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淮音垂眸,轻声道:“好。”
好?好什么啊?黎淮音表面越是冷静萧明烛就越不放心,偏偏这时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从小被众星捧月,向来只有别人讨好她的份,哪有她学着哄别人的时候,但黎淮音又与别人不同,萧明烛只好硬着头皮道:“在我看来谢清棋那家伙未必就是良人,她从前的恶劣行径可是数不胜数,如今看似对你还不错,或许只是出于新鲜感。”
“等时日一长,她看腻了你这张脸,心里渐觉无趣,难保不会重做那沾花惹草的浪子,你说对不对?”萧明烛眸光掠过黎淮音清绝的侧脸,又添一句:“当然,你的容貌已是极好,那些女子哪里比得上半分。”
“不过——家花再美,在那些脑中无物的男人看来,终究不如路边的野花来得新鲜。”萧明烛轻嗤了一声,眼中满是不屑。
她的三皇兄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明明已经有了楚云卿这样世间顶好的夫人,却仍然与外面的女人厮混,还偷偷生下孩子。
黎淮音唇边浮起一抹极淡的笑,嗓音清冷:“女子是人,不是花。花只会开谢,女子却会抉择。”
萧明烛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她可是黎淮音啊,自己怎么会将她想得如此脆弱不堪。
许是觉得拿萧瑞这样的人来揣测有些对不住谢清棋,萧明烛话音一转,道:“这件事倒也怪不得她,父皇一向强势,圣命难违。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黎淮音沉默片刻,微微点头,道:“我有一事,想请殿下相助。”
萧明烛以为黎淮音是想求她帮忙做说客,请圣上收回成命,犹豫一息后,方道:“你说。”两人既为至交,即便被迁怒,她也当为了她尝试一次。
黎淮音道:“礼部管辖外交文书与使臣接待,我想要看一下一年前的文书档案。”
“只是这个?”萧明烛微讶道。
“是,我知道只有礼部官员和陛下特许之人可调阅,但——”
“这有何难,明日我便命人给你送来。”萧明烛不以为意道。自前段时间萧瑞被禁足,礼部已然在她的管辖之内。
只是……萧明珏入朝后办的差事实在不怎么样,对比之下反而让父皇又觉得萧瑞可用,免了他在家禁足的惩罚。
萧明烛心里轻叹道:“皇兄啊皇兄,你为何如此庸碌?不过……还好你如此庸碌,否则一母同胞却要骨肉相残,终究令人心痛。”
另一边定安侯府里,谢清棋在房间里不断踱步,看到老杨走回来,急忙问:“能出去吗?”
老杨摇头:“世子爷,外面都是护卫,看来圣上是铁了心要你好好面壁思过。”
“这可怎么办?”谢清棋心急如焚道:“五天后陛下在御苑设擂,举办什么马球赛,到时肯定要下旨赐婚……”
阿音久久等不到她回去,一定会派人打听,若是知道了此事……
不行!两天后阿音还需针灸,她必须出去。一想到黎淮音伤心的样子,谢清棋觉得哪怕抗旨她也不在意了!可关键是……抗旨也闯不出去禁军的包围啊。
老杨见她着急,轻咳一声道:“世子爷,你若真想出去,倒也不是毫无办法,就是有些……不太体面。”
“哦?你快说!”
两日后,天色全然黑下来,谢清棋和老杨站在离侯府东南角不远处的路边,一个个满身泥土。
谢清棋重重吐出一口气,笑道:“老杨,真有你的,居然还会挖地洞。”
老杨嘿嘿一笑,小声道:“以前我干盗墓的时候,那挖起来才快呢,现在有些生疏了。”
谢清棋道:“改日我重重有赏。”
黎淮音见到面前泥人似的谢清棋时,着实下了一跳,可谓又惊又喜。
“怎么弄成这样?”黎淮音拿出帕子,想要给她擦一擦脸上的泥印。
谢清棋忙后退一步,接过帕子,道:“我自己来吧。”太丢人了,若非情势所迫,她是决计不会以这幅样子来见阿音的。
谢清棋扭头擦脸,没发现黎淮音手上落空后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她自顾自地将这两天是如何和老杨在侯府挖地道的事情一一说了,由于身上手上都是泥,她便有意和黎淮音保持着距离,免得弄脏了她的衣服。
黎淮音见状更是忍不住失落。既然决定生疏了,又何必这样大费周章地来见自己。
径自坐下后,见谢清棋无论如何不肯弄脏椅子,黎淮音只好道:“你先去换洗一下吧。”
谢清棋道:“今日正好需去医馆针灸,不如我也到那里再洗,我们现在就走吧。”
“不必了。”黎淮音道。
谢清棋一愣,不解道:“为什么?”
见黎淮音不说话,谢清棋好声劝道:“针灸疗法非一日之功,你体内寒症离痊愈还需好些时日。”
黎淮音转过身:“我说不必,就是不必。以后都不必再费这个功夫了。”
“费功夫?”谢清棋声音压得很低,“关乎你性命的事情你却跟我说——费功夫?”
谢清棋顾不得手上泥土,忽然走上前抓起黎淮音的手腕,三指扣在寸关尺上。
脉象虚浮如游丝。
黎淮音挣开她手腕,攥紧的手指骨节泛白:“你走吧。”
谢清棋听出她声音中的不对劲,转到人身前,恰好看到一滴清泪从黎淮音脸颊滑下,谢清棋胸口一窒,慌乱道:“阿音,发生什么事了,你总要告诉我啊。”双手停在空中有些无措,想要擦泪偏偏手上都是泥。
黎淮音:“既然你已被圣上赐婚,自然不该再与我有此等……亲密举动。”
“我没有答应!”
