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嘴唇的触感……有没有变差
谢清棋见这伙人的盔甲和战马均是统一制式,显然不是平常打家劫舍的山贼能有的装备,但他们又并未悬挂战旗,一时猜不出是哪里的军队。只有一点可以确定,是敌非友。
“粮草留下,你们,滚开。”为首的黑甲骑兵用刀指着谢清棋。
周卓行看着眼前的两队人马,心里叫苦:“这些头脑简单的禹国人就知道指望自己下毒,抢夺粮草这么大的事只派了区区二百骑过来,等下若是不能将谢清棋他们全杀掉,有人逃回去报信自己可就危险了……”
想到这里,周卓行急中生智,捂上肚子哎哟哎哟叫着躺在了地上,问道:“谢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啊?”
地上四肢无力、腹中剧痛的众人闻言纷纷看向谢清棋,显然是怀疑她做了什么手脚,不然凭什么大家都躺在这里,只有凤羽营的人没事。
谢清棋无暇应付下面的周卓行,她目光紧盯着面前的二百黑骑,握紧了手中的刀柄。
见她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黑骑首领率先冲过来,怒道:“找死!”
二百骑兵紧随其后,谢清棋知道这种时候如果撤退那就是给人砍瓜切菜了,她一马当先冲了过去。后面的几名护卫互相看一眼,默契地点头,赶过去将谢清棋护在中间。
两队交锋数个回合,黑甲骑兵伤亡数十人,谢清棋这边也死伤了十几人。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战斗会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停止,每个人都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谢清棋意识到打仗与剿灭山贼完全不同,即便这只是几百骑规模的战斗,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不管是战斗力和压迫感都比山贼高了许多倍。
昨日还与她说说笑笑的战友,转瞬间便死在了她眼前,而她甚至没有时间伤心,因为大刀随时可能落在自己的头上。
正在此时,忽然有大队人马从高地上出现,前面站满了弓弩手,边靠近边喊道:“对面的,赶快下马受降!”
刘大斧道:“世子爷,对方又来了一批人!”
谢清棋眯眼望去,黑夜中看不清敌方的具体人数,但……至少上千人,若是坐以待毙,等到进入弓箭手的射程,万箭齐发她们这些人瞬间就会变成刺猬。
谢清棋溅上血的手指隔着衣料描摹长命锁的形状,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悲伤。若是她死在这里,会有人找到她的尸体,将长命锁带回给阿音吗?
她出发前只来得及教给花云一套针法,早知道有这一天……她就应该把毕生所学写下来。还有,她答应阿音会好好活着,只怕也要食言了。
与此同时,敌方的副将对着首领耳语了几句,两边都默契地暂停了打斗。
所有骑兵站在原地,勒紧缰绳。战马不安地踏着蹄子,鼻孔大张,似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眼见弓弩手越来越近,谢清棋心下一横,打算冲过去与敌方骑兵纠缠在一起,若是对方放箭,她临死也能拉两个垫背的。
“再不下马,可就放箭了!”
谢清棋动作一顿,是周勇的声音!
“是周校尉!”谢清棋忙调转马头,下令道:“往回跑,与他们拉开距离。”
见写着“凤羽营”的大旗靠了过来,周勇立即下令道:“放箭!”成千上万的箭矢腾空而起,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快撤——”
为首之人刚嘶吼出口,落在后面的一半黑甲骑兵瞬间便倒了一片,有的被钉在地上,有的被中箭的战马甩飞,有人被数箭穿身,仍在地上挣扎着往前爬行。
谢清棋策马站在周勇一旁,回头看去,只见方才站立的那片地方插满了箭矢,地面都被染成了暗红色。
第三轮箭雨落下时,已经没几个站着的人了,黑甲骑兵来时二百骑,逃掉的不过寥寥数人。
周勇刚要跟谢清棋攀谈,就见她跳下马径直跑向了粮草的队伍。周勇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人怎么全都躺在地上?
随行的大夫也中了毒,倒地不起,谢清棋只好亲自出马,给几个人一一把脉过后,见大家中的是同一种毒,暂无生命危险,才稍稍放下心。
“周大人,我来帮您看看吧。”谢清棋蹲在周卓行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周卓行推拒道:“不必了,谢将军先给弟兄们治病,我没事的。”众人听他如此关心下属,纷纷感叹周大人爱兵如子。
谢清棋不由分说捉住了他的手腕,搭脉道:“那怎么行,周大人乃朝廷栋梁,您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回去也不好向陛下交代。”
周卓行虽不信谢清棋懂医术,但见她煞有介事的模样,忍不住担心被看出破绽,奋力挣扎起来。
谢清棋疑惑道:“咦?怎么周大人中了毒还有如此大的力气?”
“本官晚上胃口不好,吃得东西少,中毒不深。”周卓行狡辩后不敢再动,心虚地瞄向谢清棋。
“确如周大人所言。”谢清棋神色如常,站起身道:“周校尉,我开个方子,你派人到附近的镇上拿药。”
周卓行松了口气。原来她是装的,害自己担心半天。只是禹国那边没拿到粮草,估计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粮草顺利抵达燕云城的那日,谢侯爷先接了进军的圣旨,后听周勇讲了那日救下凤羽营的情形,忍不住一阵后怕。
待众人出去后,谢清棋拿出萧婉华的信,道:“母亲让我带给您。”
谢平远忙接过来,脸色难得的温和。只是越往下看脸色越差,最后将信重重拍在桌上,在营帐中便骂起了谢清棋:“定是你不务正业,整日在外胡混,圣上才会下这样荒唐的旨意!”
谢清棋小声辩驳:“父亲,您这样说圣上,有些大不敬吧……”
谢平远道:“我是说你荒唐!你平日无所建树也就罢了,如今竟要害得我谢家后继无人,我……我打死你!”
谢清棋慌忙躲开,辩解道:“陛下只说不能另娶,可没说不能娶黎淮音。”
谢平远吼道:“你还有脸说!好好的媳妇被你逼跑了,如今哪里找去?”
谢清棋绕着长桌边跑边说:“您别追了,我肯定找得到。下午孩儿便要出发回京,您不同我好好吃顿饭?”
谢平远一愣,停了下来,“怎么走得这样急?”
