的疑问,轻声道:“我送你到宫门处吧。”

叛军之乱刚平息,她不放心。

送黎淮音到了马车旁,谢清棋轻轻提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可是不论你想不想见我,明日我都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又补充:“算是个好消息,所以希望阿音今晚可以睡个好觉。”

黎淮音定定看着谢清棋,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告别的意味,唇角扬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转身走了。

回到公主府,萧明烛整个人累得快要虚脱倒下,脊背不似平时挺得笔直,脸上的疲态让她看起来更近人情了几分。

此刻,她有些不自在地看向楚云卿,试探问道:“三嫂今晚……在我府中留宿?”

楚云卿抬眸看向萧明烛,眼睫眨了一下,似乎随着思考在轻轻颤动,向来洞悉世事的眼中带着几分不解。

萧明烛垂着的手指屈伸了几下,想要收回方才那句话。是她邀请楚云卿送她回府,天色这么晚了不住这儿还能去哪?

只好轻咳一声,笑道:“三嫂现在回去我也不放心,就暂住一晚,明日我同你一起进宫。”

明明楚家的人都被安置在了宫中,她也不明白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带楚云卿回来。

沉默,然后是一声低沉的叹息,楚云卿问道:“殿下叫我三嫂,是还将我同萧瑞看作一体吗?”若是这样,楚家仍然罪责难逃。

她问的很没有底气,毕竟当初正色提醒萧明烛该称呼三嫂的是她,如今不让人称呼的也是她。她凭什么要求一位嫡长公主,还是将要继承大统的公主,听她的话?

萧明烛轻抿嘴角,“你将他谋反之事告知于我,自然与他不是一体。那日我亲眼所见他派人截杀,自然也说明楚家没有参与这件事。”

楚云卿见她特意多说一句楚家,便知自己的心思瞒不过萧明烛,会心笑道:“多谢殿下。”

萧明烛点点头,似是随意问道:“不称呼三嫂,那要称呼你什么?楚小姐?或者……云卿?”

听到后面的两个字,楚云卿一怔,似乎没想到萧明烛喊出来会如此亲切,微微偏过头,道:“殿下随意。”

萧明烛没有掩饰眼中的笑意,命人喊来两个婢女,对楚云卿道:“卿卿,你有什么事吩咐她们就好。”

楚云卿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微微蹙眉。

卿卿?

翌日,金銮殿上,萧还自病后第一次临朝。

昨夜的血腥犹在眼前,萧瑞谋逆,攻破宣武门,直逼内廷,若不是大公主和燕照雪调御林军死守宫门,拖到了谢清棋班师回来,只怕此刻的朝堂,已经易主。

此时,自然是要论功行赏。

“明烛。”萧还唤她,语气罕见的温和。

萧明烛行礼:“儿臣在。”

“你临危不乱,调度有方,朕心甚慰。即日起,加封你为镇国昭阳公主。”

萧明烛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叩首道:“儿臣,谢父皇恩典。”

“燕爱卿。”

“朕记得,殿试之时你的策论便精妙绝伦,不想还能调兵遣将,实是文人风骨,武将肝胆,兼而有之。”

黎淮音神色不变,道:“臣,只是尽了本分。”

萧还虚弱笑道:“好,好一个本分!既如此,朕就擢升你为翰林院学士,兼领兵部侍郎。”

“谢平远,谢清棋。”萧还目光深沉,笑道:“既是一家,朕便将功劳算在定安侯府的继承人身上。谢清棋退敌有功,又救驾及时,朕就加封你为骁骑大将军,统辖北境三军,另继承定安侯府爵位之时,升为公爵。”

满朝哗然。

本就是世袭罔替,谢清棋升为公爵,以后谢家岂不是代代国公?

谢清棋眼神黯淡,没有丝毫欣喜之意,叩首谢恩。

“昨夜有功之士,按例封赏,退朝。”

百官惊了。陛下这就退朝了?