“迟早的事。”黎淮音哽咽道:“三日后的那场比赛,恐怕你的彩头就是赐婚。”
谢清棋皱眉,保证道:“我绝不会娶旁人。”
“抗旨是要杀头的。”
“那又如何?”谢清棋轻笑一声,“大不了当日我从马上摔下来,若是死了一了百了,若是侥幸活下来估计也是个残废,安国公定然不会将女儿嫁给我了。”
黎淮音蹙眉道:“胡说什么呢,我不准你死!”
谢清棋:“好,我不死。”
“也不许残废。”
“好,不残废。”
谢清棋伸出双臂隔空虚抱黎淮音,小声道:“阿音不生气了吧?”
黎淮音见她如此动作,心里不免失笑,也意识到方才误会了谢清棋,心虚道:“我本来就没生气。”
谢清棋笑道:“好,阿音大人有大量,是我不好,没有及时来向你解释。现在总可以去针灸了吧?”
“你虽无意,可抗旨之事……”黎淮音眼底满是落寞,比起故意摔下马和抗旨这种有性命之忧的选择,她宁可谢清棋同旁人成婚。
光是在心里这么想着,黎淮音便心痛地捂住了心口,那里像是有一把刀,将她的心剐得血肉模糊。
“阿音!”谢清棋也顾不得手脏了,忙扶住她,郑重道:“阿音,你只信我两件事。第一,我绝不负你。第二,在你病愈之前我一定会好好活着。”
“你……你怎么可以……”黎淮音声音碎得不成样子,压抑着呜咽,像被夜雨打落的花瓣,一片片落在地上。
谢清棋僵直身子不敢动,肩头渐渐洇开一片湿热。她抬手想要拍拍黎淮音的背,却被她抱得更紧。
哭声渐止,黎淮音松开谢清棋,闷声道:“别看我……”
谢清棋低下头:“衣服有……”
“泥”字还未说出口,黎淮音已从她身旁走过,“去医馆。”
御苑,皇帝着窄袖骑装登上观赛台,旁边是皇后及各位后宫妃嫔。赛场上旌旗猎猎,太仆寺的马奴为参赛战马小心梳理着鬃毛。
红队以萧明烛为首,马鞍上俱镶嵌着红玛瑙,蓝队则以萧瑞为首,马鞍上缠着靛青绸带。
萧明烛目光随意扫过场外众人,不外乎是一些皇室宗亲和文武重臣。
黎淮音本不在受邀范围,但萧还点名要她来。一则显示圣上对新科状元的厚爱,二则……让她亲眼见到谢清棋被赐婚,也好断了两人的心思。
萧明烛正要收回目光,待看到楚云卿也在时不禁微愣,心疑道:“她不是回楚家了吗?今日为何会来?”
第77章 “臣早已有倾心之人,发过重誓,此生非她不娶。”
萧明烛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其中关窍,就听谢清棋在她身后小声道:“殿下,我们可事先说好了,万一输了比赛你别怪我。”
“行,本来也没指望你,自己注意安全。”萧明烛回头摆了摆手。
谢清棋笑道:“多谢殿下。”想到今日将要面临的事,忍不住向黎淮音看去。只见黎淮音垂眸看着面前的桌子,显然并没有关注赛场这边。
谢清棋知她在逃避,心中涌起一阵心疼,握着缰绳的手指紧了紧,心中暗暗决定: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辜负阿音的。
场边金锣骤然响起,锣声回荡在整个马球场。
谢清棋刚想收回视线,就见黎淮音望向了自己,忍不住扬起唇角,笑容灿烂。
礼官高声宣布:“请红蓝双方队员入场。”
萧明烛和萧瑞并排入场,萧瑞笑道:“明烛,你这边都是精兵强将,可要对皇兄手下留情啊。”
萧明烛回笑道:“三皇兄以一当十,明烛不敢大意。”
萧瑞笑而不语,待转过身后脸色立即沉了下来。萧明烛那边有萧明珏和萧晟两个皇子,再加上谢清棋,虽说人是草包,可定安侯手握兵权,世袭罔替……
再看看自己这边,全是些不受重视的郡王和世子……这到底是马球场还是朝堂啊!想到自己这些时日被萧明烛一党打压的憋屈,萧瑞心里更加不忿:“堂堂两个皇子居然听女人的使唤,真是丢人。”
贤妃因为前面丧女心痛被皇帝冷落,后萧瑞又被禁足,如今稍微好过一些,性子便收敛许多。
知道皇帝有意让定安侯府和安国公府结为姻亲,为讨萧还喜欢,贤妃当着众人面夸赞道:“这定安侯府的世子当真是一表人才,怪不得陛下提起时总夸奖呢。”
她声音不小,在场众人基本都听到了,黎淮音也顺着她的话看过去。
谢清棋身着白色骑装,腰间系着一条银丝革带,足蹬一双鹿皮长靴,靴筒紧裹小腿,身量挺拔修长,即便身边尽是天潢贵胄,也难掩风采。
萧婉华自然知道贤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中虽不悦,仍面带微笑道:“多谢贤妃娘娘谬赞,小儿一向顽劣,不过是空有皮囊罢了,我与侯爷都头疼得很。”
“长公主殿下过谦了。”贤妃忽然又指向另一侧:“安国公家的小姐今日这身鹅黄襦裙甚是好看,配上这肌肤胜雪、杏眼樱唇的模样,竟是让这马场周围的花儿都失了颜色!长公主您说是不是?”