谢清棋道:“母亲一人在家,我终究不放心。”说完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黎淮音坐在房间里,回过神时发现手中的青菜叶已经举了半天,肚子撑得圆滚滚的汤圆正缩在笼子一角睡觉。
她视线落在桌上的一张白纸,上面整整齐齐画着十道横线。
第十天了。
夜半时分,一个身影悄悄进了燕府。
“咚咚——”
很轻的两声敲门声响起。
黎淮音一向睡眠很轻,她披衣起身,只以为是红莺这丫头又被萧姝嫣哄着看了什么鬼怪故事,吓得睡不着想待在她房间了。
灯台烛火被点燃,黎淮音打开门闩,“说了让你不要看……”
话未说完,人影已经闪进了屋内,反手关上了门。
灯影里,谢清棋一身戎装未卸,肩甲上凝着一层露水,显然是连夜赶来。
四目相对,黎淮音望着她风尘仆仆的模样,悄悄藏起了微微颤抖的指尖。不知是春寒袭人,还是心头滚烫。
“阿音。”谢清棋低低唤她一声,嗓音有些沙哑,可眼中却灼灼明亮,尽是掩盖不住的欣喜。
待谢清棋换洗好衣服出来,就见黎淮音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两人相拥躺在床上,黎淮音见她眼下浮着两片乌青,平日里明亮的眸子布满了红血丝,便知道她这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你不是说半月后回来吗?”黎淮音心疼道:“我没有那么着急,你何必如此辛苦……”
“是我着急。”谢清棋牵着她的手抚在自己脸上,心里发出满足的喟叹,轻蹭着道:“是我等不及要见阿音了。”
黎淮音鼻尖一酸,闷声道:“手感没有之前好了。”
手感?谢清棋一愣,反应过来是她这段时间风餐露宿,皮肤变得粗糙了,委屈道:“阿音嫌弃我?”
黎淮音见她委屈巴巴地抿着唇,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心里软得像是一滩水,指尖在被子里悄悄掐着掌心才忍着没笑出来,端着脸色道:“嗯。”
侧过身,黎淮音唇角翘起压不住的弧度。
“阿音。”谢清棋忽然半撑起身子,阴影笼罩在黎淮音身上,垂落的几缕发丝蹭在她的颈侧。
黎淮音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微微睁大了眼,下意识攥紧了身下的锦被,强作镇定道:“你、你做什么?”
谢清棋眸色幽深炽热,缓缓低下头耳语道:“这几日风吹日晒,阿音觉得我脸上触感变差了?”
黎淮音耳后肌肤被她温热的气息席卷而过,忍不住颤栗了一下,道:“我方才不过是实话实说……”
“那阿音帮我看看,我嘴唇的触感……有没有变差。”
“你——”
温热的触感猝不及防地贴上来,将她剩下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熟悉的清冽气息传来,谢清棋抑制不住地越吻越深,越吻越急,像是要弥补这些时日的空缺。
她手掌托在黎淮音后颈,指腹摩挲着那一块敏感的肌肤,惹得黎淮音溢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两人气息纠缠在一起,凌乱得一塌糊涂。
翌日天明,纱帐中透进一缕光线,黎淮音刚要起身,腰间却骤然一紧,被一双长臂捞回了锦被。
谢清棋嗓音带着些未醒的慵懒,下颌抵在黎淮音肩上蹭了蹭,“今日不上朝……阿音陪我再睡会儿。”
黎淮音柔声道:“我要去国子监给学生们上课,再不……”话音未落,她忽觉耳垂一热,忙推开了谢清棋,嗔道:“若是再闹,以后就不准来了。”
谢清棋睁眼看到她脖颈处几道明显的红痕,顿时清醒了几分,心虚道:“阿音,你今日……最好还是别去了……”
黎淮音:?
第82章 “你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黎淮音从谢清棋心虚的样子中看出了几分端倪,掀起被子走到铜镜前。镜中那素来雪白的细颈,此刻绽放着几瓣嫣红,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谢清棋!”她转头瞪向罪魁祸首,只见谢清棋蒙着被子,遮住了半张脸,露出一双“无辜”的眼睛。
谢清棋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我……一时没忍住就……不然阿音今日请假一天?”
“今后你睡在地上。”
黎淮音转身掩下羞恼的神色,在衣橱中挑了件立领纱衫,可那盘扣即便扣到最上面一颗,仍会露出半点残红。无奈只好回到镜前,先用青黛中和红痕,再用些花露混合珍珠粉调了膏子,抹在痕上透出玉色。
“阿音,我知错了。”谢清棋站在身后,下巴搁在她肩上,撒娇道:“能不能……不睡地上?”
菱花镜前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黎淮音拍开那人还想来纠缠的手,转身欲走。可待看到谢清棋疲惫的眉眼时,终究还是不忍心,淡声道:“回去歇息。”
谢清棋扭头看了眼,问道:“阿音让我回哪儿?床上还是……地上?”
黎淮音睨了她一眼:“明知故问。”
谢清棋几天没合眼,一觉睡过去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晌午时分。她先回侯府向萧婉华报了平安传了信,这才不急不缓地进宫复命。
在殿外等候得正无聊时,恰好遇到萧瑞被一道士模样的人搀扶着从里面一瘸一拐走出来,谢清棋抱拳道:“殿下。”
萧瑞站定,问道:“清棋表弟此次去边境怎么回来这么快?”
谢清棋道:“圣命送达后日夜兼程赶回京城,不敢耽误向陛下复命。”
萧瑞慢悠悠道:“听说禹国美人如云,表弟竟一个都没带回来,真是可惜了这趟机会。”
“殿下说笑了。”谢清棋唇角微扬,语气平淡,“殿下久居京城,想必对各处秦楼楚馆的美人了如指掌——不知道可有中意之人,置于府外金屋藏娇啊?”
萧瑞脸色一僵,却又不敢问谢清棋是否知道了什么,只将手中玉扳指捏得咔咔作响,拂袖离去。
萧还听谢清棋讲完,没有关心前线之事,反而问道:“朕下了不许你娶妻
的旨意,你可怪朕?”
“臣不敢。”
萧还:“不敢还是不想?”
谢清棋道:“既不敢,也不想。臣本就娶过妻,自然不会再另娶她人。”
萧还眯了眯眼:“是黎家之女?朕倒是不理解你为何独独钟情于她?”
