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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棋赶过去时,就见库房中大半檀木箱笼敞开着,锦缎、珠宝、金器数不胜数,萧婉华端详着一把玉如意,几个丫鬟捧着礼单低声核对。

“母亲,您这是做什么?”要不是几个丫鬟脸上笑得开心,她都以为这是要举家迁走了。

“棋儿来得正好。”萧婉华抬手招她近前,脸上笑意遮不住:“这些啊,是我为你娶妻预备的聘礼。”

“娶妻?”谢清棋让丫鬟们下去后皱眉道:“母亲知道的,孩儿已心有所属。”

萧婉华压低声音道:“母亲当然知道,要不是音儿,我也不会准备这许多超出祖制的东西。”

“可我们……还不知道何时能……”

萧婉华不以为意道:“圣上虽然下旨不许你另娶妻室,可待你父亲凯旋归来,到时候陛下论功行赏,我让你父亲求陛下赐婚就是,音儿就以燕照雪的身份嫁入我们侯府。”

谢清棋摇头:“不行,我要娶的是黎淮音,只能是黎淮音。”

“你这孩子,都是同一个人有什么不一样?”

谢清棋不想说黎家之事,便胡搅蛮缠道:“阿音更好看~再说我们拜堂成亲时,若她要戴着面具,拜的岂不是假天地,到时候神仙不保佑我们百年好合怎么办?”

萧婉华无奈道:“你啊你!”

“你啊你!”黎淮音见到谢清棋,无奈道:“今日你即便不让文璐帮忙,我也会拒绝,你又何必得罪他呢?”

谢清棋不以为意道:“我都把他爹送进大牢了,还差这点小事得罪吗?”

“也是。”

谢清棋不满道:“上朝时他总是看你,显然不怀好意,阿音你要小心周昌玉这个人。”

黎淮音盯着谢清棋片刻,忽然极轻地笑出了声。

谢清棋见她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却依然掩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忍不住跟着笑道:“你笑什么?”

黎淮音道:“你可知外面有传言说……你看上了他?”

“他?周昌玉?”谢清棋瞪大眼睛,“我可是把他爹送上断头台了!”

呵,简直太可笑了!

黎淮音轻咳一声,道:“你上朝时总盯着他看,旁人都说你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便要毁了周家。”

“那是因为我不敢看你,只好瞪他了!”谢清棋气得太阳穴都在跳,“阿音你还笑,我要生气了!”

“好好好,我不笑啦。”

见她还在笑,谢清棋捉住她的手,意味深长道:“阿音还是小心些为好,我若是因爱生恨的那种人,早该……”

“早该怎样?”

谢清棋揽过她的腰,轻声道:“早该把你锁在……”她故意忽然噤声,紧紧盯着黎淮音薄唇。

“好啊。”黎淮音故意凑近。

谢清棋用牙尖咬住了黎淮音垂落的鬓发,咬牙切齿道:“你就是仗着身体还未恢复!”

因着凤羽营在第一次运送粮草时留在了边境,所以谢清棋这次回来后清闲了许多,没有军中事务要忙,整日不是待在燕府就是去医馆。

萧姝嫣话本看到无聊时,便来打趣她:“谢清棋,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你什么时候喜欢读书写字了?”

谢清棋头也不抬,得意道:“这是你燕姐姐单独教我的课业。”

萧姝嫣瞥了眼上面晦涩难懂的东西,感叹道:“难道以后连你都比我强了嘛——”

“我本来就比你强!”

谢清棋指尖点着书页上黎淮音留下的一行朱批,又翻出一旁的《北征录》,两相对照,将黎望当年画的布阵图看了又看。

心里忍不住感慨道:“若阿音是武将,想必调兵遣将不输当年的黎将军。”

谢清棋对行军打仗之事本无什么兴趣,可这些兵书中全是黎淮音的批注和总结,想到能与黎淮音谈论这些,也为了不输给国子监的那些学生,谢清棋学起来堪称刻苦。

半月来,前方战报两天一传,胜负基本各占半数,正在所有人以为禹国会被拖得认输时,谢侯爷病倒的消息忽然传来。

主帅卧病,军心不稳,已经连败三场,燕云城危在旦夕。

萧还听到消息时,气得将桌上奏折横扫落地,咳嗽不止,竟是晕了过去,直到三日后才醒。

此时金銮殿内,气氛死寂,林首辅笼着袖中的奏折,眼角余光频频扫向萧瑞。

萧还半倚在龙椅上,面色灰败,声音低沉道:“前方战事紧急,诸位爱卿可有想法?”

林首辅道:“陛下龙体抱恙,这几日未能临朝,朝廷内外乱作一团。老臣以为,当务之急应先议储君之事,早定国本以安民心。”

话音刚落,殿内便隐隐骚动。

萧还道:“林爱卿以为,可立谁为储君?”

林首辅:“三皇子心智坚毅,德才兼备,昔年治理漕运,赈灾安民,无不亲力亲为,此等闲德,当立为储——”

萧还垂眸立于一侧,神色如常,可袖中的手已经攥得发青,余光忍不住去看旁边的萧明烛。

萧明烛凤眸低垂,面上无波无澜。

有武将反驳道:“三殿下固然贤能,可边疆未平,两军交战,若是敌国以‘未来天子不健’为由动摇军心,只怕要生出祸端。”

李廷道:“臣以为,公主殿下天资聪颖,仁德广布,去岁赈灾更是活民无数,乃是储君之选。”

林首辅一派不满道:“自建朝以来,从未有女子称帝的先例!”

“陛下圣明,首开了女子科举,钦点的状元也是女子,没有先例便开先例!”