有功之士该奖,那造反之人……不处罚吗?

一时间,谁也猜不透圣上的心思,但这种时候,讨好大公主总归没错的。

萧明烛刚走到殿外,便被一群人拥在中央,她简单应付了几句,抬头见到黎淮音与谢清棋不紧不慢地并排走着,有种莫名地默契,就连衣袂扬起的弧度都彼此呼应。

她忽然就有些想去看看楚云卿。

萧明烛收回目光,再看这群老头便愈发不顺眼。

谢清棋跟着黎淮音回到燕府,怔愣地看着黎淮音递过来的茶,垂下了眼。

即便昨晚想了整整一夜,劝了自己一夜,分开对阿音更好,可真的切身体会黎淮音的疏远时,她还是忍不住难受。

“已经把我当作客人了吗?”谢清棋自嘲一笑,什么时候她们坐下的第一件事是倒茶?还要亲自递给她。

黎淮音扫了她一眼,本不想开口,可她很讨厌谢清棋误会自己的样子,淡声道:“你唇上有血迹。”

眼白还布满了红血丝。赶路回来就不喝水了吗?

虽是如此想,可若谢清棋再晚到一些,甚至晚半个时辰……后果不堪设想。

谢清棋舌顶上腭,生生压住了舔嘴唇的冲动,饮了一口茶。她知道黎淮音不会说谎。

因着这一份关心,她心里又暖了几分,觉得口中的茶也甜丝丝的。

黎淮音想问她,为何在信中说晚些回来,又为何来得最快,是不喜欢那位公主了还是反被人抛下了,可开口后只是问:“你昨晚同我说,要告诉我一个消息,是什么?”

“我找到你父亲了。”谢清棋说得很平静,却在说完后小心觑着黎淮音的脸色。

屋外传来几声清脆鸟鸣,衬得室内更加寂静。

黎淮音怔在原地,眼睫轻颤,几下之后,眼眶中漫上了一层水雾,“……当真?”她嗓音哑了,搭在桌上的手用力到发白。

“我父亲他……他在何处?”黎淮音有些慌乱,站起身急切地看向谢清棋。

谢清棋也站起来,安抚道:“阿音你先别着急,我找到黎将军时,他状况不是太好,不过并无性命之忧,只是有些……不认人。我急着赶回来告知你消息,便先托人照顾,估计过几日便能将黎将军带回来。”

黎淮音眼泪落下:“多谢。”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可还是带着明显的颤声。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谢清棋叹笑一声,“这次能带回黎将军,其实多亏了你。”

见黎淮音不解,谢清棋从胸前取下那把长命锁,在手中紧握了一下,才缓缓递过去。

“黎将军一开始并不让人接近,我当时身边又没有旁人,拉扯时它掉了出来,谁知黎将军看到后就安静了,还……叫了你的名字。”

“现在,物归原主。”谢清棋低声道。

直到谢清棋走了很久,面前的那杯茶凉得彻彻底底,黎淮音才忽然发觉,她是不是误会了她?

谢清棋是在哪里找到的父亲?什么时候去找的?

不可能是在两军对垒之际,至少,至少会等到打完仗。

她方才说,当时身边没有旁人……难道她写信晚归是因为……

想到这个可能,黎淮音心脏忽然又酸又疼,几乎让她无法呼吸,胸腔内一下下用力的搏动,似乎在惩罚她,为她对谢清棋的不信任。

她要去见谢清棋,现在。

第95章 “微臣谢清棋,有罪。”

黎淮音从来没觉得去定安侯府的路有这么长,从前总是谢清棋跑来找她,几乎日日都来,而她只需待在府中静待,以至于从心里觉得见到谢清棋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不知何时,她好像习惯了谢清棋的付出,从心里认为谢清棋应该围在她身边,以至于她仅凭一封信和一些道听途说的传言,就忍不住胡思乱想,对谢清棋失望疏远。甚至谢清棋帮她找到父亲这样大的恩情,她都只道了句谢。

凭什么呢?