“一见倾心。”
从皇宫出来后,谢清棋轻轻吐出一口气。她方才刻意隐瞒了中途遇到黑甲骑兵劫粮草的事情,也没说出对周卓行的怀疑。
有黎淮音提醒在先,她赶上粮草队伍后每日都会命凤羽营众人服下解毒丹,若非如此……只怕那日所有人都要丧命于敌人的刀下了。
周卓行那日显然并未中毒,他却装作中毒的样子,其中一定有猫腻。可若只凭她片面之词,圣上不会相信,也无法定周卓行的罪,反而会打草惊蛇,后面更难抓到他的把柄了。
谢清棋分析过后,只觉得脑中一团乱麻。
见时日尚早,谢清棋便想着去国子监转一圈,哪怕明面上不能同阿音一起回家,看看阿音上课的样子总是好的。
春日的阳光穿过窗子,在青砖地板上投下细密的光斑。黎淮音一袭月白襕衫立于讲台,腰间玉带垂落的流纹禁步纹丝不动。
“《尚书尧典》首句,当断于何处?”清冷的嗓音似冰击玉磐,惊醒了几个望着窗外春景走神的学生。
黎淮音一手执卷,露出一截皓腕。眼神扫过之处,学生都不自觉挺直了脊背。
谢清棋在窗外瞧着,见她后颈处一缕发丝滑落,垂在雪白衣领上,黑白分明得刺目。阳光洒进来,黎淮音半边身子被笼在光晕中,谢清棋不由得呆愣在原地。
忽有学生问道:“听闻您殿试策论被陛下赞为‘百年难得一见’,不知可否赐教一些殿试技巧?”
黎淮音闻言抬首,眸色如深潭静水,将书卷放在了讲案上。“殿试技巧?”她声音不疾不徐,字字清晰道:“读书若只为应试,便如匠人雕木,徒有其形,而无其神。”
堂下学子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低声道:“若无技巧,如何能入考官之眼?”
黎淮音抬手将那缕散落的发丝挽至耳后,唇角弧度极浅,似笑非笑,“《论语》有言:‘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若你只想着取悦考官,文章已失了筋骨,纵使辞藻华丽,技巧高超,终究不过是浮萍无根。”
堂上一时寂然,唯有窗外风吹竹叶,沙沙作响。
谢清棋正看得入神,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不屑的低语。
“一介女流,也配站在圣贤之地讲学?”
她转过头,就见几个监生聚在一起,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容,其中一人故意提高声音道:“有人说燕夫子是靠美色得到青睐,我看也只是中人之姿罢了,真不知道她怎么就捡了个状元?”
“这状元的朱砂笔……怕不是用胭脂写的吧?”
“哎,听说祭酒每次见到燕夫子时,眼睛就没从她脖子上挪开过。”
几人哄笑着来到亭下,还待再说,就见地上突然斜刺了一道黑影。
“诸位是把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谢清棋负手而立,腰间鎏金蹀躞熠熠生辉,冷声道:“背后说夫子坏话,言语粗鄙不堪入耳,还有脸自称读书人?”
他们虽不认识谢清棋,可单看她腰间蹀躞便知官职不低。有人膝盖发软,书册哗啦掉在了地上,强行辩解道:“学生只是……只是……”
“只是活腻了。”谢清棋揪住方才最能起哄之人的衣襟,腰间横刀硌得对方肋骨生疼,“不如就将你们吊在明伦堂前,好好背一背《弟子规》‘尊师’篇。”
“谢将军。”
清泉般的嗓音自身后传来。黎淮音不知何时下了课,抱着两卷书册朝她走来。
谢清棋松手的瞬间,那龇牙咧嘴的学生踉跄着倒在地上,一时也不敢爬起来,口中呼道:“夫子救我!”
黎淮音看了眼被扔在地上的《论语》,微微抬了抬下巴,朝着地上书卷轻轻一点。
谢清棋当即会意,弯腰去捡,与此同时那坐在地上的学生也伸出手去,想要讨好方才有如天降的燕夫子。
“啧。”谢清棋不满地从他手中抽出书卷,动作间腰带上的玉扣叮铃作响。
黎淮音从谢清棋手中接过书,翻到一页,指尖在“君子坦荡荡”那句上轻轻抚过。
“祭酒大人今年七十有二,患眼疾已逾十载。”她忽然开口,瞧向几人,“既然诸位认为我一介女流不配在这里讲学,今后我的课许你们不来。”
谢清棋道:“既然燕夫子不再计较,我也不插手此事了。只是本世子一向敬重读书人,若是再听到类似的话,就让你们用舌头把《论语》抄上十遍!”担心再起流言,谢清棋只好先行离开,装作这次只是恰巧经过。
等到人都走了,几人面面相觑,声音颤抖:“她说她是谁?世子?”
“她身上的官服是四品,不会是谢……那位吧?”
“还能有谁?都是你,起的什么破话头,害得我差点没命了!”
回府后,谢清棋不满道:“为什么不让我出手教训他们?”
“国子监是什么地方,你就敢出手打人,若是闹到圣上那里……”黎淮音一顿,敛眸道:“只怕他也要为我赐婚了,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赐婚赐婚……他转行去做媒婆得了!”谢清棋不满嘟囔,也知道今日她有些冲动了。正要认错时,却见黎淮音带来的书册中夹着一张纸。
谢清棋将纸张抽出来,指尖捻开,念道:“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这诗——”谢清棋拖长了音调,眉峰微挑看向黎淮音,“写得似乎有些缠绵。”她并不清楚这句诗的具体含义,只好不懂装懂,想着通过黎淮音的反应来推测。
黎淮音抬眸,就见谢清棋晃着那张纸,唇角还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知是谁趁我不在放进去的。”黎淮音淡声答道。
谢清棋看着末尾处字迹清隽地写着“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轻哼一声道:“连名字都不敢写,谁知道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学生?”
黎淮音轻笑道:“写了你待如何?”
“我……”谢清棋锋利的气场渐渐弱了下去,小声道:“我不能如何……阿音可会为这‘西南风’心动吗?”
黎淮音静静看她片刻,伸手抽回了那张纸,指尖一番,凑近烛焰——
火舌瞬间舔上纸角。
谢清棋见她看都没看,心里的醋意削减了半分,笑叹道:“真羡慕那些监生,能时常看到阿音执卷讲学的样子。”
黎淮音道:“你这话好没道理。若说见到我,他们见到的是‘燕照雪’,又不是黎淮音。若说时常,你几乎夜夜来此……”说到这里黎淮音声音小了许多。
谢清棋:“好像是这样。”
谢清棋看了眼桌上剩下的灰烬,还是有些不自信,道:“你的学生们似乎都很有才华,只有我读书不多……”
黎淮音弯了弯唇,笑道:“你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谢清棋思考片刻,摇头道:“不要。”她突然倾身向前,将脸凑近黎淮音,“我才不要做夫子千百学生中的一个。”
“你究竟是想要还是不想要?”黎淮音有些无奈。
谢清棋:“我想要夫子教我的,是独一无二的。”
黎淮音目露疑惑:“比如?”