“若论文韬武略,诸皇子中无人可出公主殿下其右!”

大理寺卿道:“去岁漕银失窃一案,是公主殿下带人彻夜核对账册,揪出真凶。老臣执掌刑狱十余载,从未见过殿下这般心思缜密之人。”

眼见朝堂局势一边倒,萧瑞额头不禁出了汗。

萧还打断吵成一团的众人,道:“既如此,就改日再议。”

黎淮音缓步出列,玉笏轻扣,道:“陛下龙体一向康健,如今只是暂时欠安,微臣以为立储之事不急于一时,当务之急实乃前方战事。”

萧还脸上有了些笑意:“燕爱卿有何高见?”

黎淮音不疾不徐道:“两位殿下均熟知朝务,若选其中一人暂代国事,既可安朝局,又可全陛下调养之宜。待陛下龙体康健,再议储君不迟。”

萧还眼神微动,手指缓缓摩挲着龙椅,似在权衡。

良久,哑声道:“明烛暂代朝政吧。”

萧瑞脸色骤然惨白,袖中骨节咯咯作响,几乎要捏碎。这个燕照雪说得好听,什么暂代国事,什么选出一人,她明显在用战事提醒陛下他的腿疾,分明就是为了让萧明烛赢得先机!

萧还:“至于谢侯爷病倒一事——”

周昌玉迫不及待道:“陛下,虎父无犬子,臣推举谢将军代父出征!”

有人反对:“这怎么能行?打仗不是儿戏,谢将军不过二十,从未有过打仗经验……”

又开始吵了……

萧还摆摆手:“此事就由明烛来定吧。”

萧明烛回头看了眼黎淮音,脸色有些为难。

第87章 “你是打算圣人做到底?”

燕府。

萧明烛似乎心情还不错,哪怕此刻有些为难,表情也不似平日有压迫感,“你若不想让表弟前去,我会另择人选。”

黎淮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谢清棋,眼神中带了些不自知的挽留。

“我愿意去。”谢清棋回答得很快,似乎没有犹豫。

哪怕早已料到,黎淮音心里悬着的石头还是又沉了几分。可她不能阻止,也无法阻止,尤其是,在萧明烛说完前方将士不止谢侯爷一人病倒的隐情之后。

萧明烛道:“此次前去,我给你多配几个御医带着。”

谢清棋一副你居然不相信我的样子,“殿下,能给点有用的东西吗?”

“知道你医术好,但是根据边境传来的消息,此次病情来得*凶险,不知道是不是瘟疫。你毕竟经验少,有他们帮忙总归省些力气。”萧明烛道。

黎淮音心里默叹了口气。

但还是提起精神分析道:“应该不是瘟疫。否则敌军不会穷追猛打,而是应该退避三舍,等着我军崩溃。显然,这个病传染不了他们。”

谢清棋疑惑道:“难道是他们投毒?”可要是投毒这么简单,还打什么仗啊,直接给人都毒死好了。

黎淮音垂眸道:“这只有等你到了边境才能知道。”

萧明烛看着好友难过,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愧意。黎淮音为她出谋划策,助力甚多,而她明知道上次谢清棋“死”时黎淮音有多崩溃,现在仍然要让谢清棋去最危险的地方。

可谢清棋是最合适的人选。

一则,谢清棋医术不错,前方病着的谢侯爷是她的父亲,她必定会拼尽全力。

二则,朝中林首辅一派迂腐保守,反对女人把持朝政,若是换了其他武将,难保战事结束后不会逼她让位。而有黎淮音在自己这边,不必担心谢清棋拥兵自重。

这也是,权衡之下的最好选择。

萧明烛起身,道:“这两日你们就不必上朝了,表弟收拾一下行装,多陪陪淮音和姑母吧。”

待人走后,谢清棋当即贴近黎淮音,亲昵道:“现在阿音不需要和我避嫌了吧?”就算赐婚,也是萧明烛给她们两人赐婚。

黎淮音道:“你人都要走了,我纵使不想避嫌,也无可奈何。”

谢清棋从她的语气中听出来了一丝不满。

阿音很少这样,莫名有些可爱。

“阿音,我这次是去治病救人,不是冲锋陷阵,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谢清棋知道她在担心自己,耐心解释。

“若是我没有让你看那些兵书,你是不是就不会——”黎淮音微微蹙眉,旋即无奈一笑。

不会的。比起将军,谢清棋更是医者。

果然听谢清棋道:“有阿音和殿下坐镇后方,我看不看兵书都可以赢。”

谢清棋不想见她难过,小心牵起黎淮音的手,眨眨眼:“阿音,这两日你陪我去侯府收拾行装好不好?”

“萧姨自然会为你备好,再说,我又不知你东西放在何处。”黎淮音故意不应。

谢清棋只好说实话:“既然如今不用避嫌了,我就是想让别人知道阿音与我关系……非同寻常,省得某些人趁机接近你……”

萧婉华将熏过兰香的里衣贴着箱底铺平,又从袖中拿出在宝光寺祈的平安符,压在了下面。

“母亲,冬衣大可不必带着吧?”谢清棋有些无奈,“孩儿是去打仗,又不是云游。”

萧婉华不答,又装进去几盒盐渍梅子,“路上嚼着提神。”

谢清棋倚着门框,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随口道:“若是孩儿此次立下大功,是不是可以以女儿身份示人了?”