萧婉华淡淡一笑,并不答话。
贤妃见她在众人面前不给自己面子,心中不免有些不快。
萧还冷声道:“好了,安心看比赛,少说些话。”
礼官朗读完规则,提醒众人点到为止后,金锣声再次响起,比赛正式开始。
彩球被裁判高高抛起,萧明烛与萧瑞几乎同时策马而出,后面扬起一阵尘土。萧明烛抢先半个马身,手中球杖精准挥出,将彩球截下。
萧明烛没作任何停留,径直带球向前突进。前方有两名蓝队的成员已经包抄过来。
谢清棋在右侧喊道:“殿下,这边!”
场上有好几位殿下,大家都知道这是在叫萧明烛。
两名队员以为她势必会将球传给谢清棋,忙向右偏移重心,谁知萧明烛丝毫没有传球的打算,突然一个加速冲出包围。
一记漂亮的弧线,彩球擦到守门员指尖,应声落网。
“红队得分!”裁判高声宣布。
萧瑞看向方才打算包抄萧明烛的两人,不悦道:“你们两个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拦住她?”
“三殿下,我们……我们担心伤到公主殿下,不敢使出全力。”
萧瑞咬牙道:“赛场上没有什么殿下,只有输赢!再让我看到你们不尽全力,事后别怪我无情。”
说是如此说,红队有三位殿下在场,蓝队中除了萧瑞没人敢冒着伤到殿下的风险抢球,所以红队很快便拿下了第二分。
五局三胜,再赢一局这场就算结束了。
第三局开始,谢清棋不快不慢地骑着马,看向地面后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安慰自己道:下面都是土,这个高度只要不被马踩到,应该是摔不死的。
旁人都在激烈争夺彩球,只有谢清棋在寻找合适的落马时机。一是不能太明显,二是要摔伤但不能摔成永久残废。
难度系数五颗星。
正当她打算松开缰绳的时候,蓦地听到了一声马儿的嘶鸣,抬头看去,竟是萧瑞从马上摔下来了,他所骑的汗血宝马扬起前蹄,又重重落下,砸在萧瑞的小腿骨处!
众人发出惊呼,愣在了马上。萧还忙命人传太医,贤妃顾不得许多礼节,直接跑进了马场,一时间场内场外都有些混乱。
谢清棋只得放弃原计划,走向众人。心想出了这样大的事,想必今日圣上不会再提赐婚之事了。
萧瑞腿上全是血,人也昏迷不醒,已经被抬了下去。
萧还扫视场上众人,问道:“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
萧明烛答道:“启禀父皇,当时儿臣与三皇兄——”
萧还打断道:“晟儿,你来说。”
萧晟一愣,余光看了眼萧明烛,小心翼翼道:“启禀父皇,当时三弟和明烛在抢一只彩球,旁边还围着大哥与远贝勒,不知为何三弟的马突然受惊,将人甩了下去。”
萧还:“那发疯的畜生呢?”
萧晟道:“已被射杀。”
“传仵作来,看那畜生身上可有其他伤。”萧还话里有话,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萧明烛。
整整小半个时辰,在场众人大气也不敢喘,直到仵作来回话:“陛下,这马儿身上仅有一处箭伤,想必是今日比赛较为激烈,马儿一时应激了。”
萧还沉默半晌,皱眉看向萧明烛:“赛前说了点到为止,你只顾赢下比赛全然不管兄长安危,真是叫朕失望!”
谢清棋心里暗暗吐槽:“这圣上还真是够偏心的,萧瑞自己掉下马干什么把气撒在别人身上。”
萧还回到座位,突然道:“谢清棋、孟昔颜听旨。”
谢清棋跪下,心跳如鼓。孟昔颜也从座位上起身,跪在了谢清棋身侧。
“朕闻《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今有定安侯世子谢清棋,弱冠之年,文武兼备,品行端正,乃宗室之翘楚;安国公孟远山之女孟昔颜蕙质兰心,贞静贤淑,实乃闺阁之典范,二人年岁相当,门第相宜,实乃天作之合。今特赐婚于二人,待太后丧期过后择吉日完婚。”
谢清棋脑中轰然作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萧瑞人还在昏迷,生死未卜,他居然还能想着给自己赐婚?
“臣女孟昔颜领旨。”
谢清棋跪在原地,背后已经被薄汗浸湿,死死低着头不敢看黎淮音。
“世子殿下,您快接旨啊!”旁边有太监催促。
谢清棋抬头道:“陛下,请恕臣无法从命。”
“放肆!”萧还将旁边的茶杯扔在谢清棋脚下,碎瓷溅在谢清棋膝前,“朕的圣旨,你敢不接?”
“陛下!”萧婉华求情道:“棋儿她怎敢抗旨,这孩子就是担心自己曾娶过妻,配不上孟小姐。”
萧还冷声道:“此事安国公已经知晓,并不介意。”
谢清棋以额触地,额头被瓷片划破,鲜血顺着眉骨流下,平静道:“臣,万死。”
御前侍卫的刀鞘砸*在谢清棋后背上,等着萧还下令。
萧婉华哭道:“棋儿,你快接旨!”
谢清棋跪直身子,余光看到黎淮音微不可察地冲她摇头,薄唇颤抖着比出口型:“接旨……”
“臣早已有倾心之人,发过重誓,此生非她不娶。”
萧还不以为意:“你若抗旨被杀头,还怎么能够娶她?”
谢清棋苦涩一笑,道:“回陛下,臣已经娶过了。臣倾心之人正是臣的妻子——黎淮音。她失踪不过两月余,若臣今日另娶,来日她归来……只怕就不要臣了。”
在场之人多多少少都听到过世子夫人与江湖人私奔的传说,当时只道这纨绔浪子恶有恶报,还调侃道:劈腿之人人恒劈之啊。现在见谢清棋如此深情,反倒多了些恻隐之心。
萧还听到她心爱之人不是燕照雪,心下有些惊讶,怀疑这是谢清棋为了不娶孟昔颜找的借口。
不过……萧还看了眼燕照雪,见她果然面露悲伤,心想:“她既当着燕照雪的面亲口说倾心旁人,想必两人也再无可能了。既如此,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撮合她与安国公之女呢?”