马车平稳向侯府驶去,黎淮音坐在里面,垂眸看向手中的长命锁,想起来一些往事。

在她七岁那年,京中寒雨连绵,黎淮音本就体弱,寒气侵体后便大病了一场,浑身滚烫高热不退。京城稍有些名气的郎中请了个遍,都摇头叹息,无计可施。

黎望和秦素两人看着女儿受苦心急如焚,且黎望那时已接了西征的圣旨,耽误了出征的日子差点被圣上降罪。秦素更是日日吃斋念佛,向上天祈求,可黎淮音仍不见好转。

直到某日,黎府外来了个灰袍道人,头戴斗笠,背负一柄破旧拂尘,口中喃喃道:“此女命格贵重,有‘文曲辅弼、登阁拜相’之兆,今逢劫煞,若再耽搁,只怕时日无长。”

门房见他煞有介事的模样,忙去回禀了主人。

黎望和秦素不敢耽搁,将人请入内室。道人立于榻前,片刻之后从袖中取出一把长命锁,锁身古朴,背面是一副奇特的纹路,像是某种符印。

道人将锁置于黎淮音颈间,指尖在她眉心一点,低声道:“此锁可保她平安。”

秦素含泪叩谢,黎望命人拿出重金,可道人却摇头,目光深远:“此女日后还有大机缘,此锁只是引子。待黎将军此次得胜后,还望善待城中百姓,莫造无端杀孽。”

黎望应下,道人不再多言,离去后身影隐于雨幕中,竟似凭空消失一般。

当夜,黎淮音的高烧便退了。

谢清棋第一次要随军出征时,虽只是去运送粮草,可黎淮音终究不放心,将此锁送给了她。谢清棋起初推拒,说长命锁是父母对孩子的祝愿,她不能要。

可当黎淮音说这算作给她的定情信物时,她眼睛唰地一亮,开心地收下,捧在手里像捧着全天下最贵重的宝贝。

现在她说要物归原主……

“燕大人。”

前方响起一道女声,打断了黎淮音的思绪。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渐渐缓了下来,黎淮音掀起帘子一角,见来人是萧明烛的亲信。

女子走到她近前,耳语道:“公主殿下已控制了各宫门,请大人即刻进宫拟诏。”

黎淮音一怔,缓缓道:“殿下……动手了?”

“半个时辰前,御林军已换防,殿下说,不必再等了。”

是了,今日在殿上,圣上只封殿下为镇国公主,一不立她为储,二不问罪萧瑞,殿下又怎么会只想要这样的虚名。此次崇州守军来京,正是一个机会。

黎淮音明白,萧明烛并不是缺少一位代拟圣旨的翰林,而是在等她过去,做史书里并肩而立的新朝执笔人。

可谢清棋……

黎淮音罕见地露出了着急的神色,“能否先让我去定安侯府一趟?”

女子只道:“燕大人,公主殿下还在等您。”

马车到了宫门外,有一顶官轿在等着接黎淮音,说是陛下特意安排的。

“来了。”

萧明烛的声音自高阶上传来,她斜倚龙椅坐在金銮殿前,玄色朝服上有一道深色印记,不远处还有一滩未来得及清洗的血迹。

前面的龙案上搁着玉玺,被它压在下面的明黄绢帛随风无力摆动。礼部尚书跪在一旁,两朝元老林首辅垂立在侧,一语不发。

萧明烛:“燕大人,拟诏吧。”

黎淮音上前接过朱笔:“请陛下示下。”

萧明烛扫向台阶下众人,启唇道:“第一道,废旧历,立新元。第二道,命燕照雪任首辅之位。”

黎淮音顿了顿,看向萧明烛。

“林首辅自认年事已高,难当重任,已向朕请辞了。”萧明烛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楚。