“你给我好好的回来,什么立功不立功的,你的安危最重要,明白了吗?”萧婉华叮嘱道。

谢清棋抿了抿嘴,道:“母亲,我女扮男装这些年您也没少提心吊胆吧?我知道,您担心真相被戳穿后父亲会怪您……”

“那倒没有。”萧婉华又说一遍,“我从来没有担心过他怪我。从前我是怕他看你是个女孩,在外面找其他女人,将来把偌大侯府交给外室之子。现在我是怕圣上收回赐给侯府的世袭罔替,毕竟爵位向来都只是传子不传女。”

谢清棋想了想,萧明烛继位后这规定应该就不存在了。皇位都能传女,更何况小小爵位。

“若是孩儿自己能挣来富贵,母亲也就不必担心了,这侯府爵位不要也罢。”

萧婉华道:“凭什么不要?若不是当年母后将我嫁到谢家……”似是忆起往事,声音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惆怅:“定安侯府未必就有今日荣光。这本就是属于你的。”

见谢清棋还要再说,萧婉华赶她道:“好了好了,你别在这里碍事,我都忘了收拾到哪里了,快去房间里陪陪音儿。”

说到黎淮音,萧婉华脸上有了些笑意,她这女儿和儿媳算是板上钉钉了。

谢清棋轻推开门,端着一碗汤药,悄悄走近桌边背影。

“今日的温络饮……”谢清棋话音戛然而止。黎淮音竟在翻阅她前些日子学习兵书的心得,旁边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

“都这时候了,是不是有些……”

“不晚。你学得很好。”黎淮音将朱笔放下,接过谢清棋手中的药,不急不缓地喝完。锦帕在嘴角轻按两下,才道:“只是这里有一处……”

谢清棋坐在一旁,将头凑近。起初还算认真,可渐渐地,便忍不住走了神。

为什么阿音的声音如此好听?每个字都像一颗青玉棋子落在棋盘上,泠泠荡开,余韵无穷。尾音上扬时,又藏了些许几不可闻的温柔。

“死地则战之意……”清冷嗓音忽然一顿。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颤抖的痕迹。

谢清棋鼻息贴在她耳后的一片雪肤上,低声道:“今日就到这里罢……”修长手指从黎淮音执笔的指缝中穿过,轻轻抽走了那管紫毫。

“别闹……”黎淮音蹙眉,出口的警告却因尾音轻颤失了威严,带了些似嗔非嗔的意味。

黎淮音本想摁住谢清棋不安分的手,却被她顺势带入了怀中,紧接着腰间一紧,整个人跌在了谢清棋腿上。朱笔滚落,在素白裙边拖出一条迤逦红痕。

“你……”惊呼声还未出口,谢清棋已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黎淮音本想推开谢清棋的手指正抵在她的胸口处,此刻缓缓收紧,将谢清棋雪青色的衣襟抓出了几道褶皱,齐整的领口扯开了半幅。

仰头承接,唇舌相触,黎淮音喉间溢出一声轻哼,未尽的言语全被碾碎成了喘息。

窗外忽然滚过一道闷雷,雨点落下,渐渐密集,砸在青瓦上发出声声脆响。

“下雨了……”黎淮音偏头,却被谢清棋捏着下巴更深地吻了上来。

“嗯……不用管……”谢清棋叩开齿关,将人压得后仰。外面雨势渐大,唯闻仰颈喘息。

萧婉华敲门不见人应,便推门走了进来,“谢清棋,你的衣物都放在——”

六目相对。

此时,谢清棋衣领微敞,黎淮音坐在她的腿上,两人嘴唇异常红润……

哎呀!这可真是!哎哟!

萧婉华连忙捂眼转身,假装没看到,喊道:“十安,我突然想起来,那个簪子放在东厢房……”

黎淮音耳尖的绯红一路延至脖颈,推开谢清棋走到了一旁,双手掩面。

谢清棋也有些不好意思,慢吞吞走过去,扯了扯黎淮音袖子,“阿音?”

“闭嘴!”

晚膳时,几人默契地假装无事发生。

用过膳,谢清棋正要和黎淮音一同回房,却突然被萧婉华叫住,说有事嘱咐。

黎淮音隐隐担心,会不会是因为今日之事,萧姨对她有了不好的看法……

檀木匣子“咔哒”打开,萧婉华指了指里面的丝绢。

“母亲这是……”谢清棋捏着丝绢一角拎起,忽见十数张绢画层层展开。画中女子交颈而卧的姿势……远比她从前看过的某色小说直白百倍。

绢画边缘有一行小字,辨认过后,发现写的是:臂缠当缓,舌渡……

谢清棋忙放了回去,耳后烧得通红,“您……您怎么……”

萧婉华压低声音:“你既然认定了音儿,总该学着些。”

“可是……”

“可是什么?别告诉我你是下面那个?”萧婉华脸现惊疑。

谢清棋:“不是不是,就是对您有这个东西……有些惊讶。”

谢清棋没有再打开匣子,回到房间后将它悄悄藏在了柜子里,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更漏滴到三更时,谢清棋还没睡着,满脑子都是看到的那副春|宫图。

外面风雨未停,雷声时而轰响。

不知是第几次扭头看黎淮音的睡颜时,谢清棋忍不住将唇覆了上去。

起初,她只敢在唇边舔舐,生怕扰醒了黎淮音。可情念愈深,谢清棋渐渐往下,齿尖轻轻咬过细白脖颈,来到锁骨。

良久,就在谢清棋又亲回到薄唇时,黎淮音睁开了眼。

眸色清明,夹杂着情|欲,总之没有一丝睡意。

一声很轻,很短的呵气传到了谢清棋耳中。

似乎是被气笑了。

下一秒,谢清棋听到黎淮音用克制的气声问她:“你是打算圣人做到底?”

第88章 什么圣人,见鬼去吧。

谢清棋半撑着的身形一顿,耳尖在黑暗中倏地红了起来,心虚道:“……你没睡?”