“美人计。”
第83章 谢清棋主动请缨运送粮草
谢清棋只想着在外她是很多人的夫子,可现在她只是她一人的阿音,心里全是处于热恋的甜蜜,全然没有注意黎淮音越来越冰冷的眼神。
黎淮音道:“我不会。”
谢清棋不信:“阿音通晓古今兵法,怎么可能不会?还是说夫子在对学生藏私,不愿倾囊相授?”
黎淮音手指在桌上轻点两下,瞥了眼谢清棋,忽而笑道:“好吧,既然你诚心想学,我就勉为其难教一下。”
见她答应,谢清棋心里的期待值拉到了顶点,阿音的美人计……嘻嘻。
一刻钟后,谢清棋笑不出来了。
“美人计的核心特点是以柔克刚、攻心为上、隐蔽性强……强调‘不战而屈人之兵’……”
黎淮音从美人计的释义、历史典例说起,毫无波澜地讲到了核心特点,谢清棋看了眼手写版目录,接下来是美人计在军事、商业、官场中的应用。
谢清棋内心苦不堪言,终于忍不住道:“阿音,我要学的不是这个!”
黎淮音停笔,抬头问道:“你不是要学美人计吗?”
谢清棋:“美人计最重要的不应该是美人吗?不能空谈理论……是吧。”
黎淮音挑眉道:“你不是想学美人计,而是想做那个被使用美人计的人吧。”
谢清棋内心疯狂点头,目露期待,“若是阿音是那个美人的话……应该没有人可以拒绝。”
“只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只会理论。”黎淮音声音又冷了几分,“至于实战,世子不是早就体会过了吗?”
“啊?什么时候……”谢清棋一头雾水。
“你从前的红颜知己,什么柳柳姑娘、杨杨姑娘,不都是别人送来讨好你的吗?这就是美人计,世子当初乐在其中吧。”
“我没——”
黎淮音:“你如果怀念那样的日子,大可去找旁人,不要拿这种东西来羞辱我!”
“我没有想要羞辱你!”谢清棋不明白她只是想逗一逗黎淮音,怎么会惹她生气成这样,委屈道:“在阿音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她越说越委屈,眼眶蓄满了泪,“自我认识阿音以来,可曾做过一桩一件羞辱你的事?”
泪珠滚落砸在地板上的瞬间,黎淮音的心猛然一沉。
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知道她和原来的谢清棋不是同一人,怎么还会下意识将怒气发泄在她身上。
“对不起。是我有些过激了。”黎淮音垂眸,觉得今天的自己有些陌生。
谢清棋抿唇擦干眼泪,偏头去看黎淮音,“可以告诉我怎么了嘛?”
会不会是她今日挑逗的言语太过分了,阿音毕竟不是她那个时代的人。美人计……听起来像是让别人献身一样,谢清棋暗怪自己口不择言。
黎淮音摇头,“我……”
她说不出口。这对谢清棋太不公平了。
黎淮音侧过脸,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不想做那样的事。”
那样的事?
谢清棋反应过来脸色一红,忙解释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一时兴起,想……调|情逗一逗你,没有说现在要……做那种事啊。”
黎淮音哑然,眼看着谢清棋误会得越来越深。
“阿音,我承认我对你有欲望——世俗的、甚至有些阴暗的欲望。”谢清棋手指微微蜷缩,仍然固执地注视着黎淮音,坦诚道:“我想要你心甘情愿地主动靠近我,想要你清醒地为我沉沦,想要天上的明月独独照我,可即便在最不堪的幻想里,我也从未想过羞辱你,方才更没有强迫你的意思。”
“我说的不是那个……”黎淮音轻声道:“你可知,那个混蛋当初将我娶回家后,为何让下人打骂羞辱我吗?”
谢清棋道:“因为黎家退婚,她想要报复。”
“这只是原因之一。她虽然是个草包,可却也有些上进心,知道自己读书不行,便想将我培养成——”黎淮音一顿,继续道:“想将我培养好后放在后院,将来送给旁人,好助她平步青云。她当初也说过,没有人会拒绝那种话。”
谢清棋想要抽死刚才的自己。
“我方才忽然想到她,没有控制住情绪,对不起。”
“是我的错。”谢清棋完全没有怪黎淮音的意思,可心里却忍不住担忧,怎么她完全不记得原主做过这件事啊。
若是还有其他更过分的事……
谢清棋安慰自己,没事的,只要阿音分得清她们两个不是同一个人就好。
后面谢清棋完全没时间纠结这个事情了,因为她再次上朝时,发现周昌玉也在,而且这家伙时不时就看向黎淮音。
谢清棋不敢在百官面前明目张胆看,气得暗暗咬牙。
萧还:“昨日得到消息,谢侯爷与禹国军队交战两次,一胜一败。”
总体来说算得上是个好消息,毕竟在谢侯爷过去之前,可谓是屡战屡败,最终丢城而逃。
百官纷纷夸赞谢侯爷实乃国之栋梁。
萧瑞道:“仗能打胜,离不开后方支持,周大人运送粮草也可谓劳苦功高。”
按照以前,会有不少官员出来附和,可今日他说完,朝堂上竟是一片安静,无一人出声支持。
萧还余光看了眼萧明烛,忽然下旨:“你说得有理,那就赐周爱卿官升一品,黄金百两。”
有人傻了眼,猜测道:陛下这是……在为三皇子撑腰吗?
林首辅奏道:“陛下,战事未结,不如待谢侯爷等人回来后一同封赏。”边境出生入死的将士还未得到犒赏,押运粮草的后方部队倒是先有了赏赐,这传出去只怕不利于军心稳定啊。
萧还仿若未闻,顾自说道:“粮草一事事关重大,接下来还是周爱卿负责。”
谢清棋主动站出来,请求道:“陛下,微臣虽愚钝,好在还有一身武艺,既然身在其位,自是不愿空领朝廷俸禄,请陛下允准微臣随周大人同去,以确保粮草无虞。”
“准了。”
周卓行看着一旁的谢清棋,不禁有些头疼。她主动要跟着,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谢清棋冲她咧嘴一笑,“周大人多多关照。”
回到医馆,谢清棋给花云示范另一套针法,详细讲了每个穴位如何下针,下针深度。
花云听完,怔愣地看着木头人身上的穴位,道:“东家,我没有听懂。”
“无妨,我会将每一步都写下来,你按照它日日练习。”谢清棋早有准备,打算在出发前将所有关于治疗寒症的方子都教给花云。
花云问道:“也是用来给燕小姐针灸吗?”
