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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生夜 澄昔 29489 字 2天前

第51章

漫长的沉默, 付迦宜看着他坐回驾驶座,降下车窗,点燃一支烟。

车里的热气丝丝抽离, 冷风灌进来, 叫人头脑清醒不少。知道今天免不了要细聊,她没下车, 主动打破寂静:“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程知阙只是笑一笑,“迦迦,装傻也该有个限度。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付迦宜没说话。她是真不懂。一直以来都拿捏不准, 此刻也不见得真有能参透他行径的本事, 他好像很少给她深入剖析的机会。

又是一阵沉默。

付迦宜吐出一口长气,嗡着嗓子说:“我不知道我该懂什么,难道要我说我对你一点也不信任才行吗?”

程知阙盯着她看了好一会, “别说赌气的话。”

“我没在赌气。”

嘴上不愿意承认, 付迦宜不是没意识到自己的确在生闷气。

明明出来前心情还算不错,在去餐厅的路上也能耐着身体的不适和他谈笑风生。

抛开那场饭局,原本今晚氛围很好, 这场僵持来得突兀又意外。

自知没立场质问什么,在这之前她一直在忍着,这段对话彻底撕开了这道负面情绪的口子。

付迦宜胸口起伏两下,对上他的眼睛,直言不讳:“先不说这事, 我其实很想知道, 你今晚为什么把我叫去吃饭?完成前任和现任的交接仪式吗?”

大概料到了她会问,程知阙不觉意外, 用哄人的口吻说:“我不知道杨自霖叫了别人来。诚然我身边有出现这类状况,私下里直接说清就好了, 没必要搬到台面上,尤其是当着你的面。”

付迦宜没因他的解释释怀,胸口反而更闷了,轻声说:“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打算由着我按自己以为的去猜去想?”

程知阙微微挑起嘴角,“你这不是问了?”

付迦宜抿住唇,不经思考地怼一句:“我在你这,真就像个行事透明的小丑吗?”

程知阙按开顶灯,看着她略微泛白的嘴唇,没拿烟那只手握住她的手心,果真感受到一片凉。

他安抚道:“别把我往坏处想,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用这种方式折损你的自尊。过去我有很多做得不对的地方,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好不好?”

他足够圆融,把话讲得滴水不漏,无论朋友还是恋人都可以将功补过,进可攻退可守,叫人无可挑剔。

可如今的付迦宜偏不喜欢看到他这样。

杨微雯今晚说的话不全是一吹即散的耳旁风。

程知阙这样真正懂女人需求的男人,一旦身上沾了对谁都一样的嫌疑,洗都洗不清,连给出的例外都显得不足为奇。

她心脏往下沉,不管不顾抽回手,垂了垂眼,面上尽量维持平静:“既然提到过去,我不妨翻一次旧账。还在一起那会,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但我们还是走到了分开那一步,不是吗?如果周怀净真是我男朋友,他的的确确出轨了,可对我来说,你当初对我做的,本质上和这种行为没区别,甚至还不如出轨。”

付迦宜清楚地知道眼下的自己并不平静,甚至是矛盾、懊恼。

之前的事在她心里其实早就过去了,她一直记得他足以抵消掉所有负面行为的那些好,可不知怎么,伤人的话还是不过脑子,直接脱口而出。

或许是一朝被蛇咬的后遗症,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本意只是想逼他退步。

时间照常流逝,每一秒都过分死寂。

程知阙嗓音微沉:“你真这么以为吗?”

付迦宜忽然觉得很累,身心疲惫,她没答话,而是说:“我努力过了,发现我们俩好像还是没法以朋友的关系正常相处。”

她把话讲到这份上,再无回旋余地。

程知阙目光锁住她,顺她的意思往下说:“这笔旧账我认,终究是我对不住你。如果你觉得没有我能让你舒心些,我尊重你的决定。”

付迦宜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两人已经不会再有针锋相对的争吵,但实际上她还是在乎,越在乎越心乱,委顿的酸楚感被无限放大。

出了酒店的地下车库,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一言不发。

程知阙住的房间在她楼上,她站在他前面,略过了分别前的必要交流,比他先出电梯。

直到电梯发出关闭的提示音,付迦宜猛地停住脚步,突然没了继续往前走的力气。

她抱住双臂,杵在灯火通明的走廊,低头紧盯着棕色地毯表面的细致花纹,浑身发冷,整个人被寒意笼罩。

感情博弈终究不是牌局对赌,经验有限的赌徒即便上桌,也还是无法做到运筹帷幄。

比起那个人,你也许更爱和他有关的那些苦乐之境的回忆-

在上海待了一周多,付迦宜收拾好行李,临走前没跟程知阙打招呼,一个人回到北京。

出差回来,她正好有三天假期,趁休息主动联系庄宁,单独请他吃了顿饭,感谢他那天晚上临时派人过去救急。

知道他愿意帮忙绝大部分是源于程知阙的关系,可一码归一码,有些人情还是要还。

生活照常在过,一晃到了四月份,已经开春。

期间,付迦宜和程知阙仅有过两次交集,都是在微信上面。

一次是她从上海回来不久,给他发一条道谢的消息,反馈说工作上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他言简意赅地回了句没事;另一次是她生日那天,沈铭玉组局,喝酒喝到半夜,凌晨两点多收到他发来的“生日快乐”,她盯着那条消息,恍惚了片刻。

生日当天下午,程知阙的司机联系她,送来一份生日礼物。

付迦宜不知道榉木做的雕花方盒里究竟装了些什么,没接,笑说心意领了。

司机像是单纯来走个过场,知道她不会收,礼貌朝她颔了颔首,带着东西离开了。

过场终究只是过场,他们其实心照不宣,客套的交集在引导一段关系的走向,渐行渐远大概是走向的最终结果。

清明节过后,研发部的一个重要项目有了突破性进展,周末,梁思觉带着部门这些同事到市郊的私汤度假村团建,也算是提前开一场庆功宴。

好巧不巧,这地方她来过一次,年初到这边找程知阙签合同,和他在山顶那间自营餐厅吃过饭。

旧地重游,付迦宜没心思想太多,和同事到餐厅订餐,又沿涂逛了逛,拍两张薄暮冥冥的风景照发朋友圈。

晚上,外送员按时把餐送到半山腰的轰趴别墅。

一群人吃喝玩乐到深夜还没尽兴,在客厅玩游戏下酒,付迦宜没参与,端着一杯调好的鸡尾酒,到院子里赏满堂梨花。

没一会,梁思觉也出来了,手里拎一条薄毯,特意给她带的,“山上不比市里,夜里温差大,当心感冒。”

付迦宜把毯子披在肩上,含笑说了句谢谢。

梁思觉笑说:“怎么没进去和他们一起聊天玩游戏?”

“里面太闷了,头有点晕,出来透透气。”

简单聊了两句,梁思觉同她说起正事:“等你跟完手头这几个项目,我会往上报,下个季度差不多能升title。”

付迦宜有些意外,“我资历应该还不够吧?”

“不看资历,主要看天赋和能力。除了你,我还真想不到谁更适合这个名额。”

付迦宜没扭捏,笑说:“师父,谢谢你一路提携,真心的。”

梁思觉跟着笑了笑,“跟我倒没什么太大关系,这是你应得的。”

抛开付迦宜本身的优秀,如果非要论私心,梁思觉不是没有。

他对付迦宜有超出伯乐范围外的感情。

梁思觉和付迦宜认识时还是博一,那天他在导师办公室值班,她和同学恰巧来送文件。

付迦宜当时背对着办公桌,他第一时间注意到的不是她的样貌,是那口流利的法语,和从善如流的交际手段。

他主动靠过去,问她有什么需要,简单交流过后,发现彼此都会中文,学的又是同一个专业,能聊的话题自然多了很多。

梁思觉从最开始就对这个小师妹尤其照顾,起初自认为是作为师兄的责任,后来日益相处,有些想法已经远超出责任之外。

临毕业回国前,梁思觉约她出来看展,想找机会跟她聊一聊感情方面。

付迦宜见多识广,会鉴别很多珍品,他笑着问她之前是不是特意研究过,她说没有,只是从小跟着家里人耳濡目染——她父亲喜欢收集佛头和十二铜首这类的藏品,平时有智囊团帮着参谋,听久了知道得自然也就多了。

后来他无意间得知她家世不俗,文化公馆和名下隶属的博物馆都姓付。

即便她再如何平易近人,两人到底有差距,比起她那样的家庭,他未免显得太普通了。

梁思觉向来要强,自卑感油然而生,逛展结束后,他什么都没跟她聊,丧气地回到学生公寓,专心准备回国的事宜。

付迦宜毕业前夕,他试着向她抛出研究院纳新的橄榄枝,原以为她不会接受,没想到居然同意了——从另一层面讲,起码他们对事业的版图规划不谋而合。

梁思觉欣喜若狂,在工作中倾情相授,但也知道,自己能做的好像只有这么多了。

他跨越不了这座高山,连攀登的资格都没有。

回忆中断,梁思觉看着付迦宜的侧脸,无奈一笑,转念想起什么,正色道:“对了,你是不是会打高尔夫?”

付迦宜点点头,“会,怎么了吗?”

梁思觉说:“项目部主任和我说,这里的老板对医疗科技方面感兴趣,趁这次团建可以约见一下,万一对方有意向往里投钱,研发经费能更宽泛些。”

付迦宜秒懂,“所以,我们又要帮他们部门‘出征’是吗?”