黎淮音没应声。

前一秒还在旖旎的气氛忽然冻住了。

外面下着雨,房间漆黑一片,谢清棋没办法看清黎淮音的脸,但直觉告诉她黎淮音似乎有些生气了。

黎淮音从前生气时,要么不说话,要么让她滚。

现在显然是选择了前者。

谢清棋翻身下床,将床尾的烛火点亮,房间里有了一方暖光。

回头见黎淮音已经坐起身,定定地看着她,素来清冷的眉眼微蹙,无声表达着不满。

黎淮音眼神在她唇上点了点:“你这样,我如何入睡?”

是在回答她方才的问题。

又意有所指。

谢清棋心跳如鼓,下意识避开她的眼神,视线往下。

可这样一来她便瞥见了对方被自己蹭得松散的衣领,以及连带着露出的大片雪白肌肤。

谢清棋喉间发紧,下意识想要辩解,又咬着内侧嘴唇堵了回去。

有什么好辩解的?

阿音问她是不是打算圣人做到底,显然是愿意与她,嗯。

谢清棋暗暗后悔方才的冲动,尽力压下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和某些蠢蠢欲动的念头,有些难为情道:“一时没忍住……就……咳。”

黎淮音挑眉:“为何现在又能忍住了?”

“那不是阿音身体不好嘛。”谢清棋小声嘟囔,满脸无辜。

黎淮音淡淡扫她一眼,轻呵一声,“我忘了。”

“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连床都不敢上来了?”

谢清棋躺了回去。

烛火“噼啪”一声,黎淮音轻轻叹了口气。

谢清棋借着昏暗的烛光,将此刻黎淮音落寞的神情尽收眼底。

谢清棋:“怎么了?”

“你是不是……真的不想?”黎淮音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怕得到答案一样。

谢清棋一怔,还未开口,黎淮音已经别过脸去,肩膀微微发抖。

她在极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不是——”谢清棋伸手想碰她,又不知道该碰哪里。

窗外雨声淅沥,衬得黎淮音嗓音有些哑:“你的案几上,放着为我写的药方。”

谢清棋眉头一皱,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

黎淮音:“前些时日的药方,上面写着‘忌房事’,可这几日的药方,并未出现。所以这一次,不是我身体的原因,对不对?”

黎淮音蜷缩着身子,像只受伤的小猫,连声音都带着细碎的疼。

谢清棋寻到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等我这次回来,好不好?”

黎淮音忽然转过头看她,红了眼眶,“你是在怕……怕自己回不来,才不答应我吗?”

谢清棋没有反驳。

沉默像一把钝刀,割得两人心口都在发疼。

黎淮音将眼泪忍回去,露出一个讽刺的笑,“谢清棋,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之间没有这一步,我将来就还能再爱上旁人?”

“你若是不愿,直说就是,但以后不要再做那些亲密的动作来……折磨我。”

谢清棋不知道点亮烛火是对是错,她此刻对上的是一双泛红的眼睛,清傲的眸子里蒙着水雾,里面盛满了委屈。

她怎么可能不想,“忌房事”那几个字被她用朱笔圈了一圈又一圈,都要把纸洇透了。

谢清棋呼出一口气。

什么圣人,见鬼去吧。

谢清棋扣住一条细腕,将人拽进了怀里,吻得又凶又急。

黎淮音还在生气,喘息着推开她:“说了不准亲……”

“不要做些前戏嘛……”谢清棋压低声音。

黎淮音怔住了,被她过于直白的话。

谢清棋扬唇一笑,指尖刚抚上黎淮音的腰,便觉她轻轻一颤——

手指顺着腰线游走,带出了一声极轻的喘息,黎淮音立刻咬住了下唇,偏过头去。

“……阿音,别躲。”谢清棋低头去寻黎淮音的唇,在对方轻颤的呼吸间含住下唇,舌尖从上面轻轻划过几下,便赶着去叩开贝齿。

指尖挑开衣带时,身下人下意识绷紧了腰线,紧紧攥着锦被。

谢清棋低笑着在她耳垂轻咬一口,“……放松。”

寝衣滑落,彻底露出雪色肌肤,映在了谢清棋眼中,化作毫不遮掩的欲念。

吻沿着颈线下滑,在锁骨处留连,细细啃咬。指尖也在沿着腰线下滑……

夜雨潺潺,屋檐下滴落的雨珠连成银线,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窗纸在风中轻颤,引得烛火摇曳,在纱帐上投出纠缠的身影。

外面雨势渐急,满室的喘息声中混入了一声呜咽,随即淹没在潮声里。

纱帐下,黎淮音清冷的面容染上一层绯色,眸中水光潋滟,眼尾泛着薄红。

谢清棋伸手替她拨开额边的一缕青丝,痴痴地看着,无声低笑。

好喜欢阿音!

“好喜欢阿音。”谢清棋凑上前,在黎淮音嘴角亲了一下,“早知如此,就该早些……”满足自己的欲望。

黎淮音抬眸瞪她,似嗔非嗔,没有半分威慑。

谢清棋眼睛更亮了,刚平复一些的心跳又忍不住活跃起来,跳得越来越快。

黎淮音实在太累,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轻轻阖上了眼。

“阿音……”谢清棋食髓知味,得寸进尺,又粘了过来,不安分的手却被黎淮音摁住。

黎淮音嗓音带着倦懒的哑:“你不困么?”