谢清棋动作一顿,担心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只教你治疗燕小姐病症的方法,对你太不公平了。”
花云摇头:“我和母亲的命都是东家救的,东家肯教我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这是我的福气,我一定会将它学好。”
谢清棋坦然一笑,认真道:“谢谢。若是我回不来,你就将我那些方子交给燕小姐,让她请名医来看,或许能够有为她治病的人。”
花云不解道:“东家,什么叫……您回不来?”
谢清棋哈哈一笑,摆手道:“没什么,若是我一直没出现,估计就是云游四海去了,你就当我不再回来了。”
谢清棋近两日都没有在燕府过夜,只说出发在即,想在家多陪陪母亲。
黎淮音自然不会反对,可又担心这是她的说辞。她是还在为那日自己误会她而生气吗?若是生气,可她又一次也不曾落下针灸。
直到临出发前一天,谢清棋才过来告别。
黎淮音闻到了她身上明显的汤药味道,担心道:“你生病了?”
谢清棋一愣,“没有啊。”随即举起胸前的长命锁,笑道:“阿音都送我这个了,我自然是百病不侵,长命百岁喽。”
黎淮音望着她浅浅一笑,主动抱紧了谢清棋,轻声道:“我舍不得你。”谢清棋不在的这两日,她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她已经离不开她了。怕她生气,怕她不回来,甚至……怕得有些不像自己了。
谢清棋脑子嗡地一下,有一瞬间她后悔主动请缨去运送粮草了。但也只后悔了一瞬间。
“和上次一样,我很快回来。”谢清棋下巴蹭了蹭黎淮音发顶。
黎淮音眼眶发红:“不要像上次那样辛苦,可以晚几天的……不要太晚就好。”
“阿音放心。”
可是,仅仅过了三日,谢清棋在途中病死的消息便传回了京城。
黎淮音甚至是过了一天才知道的,萧明烛将消息告诉她时,有些不忍心看她反应,偏过了头。
第84章 “那日你说,对我有世俗的欲望。”
病死……
黎淮音后退了一步,手掌撑在桌边才勉强没有摔倒,喃喃道:“她前几日还好好的……说很快回来,怎么可能会突然病死?我不相信……”
“我不信……”
口中说着不信,可黎淮音忽然想到告别那日,谢清棋身上有很重很重的汤药味道。难道她早就生病了吗……不会的,她医术那么好,怎么可能治不好自己,一定没事的。
萧明烛走过来想要扶一下黎淮音,被她躲开了。
“我知道你不愿相信,但是她的尸身已经在运送回京的路上了。”
……
三日后,定安侯府正门前的白幡在风中簌簌翻卷,黑漆描金的灵柩停在中庭,府中上下皆着素服,偶有压抑的啜泣声溢出。
街坊百姓路过时匆忙看一眼,也不敢驻足,低声议论道:“可惜了,这侯府世子这么年轻……”
“我看是恶人自有天收!她从前可是有名的京城恶霸。”
“积点口德吧,人都死了……”
萧婉华一袭素白丧服,脸色苍白如纸,一步一步走过御道,踏上汉白玉阶。
殿前太监慌忙上前阻拦:“长公主,陛下正在殿中议事,您——”
“滚开。”萧婉华嗓音嘶哑,眼中寒光骇人,指节死死攥着手中的诉状。
殿门打开,萧还抬眼见到她来,眼皮忍不住跳了下,示意其余的人都先退下。
萧婉华缓缓跪下,将诉状高举过*头,一字一句恨意滔天:“臣妹状告周卓行蓄意谋害我儿,求陛下彻查,还侯府一个公道!”
想到谢平远还在边境,萧还放下朱笔,眸色深沉,下旨道:“让周卓行即刻返京!”
暮色沉沉,定安侯府外,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黎淮音刚踏上石阶,两名披麻戴孝的府卫便拦下了她,冷声道:“夫人有令,今日闭门谢客,您请回吧。”
黎淮音唇色苍白,强撑着挺直脊背:“烦请通传,燕照雪求见长公主,想为世子上柱香。”
“世子灵堂,不迎外客。”
冷风吹过,黎淮音抬头,只见白色灯笼在朱漆大门上方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
她早该知道的,她与谢清棋之间,本无名分。可是如今谢清棋躺在冰冷的棺椁中,她却连为她上一炷香的资格都不能有。
黎淮音渐渐目眩,再也压不住喉间的腥甜,吐出一口鲜血。
绿叶慌忙从后面搀住她,拿出帕子给她擦拭嘴角的血迹,无奈道:“你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彻底垮掉的!”
黎淮音摇头,还想再跟府卫说些什么,忽然听到远远传来的马蹄声响。
萧婉华下车,默然看着她,良久,眼中滑落两行清泪,颤声道:“开门,让燕大人送棋儿一程。”
灵堂白烛烧得只剩半截,一滴蜡泪缓缓滑下,好像真的在无声流泪。
黎淮音点了香,跪在蒲团上,手指深深掐进掌心,“阿棋……”
泣不成声的呢喃过后,黎淮音再也忍不住了,起身扑向棺木,纤瘦的十指紧紧扣在楠木边缘,竟是想要将棺盖掀开,哭喊道:“谢清棋!你答应我会回来的!你答应我的……”
萧婉华皱眉道:“燕大人!”她在灵堂时府中下人都不得靠近这里,所以此时身边只有华十安跟着。
华十安走上前想要拉开黎淮音,被绿叶伸手挡下,两人手上过了数招,谁也没退让半步,僵持在原地。
“若非棋儿生前曾对燕小姐有好感,我是不会让你进来的。”萧婉华哽声道:“如今你要在棋儿灵堂前胡闹,让她死了都不得安息吗?”