梁思觉安慰说:“帮他们其实也是在帮我们自己。”

“师父,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事事都靠技术人员出面,那留着项目部那群人还有什么意义?”

“是没意义。”

付迦宜隐隐明白过来,大胆猜测:“大领导准备裁人了?”

梁思觉笑而不语,片刻才出声:“不是裁人,是合并部门,减少不必要财政支出。”

隔天下午,付迦宜跟着梁思觉到露天球场去见度假村的幕后老板,对方比预想中年轻得多,看模样大概三十岁出头。

她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像是在哪见过。

事情谈得格外顺利,球打到一半,对方把战略部的负责人喊来,叫他负责跟进。

陪着在球场绕了小半圈,付迦宜又渴又热,等人离开后,扯过一把折叠椅,坐在休息室门口的台檐下面喝水。

梁思觉站到向阳位置,替她遮挡阳光,“热吗?这样有没有好点?”

付迦宜笑说:“好多了。原来功臣是这种待遇,我有点受宠若惊。”

梁思觉笑说:“晚点还有更好的待遇。”

“总不是请吃饭?”

“恭喜你,猜对了。今天想吃什么都行,满北京城随便挑,多贵我都请客。”

付迦宜正要回应些什么,下意识往远处瞥了眼,笑意凝在嘴角。

程知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球场,朝这边走过来,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她和梁思觉身上。

她脑子里闪过打招呼的措辞,也想过该怎么跟梁思觉介绍他,却始终没派上用场。

他收回目光,没什么表情地越过他们,径自推门进去。

门上挂了盏水晶风铃,发出清脆响动,付迦宜觉得耳膜好像被刺了一下。

她没转头去看,定了定神,继续跟梁思觉有说有笑,说晚饭就不吃了,不想让他破费太多。

后面梁思觉又说了些什么,她没太往心里去,将水瓶一股脑放到桌上,起身去上洗手间。

程知阙在休息室大厅,对面坐着一个男人,看穿着风格有点像杨自霖。

她只用余光扫了眼,没细瞧,看向洗手间顶上挂着的荧绿色灯牌,心里乱得不是一星半点,面上却出奇平静。

付迦宜在里面待了好一会才出来。

走到洗手池旁边,拧开水龙头涮几下手,抬了抬眼,透过镜子突然看到程知阙倚在门框旁,像是候在那有一段时间了。

她吓了一跳,关上水龙头,转身看他,低声提醒:“……这是女洗手间。”

程知阙显然不在意,徐缓开口:“有一点我很好奇,过来解个疑。”

付迦宜抿唇不语,等他把话说完。

程知阙掀了掀眼皮,注视她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好整以暇地问:“自打成年以后,是不是只要给你当过老师的男人,你就会喜欢上?”

第52章

最近一个多月, 沈仲云身体欠佳,程知阙一周有三四天都在往锦园跑,等老爷子病况稍微好转些, 又开始着手处理其他的事, 公事私事摊在手心,时刻没闲着。

可即便忙得无暇分心, 仍能时不时想起付迦宜。

他并非铜墙铁壁,遇事情绪难免有波动,再怎么被她那晚不留余地的话伤到气到, 也还是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只得以正当名义三番五次把沈铭玉叫到锦园套话。

坦白讲,他这辈子没干过这么窝囊的事,却也实实在在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知道付迦宜今天会来球场, 程知阙原本没打算露面, 想着远远瞧一眼,偏她和身边的男人聊得热火朝天,他心烦意乱, 觉得异常刺眼,过去打断他们的亲密互动,到休息室寻杨自霖。

杨自霖坐的这位置角度刁钻,正好能瞧见刚刚那段暗藏风波的插曲,一览无余。

等程知阙落座, 嘲笑道:“老程, 你也有今天!”

见他没作声,杨自霖稍微坐直了些, 自顾自又说:“你要是早跟我说你们俩曾经有过一段,那时候在上海, 我也不至于做出那么傻逼的事。说来说去,归根结底还是怨你。”

程知阙气笑了,“我之前就说过,我和你那堂妹不合适,这话你怎么不听?”

“好好好,怨我怨我——我这不是戴罪立功了吗?投研究院这事,我转给钟课了,他会及时操办。”杨自霖说,“要不是吃饭那次闹得不愉快,我就自己出面了,毕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这么算的话,我里外里可损失不少。”

程知阙说:“那也是你罪有应得。”

杨自霖笑说:“所以,你俩就这样不来往了?”

“不然呢。名不正言不顺,她连相处的意愿都没有,我又何必强求。”

“我发现你这纯是天蝎座特性,绝不会被同一个人拒绝第二次。”

程知阙睨过去一眼,嘲他:“你还懂这个?”

“本来不懂,这不是最近刚搭上一女学生吗?她老跟我提星座,我多少记住一点。”

“你也积点德,少把人往阴沟里拽。”

“我花钱养着她们,虽然有老牛吃嫩草的嫌疑,不过也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杨自霖调侃地说,“要不改天给你介绍一个?”

程知阙不冷不热笑了声,“没兴趣,你自己留着吧。”

过了会,付迦宜推门进来,目不斜视地朝洗手间走。

程知阙淡淡扫了眼,拉开椅子,起身。

杨自霖打趣道:“我懂了,有些人不肯吃嫩草,原来是想吃回头草。”

程知阙没搭理他,去洗手间门口堵人。

将近十五分钟过去,付迦宜还没出来,程知阙等得耐性尽失,脑子里不自觉闪过她含笑叫其他男人师父的画面,时间每过去一秒,那股躁意便被不断放大。

又等了几分钟,他正打算叫工作人员进去看看,里面传来细碎动静,付迦宜出来了。

程知阙故意没出声,目光浅淡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被发现。

他把问题问出口,看着她眼神变了变,面色由凝滞到严肃,僵持到最后,她选择沉默以对,抽纸巾擦干双手,越过他,想直接出去。

他身体挡在门口,没往旁边挪,似乎没有放她离开的意思。

付迦宜再也忍不住,抬头看着他,觉得他莫名其妙,“程知阙,你发什么疯……”

程知阙紧追不舍,“你先回答我,是这样么?”

付迦宜深吸一口气,很想问他究竟把她当成什么人了,话到嘴边突然改了说辞:“是,谁教我我就容易喜欢上谁——这回答你满意了吗?”

程知阙目光盯她,忽然笑了,眼底有些泛冷,“满意。你倒说说,我有什么可不满意?”

“我不知道,你先让我出去。”

随时可能有人从洗手间进出,付迦宜不想跟他耗在这,掰扯这些有的没的,她抬起手,伸进门框和他之间的缝隙为自己开路,被一把攥住。

她手背微微发凉,有被水淋过的潮气,触感很像质地柔软的布帛。

程知阙依旧没挪步,由上到下打量她。

她今天穿了件斜排扣的黑色polo衫,搭薄纱边的运动短裙,衣服修身,曲线骨感分明。

他掌心向下移,覆在她腰窝的位置,用手丈量,感受盈盈一握的嶙峋,低声说:“这么久没见,瘦了。”

付迦宜放缓呼吸,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怀疑他是故意。

他太清楚她身体每一处敏感点,知道抚摸哪块皮肤能让她的神经瞬间紧绷。

付迦宜下意识挺直后背,一时忘记挣扎,听见他放软语气,又说:“看来没有我,你过得也不是那么舒心。”

她终于从哑然中回神,往后退半步,浅淡一笑:“我变瘦了,就一定是因为你吗?”

程知阙落拓地笑笑,斜靠着墙,“既然舒不舒心都不是因为我,那我经常出现在你面前,好像也没什么所谓。”

付迦宜看不懂他的意图,不确定他突然出现是想闹哪样。

他对自己的优势了如指掌,懂得避重就轻,如果单论歪理邪说,她不一定绕得过他。

付迦宜还没傻到要不管不顾地一头栽进这个陷阱,轻声说:“你之前说过的,会尊重我的决定。”

“我后悔了,想收回这话。”程知阙低头看她,几分认真地说,“迦迦,既然你不想正常相处,不如直接跳过这步骤,按我的方式来。”

也是这一瞬间,付迦宜发现,自己之前很像温水里的青蛙,看似掌握主动权,扑腾得厉害,实际调节水温的那个人始终是程知阙。

如今他换了战术,有随时向她宣战的架势。她毫无准备,一点也不想迎战。

付迦宜没再维持脸上那点强撑着的淡笑,嘴唇抿成一点直线,“我以为我的意思已经传达得很明白了……”

话没说完,隔断的门被拧开,一身运动装的年轻女孩一瘸一拐从里面出来,表情尴尬,像是等太久,腿麻得不行,不得已打断他们剑拔弩张的谈话。

付迦宜比她还要尴尬。

对方快速冲了下手,来不及擦拭,小声丢出“麻烦借过一下”,快步走了出去。

付迦宜眼疾手快,趁过道位置暂时被让出来,跟在她身后,迈过门槛。

程知阙压根没打算阻拦,缓缓道出一句:“以男人看男人的眼光,外面那人对你有意思。”

付迦宜回头看他,故意笑了下,“谢谢提醒,我刚好准备和他发展,毕竟他也是我老师,朝夕相处,近水楼台。”

程知阙目光一凛,似笑非笑,“迦迦,你是真知道怎么气我。”