“不困。”谢清棋贴近她,身体很烫,声音染上了情欲:“阿音……我还想要。”

此话一出,黎淮音的心情也无法平静了。虽然大脑还陷在方才的余韵中一片空白,可身体渐渐又有了些反应。

今夜是她们两人的第一次,面对交付身心的挚爱之人,她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镇定。

可是……

黎淮音窝进谢清棋的怀中,温柔、羞赧、带了些撒娇意味地小声道:“阿棋,我好困。”

再来一次……她真的有些承受不住。

谢清棋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手臂环上黎淮音的腰,不舍道:“好,我陪你一起睡。”

雨声渐歇,谢清棋感受着身旁的温香软玉,心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难怪君王不愿早朝。

若是能与阿音共沉沦,她也不稀罕什么江山。

谢清棋激动地一夜没睡着,脑海中全都是昨晚的旖旎画面,不知不觉天色已亮,雨也停了。

黎淮音少有睡得这么沉的时候,见她迟迟未醒,谢清棋有些不放心,忙搭腕诊脉。

见没什么事才放下了心。

看来真的是累到了。

谢清棋武功不错,体力自然也好,第一次下手没轻没重,就……有些纵欲……好在不算过度。

一缕晨光落在黎淮音颈侧,恰好映在昨夜留下的淡红痕迹上,谢清棋眸色一深,喉间微动。

谢清棋忍不住在她唇角亲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黎淮音被她闹醒了,睁开眼,刚想开口时突然意识到——

她们两个此时好像,不着寸缕!

昨晚的记忆渐渐回笼,没记错的话,寝衣应该是被谢清棋随手扔在了地上。此刻好像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阿音醒啦。”谢清棋又亲了一下。

黎淮音忍着羞意:“我们的衣物……”

谢清棋半撑起身子,装模作样看了眼,“好像够不到,不然不穿了吧。”

黎淮音:“……你是不是故意——”

“呜——”

谢清棋欺身上来,手指不安分地游走,趁着唇分间隙呢喃道:“现在用不着穿。”

黎淮音推拒了几下,意识很快坠入了模糊。

再一次醒来时,已经到了晌午。

黎淮音起身时感觉腰彷佛不是自己的了,酸得厉害。

“阿音你醒啦~”熟悉的声音传来。

黎淮音看了眼穿戴整齐、笑容璀璨的谢清棋,又看了眼外面天色,太阳穴突突直跳。

第89章 “我与她,两心相悦。”

黎淮音:“怎么不叫醒我?”

睡到日上三竿,等下见到萧姨要如何解释……

谢清棋嘴角翘起:“看你睡得太香了,不忍心打扰你。”

“不忍心?”黎淮音眼尾轻挑,如薄雪掠过眉梢,凉沁沁地扫了她一眼,薄唇抿成了一道矜持的弧。

分明是有些恼了,可她眼波流转间带着不自知的柔情,三分冷意也就堪堪发挥了不到一成。

谢清棋站在原地,指节蹭了下鼻尖,有些心虚,但眼底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

窗外细碎的阳光透进来,铺在她黑色的瞳孔中,漾着粼粼的光,更显得一双眸子乌润透亮。

黎淮音在被子里的手指悄悄蜷了起来,可目光仍定定落在谢清棋脸上。

一个人能被骂败絮其中,前提是要金玉其外。

谢清棋生得极好,眉眼如墨笔勾勒,既含有女子般的精致,又有少年的清俊,少一分则俗,多一分则悍,恰是好一副模糊阴阳的相貌。

书中玉颜不如纸上墨。当真吗?

想到这个疑问时,黎淮音心里无奈一笑,原来她也挺肤浅的。

谢清棋还想来闹,最后被黎淮音以再不出去以后就不来侯府的威胁赶出了房间。

用午膳时,黎淮音没有见到萧婉华的身影,不免有些疑惑。

谢清棋看出她的心思,主动解释:“母亲一大早便进宫了,皇后娘娘与她有事要谈。听说,好像是关于公主殿下的婚事。”

黎淮音听到萧婉华不在,心中轻松了些。不过,萧明烛的婚事……她放得下那个人吗?

“阿音,我怎么觉得你听到这个消息后,好像更开心了?”谢清棋笑问,不待黎淮音回答,又恍然道:“阿音不想与我母亲住在一处是不是?”

“我只是……”黎淮音忽然有些羞恼,“还不是怪你?”

怪我?谢清棋绕了好大一圈才反应过来,笑道:“对对,怪我,怪我。

其实就算她母亲在也没事,侯府并没有每日早起请安的规矩。从前是因为萧婉华是长公主,地位尊贵,没人敢让她日日行礼伺候。后来就是……萧婉华自己也想睡懒觉,特意说过让谢清棋没事不要大早上打扰她。

谢清棋很没良心地想,即便不需要请安,将来住在一处终究有些不便。她都攀上未来首辅大人这个高枝了,日后嫁入黎门也不是不行。

下午针灸时,谢清棋目光都不知道该看哪。

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红痕,印在黎淮音脊背,胸口,腰侧……尽是昨夜两人痴缠的证据。

整个针灸过程,谢清棋感觉拿出了她这辈子最大的毅力。尽管这些痕迹显得她很禽兽,但能忍到针灸结束,谢清棋很想夸自己一句:简直就是圣人!

可结束后她刚想有所动作就被黎淮音拒绝了。

谢清棋讪讪收回手。也是,不能太频繁了,等晚上吧。

总算挨到了晚上,谢清棋一个翻身压了上来,刚要亲就被黎淮音一指抵住了她脑门。

“不行。”黎淮音轻轻推开谢清棋,道:“我身体虚弱。”?

谢清棋不依不饶地凑过来:“我把过脉,可以的。阿音,我明日就要走了,你忍心……”手指绕着黎淮音的衣带,一圈圈缠绕着。

“等你回来。”黎淮音嫣然浅笑。

谢清棋:“……”怎么觉得这话有些熟悉。

太残忍了。看得见,吃不着!