左右也不能真的斩了谢清棋,毕竟定安侯此刻还在边境御敌,萧还长叹一声道:“罢了,朕念你重情重义,也不想孟小姐嫁入定安侯府后被误了终身,这婚事,就此作罢!”
谢清棋猛地抬头,见萧还已起身离座,大声道:“臣谢陛下隆恩!”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看向黎淮音。
视线模糊中,她看到黎淮音也在笑。
萧明烛手心沁出一层薄汗,刚想找楚云卿问清楚却发现她早已不在场上,叫来身后护卫道:“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回殿下,三皇子受伤时楚小姐便跟着太医走了。”
萧明烛眼中闪过阴翳,随即又勾唇一笑,自语道:“我竟不知你对他有如此情意……”
“殿下,我有一事要讲。”
萧明烛转头,见是黎淮音与她说话,忍不住小声调侃道:“你二人这算是……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怎么这时候还有心情先来找我?”
黎淮音转头看去,见谢清棋站在一旁盯着她这边,脸上明显有吃醋的意味。
第78章 你和原来的谢清棋,到底是不是同一人?
黎淮音收回视线,假装没看到谢清棋,道:“殿下,我们换个方便的地方说话。”
萧明烛:“那她……”眼神指了指谢清棋。
黎淮音:“她就不必听了。”
眼睁睁见两人径直离开,谢清棋有些不敢相信她们就这样走了,立刻便想跟上。
“燕——”刚喊一声,便有人挡在了她面前,是华十安。
“你母亲让你一同回府。”
谢清棋知道回去后肯定免不了一顿骂,可是有华十安在她是肯定逃不脱的,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跟人离开。
萧明烛摆手示意下人都出去后,黎淮音开门见山道:“我找到了一些关于我父亲当年无故失踪的线索。”
萧明烛一怔,忙道:“你发现了什么?”
黎淮音:“记载我父亲最后一次出征的卷宗上,粮草运送的时间是不对的,当时负责粮草押运的是周卓行。我这两天查看了殿下差人送来的文书,发现在出征前周卓行曾与禹国使臣有过联系。”
“你怀疑是周卓行出卖了黎将军?”
“是。”
萧明烛皱眉道:“可单凭这些证据……根本无法确定就是他。”
黎淮音道:“现在谢侯爷与禹国大军对垒,若周卓行真做出过叛国之事,禹国久攻不下必然会想到再来找他,殿下可否多派些人监视周府?”
“这是自然,不过这老家伙已经在运送粮草的路上了,这几天应该没空整什么幺蛾子。”
黎淮音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一时又说不上来。
萧明烛见她说完了,又想到近日因为那个人一再牵扯思绪,轻咳一声道:“淮音,我……有一些私人的事情想要请教你。”
黎淮音被她打断思绪,暂且压下心中的疑虑,道:“殿下请讲。”
萧明烛支支吾吾道:“我……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
黎淮音还是第一次从萧明烛脸上看到可以称之为羞涩的表情,唇角微微上扬:“这是好事。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有这般福气?”
“不是公子……”萧明烛指甲不自觉陷进手心,“是……是女子。”
黎淮音微愣,随即便觉得这再正常不过了,只是萧明烛若真要同女子在一起,圣上和皇后娘娘是断然不会答应的。
萧明烛继续问道:“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应该不顾一切同她在一起呢?”
黎淮音认真思考片刻,道:“只要不伤害他人,不违背人伦,若两人真心相爱,自然应当克服困难在一起。”
不违背人伦……小姑子和嫂嫂算违背人伦吗?萧明烛心里有些打鼓,小心翼翼试探道:“若是……她已嫁为人妇呢?”
“她……”黎淮音一时没反应过来,细眉微蹙,“你们……”
“我们没在一起!这只是我单方面的喜欢。”萧明烛急忙辩解。
黎淮音轻叹了口气:“殿下,感情这种事我也说不好,不过有几点还是想提醒您。”
“一则,若您与有家室之人纠缠不清,传出去肯定会影响您的声名。”
“二则,您的目标远大,将来真有那天的话,殿下是否想好是专心她一人还是要纳男宠绵延嗣?”
“三则,这种事需得你情我愿,她会为了殿下放弃丈夫,家庭,放弃一切吗?”
这些话彷佛刺痛了萧明烛的痛处,她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了下去,脸色渐渐有些惨白。
是啊,她今日看到萧瑞受伤毫不犹豫地选择陪在他身边,自己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想到这里,萧明烛眼中的阴翳再次浮现出来。
谢清棋晚上偷溜出来,满心委屈地想要问黎淮音白天为何那样对她,也做好了会被落霜拦下的准备,谁知到了燕府之后竟同往常一样顺利地进去了。
这下她反而有些害怕,完全忘了白天的委屈,小心试探道:“阿音,你放我进来总不会是……要我从此以后都不来了吧?”
黎淮音:“你若是不想来,我自然不勉强。”
谢清棋:“我怎会不想来?我人都出现在你面前了!”
黎淮音轻笑道:“我怎会不让你来,你人都出现在我面前了。”
谢清棋无言以对,只好辩解道:“看你白天冷漠的样子,我还当你不想理我。现在反常地让我进来,可不是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我顾全大局今后不要再来嘛。”
“原来你都知道啊。”黎淮音笑看着谢清棋。
谢清棋急道:“你果然是这么想的!”