付迦宜没再多言,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远。

程知阙看着她背影,想起刚刚杨自霖说过的话。

“绝不会被同一个人拒绝第二次”。

这话不假,可偏偏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在生命里,一次次打破他的惯例。

不是束手无策,是甘之如饴-

从市郊回来,付迦宜心有余悸,原本跟沈铭玉约了去逛街,没心思出门,临时爽约了。

沈铭玉自是不在意这些,发微信给另一个小姐妹,约完时间,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出去了。

付迦宜闷头睡了一下午加一个晚上,养精蓄税,第二天清早满血去上班。

开例会时,她坐在位置上,对着前面的梁思觉频频走神。程知阙的话像埋了枚种子,回想一遍过往,梁思觉的确对她好得非比寻常。

她并非自作多情的人,暂时分辨不出结果,转念也就抛在了脑后。

临近晌午,梁思觉来实验室寻她,喊她一起到楼下餐厅吃饭。

付迦宜谎称手头的事还没做完,打算晚点再吃,叫他先去。

一个小时后,梁思觉吃饭回来,顺便给她打包了一份,付迦宜看着办公桌上的食物包装袋,恍然明白了什么。

晚上回到家,付迦宜没憋在心里,偶然跟沈铭玉提起这事,问她怎么想。

沈铭玉跪坐在地毯上,正在拆一堆新衣服的标签,百忙中抬头,笃定地说:“我觉得你这领导八成对你有意思,估计是觉得自己高攀不起,才一直没表白。”

付迦宜说:“如果论事业,他比我级别高多了,好像没必要这样。”

“你也说了是论事业,要是论其他方面呢?他哪一样比你强?男人都是好面子的动物。”

说完,沈铭玉话锋一转,“不对啊小宜,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难道你对他有想法?”

付迦宜无奈笑说:“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两者没法混为一谈。”

“你说得有道理。搞办公室恋情确实挺尴尬的,朝夕相对,一点自由空间都没有。不过如果真喜欢也无所谓,你可以试着跟他谈一下,总不能一直单着。”

付迦宜没接这话,帮她整理衣服,讶异道:“你穿衣风格怎么突然变了?改走淑女路线了吗?”

沈铭玉挤眉弄眼,“我昨天在餐厅吃饭的时候认识了那儿的老板,感觉他会喜欢这种风格,想乔装扮一下乖巧。”

看着沈铭玉桃花泛滥的表情,付迦宜这才意识到,原来已经是春天。

隔天晚上,沈铭玉兴冲冲拉她到建国门附近那家中西式结合餐厅,带她去见人。

她们坐在靠窗位置,从六十几层的高楼大厦往下俯瞰,脚底是长安街,从国贸一眼望到西山,灯影远成一个霓虹光点。

好巧不巧,想见的人今晚不在,一盆冷水浇下来,沈铭玉的低迷状态肉眼可见。

付迦宜第一次看到她因为一个男人变成这样,好奇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的同时,出声安慰了两句,说改日再见也不迟。

吃过饭,付迦宜安顿好醉醺醺的沈铭玉,拿着手机去结账。

路过门口,恰巧撞上刚出电梯的程知阙。

北京偌大,类似这种不期而遇的小概率事件频繁发生,反而不像是凑巧。

她站在收银台前,不着痕迹地瞥开视线,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低头看手机。

点开朋友圈,瞧见一个多小时前沈铭玉发了条带定位的四宫格照片,心里大概有了数。

工作人员把账单递过来,付迦宜扫码付完款,扭头就走,特意绕了一大圈回到座位。

程知阙和另外一男一女已经进了隔间,门敞开着,只拉了条纱帘做隔档。

她收回投出去的目光,问沈铭玉准不准备走。

隔间里,畅聊声不绝于耳。

程知阙没怎么开口,透过纱帘看向付迦宜轮廓模糊的身影,无端笑了声。

对面女人好奇地问他在看什么。

程知阙反问一句:“玩过猫鼠游戏么?”

女人一愣,摇头笑说:“怎么突然这么问?”

程知阙笑笑,“没什么。”

第53章

付迦宜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可喝多了的沈铭玉哪里肯听她摆布,执拗劲一上来,不太愿意走, 非要见到心仪对象才罢休。

她费了好大精力才将人拉出餐厅, 到停车场提车。

等代驾赶来的中途,沈铭玉靠另一侧车窗睡着了, 呼吸声此起彼伏,付迦宜一时无所事事,翻开沈铭玉的包, 拿出一盒香橙味的peel, 从车上下来,背靠立柱,生涩点燃一支烟。

烟雾在口腔里弥散, 付迦宜止不住咳了两声。

她平常没抽烟的习惯, 今晚不知怎么,心里像被蚂蚁啃噬掉一块,空得厉害, 只能用这东西填补。

还没抽两口,瞧见安全出口方向多出一道人影,程知阙朝这边走来,臂弯处搭了件黑色风衣。

她后知后觉注意到,他的车就停在旁边那个车位上。

看到付迦宜, 程知阙稍稍扬起眉, 问道:“还没走?”

付迦宜不想被误会,脱口而出:“马上就走了。”

程知阙无可无不可地低笑一声, 夺过她手里的烟。

滤嘴上沾了唇印,他没理会, 不甚在意地衔在嘴里,吸了一口,“什么时候学会的?”

细细一根女士烟被他夹在指间,骨节分明,举手投足有种无以名状的性感。

付迦宜没盯着细瞧,别开眼,说:“没刻意学过,想会的话还挺容易的。”

程知阙掸掸烟灰,“以后尽量少碰,对身体不好。”

“……只许州官放火。”

程知阙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戒过?只不过去年年底破戒了而已。”

他时间线报得清晰,她隐有预感,但还是说:“我不知道……也不是很想知道。”

“小没良心。”

安静待了片刻,谁都没出声。

程知阙忽问:“晚上喝酒了吗?”

付迦宜没太听清,集中注意力:“……什么?”

程知阙凑到她颈侧闻了闻,“也没喝酒,直接把车开走不就得了,留在这做什么?”

他存在感过分强烈,付迦宜顿了顿,声音很轻:“起码不是为了配合你制造第二次偶遇。”

程知阙失笑,“今晚真是接连两场意外,没骗你,我以为你早就走了。”

付迦宜抬眼看他,明显不信。

大概猜到她在想什么,程知阙收敛了玩味,眼里有被求知欲裹挟的深情,顺势往下问:“那你希望今晚是意外,还是我故意谋划?”

无论回答什么,都不是最完美的标准答案。

好在这节骨眼上代驾来了,付迦宜仓促结束这话题,把车钥匙交到对方手里,走过场一样跟程知阙说了句“再见”,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临行前,她听见他说:“到家了记得给我发条消息。”

“……知道了。”

程知阙看着她们那辆车消失在尽头,把烟蒂丢进垃圾桶,低头扫一眼指腹上沾着的口红,随意捻了捻。

她的脸近在咫尺,犹在眼前-

自那晚过后,沈铭玉像打了鸡血一样,隔三岔五往这家餐厅跑,将挑染成彩色的头发重新变回黑长直,摘掉一排耳骨钉,妆容变淡了,乖巧得像个初出茅庐的学生。

付迦宜看在眼里,偶尔会关心一下她的感情进展,沈铭玉满脸愁容,说革命尚未成功,还在努力着呢。

整个四月,在沈铭玉翻来覆去的折腾中度过。

劳动节假期最后一天,付迦宜从家出来,到付迎昌下榻的钓鱼台国宾馆找他。

付迎昌这次随同回国待不了几天,好不容易挤出一点空闲时间跟她见面。

18号别墅楼里有间套房,明代风格古建筑,单独辟出一间古色古香的会客厅。

付迦宜被穿制服的武警领进来时,付迎昌刚和人谈完事,正在洗茶,屋里有股都匀毛尖的清香。

将近一年没见,彼此聊几句近况。

付迎昌瞧她瘦了不止一圈,便说:“在这待得不顺心就回去,离家近些,我也能照顾到你。”

付迦宜笑说:“你也不可能照顾我一辈子,有些难关总得我自己去闯。”

“随你开心。如果遇到难事及时说。”

“我都明白的。”付迦宜犹豫一下,还是问出口,“对了,爸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没什么变化。”

付迦宜了然地点点头。

半盏茶的功夫匆匆过去,付迦宜想了想,试探地说:“大哥,禧禧马上毕业了,你了解过她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付迎昌掀了掀眼皮,淡淡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随便问问。我是觉得,人跟人之间的关系再亲密,可能还是需要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付迎昌直白发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付迦宜没再委婉,如实说:“她想来北京找工作。”

付迎昌静默片刻才出声:“我知道了。”

聊完叶禧的事,付迎昌将一块玉雕佛牌放到案台上。

付迦宜觉得这东西有点眼熟,拿起来细看,发现是付文声贴身携带多年的旧物件。

付迎昌缓声解释:“知道我近期要来见你,爷爷让我把这东西转交到你手里。有件事需要你亲自代他去办。”

叙完旧,付迎昌联系司机送她回去。

付迎昌嘱咐道:“门口那辆车是京市牌照,你留着开吧,到时让司机把钥匙给你。”

付迦宜笑说:“不用了,我暂时用不上,而且住的地方车库被占了,也没地方停。”

付迎昌没强求。

下午,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付迦宜带上那块佛牌,打车去了门头沟区的白瀑寺,按付迎昌给的地址绕过山脊,徒步往附近的小镇走。