谢清棋气哄哄地控诉道:“明明是阿音先主动的,你不能撩了就跑啊。”

黎淮音思索片刻,做出无辜的样子,“我没有撩你。”

“昨天呢?”

“昨天没跑。”

……

谢清棋动之以情:“昨日一次怎么够……我明日就要走了,此刻阿音不应该抓紧时间,同我告别吗?”告别两字被她说得悠悠扬扬、意味深长的。

“一次?”黎淮音挑眉,表情好像在说你是不是失忆了。

谢清棋耍赖道:“十二个时辰内的都算一次。”

谢氏计数法。虽然很不要脸,但是要脸的都没老婆,她深谙这个道理。

黎淮音被她逗笑,轻声问:“那你是想要第二次?”

谢清棋点头如捣蒜。

“可是,现在距离昨晚的那次,还没有超过十二时辰,所以不能算第二次。”黎淮音晓之以理。

谢清棋崩溃了,她怎么会想到与阿音耍这种文字游戏的,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啊,为什么不可以?”谢清棋哼哼唧唧地蹭着黎淮音颈侧,闷声道:“根本不是身体原因,我是你的大夫我还不清楚嘛。阿音是不是不想?”她学着黎淮音反问。

黎淮音闭了闭眼,尽量忽略掉身体升起的一层又一层的感觉,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心虚,总之声音很轻很轻:“那里……有些不适,所以……”

谢清棋一怔,她自然知道黎淮音说的是什么意思。可她记得自己前期工作做得蛮好的……应该不会啊。

但这种事情,从脉象上根本看不出来,自然是黎淮音说什么她信什么。

“现在还疼吗?要不要上些药?”谢清棋半坐起身,声音有些急切。

黎淮音见她着急,心里不免有了些愧意,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她就是想让谢清棋记得,这里有一个未完成的她。

“不必,休息两日应该就好了。”黎淮音轻轻扯了下谢清棋的衣袖,示意她躺下。

谢清棋眼里都是心疼,动作缓慢又老实地躺好,“我以后……会注意的。”

“嗯,等你回来。”黎淮音又说了一遍等你回来。

谢清棋转头看她,诚实道:“阿音,这次分别我其实没有很不舍的感觉,我有预感,很快就会回来。”

“嗯,会的。”

会的。黎淮音在心里默念。

第二日,谢清棋出发前同萧婉华和黎淮音告别,开开心心的,彷佛是要去春游一般。

“我会尽快回来!”

一队人马出了城门,踏上官道。

谢清棋端坐马上,目不斜视,一语不发,旁人看不出她脸上的情绪,也不敢搭话。

待到中途休息时,谢清棋离开人群,走到了一棵老槐树下。老杨不放心,犹豫一下,还是跟了过去。

然后,他看到了有些难以置信的一幕——自家世子,方才还嘻嘻哈哈同夫人告别,现在正用拳头抵着嘴,无声落泪。

老杨僵在原地,不知该进该退。

其他随从也察觉出了异样,但没人敢靠近,他们只好假装检查行装,时不时朝老槐树下瞟一眼。

谢清棋很快整理好了情绪,深吸几口气,用袖子擦了擦脸,转身时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除了眼睛有点红。

“走吧。”

再除了声音有一点嘶哑。

谢清棋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又摸向了黎淮音送她的长命锁。

无论如何,她必须平安归来。无论如何,她有必须归来的理由。

半月后。

萧明烛笑道:“昨日收到战报,谢侯爷大病已愈,军心稳定,燕云城之危暂解。”

林首辅:“只是勉强可以守城,禹国大军仍在虎视眈眈,情势依旧紧急。”

萧明烛嘴角弧度浅了两分:“本宫只是说暂解危困,没说危局已经解决。”

这个姓林的,仗着自己两朝元老,屡次在朝堂公然挑剔她的字眼,看来是铁了心站在萧瑞那边了。

可此人虽然迂腐,倒是还算公正廉明,短时间萧明烛对他也无可奈何。

“燕大人,对于反攻一事,你可有什么看法?”

萧明烛主动问起黎淮音,眼神示意一旁的太监将战报拿过去。

朝堂之上,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出来了公主殿下对这位状元郎的器重。暂代国事短短半月,就将她的官职连升三级,从翰林修撰,到侍讲学士,现在已然调到了户部,管北疆军饷了。

明晃晃的让所有人看着,毫不遮掩。

萧瑞冷眼看着坐在龙椅上的萧明烛,头又开始剧痛起来,强撑着说了句话:“本王身体不适,先走了。”

萧明烛浅笑:“皇兄若是身体抱恙,近日可安心在家休养。”

萧瑞拂袖离去,回到王府时已是头痛欲裂,摔打了不少东西。

“站那么远干什么,本王会吃了你们吗?”萧瑞指着不远处一个瑟瑟发抖的婢女大吼,就要走过去。

楚云卿听到动静,从门外赶来,“殿下,今日回来这么早,可是发生什么事了?”眼神示意那婢女先下去。

婢女如获大赦,感激地看一眼楚云卿,急忙退下。

萧瑞满心烦躁,眉头紧皱,对楚云卿的行为很不满。

可就在闻到她身上的香味时,忽觉头痛减弱了不少,整个人平静了一些,道:“近几日总是忽发头痛,也不知是怎么了。”

楚云卿道:“想是殿下日夜忧心所致,不如静养一段时日?”