黎淮音咬唇止住哭声,眼泪一滴滴砸在棺木上,洇出一片片水痕。她缓缓闭上红透的双眼,额头抵着棺木,绝望地摇头。
萧婉华下了逐客令:“香也上过了,燕大人请回吧。”
黎淮音彷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踉跄后退。
棺木上被她掌心压过的地方留下了点点血迹。
绿叶轻推开华十安,过来搀扶黎淮音,眼见她唇上半点血色都看不到了,心疼道:“好啦,我们回家。”
何止嘴唇,若是黎淮音没戴面具,在场之人便能看见一张失了血色的脸,瓷白的肌肤下甚至隐隐透出青络。
两人转身走出几步,黎淮音忍不住再次回头。就在此时,她听到棺木中传来一声闷响。
黎淮音以为是自己也命不久矣,开始出现了幻觉。
可接着,里面传来更为清晰的拍打声,彷佛有人在里面拼命推着棺盖。
“阿棋……”黎淮音嗓音发抖,却并不是因为害怕,相反,她几乎是立刻跑了过去。
华十安和绿叶一同使力,将棺盖推开了半米的空隙,一只手从里面倏地伸出,紧紧扣住了棺材边缘。
谢清棋艰难地撑起身子,半坐在棺材中,长发散乱,脸色惨白,倒真像是附在人身上的女鬼。
她看到黎淮音时先是愣了一瞬,随即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气若游丝道:“阿音……我回来了……”
谢清棋刚从棺材中走出来,黎淮音便扑在了她身上,双臂死死环着谢清棋腰背,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谢清棋将她拥在怀中,抬手轻轻抚过她的发梢,再抬眼时猝不及防对上了萧婉华几人错愕的目光。
萧婉华闭了闭眼,摁着心脏,长舒一口气:“谢清棋,你给我好好解释!”
几人到了房间,确保不会有其他人进来,谢清棋才道:“前几日我与周卓行喝酒……”
萧婉华打断她:“你先解释一下,阿音——是怎么回事?”
谢清棋暗道糟糕,方才她刚出来脑子昏昏沉沉,一时叫错了……
黎淮音主动揭下了面具,看着萧婉华小声喊道:“萧姨。”
“音儿你……”
萧婉华左看看“死而复生”的女儿,又看看“失而复得”的儿媳,心里激动得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谢清棋却睁大了眼,立刻牵起黎淮音的手腕,皱眉道:“脸色怎么这么差?”待把脉结束,难以置信道:“这几日花云没有为你针灸吗?”
绿叶冷脸道:“别说针灸了,自听到你去世的消息到现在,她几乎滴米未进。就算被我盯着吃些东西,也会忍不住吐出来,铁打的人也遭不住!”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谢清棋哽咽着,不敢去看黎淮音。都怪她没有提前安排好,害得这么多人为她担心,害得阿音身体差到这个地步。
谢清棋慌忙起身:“我去准备些吃的。”
“我去吧。”华十安道:“你闭气数日,身体还没恢复。”
“多谢华姨。”
想起黎淮音的事情只说了一半,谢清棋忙道:“母亲,是我让阿音瞒着你改换身份之事的,您不要怪她。”
萧婉华啧道:“我几时说过要怪音儿,就你最会做好人。”
“嘿嘿。”
萧婉华拉起黎淮音的手,愧疚道:“音儿,你离开这么久,第一次回来我就那样讲话,你别往心里去。”
黎淮音知道她是在说方才灵堂前的事,忙摇头道:“萧姨您别这么讲。”
谢清棋担心两人说到伤心处,黎淮音又免不得哭一场,提议道:“母亲,我有些头痛,阿音身体也不好,不如明日我们再谈吧。”
“也好也好,你们快去休息,等下我让竹月将膳食送来。”
两人先回到谢清棋的房间,屋内陈设一如黎淮音离开那日——
进入里间,黎淮音看到案几上那本翻到一半的诗集,失笑道:“你这是——”
“睹物思人。不可以吗?”谢清棋抢答后顿了一下,有些难为情。
睹物思人——
黎淮音眼眸轻敛,想到这几日她几乎将家中所有与谢清棋有关的东西都看了无数遍,摸了无数遍。她何止是睹物思人……她快要疯了。
谢清棋突然问道:“阿音,我被封在棺材中的时候,你是不是喊了我名字?”
听到棺材两个字,黎淮音猛然抬头,泪水瞬间决堤。
她切身体会过失去谢清棋是怎样有如剜心的痛苦,忍不住后怕:要是谢清棋醒来时旁边没人怎么办,要是下葬后她再醒来怎么办……
“阿音,你别哭,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谢清棋手忙脚乱给她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只好抱紧她,哽咽道:“我在睡梦中听到你在哭,在叫我的名字,我就醒了过来。我永远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黎淮音哭得更厉害了。
今晚她不回答谢清棋的问题,不问谢清棋假死的过程,也不责怪她的擅自决定,就只是看着谢清棋,像是她随时会消失一般。
两人躺在床上,黎淮音目光一遍遍描摹着谢清棋的轮廓,从眉梢到唇角,像是要将她的样子刻进骨血里。
谢清棋指尖温柔地梳理着她的长发,柔声哄道:“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几夜未睡,黎淮音的眼睫终于不堪重负,缓缓阖上。
谢清棋目光从她紧攥着自己衣袖的手指,缓缓移到她微蹙的眉心,再到泛红的眼尾,一夜未眠。
黎淮音第二日醒来,果然一睁眼就看到了谢清棋,安心的同时忍不住问道:“你一夜没睡?”
“刚醒来不久。”谢清棋跳下床,道:“阿音今日可有什么安排吗?”
黎淮音摇头。
夕阳斜晖将尽,街上行人渐稀,老于掸了掸衣袖上的药尘,关上了悬壶堂的门。
他前脚刚走,谢清棋便与黎淮音一同下了马车,“咔哒”开了锁。
来到二楼,谢清棋看到房间里放好的几桶热水,满意道:“花云做事一向让人放心。”
“阿音,你不开心吗?”谢清棋发现黎淮音从昨晚起变得有些沉默,忍不住担心她是受到了刺激。
黎淮音浅笑:“没有不开心。”
谢清棋压下心中的疑虑,当务之急是要给阿音针灸,她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最后一根银针拔出,谢清棋松了口气,指尖拂过黎淮音后颈上细密的汗珠,低声道:“好了。”
话音刚落,手腕突然被黎淮音抓住。
水声哗然,黎淮音转过身,湿透的青丝贴在肩头,眼中是倒映的烛火,和谢清棋。她指尖顺着谢清棋的腕骨滑下,与谢清棋的十指紧紧相扣。
接着,黎淮音带着她右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谢清棋呼吸一滞,全身僵硬,只有右手掌心能感受到瓷白肌肤下急促的跳动。
“阿音。”谢清棋总算想起要呼吸,气喘道:“阿音,你……”
水汽朦胧间,黎淮音走近了一步,唇贴在谢清棋耳畔:“那日你说,对我有世俗的欲望。”
第85章 “可是阿音,若是你嫁给别人,我也会死掉的。”
世俗的欲望……
谢清棋垂眸,见那早在针灸时便彻底散开的单衣,松松垮垮地挂在黎淮音臂弯处,被水汽浸湿后紧贴着腰背。
黎淮音肩颈处的肌肤被热雾熏出了薄红,几滴水珠积聚在锁骨的凹陷处,随着她的呼吸起伏微微摇晃。乌发中露出的一截耳尖更是红得透顶。
黎淮音只听得到谢清棋急促的呼吸,却并未等到她的回应,心里竟莫名有些害怕,小声问道:“你……不想要吗?”