这地方她之前没来过,到了才发现,方圆几里几乎瞧不见人影,不好打车。

付迦宜往下俯瞰群山草甸,趁手机还有信号,给沈铭玉发了个定位,外加求助的表情包。

沈铭玉很快发来一条几秒的语音,说这就过去。

镇上早年修缮过一间两层楼的宅院,红墙灰瓦,院内摆几缸水培睡莲,花香混着燃烧的檀香。

叫范姨的中年女人将付迦宜领进门,边走边笑说:“不知道今日有客到访,老太太吃过午饭,直接回房歇息了。”

付迦宜笑说:“是我冒昧打扰。”

范姨带她到一楼客厅,上一杯热茶,招呼道:“您先坐着,我上去看看老太太醒没醒。”

屋里安静得出奇,付迦宜没想到背靠山峦还有这样一个远离喧嚣的地方,空气中没有雾霾粉尘,连呼吸都顺畅不少。

等了大概一个小时,付迦宜终于见到付文声的旧相识。

轮椅的滑动声由远及近,范姨将人推进来,不好意思地说:“让你久等了——老太太如今大半天都在睡着,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还会认不清谁是谁,您多担待。”

付迦宜说没关系,从座位上起来,含笑喊了声“文奶奶”。

老太太这会还有点意识,盯着付迦宜瞧,像在透过她看什么人,半晌才应出一声。

付迦宜自报家门,说自己是付文声的孙女。

老太太紧握住她的手,断断续续地同她聊起体己话。

陪着聊了好一会,付迦宜正要说起登门拜访的目的,院外的铜门被叩响,范姨笑着嘟囔一句“今日倒是热闹,来这么多客人”,忙走过去开门。

看到程知阙气定神闲地出现在这,付迦宜有种不真实感,迟迟没反应过来。

程知阙离远看她一眼,将拎在手里的补品递给范姨,来到客厅。

见他来了,老太太笑眯眯地说:“是不是有段时间没过来啦?”

程知阙安抚道:“最近太忙了,以后一定常来看您。”

“好好好……快坐,快坐。”

这段插曲一过,付迦宜得以办上正事,将佛牌放到老太太手心,把付文声的原话传达出去。

老太太自是认得这东西,细细抚摸触手生温的玉面纹路,眼眶红了几分,喃道:“难为他有心守诺,还记得这些……”

离开前,范姨留他们在这住一晚,说楼上有很多空房,打扫出来很快的。

付迦宜笑着婉拒了,和程知阙一前一后出了宅院。

下山路上,她看着他,率先开口:“……这次难道又是一场意外吗?”

程知阙笑了声,坦然承认:“那倒不是。这次潜心谋划是真,想见你也是真。”

他没刻意隐藏情绪,眼底有很明显的笑意,连算计都显得过分诚恳。

付迦宜滞了几秒,忍住不应这话,但按捺不住好奇,问道:“可我没和沈铭玉说具体去哪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心就能猜到。我和你之间的牵绊可不止表面这点。”

她顿了顿,问他什么意思。

程知阙缓声说:“镇上住的这位是你爷爷的旧情人,出国前把她托给我爷爷照顾。我偶尔会来探望。”

当年付文声随父亲从广东移居到北京,茶铺生意如火如荼,当时店里来了个叫文欢的年轻姑娘,应聘做学徒。付文声负责教她,两人私下走到了一起,被发现以后,没多久便分开了。

付文声按父亲的意思娶妻生子,文欢离开茶铺,杳无信讯。付文声担心她的安危,实在没法了,只得呵出面子托沈仲云寻人,将她找到后,背地里纠缠了一段时间。

再后来,付家举家迁至东南亚,付文声不得已和文欢断了联系,出国前在白瀑寺附近挑了块地皮,给她安居。

几十年过去,文欢无儿无女,一直住在这,最近一两年身体抱恙,每况愈下。付文声的身体状况无法乘机回国,唯一能做的,只是把定情信物交还给她,以作慰藉。

这世上人跟人生来死往,作茧自缚,有时连见上一面都成了奢侈。

付迦宜不知道爷爷还有这样一段过去,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轻喃:“就算不能见面,现在科技这么发达,视频通话也是可以的。”

“近乡情怯,有时候见比不见要为难得多。”程知阙略微一顿,温和补充,“我当初对你就是这种感觉。”

付迦宜怔愣住,喉咙发涩,很长时间说不出话。

山路崎岖不平,她分心得厉害,不小心踩到石块,崴到了脚,被及时搀住。

脚踝处传来剜心的疼,直往骨头缝里钻,她额头沁出一层汗,死盯着他的手,忽然鼻子一酸。

一滴泪砸在他手背上,漾出波纹。

程知阙蹙了下眉,哑声道:“很疼?”

付迦宜咬住唇,不说话了。她知道自己不是因为疼才哭。

程知阙将人拦腰抱起,放到一块巨型石头上。

他蹲在她面前,虔诚弯腰,缓缓脱掉她的鞋袜,冰凉掌心贴到红肿的患处,帮她按摩。

这一瞬间,付迦宜突然分不清四年前和四年后的区别。

程知阙说:“感觉好点了吗?”

付迦宜吸了吸鼻子,点头又摇头。

“等下山以后,送你去附近医院拍个片,看看有没有骨裂。”

付迦宜鼻音浓重:“那现在怎么办……我好像走不了路了。”

程知阙笑笑,长辈一样哄人的口吻:“不是还有我?合着在你眼里,我是那种恶劣到会把你丢在半路上的人?”

“……我才没这么想。”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

“想逗你开心。”

程知阙拇指拂去她脸颊的泪痕,脱下风衣外套,罩在她肩上,背对着她,“上来。”

付迦宜看着他宽阔的背部,双手缠住他脖颈,施力跳上去。

这条路又窄又长,她伏在他身上,呼出的热气不断洒在他颈间。

沉默许久,付迦宜拉紧那件风衣,闷声喊他:“程知阙。”

“怎么了?”

她一语双关地说:“你还有往口袋里放水果糖的习惯吗?”

程知阙勾了勾唇,“你自己翻翻。”

付迦宜果真去翻,手伸进外套口袋,摸到烟盒和打火机,还有一个挂了毛绒挂件的钥匙扣,她猛地顿了顿,鬼使神差地拿出来看,回忆如潮水般涌现。

几年前,自马赛回巴黎敬香那次,她的包被偷,程知阙帮她找回来,其他东西还在,唯独丢了这个挂件。她当时说算了,反正不贵重,再买一条就是。

只是没想到,程知阙过后还是千方百计把它寻了回来。

付迦宜定定瞧着,默不作声,把东西放回去,去翻另一个口袋。

她拆开糖纸,往自己嘴里塞一颗,问他吃不吃。

程知阙理所当然要求:“腾不出手。喂我。”

付迦宜到底没拒绝,照做。

手指连同那颗糖一起被吮住,带来细微的痒。

她眼皮跳了跳,不动声色收回手,转移话题:“……走这么久不累吗?前面正好有个山洞,我们可以进去歇会。”

在外折腾一下午,太阳已经快落山,整片熔金。

付迦宜坐在石块堆叠的台阶上,放眼看落日余晖,没由来地感慨出声:“比起北京,我其实更喜欢马赛那座城市。”

程知阙问她原因。

付迦宜摇头说不知道,思忖几秒,想出一个折中的理由:“可能因为北京雾霾太大了,天气不好,容易叫人心情不好。”

程知阙笑了声,“你自己说说,你这话像不像官方的外交辞令?”

“有吗?”她哪里肯承认。

“好歹我也背了你一路,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让我宽心一下?”

付迦宜跟着笑了笑,“你觉得好听的,总不会是‘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之类的话?”

“如果你不觉得酸,我倒不介意多听两句。”

付迦宜笑出声。

安静片刻,程知阙说:“迦迦。”

“嗯?”

或许眼下氛围太好,她不由自主地应出一声,尾音上挑,化成一滩温水。

程知阙深深看她一眼。

付迦宜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找补回来,肩膀被他掰正。

平稳的呼吸节奏被打断,她撞上他的视线,被动和他面对面。

程知阙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不轻不重,带来轻微的压迫感,另一只手沿纤瘦背部游离,固定住她后腰,眼看着要吻上去。

鼻息间满是他的气息,付迦宜眼梢发烫,瞬间清醒,稍微偏了下头,躲开了。

程知阙目光落在她微微抿起的嘴唇上,面上没什么太大变化,不紧不慢地松开她。

付迦宜避开和他对视,低声说:“……再不走天就黑了。”

程知阙唇边一抹浅笑,“走吧。”

天色将暗未暗,他们总算抵达山脚,他的车候在路边。

到了医院,等检查结果出来的空隙,付迦宜靠坐在单人病房的病床上,给梁思觉发了条微信,想请一到两天病假。

没过几分钟,梁思觉一通电话直接拨了过来。

付迦宜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的程知阙,指腹划向接听键。

事无巨细地关心完,梁思觉温声说:“在家好好休养,不用急着上班,有什么事我帮你兜着。”

付迦宜说:“谢谢你,师父。”

四十分钟左右,检查结果出来了,好在没伤到骨头。

取完药,重新回到车里,程知阙送她回去,路上几乎没怎么开口。

正赶上晚高峰,车子一路走走停停,原本一个小时左右就能到,硬生生多拖延了一段时间。

付迦宜点亮手机屏幕,百无聊赖地刷起微博,听到他说:“你认真的么?”