黎淮音见她急得脸都红了,忙收起逗她的心思,手指小心翼翼抚上她额头上的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冰凉的触感让谢清棋微微一颤,瞬间安静下来,呆立在原地由着她手指轻轻擦过。
空气中属于黎淮音的清淡梨香轻轻漫过来,像一缕薄雾,无声无息地浸润在了一呼一吸里。很甜,多闻一会儿那甜里还会浮出清冽的尾调,像咬开荔枝后涌出的汁水,仙灵灵地挂在味蕾上。
谢清棋意识微微发晕,目光落在黎淮音眼睫垂落的阴影中,全然忘记了白天的委屈和烦躁。
她忽然抬起手,轻轻握住了黎淮音细白的手腕,将那只手带到自己脸颊边,贴了上去。
黎淮音愣了一下,随即笑问道:“不凉吗?”
谢清棋摇头,“我想感受到阿音在我身边。”
想到白天的凶险,黎淮音也心有余悸,轻声劝道:“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你不准如此莽撞,即便先答应赐婚——”
“不要!”
黎淮音叹了口气:“今日圣上能轻易揭过此事,是因为谢侯爷的缘故,下次可就未必能化险为夷了。”
谢清棋委屈道:“难道阿音以为我是断定圣上不杀我才抗旨的吗?”
“自然不是……”黎淮音问道:“你可还记得答应了我两件事吗?”
谢清棋脱口而出:“绝不负你!”
“第二件呢?”
谢清棋小声道:“……在阿音病愈之前一定好好活着。”
黎淮音:“你还知道呀,今日你这样做可有想过我和你母亲的感受?”
“可我若是答应,便是负你。”谢清棋辩解道。
黎淮音:“比起负不负我,我更希望你好好活着。”
“若是我同旁人成了婚,今后哪还能再给阿音治病,你若是不能长长久久活下去,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早些去地府等你,我们到时候再续夫妻缘分。”谢清棋静静看着她,唇角还带着笑,彷佛方才那句生死相随的誓言不过是句情话。
黎淮音却知道谢清棋是认真的,忍不住眼眶发烫,声音哽咽道:“胡说什么……”
想到今日从萧明烛那里回来后又咳了一次血,黎淮音捧着谢清棋的脸,郑重道:“我要你再答应我一件事,若真有那一天……你要好好活着,替我去看春花秋月,江南烟雨,塞北飘雪。”
谢清棋摇头:“可没有你,那些都不过是……”
黎淮音突然抱住谢清棋,“我不想听你的借口,你先答应我。”
“不答应!”
“你若不依,那我后面的话便不说了,以后你也不许再来。”
“阿音你耍赖!”
“嗯,我耍赖了。”
谢清棋将她紧紧回抱住,不情愿道:“我答应。”
黎淮音这才放心了,笑道:“我有一事好奇许久了,想问一问你。”
谢清棋听出她语气中的松快,声音更闷了:“你说吧。”
“你学医不过数月,又常常忙于军营事务,为何……为何会认为除了你再无其他人可以治好我的病?”
谢清棋一愣,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她方才说若自己不能给阿音治病,阿音便不能活长久……是啊,这意思不就是在说除了她其他人都治不了吗?
谢清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想蜷起手指,可她手掌此时正贴在黎淮音背部,一举一动都清晰地被黎淮音觉察到了。
黎淮音枕在她肩上,似乎是很随意地在聊天:“雪地里晕倒那次,我知道是你为我开的药方,那时候你还没跟着华姨学医吧。据我所知,定安侯府世子谢清棋从来就不会医术。”
“我方才的意思是……阿音肯定不许旁人为你针灸,所以这病需要依赖我,倒不是我医术第一高明。”
见黎淮音从怀里离开,谢清棋瞬间有些慌了,“阿音!”
黎淮音看着她眼睛,轻笑道:“你猜错了。若是旁人针灸,我反而不在意,我与他们只是大夫和病人的关系。但你则不同,我……我存了私心在的。”
“黎家败落之前,我父亲母亲也曾为我遍寻名医,他们全都束手无策,你是唯一一个说出能将病治好的人。”
谢清棋心里七上八下,犹豫着要不要和黎淮音说实话。可若说自己来自未来世界,这听起来也太天方夜谭了,阿音会被她吓跑吧。
至于医术,她看的医书可是凝聚着发展了几千年的中医瑰宝,还结合了现代更科学的理论,自信其他人决不会比她做得更好。
谢清棋:“阿音,对不起,有些事我现在无法跟你解释。”
黎淮音似乎预料到了她的回答,问道:“没关系,但能不能告诉我,你和原来的谢清棋,到底是不是同一人?”
第79章 此生不得另娶
“若我说不是同一人,阿音会信吗?”谢清棋摊开手掌,笑道:“我可没有雪姨那么高明的易容技术。”面上虽镇定,可谢清棋手心都是汗。
听说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谢清棋不敢抬头,她在骗她。
黎淮音嘴角轻扯了一下,垂眸掩去了眼中的失落,轻声喊道:“谢清棋。”
“嗯?”谢清棋抬起头,目光撞进了沉静而又深邃的眼神深处。
她下意识想逃避,可那双眸子凝视着她,里面夹杂着克制的痛楚,还有近乎固执的认真,谢清棋不忍心、也做不到无视。对她来说,眸子上方的睫毛每一次轻微颤动都像是欲言又止的叹息,又像是深夜的海浪,一遍遍冲刷着她不安的良心。
寂静的房间里,黎淮音终于开口:“你说的,我都信。”
“所以你和她……是同一个人吗?”
谢清棋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要怎么解释呢?
如果说出真相,说这个世界是假的,它只是自己曾看过的一本书……那阿音算什么?她的样貌、才华、甚至连温度和心跳都只是书中的设定吗?自己曾在深夜拥抱低语的爱人,只是被文字塑造出的幻影吗?