谢清棋脑海中轰的一声,那些曾被克制压抑的想法疯狂生长,连带着所有的悸动、渴望,宛如藤蔓由心脏攀附至全身,一寸寸将理智化为齑粉。
谢清棋低声气喘道:“阿音,我又不是圣人。”
说完再也克制不住,偏头吻在了黎淮音耳侧。温热薄唇紧贴肌肤的一瞬间,黎淮音忍不住轻颤了一下,引得池水又荡开了一层涟漪。
谢清棋低笑一声,带着几分得逞的愉悦。
唇瓣相触,呼吸交缠,谢清棋抽回手,掌在黎淮音的后颈。
良久,她喘息着将人拦腰抱起,踏出玉池,脚下水痕蜿蜒,在地板上拖出一条深色的痕迹。
纱帐低垂,谢清棋将人放在榻上,俯身靠近,眼底暗潮汹涌,似乎要将人吞没。
天知道她帮黎淮音擦干身体时是什么感受……
烛火轻晃,帐内只余两人交错的喘息,许久后,黎淮音忍不住主动牵了谢清棋的手,缓缓向下。
谢清棋却突然止住,似乎没有进一步的打算。
黎淮音本想问她是不是不想,可见谢清棋眼睛微红的样子,分明动情得厉害,于是贴心问道:“你是不是……不会?”
谢清棋:“?”
什么人格侮辱!
“当然不是!”
黎淮音忍着羞意:“那你为何一直亲……却不……”
谢清棋以手覆面,埋进了软枕中,一道闷闷的声音哀嚎道:“因为阿音你身体实在太弱了!需要静养,不能做这样……激烈之事。”
谢清棋觉得她能忍住,简直是圣人。可要是不忍,她就是禽兽……
黎淮音轻闭双眼,她同样动了情,此刻不上不下的感觉实在不好受,“那你为何不早些说清楚?”
谢清棋转头,小声道:“阿音方才那样……谁忍得住……我想着能亲一刻是一刻,船到桥头自然停嘛。”
黎淮音:“……”
“可是我不想等了。”黎淮音望着她,眸中水雾渐起,颤声道:“昨日我被拦在侯府门外时就在想,原来你死后我连上一炷香的资格都没有。谢清棋,我们两个什么都没留下……”
“我从来没觉得名分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是在灵堂的时候,我好后悔与你写下了和离书……”
谢清棋将人紧紧抱在怀中,咬唇轻吸了下鼻子,安抚道:“我不会死,我一定会娶你的。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相爱过,特别特别相爱。等到黎家冤案平反,我就立刻娶你,好不好?”
黎淮音道:“所以,你假死是为了让圣上彻查周卓行,是为了我吗?”
谢清棋摇头:“粮草出了问题,禹国可是要打过来的,我是为了谢家,为了自己。”
黎淮音当然知道她这样说是为了减轻自己的心理负担。谢清棋总是这样,好像为她做再多的事都是理所当然一样。
“可是,你怎么能够确定周卓行一定有问题?”黎淮音问。
谢清棋道:“本来没那么确定,我在路上故意激他,说有人暗通敌国,出卖粮草,回去要回禀圣上。他肯定心虚了,晚上便找我喝酒,在酒中下了毒,那时候我就确定了。”
黎淮音嗔怒道:“知道有毒你还喝!”
谢清棋嘿嘿一笑,“那种毒都是小意思,不会有事的。”见黎淮音脸色沉下去,忙解释道:“我喝毒酒前吃了解毒丹。”
“那你为何昏迷不醒?”
谢清棋道:“准确来说不能算昏迷,那个时候不论谁来查验,都会觉得我真的死了。我研制的闭气丸,能让人保持七日假死人的状态。”
“七日?”黎淮音疑惑道:“可是昨日才第六日啊。”
“或许是受了解毒丹的影响,药效少了些。”谢清棋如此推测着,忍不住好奇道:“阿音,你当时真的没有喊我名字吗?”
黎淮音想到那日的失态,否认道:“没有,你的幻觉。”
谢清棋喃喃自语:“也是。我倒是不知道吃了闭气丸居然还会做梦,回去得好好再研究一下。”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黎淮音听到她还想尝试,生气道:“万一七日后你醒来了旁边恰好没人在怎么办?你出了事……我和萧姨怎么办?”
谢清棋:“不会有事,我带了刀,削铁如泥,旁边没人我也能自己出来。阿音,我只是……只是想早些娶你,能够光明正大地和你站在一起,我不想时刻担心被他赐婚,不想在人前装作与你不熟的样子,不想时刻有失去你的风险了。”
黎淮音望着谢清棋,问道:“娶我比你的生命还重要吗?”
谢清棋点头。
“谢清棋!你不娶我我只是伤心难过,你要是死了,我真的会……”黎淮音眼中滑落一行泪:“我真的会一起死掉的。”
谢清棋与她额头相抵:“可是阿音,若是你嫁给别人,我也会死掉的。”
气氛正伤心时,谢清棋忽然道:“阿音,这几日你不能再哭了。”
“为何?”
谢清棋道:“伤身。我们抓紧静养些时日,我不想做圣人了。”
——
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满朝哗然。
大学士周卓行在朝中德高望重,门生故吏不少,儿子周昌玉少时做皇子伴读,又在此次殿试中夺了榜眼,一时间人人艳羡,说生子当如周家郎。
可谁知,周昌玉竟在文武百官面前,举报自己父亲通敌卖国,提供往来密信,指控周卓行与禹国勾结,泄露军机,害死定安侯府世子谢清棋。
皇帝大怒,当场命人拿下周卓行,满朝文武无一人质疑。毕竟,若无此事,谁会举报自己亲爹呢?
有人上奏道:“陛下,通敌卖国之罪,理应满门抄斩,只是将周大人押入狱中,处罚是否过于轻了?传出去恐难以震慑众人啊!”
萧瑞冷哼一声,道:“满门抄斩?李大人别忘了,是周翰林一心为国,大义灭亲,难不成连他也斩了?父皇一向仁德,自然是不会牵连无辜之人。”
“无辜?朝廷律法严明,下官不过是按律行事。不知殿下可还记得,您前些日子称赞周大人,让陛下嘉奖于他,现如今是不是应该避嫌啊?”