付迦宜疑惑,“什么?”

“上次在球场洗手间说的那些。”

付迦宜大致回忆一遍,恍惚记起什么,模棱两可地说:“可能吧。”

程知阙没出声,灯影从脸上扫过,瞧不出高兴与否。

车子缓缓停在单元楼对面。

知道付迦宜脚崴了,沈铭玉提前在楼下等着,凑过去打开车门,扶她下车。

当着沈铭玉的面,两人自是不会再讲什么节外生枝的话,简单道过别,付迦宜踉跄迈进灯火通明的大厅。

等电梯的那几十秒,她忍不住往外望。

车已经驶离,只剩昏茫夜色,那处空位显得萧条极了。

由暗到明不仅仅是一种走向,明知这条路已经蹚过去,可只要回头,还是能感受到阴影。

努力抛开重蹈覆辙的可能,大概是人的本能-

脚上的伤没那么严重,付迦宜在家将养一周,差不多能正常走路了。

期间程知阙要带她去医院复查,她想也没想,找借口拒绝了,躲他躲得比之前还要积极,多少有惹不起避得起的意思。

她表现得再明显不过,程知阙不是没察觉,仍照常嘱咐她养病期间少碰荤腥,后来干脆给她和沈铭玉找了个有经验的保姆,负责照顾饮食起居。

有人照顾自然好,沈铭玉举双手赞成,付迦宜见状,也不好再拒绝。

周一,付迦宜正常回到工作岗位上,一整天都在实验室赶进度。

新款心脏起搏器已经在走最后一步审批流程,下周差不多能批量投入到合作医院试用,本来一切都在计划当中,结果递交的材料备案被临时打了回来,原因不明。

和审批有关的事宜一直是王静语在跟进,付迦宜过去问她怎么回事。

王静语支支吾吾没道出个所以然,只囫囵地说,已经在问了。

付迦宜说,如果是非正当原因耽误仪器投放,算重大事故,不是谁都能负责的。

王静语觉得她未免太较真,憋着一口气,有想大吵一番的架势。

付迦宜懒得跟她拌嘴,冷冷扫去一眼,要到了监管部门负责人的电话,礼貌询问完才知道,不是人家不愿意通过,是材料备案上出现连主动纠正都没必要的常识性错误。

王静语自知理亏,中午加了个班,重新填写完,打算亲自跑一趟,把新的这份送过去。

走审批流程需要时间,付迦宜知道现在送根本来不及,叫她先别去了,“你去吃饭吧,我来想办法。”

付迦宜本意是想问沈铭玉有没有渠道能解决这事,想到沈铭玉如今在程知阙那相当于一道四处透风的墙,也就打消了这念头。

正一筹莫展,突然接到了负责人打来的电话,语气比方才热络很多,告诉她不用急,审批提前通过了,等有空过来补交一份就可以了。

付迦宜不是分析不出其中婉转曲折的端倪,给程知阙发了条消息:是你吗?

程知阙似乎在忙,二十分钟后发来一个地址,附上一句:还有什么要送审的,一起带过来。

那是间私密性极强的茶庄。

茶桌上正巧有这负责人的两个领导。

付迦宜赶到时,局早就散了。

雅阁里只剩程知阙一人,像是专门在等她。

走得急的缘故,付迦宜呼吸急促,好一会才缓过来。

程知阙拿起一个干净紫砂杯,给她倒了杯茶,“先喝口茶顺顺。别急,多久都等你。”

付迦宜接过,饮尽杯里的茶,还是没顺过气,反而悬乎不定,忽上忽下得厉害。

程知阙懒散向后靠,平声静气地说:“文件放桌上就行,晚点叫司机送去,隔天一定给你反馈结果。”

付迦宜轻声说:“我不是来送文件的。”

“你们部门大大小小那么多项目,没一个要送审的?”

“其他的正常走流程就行。我来是想当面送你一份谢礼,谢谢你今天帮我解决突发状况。”

程知阙嘴角凝笑,“迦迦,真没必要跟我撇这么清。”

“不是想撇清,单纯的礼尚往来而已。”

她从包里摸出一个长盒,拿给他,里面躺着两枚齿轮袖扣。

这东西是两三年前和叶禧去日本旅游时,在机场一家中古店买的,当时看第一眼便想到了程知阙,觉得很适合他。

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还会把东西送出去。

付迦宜自认为对他无以为报,可人情越垒越多反而不好收场,能还一点是一点,就算躲他,起码也能躲得理直气壮。

见他收下了,付迦宜扫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说:“我马上得走了,不然上班会迟到。”

程知阙说:“来都来了,再陪我待会。”

他把盒子推回原位,示意她帮忙戴上。

付迦宜起身,过去时不小心碰倒了放在桌沿的托特包,里面装着的东西一股脑掉到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她正要弯腰去捡,看到木质地板上赫然躺着一袋螺旋纹的套子,脸色不由变了变。

这包前两天沈铭玉借去背过,夹层里的东西忘了清理。

程知阙正好也看到了。

她脑子有点空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同时也在心里权衡,究竟有没有解释的必要。

程知阙眯了眯眼,语气平和得反常:“这么快就在一起了?”

付迦宜说没有。

这话苍白得很,显然他不会相信。

程知阙注视她良久,冷嘲热讽地笑了笑,“迦迦,有件事你可能得知道。如果那人尺寸不行,或者技术不够好,根本满足不了当初被我惯坏的你。”

第54章

晚上, 付迦宜下班回到家。

客厅没开主灯,只靠一盏暖调落地灯照明,沈铭玉背靠沙发, 坐在地毯上敷面膜, 听到动静往玄关看了一眼,悠悠开口:“小宜, 你回来了。”

付迦宜被她黑发白裙的女鬼打扮吓到,顺手点开灯,“今天没出去吗?”

沈铭玉最近经常厮混在外, 每天凌晨以后才回来, 两人时差不一样,一周到头能见一面着实不容易。

沈铭玉点点头:“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太主动, 这样显得太廉价了。”

付迦宜笑了笑, 问她:“你能忍住不去找他吗?”

沈铭玉丧气地说:“当然忍不住了,我恨不得时刻黏在他身上。说实话,我长这么大, 第一次对男人有这种冲动——你能理解吗?”

付迦宜说能理解,回房换了件吊带裙,随便绑个丸子头,进洗手间洗脸。

几分钟后,坐到沈铭玉身旁, 跟她一起敷面膜。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话题围绕感情方面。

付迦宜不经意问:“你和那位姓钟的老板睡了吗?”

沈铭玉原本靠着她肩膀,听到这话, “嚯”地一下坐起来,满眼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想起白天那段不太和谐的插曲, 付迦宜翻开搁在沙发上的包,把东西物归原主。

沈铭玉笑出声,“抱歉抱歉,我是真忘了拿出来。”

付迦宜无奈一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沈铭玉一把撕掉面膜,突然认真地说:“小宜,说出来你可能不太信,其实我是第一次。”

付迦宜有些怔然,“你之前和前任……”

“我们俩在一起是蛮久,大概两三年吧。”沈铭玉说,“怎么说呢,别看我平时挺开放,但骨子里其实是个传统的人。”

“你和现在这个,满打满算认识不到两个月。”

“我也知道自己就像犯了毒瘾似的,但没办法。”

沈铭玉是真喜欢他,一见钟情之后越陷越深的那种喜欢。

她装乖扮巧跟他相处了这么久,到后来才发现,他早就看穿了她那点小伎俩,只是没点破,顺势陪她演好每一场戏。

一来二去拉扯中,不知怎么扯到了床上。

但她不后悔。

沈铭玉叹了口气,低声说:“我除了他的名字和年龄,对其他一无所知。要是哪天餐厅倒闭了,我都不知道该去哪找他。”

付迦宜安慰说:“时间还长,可以慢慢了解。”

“算了,先不说这个了。”沈铭玉表情由阴转晴,八卦地问她,第一次做的时候难不难受。

两人平常也会聊到性,偶尔还会一起看小电影,付迦宜没藏着掖着,想了想说:“还好……他很照顾我,除了紧张没太多不适感。”

“所以,你初夜到底是跟谁啊?”