不可以!
谢清棋回想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一切,如果她们只是书中人,那些与原剧情截然不同的选择,那些不受设定束缚的心动,那些本不该属于原书情节的瞬间,又算什么呢?
谢清棋看着黎淮音,喉咙发紧,道:“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不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假的?”
烛火静静燃烧,黎淮音站在谢清棋的影子中,沉默片刻,道:“可是你手心的温度是真的,你每次叫我名字时的语气是真的……你的心跳也是真的,对吗?”
“对。”谢清棋闭了闭眼,下定决心道:“其实我不是——”
谢清棋猛地睁开眼睛,见黎淮音的掌心覆在唇上,冰凉的触感将未尽的坦白和她有些急促的呼吸一同封缄。
“别说了。”黎淮音道:“我已经知道了。今后……你不准和任何人再提此事。”
谢清棋不知道黎淮音能猜测到哪一层,但她知道黎淮音一定想到了真相会带来的后果——这个谢清棋会被当做邪祟。
黎淮音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你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谢清棋一怔,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来到这边后,没有人告诉她是否可以回去,要怎么回去。
“阿音,我不会离开你的。”
黎淮音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一双动人的眼睛就这样凝视着谢清棋,彷佛要将她的轮廓刻进脑海中,“我很开心。”
你不是她。
第二日,谢清棋一连接了两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是:朕闻定安侯世子谢清棋,情深义重,执念旧人,朕深感其痴,特下旨如世子所愿,此生不得另娶。
第二道圣旨是:禹国猖獗,屡犯疆界,屠戮我朝子民,朕心甚怒。今特命忠武将军谢清棋为钦差,持节赴边境,宣朕讨逆之令。
一天两圣旨,这等稀奇事众人还是第一次遇到。未等走出宫门,便有人小声嘀咕起来:“这位世子殿下是怎么得罪圣上了?”
“这你都不知道,昨日马球场她当面拒了陛下的赐婚……”
“那定安侯府可有好戏看咯,没有子嗣世袭罔替有什么用?”
见萧明烛从旁边走过,几人忙闭上嘴,挤眉弄眼,你推我攘。
一人压低声音道:“好了好了,咱们一起去!”
“公主殿下!”
萧明烛回头见到几人,故作讶异道:“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皇兄摔了腿,几位大人不赶去王府关心,怎么反而罕见地来同本宫讲话?”
几人讨好道:“额,这个……殿下今日的发言可谓是真知灼见,下官佩服之至,特意来请教……”
谢清棋走几步便回头看一眼,见黎淮音有意和她保持距离,就是不跟上来,只好先打道回府。
萧婉华知道后气得要进宫理论,“太过分了!不说谢家祖上的赫赫战功,你父亲现在还在边境为朝廷效力呢!即便不看这些,你也是他的亲外甥,怎么能让你断子绝孙呢!”
谢清棋忙拉住她,安抚道:“母亲,孩儿倒觉得这圣旨正合我意。您看,孩儿是女儿身,有陛下这道圣旨在,今后不成婚也不会惹人怀疑了。再者,陛下只说不准再娶,又没说不准再嫁嘛!”
还有,陛下只说不准另娶,可阿音又不是另外的人。这圣旨简直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想到这里,谢清棋只觉得早朝领旨谢恩时应该再大点声。
见她嘻嘻哈哈不以为意,但说得倒也在理,萧婉华只得摆摆手算了。毕竟现在朝中已经有了女官,说不好哪天棋儿就可以以女儿身份示人了。
“那你去边境之事……”萧婉华担忧道。
谢清棋脸上露出忧色,若是她去边境,阿音的针灸可要间断几次了。
可这次却是非去不可……
“母亲,陛下这两道圣旨无非是想给父亲敲个警钟。提醒他你我都在京城,陛下可以给侯府无上的荣耀,自然也可以……”
萧婉华叹气道:“是啊,圣上命你何时出发?”
“后日便走,得赶在粮草队伍之前。”
今日宣读圣旨时满朝文武都在,黎淮音自然也知道了此事,谢清棋进来后已经做好了两人含泪道别的准备,谁知黎淮音并不看她,只是专注于案几上的纸。
“阿音?”谢清棋走近,见桌子上铺着好几张地图,最上面正是从此处抵达燕云城的。
黎淮音眉头紧锁,指了指身侧的椅子示意谢清棋坐下。
谢清棋却将椅子拉到一旁,从背后环住黎淮音,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你这次出行。”黎淮音抽出下方的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画着不同的路线,某些位置还做了特殊标记。
谢清棋心里暖暖的,笑道:“不必担心,我很快回来。”
见黎淮音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忧色更盛,谢清棋意识到事情似乎没她想得如此简单,乖乖松手拿了椅子坐在旁边。
黎淮音道:“前几日我给了殿下一份名单,今日她派人来说,目前能打听到的几人已经全部离世。”
谢清棋道:“什么名单?”