谢清棋听到萧明烛即位的消息时正打算去医馆,虽没有料到会如此快,但也仅仅吃惊了一瞬,就坦然接受了,甚至心底里有些庆幸。

结局本就该她做女皇,阿音为首辅。

于掌柜和几个伙计正在忙,两月未见,谢清棋与他们简单聊了几句,随后去找几个女孩,吩咐今后不必再做记录之事。

“想要学些医术的,可以继续留在这里,花云会教你们。若是对此没有兴趣,想要另谋生路,可以领一笔钱走。”

谢清棋将几袋银子放在桌上,又拿出让她们签下的做工契,歉意一笑,“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还有你们的家人。从今日起,你们自由了。”

几个女孩虽不知谢清棋的真实身份,可亲人在她手中,平日记录的也都是些官宦富商家小姐的事,心里总也惴惴不安,眼见面前的遣散费足以让她们几年内衣食无忧,犹豫片刻后便陆续有人离开。

最后,只剩花云和品儿留下了。

见东家有话要对花云说,品儿很有眼色地退下,却被谢清棋叫住。

“留下的也有钱。”谢清棋眼神示意桌上,那里还剩着两袋银子。

等品儿走后,谢清棋对花云道:“不必因我教了你一些东西,就不好意思离开。”

花云摇头,认真道:“是我自己想学。东家两月前教我的几套针法,我已练得很熟。您给我的医书也看完了,只是其中有些地方还不太明白。”

她说完,看到谢清棋似乎松了一口气。

“不必着急,你很有天赋,也足够努力,将来肯定能有所成就。”谢清棋说完后,让她将医书拿来,一点一点耐心给她解惑。

半个时辰过去,花云收起书,看着欲言又止的谢清棋,轻声道:“我的问题问完了,东家有话不如也直说?”

谢清棋手掌在桌上撑了一下,起身,有些难为情道:“有一事,很麻烦,但我希望你能帮我。”

“东家请讲。”

“除了给燕小姐针灸外,若有一日,有人告知你找到了天山雪莲的下落,希望你能够立刻赶过去,按照我说的法子将它制成药材。”

花云点头:“自当遵从。”

谢清棋摇头:“这不是命令,是请求。作为答谢,我将悬壶堂留给你。”

花云愣了:“东家,您要……”

谢清棋摊手,随意笑道:“我当甩手掌柜。”说着又走过去取出一本书,打趣道:“再多教你一些吧,总不能让你以后只会给燕小姐治病。”

黎淮音从宫里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了,萧明烛不放心,派了一队御林军护送她回去。

走出一段距离,黎淮音突然对车夫道:“去定安侯府。”

不愿等到明日了,她每时每刻,都在想谢清棋。

“燕大人,我们世子今日不在府中。”门房见到她身后的阵仗,说话声都小了许多,“您要不先进府,小的这就去回禀侯爷和夫人。”

“不必麻烦。”黎淮音站在和她声音一样清冷的风中,就这样等谢清棋。

门房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低着头盯着地面看。只是通传一下,哪里就麻烦他了,现在这样才是折磨呢。

半个时辰过去,黎淮音看了眼身后还等着回去交差的众人,淡声道:“走吧。”

新帝登基的第一次早朝,可谓暗流涌动,热闹非凡。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众人都在心里猜测,这位陛下的火要烧多少,烧多久。

仅仅一日之隔,平反的人成了造反的人,令人唏嘘。

早早站队萧明烛的官员得意洋洋,中途投奔的萧瑞党暗自庆幸,那些从未相信女人能称帝的官员则是惴惴不安,如芒在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即日起,革除丰士奇礼部侍郎之职,由郎中苏远道接任,兵部尚书郑源调任工部,其职由……”

一连串任免被萧明烛身旁的女官念起,每一句都彷佛一道惊雷炸响在朝堂上。

被点到的大臣或面如死灰,或喜形于色,无一人敢出声质疑。

萧明烛轻敲龙椅扶手,扫视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冷声道:“接下来,朕要宣布对谋逆者的处置。”