“……保密。”

“姐妹,我都跟你坦诚相待了。”沈铭玉笑着搡她,“你怎么能这样。”

付迦宜含笑将这话题糊弄过去。

在客厅待到深夜,两人聊到尽兴,各自回房。

付迦宜失眠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能睡着,脑子里不断闪过白天和程知阙不欢而散的场面。

其实这事说大不大,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可她当时被他的话激到,屏住一口气,什么都没说,把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一股脑塞进包里。

等做完手头上的事,面色平静地故意回怼道:有对比才有结果,不试试怎么知道你说得对不对。

程知阙气极反笑,投来的目光深不见底,盯着她看了片刻,起身,先行离开了。

装袖扣的盒子仍放在桌上,他没带走,摆在那异常刺眼。

她原打算直接扔了,犹豫一下,还是把东西带了回来。

酝酿到最后实在睡不着,付迦宜缓缓睁开眼,看着一片漆黑的天花板。

或许是不甘心,又或许是心里窝着一份渴望,黑暗环境中,她重新闭眼,将手伸进被子里。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燃过的香薰蜡烛,隐隐能闻到杜松子薄荷的尾调,轻易撩起人的欲念。

她生涩地有样学样,用尽解数取悦自己,却怎么也得不到超出阈值的满足-

月中,部门下达一份人事通知,付迦宜的名字出现在升职名单中。

梁思觉把她叫来办公室,笑说:“恭喜,不枉你辛苦付出,终于得到了等比例的回报。”

付迦宜笑着回了句客套话,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请他吃饭作为答谢。

梁思觉说:“要不周五晚上吧,我妈那天帮我约了一场相亲,我也能找理由回绝掉。”

付迦宜权当听不懂,只说:“那我到时提前订餐厅。”

梁思觉在工作上的确明里暗里帮了她很多,付迦宜不至于清高到拒绝这份倚重。她知道以自己的实力配得上这些。

可话又说回来,梁思觉于她而言并非跳板,而是实实在在的老师和朋友,她很珍惜这段感情,维持现状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不说破不挑明,他们的关系也算纯粹。

下午,付迦宜到医院出外勤,这时间段不好打车,梁思觉便开车送她过去。

呼吸内科新推出一款肺功能手持检测仪,上市不到半月,反响还不错,她过来做基础维护。

这项目从头到尾都是付迦宜全权负责,中途没出过一次岔子,梁思觉将她的飞速进步看在眼里,心里暗叹她的确适合做这行,胆大心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人的劣根性,他希望她更好,却不希望有一天她脱离自己的庇护。

医学工程室内,付迦宜紧盯电脑屏幕,没注意到身后梁思觉复杂的眼神。

过了几分钟,她听到梁思觉出声:“等过两年你资历再深些,到时有什么规划?”

付迦宜不是没想过这方面,她对自己的人生有清晰规划,野心明确:“旁的不说,如果我位置坐得够高,应该会试着把这圈子的风气整顿一下。”

医疗产业方面涉及到很多职业,职业跟职业之间互相吃红利,常在灰色地带的边缘游走。

付迦宜从业不到一年,私下里见过不少肮脏事,她不是善人,明白水清无鱼这道理,但有些人未免做得太出格,看着心烦。

她把梁思觉当自己人,实话讲得不遮不掩。

梁思觉听了,沉默一会才说:“如果试了以后发现容错率很低,分明是在做无用功,那还不如不试。”

付迦宜偏头看他,没说话,只笑了笑。

梁思觉这人过分儒雅,有自己的执拗和原则,比起野心,其实更看重荣誉和体面。

他虽然是不让她蒙尘的贵人,但和她终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路人,有些话多说也无益。

等数据更新期间,坐久了有点累,付迦宜从工程室出来,到走廊透气。

路过一间vip休息室,和倚在门口的杨自霖意外碰面,里面坐着一个正在打吊针的年轻女孩,绑了个丸子头,脖颈纤长,看形态像舞蹈生。

她和杨自霖不太熟,充其量算打过两次照面的普通朋友。

偏杨自霖是个自来熟,和谁都能聊到一块去,见她出现在这,笑说:“又来看病?”

付迦宜不知道他为什么说“又”,也没问,只说是来工作的。

杨自霖了然地说:“差点忘了你是做这个的,平时避免不了跟医院打交道。”

付迦宜笑而不语。

杨自霖纳闷道:“有件事我倒好奇,你们院跟这家医院有合作,他们连vip休息室都不腾给你吗?”

付迦宜愣住,“……什么?”

“就去年冬天,你来这打吊针,老程特意联系我,让我找人腾间房给你好好休息。”

付迦宜这才想起是有过一次,那天程知阙专门送她过来,之后直接走了,没有别的后续。

她不知道他背地里做过这些,既不留名,也不求回报。

或者,他压根就没打算让她知道。

付迦宜没声张,解释说:“如果不是特别要紧的事,我们一般不会找医院要特权。”

杨自霖笑了声,“这样啊。”

付迦宜看一眼表盘上的时间,笑说:“我那边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杨自霖留她:“老程应该快到了,我俩待会去吃饭,要不一起?”

付迦宜说:“还是不了,我和他好像也没什么重要的事需要当面聊。”

离开医院,外面开始发阴,天气预报显示最近一周都有强降雨。

梁思觉去车库取车,付迦宜站在咖啡厅门口,等他把车开到附近。

没等几分钟,下起骤雨。

车过不来,只能停在对面,付迦宜正要过去,梁思觉迈下车,示意她先等一下,顶雨进了旁边一家便利店。

他临时买了两把伞,穿过人行道,特意来这边接她。

雨天风不大,付迦宜坐进副驾,低头看着身上没沾到一滴雨水的衣料,又去看浑身被浇透的梁思觉,没由来地感到茫然。

世上哪来那么多合适和灵魂共鸣,退而求其次也许是另一种层面的最佳选择。

荡气回肠和刻骨铭心都经历过了,是否意味着,安稳才是归途。

可不知怎么,她还是会想到过往阴雨天,程知阙单手撑伞,把她牢牢护在怀里,纵容她突如其来的玩心,陪她溅过无数个水坑。

他们一起淋雨,一起浸在冒热气的浴缸,不分昼夜地契合缠绵。

那些荒唐、浪漫、轰轰烈烈的戏码里,每一场的主角都是同一人。

程知阙曾给过她纯粹到极致的快乐-

周五,付迦宜按约定请梁思觉吃饭,地点选在了钟老板开的那家餐厅——实体生意不景气,沈铭玉托她过来给钟老板捧场。

一顿饭而已,在哪吃都无所谓,付迦宜自然不会拒绝,但还是忍不住纠正,那地理位置无论做什么生意都会赚得盆满钵满,想不景气都难。

沈铭玉狡黠地说:“我知道,我只是想找借口让你见见他,帮我把把关。”

付迦宜笑问:“如果我觉得他这人不太行,你会和他分手吗?”

沈铭玉义正言辞:“当然不会。”

付迦宜无语地看着她。

那天沈铭玉不在现场,被沈庭安叫回锦园,给沈仲云尽孝去了。

付迦宜终于见到了她的现任男友,不是别人,是市郊那家私汤度假村的老板,叫钟课。他们前不久在球场见过。自从合作敲定后,一直都是钟课手底下人在跟进,付迦宜没再跟他本人见过面。

一场私人约饭突然变成三人应酬局,几乎全程都在聊公事。

钟课谈吐不凡,对医疗科技方面了解颇深,梁思觉没想到他私下里这么好相处,一时顾不上席间的付迦宜,同他热络聊起来。

付迦宜随便他们聊什么,专心吃自己的饭。

酒过三巡,钟课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笑吟吟问道:“我有个朋友待会要过来,你们介意吗?”

梁思觉自然说不介意。

付迦宜右眼皮不受控地一跳。

她有些看不透这个人,他看似在笑,举止言行斯文内敛,眼神却寡淡,有隐隐看戏的意味。

此时此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除非他有意偏让,不然沈铭玉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直到程知阙出现在饭桌上,付迦宜才读懂钟课那记看戏的眼神。

他俩是朋友,钟课应该知道她和程知阙在一起过,所以特意把人叫来。

付迦宜今晚没碰酒精,还是感觉心跳加速,浑身有发热的迹象。她不是没想过,干脆不顾一切抛下这烂摊子,一走了之算了。

但她终究没这么做。

钟课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跳过她,只跟梁思觉介绍了程知阙。

程知阙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嘴角凝起极淡的笑意,和梁思觉不深不浅地聊了两句。

付迦宜在一旁瞧着,一个头两个大。

过了会,服务生端来一份餐后甜点。

工作上的事聊得差不多了,梁思觉终于得空照顾到她,将盘子推到她面前,笑说:“我刚刚点的,尝尝好不好吃。”

付迦宜看了眼奶油表面点缀的青提,说了句好。

今晚难得没下雨,脚下的长安街华灯初上。

六十几层的楼上开了十足冷气,付迦宜穿了条一字肩长裙,冷热交加,手脚发凉。

她真的不喜欢这种暗流涌动的气氛,更不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无意义社交。

付迦宜用叉子胡乱搅了下奶油,偏头看向身旁的梁思觉,想随便扯个理由带他离开这里。

听到程知阙在这时说:“她不爱吃青提,一口都吃不了。”

空气一霎凝结,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程知阙全然不在意,浅淡一笑,平和地问梁思觉:“你不知道吗?”

第55章

饭局结束时, 付迦宜给梁思觉的说法是,他们的确认识,程知阙是她室友的叔叔。

毕竟不是公事, 涉及到个人隐私, 她没有详说的打算,只用这一句话敷衍过去。

梁思觉不是傻子, 能瞧出后半程付迦宜的紧绷和不对劲,但他没立场追问什么,抱歉地笑了笑, 说下次一定注意, 不会再点你不爱吃的食物。

付迦宜笑说没关系,不用在意这些小事。

梁思觉表面在笑,心里难免解读——这话只差明了, 他记不记得住, 对她来说其实没那么重要。

从餐厅出来,梁思觉要送她回去,付迦宜脑子有点乱, 找借口婉拒了,等他离开后,就近走进一家星巴克,一个人坐了会。

沈铭玉的微信在这时候发过来,迫不及待问她今晚情况怎么样。

想起沈铭玉之前说过的话, 付迦宜避重就轻地回复:还好。对了, 你见过钟老板的朋友吗?

沈铭玉:没有,怎么了呀?