“怎么静养啊?”萧瑞冷笑道:“上朝时萧明烛坐在我头上耀武扬威,手底下的人全是废物,天天就知道找本王给他们解决问题,现在桌子上还摆着几封信呢!”

楚云卿瞥了一眼,淡笑道:“殿下若是信得过我,不如交给我来处理。”

萧瑞目露狐疑:“你?”

“怎么,夫君难道忘了,从前你可没少找我出谋划策。”楚云卿别过脸去。

听到夫君这个称呼,萧瑞忽然笑了。不知何时,他好像挺久没见过这样的楚云卿了。如今他算是落魄,不想楚云卿比起从前,反而对他更加亲切。

“好,那就拜托夫人了。”萧瑞补充道:“只是,所有事都要经我过目才行。”

楚云卿浅笑:“这是自然。”

自谢清棋走后,每几日便会写信回来,将军营中发生的大大小小之事,都事无巨细地告诉黎淮音。

比如今日巡视城内了,凤羽营与其余营队比武又赢了,她想出的计划被采用,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了……等等等等。

有些与萧明烛给她的信息重合,有些是独有的。

只因黎淮音在她临行前说过:“若你再有什么冒险的行动,必须要告诉我。”

好在目前为止都没有。

直到这天,萧明烛亲自来了燕府,抱怨皇后娘娘要她早日挑选夫婿的事。

黎淮音一时也没有好的办法,两人对视,一同叹了口气。

萧明烛却又忽然笑了,道:“我们算是同病相怜吗?”

黎淮音不解,悠悠道:“我与她,两心相悦。”

萧明烛:“……”是在炫耀什么?

“那我表弟在信中有没有告诉你,她与禹国的那位公主,发生了什么?”

第90章 “看来谢将军也有思念之人。”

一个年轻将军,一个敌国公主,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话本中的桥段,什么才子佳人两情相悦却因为国仇家恨不能在一起,充满着浪漫和传奇的色彩。

萧明烛说完后好整以暇地盯着黎淮音,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些紧张,好扳回一局。她发现了,黎淮音是越来越坏,居然敢调侃起自己来了。

黎淮音浅浅一笑,啜了一口茶,轻声问道:“她们发生了什么?”语气平淡得彷佛谢清棋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

萧明烛故意道:“表弟寄给你的家书中居然没提起这么一位漂亮的公主吗?”

黎淮音摇头,可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

眼见完全逗不到黎淮音,萧明烛只好坦白道:“确实没什么,军报上说,她们俘虏了敌国一个公主。可惜是个不受宠的,根本不能作为讲和的条件。”

黎淮音:“嗯。”

嗯?就这样?

萧明烛笑叹道:“你为何对她这么放心?”

谢清棋以前过的可是章台走马,倚翠偎红的风流日子,虽然后面确实像换了个人,整日就知道围在黎淮音身边,但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旧案”的人不应该很容易被怀疑吗?

“因为……”黎淮音抬眸:“我与她,两心相悦。”

萧明烛起身,走了。

谢清棋到了边境后又打了月余大大小小的仗,战事还算顺利,只差最后一座城池便能将失地全部收复。

周昌玉听到这个消息后,指节捏得发白,青筋突突跳动。

凭什么——

他当初推举谢清棋是要她去送死的,不是让她出风头的!不是草包吗?不是纨绔吗?怎么可能会带兵打仗?

朝堂众人皆知,谢平远自病后便向陛下请辞了主帅一职,只等朝中派人过去接任便返京,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来的人会是自己的儿子。

有人说谢清棋只是挂名,实则是谢平远在帐内指挥,想把军功让给自己儿子。可从前几场仗打下来是胜败基本持平,而谢清棋过去后是胜多败少,扭转了僵局。

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而且无论怎样,这军功都是属于谢家的。

周昌玉一拳砸在桌上,手上渗出血丝,咬牙道:“谢清棋!”

“周大人,你躲在家里折磨自己又有什么用呢?只有付出行动,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

“谁?”周昌玉转身,看到黑衣人手中拿的符牌时,胸口剧烈起伏,“你居然还敢来?不怕我报官将你们都抓起来吗?”

黑衣人笑道:“抓了我们,难道周大人能独善其身?你忍心看着令尊多年经营、看着你周家毁于一旦吗?”

周昌玉眼眶发红,揪着黑衣人的领口,怒道:“你还有脸说我父亲!为什么要劫那些粮草?我父亲明明派人传信说了取消行动!”

当初若是仅仅害死了谢清棋,粮草不丢,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起码不至于认下叛国通敌的罪名……不至于让他在朝中抬不起头做人,处处低人一等。

黑衣人随手将他推开,不在意道:“我只负责联络你们,左右不了将军的决定。”

“呵,那你现在来找我做什么?还想让我为你们卖命?”

黑衣人摇头:“不是为我们,是为你自己,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若是败了,你以为那个*姓谢的将军会放过你?再说,令尊人还在大牢中,秋日就要问斩,你难道不想救他?”

周昌玉嗤笑道:“拜你们所赐,现在朝中人人都看不起我,我还能做什么?”

“听说,你们的三皇子近来很是失意……”黑衣人绕到周昌玉身后,低声道:“若是他肯与我们合作,待到我朝军队获胜,愿意助他登上皇位。”

……

萧瑞难以置信地看着周昌玉:“你还敢说不知道你父亲通敌一事?”

“殿下,微臣罪该万死。”周昌玉跪下,声泪俱下:“微臣自知罪无可恕,本想与禹国探子同归于尽,可一想到大公主如今只手遮天,处处针对殿下,微臣实在……实在不忍殿下孤立无援。”

萧瑞忍着头痛,冷声道:“可与敌国合作,本王就能得到想要的?”