“三皇子萧瑞,通敌叛国,意欲谋反,即日起囚禁天牢,永不得释。其党羽五十余人,明日午时问斩。周昌玉畏罪而逃,朕已命人去四处搜捕。”

有人出声求情,被萧明烛命人剥去官服,拖了出去。

“还有人要为他们求情吗?”萧明烛环视众人,满意地点点头,“退朝。”

这时,谢清棋突然出声:“微臣有事启奏。”

不知道谢清棋想做什么,黎淮音偏过头,定定地看着她。

如今两人一个首辅,一个未来国公,又是骁骑大将军,上朝时自然都站在最前方。谢清棋向前迈了一步,黎淮音便只能看到她侧脸,依然很好看,只是皮肤不如从前那样细白了。

萧明烛已经站起身打算走了,见谢清棋突然站出来,微微蹙眉,“有事容后再议。”

她还没追究谢清棋与那位敌国公主的事情,这人还如此不识好歹,非要在她立威时提出反对吗?

谢清棋跪于殿前,叩首道:“微臣谢清棋,有罪。”

“谢卿,你这是何意?若真有什么事,等下你同朕和燕大人细说。”萧明烛以为提了黎淮音,谢清棋能够识趣一些。

谁知,谢清棋继续道:“与敌军之战,臣为求胜,给将士们服用了……禁药。服下后可五日不饥,精神百倍,但……有损寿元。”

有大臣的笏板“啪”地掉在地上,瞪大了双眼。

那可是……八万将士。

萧明烛缓缓坐回了龙椅,声音冷得似冰,“你从哪里得到的此药?”

谢清棋声音沙哑:“臣从一本医书中偶然看到,此书已毁,且当时研制时陛下派去的几位御医并不知情。”

“你竟敢给我兄长吃毒药!”昭武校尉赵炎从武将中冲出来,一把抓住了谢清棋的衣领。

萧明烛:“放肆!”

禁卫立刻上前,将赵炎拉开。

萧明烛转向满朝文武,“众卿以为,此事应当如何处置?”

朝堂上又分成两派,文官大多要求严惩谢清棋,以正国法,以安军心。几位老将沉默不语,神色复杂。

更多的人,猜不透这位陛下的心思,不敢置喙。

萧明烛不说话,渐渐地,满朝寂静。

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你是不是也吃了禁药?”

谢清棋还跪在地上,余光看见黎淮音缓缓向她走来,便将视线转向了另一侧。

“谢清棋。”

黎淮音喊她,声音听不出喜怒。

萧明烛轻咳一声,道:“谢卿,先起来回话。”好歹是大将军,还跪着呢,淮音怎么就径直走到人面前了?

文武百官都有些傻眼。

首辅大人怎么直呼同僚名讳,两人莫非有嫌隙?

心思活络些的,想通了其中关窍,连忙小声同旁边的人嘀咕:“听说燕大人和谢将军从前来往密切,后来,谢将军与禹国那位公主拉扯不清……”

“原来如此,这岂非因爱……”两人默契地点点头,又道:“可我看陛下的意思,好像是要袒护谢将军?”

“不能吧,那可是八万将士!”

第96章 “谢清棋,娶我好不好?”

朝堂上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谢清棋身上,本以为这位先是勇退敌军,后又勤王救驾的世子将会在新朝位极人臣,谁知现在竟要面临如此境地。

黎淮音垂眸看着谢清棋,突然做了一个令满朝文武震惊的动作,她微微俯身,伸手想要扶谢清棋起来。

这一举动太过亲密,谢清棋注意到她动作,先一步起身,避开了她的手。

殿内响起依稀可闻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黎淮音的手悬在空中,手指不明显地蜷缩了一下,慢慢收了回去。

“多谢燕大人。”

谢清棋心跳如鼓,她看到黎淮音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也注意到那只瘦弱的手是如何带着尴尬一点点原路返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