黎淮音:“一年多前,为我父亲出征第一批负责运送粮草的士兵名单。”
“运送粮草怎么会全都死掉,他们遇到敌军了?”谢清棋疑惑道。
黎淮音摇头:“不,这些人是在回来后一段时间死的,有中毒的,有喝醉意外落水的,还有被倒塌的墙砸死的……”
谢清棋道:“一个人能说是意外,可这么多人……显然有人在搞鬼。”
黎淮音:“没错,更巧的是,之后的几批士兵全都没事,他们说将粮草按时送到了地方。可据我计算,卷宗所记载时间显然不对。还有就是……之前负责粮草的人也是周卓行。”
谢清棋眉心一沉:“粮草有问题的话,一旦开战,我父亲岂不是——”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这次前往边境,不如在赶上周卓行后与他一起将粮草送过去,即便他真有猫腻,也定然不敢当着所有将士的面露出马脚。”
“好,明日我就上奏陛下,带凤羽营同去。”
黎淮音刚想说什么,忽然又剧烈咳嗽起来,谢清棋忙帮她拍拍背部顺气,担忧道:“阿音,你不能再忧思劳神了。”
“我没事。”黎淮音喝了口水,继续道:“不止凤羽营,你要再多带些人手。我知道侯府不止一套金丝软甲,遇到周卓行后你要时刻穿着,睡觉也不准脱下。”
“阿音,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眼见气氛凝重,谢清棋担心黎淮音身体,忙转移话题道:“阿音,你可知今日圣上为何这么生气,甚至要翻昨天的旧账,下旨让我终身不得另娶。”
黎淮音摇头。
“我听说,萧瑞摔断了腿,这辈子都不能如常人行走,已经变成跛子了。”谢清棋哼道:“陛下这是拿我撒气呢。”
黎淮音:“难怪。”
“难怪什么?”
黎淮音道:“今日下朝后,有几名萧瑞一派的官员找殿下攀谈。”
谢清棋不齿道:“他们见风使舵的本领还真大啊,萧瑞前脚摔了腿,他们后脚就要另投明主,这样的人殿下也敢用吗?”
“可是历朝历代,哪有跛脚的皇子登上皇位的。”黎淮音道:“他们只是更早认清了局势。”
萧瑞醒来后已经在王府发疯了两天,将屋内东西砸得碎了一地,“庸医!都是庸医!本王的腿怎么可能治不好!”裹着石膏的小腿传来剧烈疼痛,萧瑞倒在了地上。
“殿下。”楚云卿进来扶他,“伤筋动骨一百天,李太医说您的腿需静养。”
萧瑞心下感动,为当初想要下毒害死楚云卿生出些愧意,痛苦道:“本王的腿若是好不了,将来就不可能坐上那个位子了!”
“大丈夫何必拘泥于表面之物,殿下才能过人,一切都有机会。”楚云卿语气温柔,可看着他后脑的眼神却是冷得可怕。
“夫人说得对!还有机会……还有机会……我记得京城有个悬壶堂,都说那个大夫有些东西,本王现在就命人叫他过来。”
第80章 “殿下,您应该称呼我为三嫂。”
出了城,谢清棋回头望去,只能看到紧随其后的几百骑和高高的城墙。
阿音不许她前去告别,她理解,碍于陛下的圣旨她们以后绝不可在明面上再有私下来往。
只是……谢清棋扯出脖子上的细绳,将系着的那颗长命锁握在了手心……好想阿音啊。
她将银锁小心放回去,问道:“多久可以走到霞玉关?”
“回世子爷,按照正常行军速度大概三日后可到达。”
谢清棋指节在缰绳上收紧,下令道:“加速,后日必须赶到霞玉关。”
从城门返回燕府的马车里,绿叶见黎淮音情绪很是低落,不解道:“你都过来了,怎么不出去见她一面?”
黎淮音:“此处人多,我们在远处送一送就好。”
绿叶叹了口气,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禹国边境不算远,估计半个多月就回来了。”
黎淮音点点头,没有说话。
或许,她不应该告诉谢清棋关于周卓行的事。她那样藏不住事情的心思……万一只想着找到周卓行的罪证,遇到危险怎么办?
路过悬壶堂,黎淮音叫停了车夫,与绿叶一同走了进去。
花云见她来,忙道:“燕小姐,请跟我来。”
“东家临行前嘱咐,让我每两日为您施针一次,只是我医术不精,目前才掌握了一套针法。”
黎淮音坐下后,花云小心地将她衣袖挽起,带些歉意道:“燕小姐,我前不久才学针灸,技术肯定不如东家,您担待些。”
“无妨。”
待开始后,黎淮音见她虽不如谢清棋下针飞快,但动作神态也完全不似新手,只当她前面是在谦虚。
花云神情专注无比,彷佛是在对着一扇蝴蝶翅膀精雕细琢。数针后才浅松一口气道:“难怪东家交代为您针灸要比给她针灸时刺得浅一些,刚看到您的手臂时,我都有些不敢下针了。”
黎淮音轻声道:“抱歉。”
花云:“不不不,我不是说您手臂吓人,是您皮肤太薄,我担心下手重了。”
“没事的,你手法很好。”
“谢谢燕小姐夸奖。”花云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最初我是在木头人身上练习,东家第一次让我给她针灸时,我拿针的手都在发抖,第一针下去,东家的手臂上就出了血。”
黎淮音状似不经意问道:“你经常为她针灸吗?”
花云知道这个“她”指的是东家,如实答道:“是。为您用的这套针法已经在东家手上练过几十次了。”
黎淮音看着手臂上泛着冷芒的银针,手指缓缓蜷到手心。关于她的事,谢清棋总是走一步想十步。
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医馆外面,一人指着招牌对轿子上刚下来的女子道:“夫人,这就是那悬壶堂了。”
楚云卿头也没回,冷声道:“还需要你教我识字吗?”
那人一噎,也不敢生气,放低姿态道:“王五知错,夫人,需要我们陪您进去吗?”
“好啊。”楚云卿带着雁儿,径直进了悬壶堂。
“大哥,我们进去吗?”一个鼻青脸肿、瘦猴模样的男人问。
自称王五的男人一巴掌打在瘦猴后脑勺,警惕地看了眼周围,压低声音怒道:“你昨天被打得轻了是吧?看不见这周围都是巡逻的官兵吗?我们要是进得去,昨天就把那大夫押回王府了,还用得着夫人出面?”