周昌玉连忙道:“禹国说只要赢了这场仗,他们愿出兵助殿下即位。将来……只要十座城池。”

“只要十座?”萧瑞冷笑,“他们的胃口还真是不小。”

“殿下,您仔细想想。如今大公主代掌朝政,陛下身子又日渐虚弱,若是此次谢清棋他们凯旋而归,大公主可就有了谋反的资本……”

见萧瑞态度有些松动,周昌玉继续道:“殿下您在军中无人可用,唯一有利的便是鲁统领管辖禁军,他是您的人。”

萧瑞道:“他是受过我提拔,可若是拉着他造反,只怕行不通。归根结底,他还是父皇的人。”

“所以我们才要与禹国合作。”周昌玉道:“若是我军胜了,谢清棋带兵回来,大公主想夺位的话,只靠两万禁军可挡不住她们。若是禹国胜了,他们提出和谈条件让殿下继位,难道还有谁能反对不成?”

萧瑞抵着太阳穴,眯了眯眼,疼得呼出一口气:“那这件事……”

“交给微臣去办。”

边关的夜,总是来得又急又冷。

明明京城还处在春日,一个草长莺飞、百花竞放的季节,可这里却是一副朔风卷着雪粒,寒冬料峭的景象。

是夜,雪停了。

谢清棋裹了裹身上的玄狐大氅,站在营帐前,不远处的篝火噼啪作响,可她只是望着京城的方向发呆。

不知阿音此刻在做什么……

是在书房中提笔写画,还是在逗弄汤圆那个小家伙?还是——阿音也在想念她?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谢清棋只觉得心口发烫,烫得有些疼了。她抬手轻轻贴在胸口前,彷佛是要通过长命锁将心口的温度引渡到手中一般。

“将军好雅兴。”

一道干脆利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清棋放下手,回头,看见禹国那位公主披着一件素白的斗篷,静静站在火光边缘,身后跟着几个士兵。

“你怎么出来了?”谢清棋语气平静。

“帐内闷得慌。”

这位公主据说在禹国皇室中排行十六,从小不爱读书写字,反而喜欢舞刀弄剑,整日待在军营中。

她崇尚中原的武学,又喜爱用剑,给自己起了个听起来像江湖女侠的名字——铁红袖。

铁红袖走近谢清棋,抬头看了眼天上圆月,淡淡道:“看来谢将军也有思念之人。”

一个士兵嗤笑道:“你一个阶下囚也配打听我们将军的私事?”

谢清棋没有说话,后面士兵以为她是不高兴了,当即有一人上前去扯铁红袖的手腕,骂道:“你这贱人,要不是我们将军厚待俘虏,你早就被兄弟们——”

“够了。”谢清棋声音不重,但冷冽冽的,“再让我听到这种话,军棍三十,下去。”

几人悻悻退下。

铁红袖望着谢清棋侧脸,忽然轻笑:“我虽是公主,但一点也不受宠,充其量就是个敌国俘虏,你又何必如此?”

谢清棋道:“战场上你是个战士,我们不过各为其主,战争之外,你是一个人,应该受到基本的人道对待。”

人道?铁红袖第一次听到有人在战场上用这个词,很新奇。

铁红袖:“其实我不算什么战士,我就是觉得好玩,这次好不容易瞒着他们偷偷混进军队里,谁知道就被你抓了。”

谢清棋:“嗯。”

铁红袖沉默片刻,道:“我觉得你与他们很不一样。”

谢清棋反问:“哪里不一样?”

铁红袖沉吟片刻,笑道:“你更好看一些,不像四处征战的将军,倒很像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就这样?”

“还有就是……”铁红袖思忖道:“你对我好像完全没有兴趣。军营这种地方,但凡是个男人,见到女人后两眼都在发光。”要不是面前这个人,她已经做好了自尽的准备。

谢清棋:“嗯。”

铁红袖说一句谢清棋答一句,她不说话谢清棋就真的不开口,只是沉默地看着远处,铁红袖撇撇嘴,好无趣的一个人。

她挽起袖子,往篝火中丢了几根木柴,拍拍手转身要走。

谢清棋忽然喊住她。

“还有事?”

“稍等一下。”

谢清棋转身回了营帐中,递给她一个药瓶,眼神点在她手腕处,“你回去涂一下,现在天寒,伤口不容易愈合。”

铁红袖接过药瓶,转过身后才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一道明显的红痕处隐隐渗着血迹。

是她被俘当日,手上被粗糙绳子绑了一整天留下的,方才那个士兵拉扯她时,又将伤口弄破了。

可是这个人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铁红袖是个直性子,不喜欢弯弯绕绕,她向来是怎么想就怎么做,所以又走回谢清棋身前,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谢清棋一怔,但见她举着那个药瓶,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平静道:“我对所有人都是这样。”

“哪怕我既不是你的士兵,也不是你朝子民,只是一个敌国俘虏?”

“伤者就是伤者,不分敌我。”

铁红袖怔了怔,不知道心里是失望还是什么其他情绪,笑叹道:“你对敌人这么仁慈,敌人可不会这么对待你们。”

“没关系,我们会赢的。”谢清棋道。

铁红袖抬头看向远处,“赢了当然没事,那你知道输了什么下场吗?一年多前,我在军营中见过一个被俘的将军,据说在你朝官职很高的。他被铁链锁住关在猪圈里,整日躺在腐臭的尸水中,那些人往他身上浇粪便,羞辱他,与你对待战俘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铁红袖扭头看向谢清棋,突然被她眼中的情绪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谢清棋皱着眉,声音有些发颤:“这个将军,他叫什么?”

铁红袖想了想:“好像是……姓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