付迦宜:没……随便问问。

沈铭玉: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已经到家了, 叫了外卖,等你吃夜宵呢。

付迦宜今晚实在没心情闲聊, 便回:我还要等一会,你吃完就先睡吧,不用等我。

沈铭玉回了个“遗憾退场”的表情包。

店里没什么人,外面车水马龙,形色百态,每个人都步履匆匆。

不到半小时,帘卷西风,北京下了汛期内最大一场暴雨。

付迦宜踌躇不定,正盘算着该走还是该留,临时接到梁思觉打来的电话,问她回没回去。

听到她说没有,梁思觉叫她耐心等等,说已经在往她那赶了,临时堵在了崇文门附近,估计还要一会才能过去接她。

付迦宜知道,其实他大可以不用做到这份上,毕竟走都走了,没必要再冒雨回来。

她并非没有心的铁人,多少会被细节打动,加上今晚把梁思觉一个人蒙在鼓里的愧疚感,她没再说拒绝的话,嘱咐他路上注意安全。

她说会等他过来,也是在给自己做退而求其次选择的机会。

趁外面风小了些,付迦宜问店员借了把伞,出了店门,站在路边显眼位置,方便梁思觉找到。

等到最后,没等到梁思觉,反而等到了程知阙。

她不知道程知阙为什么还没走。

乍暖还寒,周遭空旷无人。

车窗降下,隔一道雨雾,程知阙的声音模糊传来:“上车。”

惯有的温和口吻,却不太容人商榷。

付迦宜今晚始终窝着一口闷气,不知道该找谁发泄,此刻离远看着他,突然很疲软,像膨胀到一定程度被一针扎漏的热气球。

她回绝道:“不用了,谢谢程先生好意。我男朋友马上来接我。”

楚河汉界分明客套,她不想继续同他纠缠下去,没有任何结果。

程知阙眼神变了变,笑说:“想接早就接了,何必走了又回来,让你巴巴地在这等。”

“你双商这么高,还不明白吗?”付迦宜轻声说,“重点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现在上你的车算怎么回事?”

“之前还说没有,这才过了几天?”

“先确定关系,之后再慢慢发展,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程知阙目光发深,有僵持不下的意思。

他的车违规停在这,估计已经被拍成连环画。雨水从车窗往里潲,浇在他肩膀的位置,浅色衬衫濡湿一片,洇进衣料里。

程知阙始终没理会,似乎料定了她不会跟他这样耗着。

付迦宜咬牙看他。

程知阙忽然笑起来,“我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她发现他疯起来是真的不管不顾。

程知阙补充一句:“雨下这么大,我只是想喊你上来待会,又不准备抢人功劳。”

他打开车门,用手掌住,等她迈上来。

付迦宜拗不过他,收了伞,顶风钻进短暂的庇护所。

车门阖得严实,隔绝了狂风暴雨,雨点砸在玻璃窗上,沉闷声响被放大。

程知阙看她一眼,叫司机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些,递给她一条干净毛巾,示意她擦擦。

她伸手接过,心不在焉地擦拭几下。

起初两三分钟,谁都没讲话。

恍然想起钟课和他的关系,付迦宜忽说:“我早前是不是见过你这位姓钟的朋友?”

程知阙说:“应该。”

听他这么说,付迦宜更加确定了。

年后她随程知阙去参加聚会,到场的都是他发小,当时钟课也在场,来露个面便走了。

她对这段插曲印象不深,之前一直觉得钟课眼熟,眼下才真正想起来。

既然是他发小,说明他们都在一个圈子,沈铭玉怎么可能没见过钟课?

付迦宜心里疑惑,但没声张,转念聊起另一件事:“所以,他往我们院投资,是你授意的吗?”

程知阙没直接否认,“我顶多牵条线,至于投不投是他自己的事。项目质量是决定因素,他不会看我的面子做赔本生意。”

他知道怎么说能让她心安理得接受这份好意,甚至体贴地帮她过滤掉生份的言谢。

可付迦宜还是有点坐立难安。

出路全部被堵死,她只能公事公办地说:“虽然不能保证稳赚不赔,但实际效益摆在那,大概率不会出现纰漏。”

今晚用餐时,梁思觉说过类似的话,她搬过来照用,连语气都模仿得大差不差。

程知阙记忆力向来不错,自然发现了这点,微微眯了下眼,浅薄地勾唇,“脚好点了吗?”

话题跳跃度太高,付迦宜差点没跟上他的思路,缓几秒才答:“都过去这么久了,早就好了。”

程知阙说:“我看看。”

没给她留出反应的时间,程知阙脱掉她的高跟鞋,握住她小腿,借灯影检查一番。

付迦宜稍稍挣扎,知道他不会轻易松开,也就不再白费力气。

从前有过太多亲密无间的时刻,无论闹多僵,她对他的触碰好像从来都不排斥。

车厢逼仄,他帮她擦净脚背的水渍,举止亲昵,一如当年。

付迦宜觉得有些痒,下意识想躲,听到他说:“躲什么?你浑身上下哪我没摸过。”

程知阙两指圈住她羸弱的脚踝,又说:“之前送你那条链子,扔了吗?”

她扯谎:“嗯,扔了。不然留着做什么呢。”

程知阙笑笑,“也是。”

气氛开始往暧昧难辨的趋势发展。

车里还有第三个人在,付迦宜觉得不自在,不想再耗下去,便说:“我该下车了,他快到了。”

听到她的提醒,程知阙淡淡道:“是吗。急什么。我陪你一起等,也好再打一次照面。”

付迦宜忍不住,脱口喊他名字:“……程知阙。”

她本意是想叫他注意分寸。

程知阙或许听懂了,但没有应下的打算,将她轻轻一拽,等距离贴近些,温热气息从她颈侧拂过,语调似叹息:“这些年有没有想过我。”

付迦宜表情藏匿在阴影里,面色冷静,喉咙发涩,轻声说没有。

程知阙不觉意外,唇边一抹笑,抚她耳后那块白嫩皮肤,低声哄道:“怎么办,我跟你完全不一样。”

讲话的这几秒,他嘴唇摩挲她耳廓,带来细微的痒。

耳语呢喃,连不舍都显得过分缱绻,他几乎摊开底牌,沉下心来,故意问她怎么办。

付迦宜一声不吭,心跳声混着呼吸声,清晰回响在耳朵里。

得承认,这么多年过去,他调情手段依旧高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瓦解对手的意志力,把人撩拨得不上不下。

过了片刻,付迦宜苍白无力,又拿无名无实的男朋友的名头做挡箭牌。

这次程知阙没再陪她演这出戏,哑然地说:“迦迦,别再用这理由搪塞我了。”

也是这一刻,付迦宜捋清思绪,闷声说:“程知阙,我觉得这样挺没意思……真的。”

程知阙挑来一眼。

付迦宜把手横在两人中间,隔开一小段距离,继续往下说:“既然知道我是骗你的,你就不能像年初那次一样,再装一回傻吗?”

程知阙笃定:“我不可能一直装傻。”

有些事仔细斟酌,即便能分清原委和真假,可一码归一码,每提一次都是变相一种折磨。

外面雨势渐大,水漫金山,不顾后果。

沉默到最后,付迦宜垂了垂眼,放软语气:“……坦白讲,这几年我没刻意回头看过,但偶尔还是会想起你。我记得你说过,人总要学会往前看,所以我现在想尝试接纳除了你以外的其他人,开始一段新感情……这次是真的,不是为了搪塞你找的理由。”

“不管梁思觉现在是不是我男朋友,他未来不一定不是。程知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历经小半年时间,没了模棱两可的试探,不再心照不宣地装傻,这些话完整落地,竟有种难以言喻的恳迫。

从车上下来那刻,付迦宜终于找回理智,不让自己留恋,离开这处庇护所,撑伞回到雨中。

那辆车一直停在原位,程知阙没走,大概想看她安全回程才会离开。

手机显示一条消息通知,梁思觉几分钟前发来的,说还在堵着,叫她别急,他一定赶到。

付迦宜指腹轻触屏幕,回复说,那条街应该不好绕弯,要不就别过来了,她打车回去更方便些。

雨越下越大,梁思觉没再坚持。

那晚难得幸运一次,付迦宜没等太久,在路边打到一辆出租车。

车轮压过深浅不一的水坑,她透过后视镜往外看,程知阙的车变成一个模糊光点,愈来愈远-

付迦宜回到家,第一时间泡了个热水澡,在里面待到水温变凉才觉得血液畅通了些。

换上睡裙,到客厅冲一剂板蓝根预防感冒。

捧着杯子刚喝两口,接到叶禧打来的视频通话。

叶禧兴冲冲地说:“我已经买完机票了,下月中旬就能回国。”

付迦宜强撑起一点笑意,问她航班时间,“如果不是工作日的话,我请假去机场接你。”

“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付迦宜笑了声,“隔壁有间书房,我到时跟房东打声招呼,改一下格局,再买张床放里面。你先将就住着,或者和我住一个房间,怎样都可以。”

“我已经开始期待我们三个的非正式同居生活了。”

“小玉说,等你来了,给你介绍大把帅哥。”

叶禧在那头痴笑,“那敢情好。”

扯了些有的没的,付迦宜问:“你和我大哥最近还好吗?”

叶禧放低声音:“没什么好不好的,也就那样。”

“他没留你吗?”

“没……如果留了,就不是他性格了。”叶禧笑笑,“他宁愿看我远走,也不想说句软话。说实话小宜,一直追着他跑,我有点累了。”

“我理解。做你觉得舒心的决定,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叶禧故作轻松地开起玩笑:“可惜了,还是没能和你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

付迦宜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有多水深火热,不往火坑里跳还不好?”