萧瑞见他竟然想将火引到自己身上,怒道:“你!”这李廷居然敢这么大胆,全然忘了从前是怎么求自己提拔的!如今眼见他失势,转头便讨好萧明烛……
林首辅轻咳一声,启奏道:“陛下,微臣以为周大人固然罪不可恕,可周翰林是陛下钦点榜眼,实乃朝廷栋梁。此次大义灭亲之举,足见其忠心,望陛下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李廷道:“可是当初黎望叛国,黎家可是满门——”
萧还:“住口!”
李廷慌忙跪下,道:“臣……臣一时失言,请陛下恕罪。”
“周卓行的案子就交由林爱卿来办,退朝!”
萧明烛来见黎淮音,看到谢清棋后不免吓了一跳,震惊道:“你……没死?”
谢清棋:“如殿下所见,我好好的。”
萧明烛疑惑不已:“可是,宫中仵作验尸说你被毒死了,难道那不是你?”
谢清棋笑道:“确实是我,此事说来话长。”
萧明烛听完后,摇头轻笑道:“周卓行自信以为那毒药能让你经脉渐渐衰竭,看起来就如病死一般,谁知道你将毒药解了,反而另给自己下毒。”
“他自作自受。”谢清棋不免可惜道:“只是没想到周昌玉会出来举报他,更没想到圣上全然没有重查黎家案子的意思。”
黎淮音道:“害你一事他逃脱不了,又因为粮草被劫,周卓行百口难辩,只好弃车保帅让周昌玉揭发他。可对于从前之事,他决计不会承认的,否则就是在当众打陛下的脸。”
萧明烛有些愧疚道:“抱歉,今日李廷只说了一嘴,父皇就勃然大怒,我实在不好再提黎家之事。”
黎淮音平静道:“没事,我早知道的。”
谢清棋暗暗咬牙,看到萧明烛后又忽然来了精神,道:“殿下,看来只能等您登基了。”
萧明烛哈哈笑道:“是啊,所以表弟你一定要努力,帮我得到那个位子。到时候,你就能娶到我们淮音了。”
“多谢殿下画的大饼。”谢清棋呵呵一笑,反应过来后皱眉道:“什么你们淮音!”
——
萧瑞盯着周昌玉,冷声问道:“你爹通敌一事,你当真不知?”
周昌玉跪下道:“殿下,微臣当真不知。父亲将此事告知我时,微臣也震惊不已,不过,揭发一事确实是微臣与父亲商量好的,只求能保全周家。”
“起来吧。”
萧瑞看了眼慢吞吞给自己涂药的老道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用另一条腿将人踹倒在地,“本王的腿到底什么时候能好?这些天日日用你的药,也没看出来效果!朝堂上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从前不过是本王的狗,如今都围在萧明烛身边,冲我乱咬乱叫!”
楚云卿听到动静,示意旁边的下人将道士扶起来,连忙道歉:“道长,殿下他一时心急,您别往心里去,我们楚家再捐三千两银子修缮道观。”
等道士出去后,楚云卿将盛着丹药的盒子放在萧瑞面前,温声道:“殿下不要着急,您的腿需要静养,毕竟是伤筋断骨,哪能这么快就好起来。”
萧瑞捏起药丸吞下,叹气道:“每次吃下这药,疼痛倒是能减弱几分,可这腿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楚云卿:“殿下,长鹤道长隐于深山,此次能来是我拜托父亲费了好大力气找来的,您好歹对人客气些。宫中御医可是断言您的腿好不了了,长鹤道长是最后的希望。”
“我知道了,多谢夫人替我着想。”萧瑞牵过她的手,忧心道:“我就是眼见朝中大势朝萧明烛一边倒,忍不住着急。”
楚云卿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趁着给萧瑞递茶装作不经意地抽回手,“殿下不必担心,林首辅这个人一向守旧,绝不会站在萧明烛那边的,我们胜算仍然很大。”
第86章 “明烛暂代朝政吧。”
儿子举报亲爹通敌叛国已经够震惊朝野了,却没料到还能有更加惊世骇俗的事情发生,那就是——
定安侯府的世子竟然死而复生了!
要知道周卓行被彻查的导火索正是谢清棋之死,如今他锒铛入狱,即将人头落地,他害死的人却突然又活过来了。
听说此事的百姓惊得目瞪口呆。
“好人有好报?”
“祸害遗千年吧……”
侯府白事变喜事,萧婉华直接命人在城外搭建粥棚,连着施粥十日。
萧还看着下面生龙活虎的谢清棋,也不免有些匪夷所思。
萧瑞哼笑道:“表弟既然安然无恙,为何要联合姑母欺瞒圣上,害得父皇和我都好一顿伤心。”
谢清棋道:“微臣让陛下忧心,罪该万死,只是欺君之罪断然不敢承认。许是周大人当初下毒的剂量少了些,也或许上天觉得微臣命不该绝,让臣在棺材中突然醒来。”
萧还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能醒来咳咳咳……再好不过了。”
仵作是他亲自派去的,尸体做不得假,周卓行对下毒一事也供认不讳,事到如今,他这个做舅舅的还能说什么?
周昌玉自然想到了是谢清棋假死陷害他父亲,可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
新仇旧账,只好来日再算。
退朝时,谢清棋偷偷看了眼萧还的脸色,果然不太好,心想难怪他今早咳了数次,临走时太监搀扶得格外小心。
周昌玉拦在黎淮音面前,微微颌首:“燕大人,家父人在狱中,我实在无心授课,能否劳烦燕大人暂代几日?”
黎淮音表情未变,正要拒绝就听到身后传来谢清棋的声音。
只见她清了清嗓子,正跟人笑着打招呼:“文大人,好巧啊!”余光却不停看向黎淮音这边。
巧?文璐有些尴尬道:“谢大人说笑了。”待看到谢清棋眼神示意前方两人,她便明白了怎么回事,犹豫片刻走上前道:“燕大人,您还记得过两日的诗会吧。”
黎淮音道:“自然记得,多谢文大人提醒。”
周昌玉本想拿出书卷告诉黎淮音上次讲到了哪里,闻言只好放弃,道:“既如此,就不麻烦燕大人了。”
他抬头看向谢清棋,扯了扯嘴角,却没有一丝笑意。
谢清棋回到府中,没有见到萧婉华,问了下人才知道她一整天都在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