有小姑娘见楚云卿进来,说道:“夫人,我们东家今日不问诊。”
“我不找她看病。”楚云卿指了指楼上,“我想闲坐一会儿,不知方不方便?”
小姑娘想了想,反正今日也没几位小姐来,空房多的是,微笑道:“请。”
雁儿陪着楚云卿坐了近小半个时辰,忍不住开口道:“小姐,您是不是也不想回去王府?”
楚云卿轻笑道:“也?看来雁儿是不想回去了。”
“殿下他喜怒无常,对我们动辄打骂。”雁儿失落道:“前段时间小姐回楚家,我以为您不打算回来了呢。”
楚云卿道:“我已嫁到王府,他一日不与我和离,我终究是要回来的。”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楚云卿透过窗户,见萧瑞的人都还在路边等待,心里疑惑道:“谁会来这里找我?”
“楚小姐,我可以进来吗?”
楚云卿心中微讶,她怎么会来?
萧明烛坐在楚云卿对面,两人都不说话,房间里安静得有些不寻常。
雁儿被她眼神看得有些发毛,只好向楚云卿投去求救的眼神。
楚云卿道:“你先出去吧。”
人走后,萧明烛问道:“楚小姐已经回到楚家,为何又要回去?”
“殿下,您应该称呼我为三嫂。”楚云卿道。
萧明烛目光微凛,不解道:“他可是要下毒置你于死地,你还要死心塌地跟着他吗?”
楚云卿:“夫妻本为一体。倒是殿下您,为何会如此关心我?”
萧明烛道:“关心?我不过是想拉拢三嫂与我站在一队,不要再帮那个废物出谋划策罢了。”
楚云卿笑道:“我放着好好的皇子妃不做,去帮一个外人对付我的丈夫,殿下不觉得太荒谬了吗?”
萧明烛勾唇道:“你的丈夫要杀你,外-人-却救了你,这个听起来似乎更荒谬。”她刻意加重了外人两字。
“可现在他待我很好,就不劳殿下为我费心了。”
“楚云卿。”萧明烛见她要走,情急之下拉住了她的袖子,“我……抱歉。”松开手中衣袖后,苦口婆心道:“他现在待你好是因为需要你,将来不需要了他还是会抛弃你的。你忘了吗?他在外和别的女人生孩子,对你下毒,吸楚家的血——”
楚云卿打断道:“够了!殿下无需多言,我……别无选择。”
“你有。只要你想,我可以想办法让他与你和离。”
“然后呢?”楚云卿冷声道:“我背着和离的名声一辈子缩在楚家不出门是吗?是不是在你看来,我只要能活着就该心满意足了?殿下,请你认清事实,你与萧瑞是什么关系,就与我是什么关系,不要再自以为是地对我好了。”
萧明烛眼见人离开,无奈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正好看到黎淮音站在门外。
黎淮音想起那日萧明烛所说的“她已嫁为人妇”,却不曾想这人会是楚云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萧明烛无奈一笑:“陪我聊聊?”
楚云卿面无表情出了门,彷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走吧,谢大夫说这几日都要去公主府。”
王五着急道:“夫人,殿下那里可怎么办啊?”
楚云卿故作叹气状:“我好话说了半个时辰,她无论如何也不肯。”
“夫人贵为皇子妃,都这样放低姿态亲自来清了,那小小大夫居然还敢拿腔作势,我们直接带兵将那小子抓回去吧!”瘦猴不忿道。
楚云卿没理会他的蠢言蠢语,显然路上不断走过的官兵是萧明烛安排的人,否则昨日他们几个也不会刚闯进去就被打成这样。
就算谢大夫真能治,她也决不允许萧瑞的腿好起来。她要找人给他慢慢治,好好治。
一晃数日,第二批学子殿试在即,黎淮音被任命为主阅卷人。
圣旨一下,满朝哗然。她燕照雪成为状元不过月余,怎么能点评天下士子的文章?没记错的话,文仲秋被革职正是因为当初漏了这位状元大人的考卷。
其余的几位阅卷官员无论是官职、资历都要比她好得多,让他们听一个年轻女子的安排,众人都有些不服气,联名上奏请求换一个主阅卷人。
递上去的折子石沉大海一般,可当晚,几位上奏的官员都收到了一封信,上面细数了他们这些年徇私的桩桩件件的事情。
萧瑞眼看着朝堂上萧明烛的势力越来越大,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催促周昌玉参加殿试:“你这次务必要拔得头筹,好在朝堂上辅佐本王。”
“殿下放心。”周昌玉看了眼他的腿,眸中神色晦暗难明,低头道:“臣一定竭尽全力。”
夜色如墨,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在荒野上呼啸而过。谢清棋身后跟着凤羽营众人,旁边是押送粮草的车马,沿着官道缓缓前行。火把在风中摇曳,众将士脸上满是疲惫。
有长官怒斥道:“赶紧走,别停下!”
“哎哟,我肚子疼。”有一人停下了脚步,蹲在地上。
“我也是。”“我不行了。”“肚子怎么这么疼?”
长长的粮草队伍中,痛苦呻吟声不断传来,几乎所有人都放下了刀,捂着肚子呻吟。
谢清棋眉心一沉,正要下马查看,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戒备!”凤羽营众人同时拔刀。
周卓行心下大喜,仍装模作样疑惑道:“怎么了这是?都干什么呢,赶紧起来!”
“周大人,我们起不来啊,肚子太疼了。”
说话间,一队黑甲骑兵已经疾驰而来,领头之人腰间一柄乌金长刀,面容冷峻地看向谢清棋,眼中带了些疑惑。
周卓行见状心下大惊*,今晚的饭菜她也吃了,怎么她和凤羽营的人还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