“被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平衡多了。”

和叶禧聊完,刚挂断视频,敲门声突兀响起。

付迦宜走出卧室,透过猫眼看到程知阙出现在门口,捏把手的动作猛地顿住,犹豫一下,打开门。

一时无言,彼此默契地泛起沉默。

对视并没持续太久,程知阙缓缓跨过门槛,节节逼近。

付迦宜下意识往后退,后腰抵在玄关柜边沿,等到退无可退,低喃出声:“程知……”

尾音没讲出口,被如数吞进嘴里。

程知阙扣住她后脑,不等她完全适应,低头,咬住她的唇,直接略过循序渐进的阶段,舌尖闯进去,熟稔地搅弄风云。

他身上有雨后潮气,混合了清寒的木质调。

大概是缺氧的缘故,又或者尝到了他口腔里的酒精,付迦宜头脑发晕,很长一段时间处在失神状态,被动承着这场来势汹汹的意外。

渴望被轻易挑起,她被亲得浑身发软,身体太诚实,本能的反应大过意识,对他太熟悉,不受控地由他随意指摘。

程知阙将人抱到柜子上,岔开她的两个膝盖,进一步去吻、去吮,手沿裙摆探进,向上游走。

付迦宜勉强回过神,止不住颤栗,抬手要去推他,想到沈铭玉就在卧室睡觉,怕被听到,又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纠缠到最后,她故技重施,在他下唇狠狠咬一口。

她没控制力道,血腥味在两人嘴里蔓延,味蕾达到一个峰值。

程知阙近距离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神,顿一下,松开对她的束缚,吻渐渐向下,在她锁骨周围厮磨,嗓音沾了情欲的哑:“怎么还是这么喜欢咬人。”

第56章

付迦宜紧张得厉害, 神经快要绷到极限,一颗心脏差点提到嗓子眼里。

做贼心虚,她是真怕沈铭玉突然出来, 看到他们这样。

程知阙似乎看出了这点, 无声地笑,指腹拂去两人嘴角血迹, 单手钳住她的下巴,又要去吻她。

付迦宜及时躲过,双手撑着他胸膛, 又急又气, 声音低如蚊呐:“程知阙……够了。”

他瞳孔有些涣散,明显把自己喝大了,嘴唇一下又一下轻触她的额头, 边安抚她的情绪, 边引导地问:“卧室在哪?”

付迦宜脸色并不好,明摆着在赶客:“……你该走了。”

程知阙带着醉意自顾自说:“那我一间间找。”

认识这么久,付迦宜第一次看到程知阙这种状态, 抛开一贯秉持的气度,带几分执拗的孩子气。

她笃定他会说到做到。

付迦宜咬牙切齿地盯着他看,左右权衡,发现自己拿他没有任何办法,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她拽住他手腕, 几乎用威胁的眼神示意他不许再出声, 放轻脚步,带他回自己房间, 顺便把他换下的鞋子塞进鞋柜最隐蔽的位置。

一进屋,程知阙瘫倒在床上, 似醒非醒,好像已经用尽精力。

付迦宜蹙了下眉,有种领地被入侵的轻微不适感,可看到他脚上穿着小好几码的女士拖鞋,生气之余,又觉得有点好笑。

她发现喝醉的程知阙很容易任人摆布,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也是这发现,叫人的心无端软下来。

付迦宜坐在床沿,用手碰了碰他,把他叫醒:“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程知阙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微微勾一下唇,哑声说:“你看我现在,像能出门的样子吗?”

付迦宜轻声嘟囔:“有什么不能,怎么来的可以怎么回去。”

程知阙轻叹,放低姿态商量:“就一晚上,迦迦。就待一晚上。”

付迦宜看着他嘴角的伤口,抿了抿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浑身都是酒味,付迦宜想问他要不要去洗个澡,犹豫一下,还是放弃了这念头,起身去储物间拿一床新被子。

再回来时,程知阙已经睡着,手臂搭在眼睫上,呼吸均匀,此起彼伏。

付迦宜无奈,只好把床让给他,关掉主灯,留一盏台灯照明,捧着被子躺到沙发上。

其实很困,眼皮明明在打架,却怎么也睡不着。幽暗环境中,她翻了个身,看着床上那道轮廓模糊的身影,胡思乱想到深夜才勉强酝酿出一丝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付迦宜感觉自己被腾空抱起来,又被轻放到床上。

背部紧贴柔软的床面,她脑子一团浆糊,正要继续睡,忽然意识到不对,立马惊醒。

她眼里泛着水光,有些发懵,哑着嗓子问他做什么。

程知阙似乎酒醒了,摸摸她的脸颊,低声说:“怎么可能让你睡沙发。”

付迦宜没说话。

“浴室在哪?”

她顿了顿,抬手往另一方向指,“那边,柜子里有新浴巾和一次性牙刷。”

程知阙顺手关掉台灯,哄道:“知道了,继续睡吧。”

浴室很快传来水声。

被这么一搅合,付迦宜彻底清醒,开始后悔收留他在这过夜。

今晚在车里的谈话突然没了意义,他们这样和前段时间没区别,又是一番纠缠。

不到二十分钟,水声戛然而止,似乎怕吵到她,程知阙没吹头发,裹条浴巾出来了。

付迦宜往上拉了拉被子,闭眼装睡。失去视线,其余感观被无限放大,她听见衣服摩挲沙发布料的窸窣声响。

程知阙慢条斯理穿戴整齐,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时间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无比漫长。

即便闭着眼,付迦宜仍能感觉到他时不时投来的目光,没由来地觉得难捱。

过了会,她先受不住,腕部撑住床沿坐起来,摸黑趿上拖鞋。

程知阙率先打破寂静:“怎么不睡了?”

付迦宜微顿,说:“去洗手间。”

付迦宜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才出来。

回来时路过茶几,她有意避开障碍物,没太注意脚下,被地毯绊得踉跄一下。

程知阙适时捉住她手腕,稍微使力,将人拉过来。

身体失去平衡,付迦宜惯性地坐下,还没来得及弹起,腰身被固定住。

沙发不大,勉强能容纳两个人,他拥着她躺下去,一只手贴在她腹部,规规矩矩没乱动。

他刚洗过澡,身上烫得惊人,付迦宜处在戒备状态,正要出声,听到他说:“陪我躺会。我跟你保证,不做别的。”

她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表情,能从语调中感受到他的疲惫。

他脸埋进她颈窝,下巴上的细小胡茬扎得人有点痒,她无声吸进一口凉气,忍着没挣扎,“……你大半夜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上门扰民这一桩事吧。”

程知阙沉闷地说:“我来拿回自己的东西。”

付迦宜思来想去,觉得他莫名其妙,“我这好像没有你的东西。”

“那对袖扣。”

沉默片刻,付迦宜说:“你不是不要了吗?”

程知阙低低地笑,同她扯皮:“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了。既然送我了,不就是我的?”

“那天你没带走,我以为你的意思是,随我如何处置。”

“那天是气得不轻,但理智还尚在。”程知阙温和地说,“如果我当时带走了,还怎么找合乎情理的由头来见你。”

付迦宜不想和他继续掰扯这些,肃然地喊他一声:“程知阙……”

大概知道她想提醒些什么,程知阙说:“迦迦,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来找你的路上,其实我想了很多。最近半年,是我太骄傲了,只一味地按自己的步调来,没完全顾及到你的想法。”略微顿了下,他在她耳边继续说,“当初我身份是借用的别人,对你也的确有所隐瞒,但那些情分一直是真,从始至终没变过。”

付迦宜说:“我知道情分是真,相对等的,我也没因为你的欺瞒怨恨过你,不是吗?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没什么再提的必要。”

“你总说过去了。”程知阙轻点她胸口,“理智上是过去了,但这里,真没留下任何阴影吗?”

“迦迦,你想和其他男人在一起也好,或者怎么样,我都尊重你,但还是想请你给我一个平等追求你的机会。我到时一定竭尽全力。”

他说得太诚恳,付迦宜一时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半晌才开口:“……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知道她意指哪方面,程知阙轻笑一声,“事实胜于雄辩。起码这样能证明,你对我不是完全没有感觉。”

接吻时,她眼里明显有情动的余热。

人可以随时说谎,但身体不会。

他惯是如此,恶劣得坦然,付迦宜点评一句:“你走捷径简直不要太明显。”

程知阙哄她:“付老师,那要不你报警抓我。”

付迦宜早该发现,他无赖起来真的无人能及。

话匣也就收在这,点到即止。

程知阙把手臂伸直,给她枕着,“还睡得着吗?”

付迦宜轻“嗯”一声,嘱咐道:“对了,你明早记得早点走,千万别被发现了。”虽然沈铭玉一般下午才会醒,但她还是担心他们不小心碰面。

程知阙闷声笑,“我们这样,像不像偷情?”

付迦宜没答话,移开横在腰间那只温热的手,“我去睡了。”

程知阙照常说晚安,荡平了暴雨初歇的最后一层波澜。

付迦宜睡得还算踏实,第二天醒来时,程知阙已经不在。

茶几上放着保温食盒,里面有她平常爱吃的食物,食盒底下压一张纸条,字迹苍劲潦草,简短一句:记得把袖扣还我。

付迦宜盯着看了两秒,把纸条对折,塞进抽屉里,到洗手间洗漱。

吃过早餐,付迦宜出了卧室,看到沈铭玉披散着头发,静静站在阳台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