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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生夜 澄昔 29489 字 3天前

或许是心虚,她吓了一跳,问道:“怎么醒这么早?”

沈铭玉扯了扯嘴角,苍白一笑,淡淡地说:“嗯,中午有约会,早点起来化妆。”

“那你收拾吧,我得赶紧去上班了。”

沈铭玉及时叫住她:“小宜。”

付迦宜顿住脚步,回头看:“嗯?”

“昨天晚上是不是有什么人来过家里?我好像听见动静了。”

知道这房子隔音不差,没那么容易听清,付迦宜硬着头皮找补:“昨晚我不是出去跟领导吃饭吗?突然下了场暴雨,他担心我,所以才来探望。”

沈铭玉了然地笑笑,“这样吗?”

付迦宜离开家,正常打卡上班。

这周六全员都需要加班,早晨恰巧有个会,梁思觉意外迟到了二十分钟,付迦宜在底下坐着,听身旁的王静语和另一个同事闲聊,吐槽梁主任这么自律的人居然也会迟到。

付迦宜不确定是不是跟昨晚那场饭局有关。

开完会,梁思觉过来找她,把一份资料放到桌上,面色如常地笑说:“昨天话赶话,跟钟总的朋友提到了这项目,正好你们私下里认识,等抽空你亲自跑一趟,看看能不能把合同签下来。”

梁思觉也是昨晚才知道,当初付迦宜拿下的那份专利许可合同和程知阙有直接关联。

他思虑一整晚,即便再心不甘情不愿,还是选择拉拢这座靠山——他们这行如果想搞创新,离不开新兴科技的辅助,和互联网大厂合作显然是一条捷径。把这事交给付迦宜,十有八九能办成。

付迦宜基本能明白他的意思,却不太想这么做,便说:“师父,要不你换个人去吧。我本身是技术人员,不擅长应酬。”

梁思觉早就想好说辞:“你刚升职不久,需要业绩作铺垫,如果这项目谈成了,对你百利无害。”

道理她自然都懂。

他们本质上是一条船上的蚂蚱,纵使梁思觉有事业方面的私心,对她根本不会有影响,甚至会带她一起节节高升。

她主要是不喜欢梁思觉拿她和程知阙的交情做版图规划。

办公室原本没其他人,王静语突然进来,时不时看向他们这边。

付迦宜没再较这个真,拿起桌上的资料,给他打预防针:“我试试吧,但真不一定能成。”

梁思觉顺势往下说:“尽力而为就是,其他的交给天意。”

当天下午,付迦宜联系程知阙,问他在哪,说想以研究院的名义和他谈事情。

程知阙直言不讳:“你如果不加后面那句,我还以为,你想我了。”

付迦宜说:“不过隔了几个小时没见,好像没什么想的必要。”

程知阙找她话里漏洞:“那你不妨交个底,隔多久没见你才会想我。”

付迦宜一口气噎在喉咙里,问他能不能正经些。

程知阙果真敛了调笑的意味,说:“杨自霖攒了个局,你如果想来就过来吧,还没开始。”

付迦宜说:“那算了,我就不去了。等有空你再联系我,我去找你。”

又聊了两句,付迦宜听见那头杨自霖的声音,诧异地问:“你这嘴什么情况?上火了?”

程知阙说:“没,被咬的。”

“我印象里你也没养狗啊,还能被咬?什么品种的狗这么烈性?”

付迦宜没继续听,在心里回怼一句你才是狗,把电话挂断。

没几分钟,收到程知阙发来的微信:有件事想征求你的同意。

付迦宜:什么事?

程知阙:下次换个地方咬,这位置不太方便见人。

付迦宜忍了又忍,才压住把他拉黑的冲动。

第57章

跟程知阙见面是两天后的一个中午, 在单位附近的中餐厅。

付迦宜趁午休时间去那边寻他。

正赶上饭点,店里人声鼎沸,程知阙今天心情不错, 没去包厢, 坐在角落靠窗位置,桌上摆满了菜肴。

付迦宜推门进来, 离远看着他,好像无论周围有多喧嚣,他总能做到一眼出尘。

落座后, 付迦宜说:“其实我可以去找你的。你为我的事特意过来一趟, 太麻烦了,也不合规矩。”

程知阙笑了声,给她倒杯温水, “怎么舍得叫你跑来跑去。”

自那晚过后, 他越发口无遮拦,情话张嘴就来,完全不用打草稿。

付迦宜很想跟他公私分明, 听到这话,笑着翻起旧账:“是吗?我还记得,去年冬天我找你谈专利的事,你把我叫去市郊那么远的地方。”

程知阙应下这桩指控,笑说:“当时我但凡有别的办法, 都不会拿公事当借口让你跑那一趟。”

他坦荡得很, 付迦宜反倒无言以对。

程知阙给她盛一碗丝瓜汤,“先吃饭。”

忙了一上午, 付迦宜这会真饿了,没再说什么, 专心填饱肚子。

程知阙口腹之欲向来很淡,这两年尤其,通常吃不了几口便放下筷子,他将装蟹的盘子调换过来,耐心为她剥蟹。

他问她:“刚刚空着手过来的?”

付迦宜咬一口蟹肉,没太反应过来,“嗯?”

程知阙换了说辞:“合同带了吗?”

付迦宜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摇摇头,“没有——你好像知道我要找你谈什么。”

“不难猜。”程知阙说,“等吃完回去拿。我晚点叫司机送去庄宁那,让他签字盖章。”

付迦宜扯唇一笑,“程老板家大业大,签文件这么草率吗?不提前让律师团过目一下?”

“被你卖了也无所谓。”

付迦宜知道他是认真的,敛了敛笑意,也跟着认真起来:“我不是忘了拿资料和合同,是压根没打算拿给你看。”

程知阙饶有兴致道:“怎么?”

“不想拿你当登云梯,随便利用你的感情。”

她过来见程知阙,单纯是想走个过场,方便向梁思觉交差,仅此而已。

“讲义气有原则是好事,但不要被这些束缚住。你只管告诉我,你想不想要。”程知阙平声静气地说,“迦迦,我甘愿被你利用。这是真心话。”

付迦宜放下筷子,用纸巾擦嘴,朝他笑了下,“我不太想要,这也是真心话。你的门路不好走,我得珍惜点,总不能一直用在这种小事上。”

程知阙笑出一声,也就由着她,“给你派发这项任务的人,心里未必好受。”

付迦宜一愣,“为什么?”

“男人最懂男人的劣根性。”程知阙说,“这样反倒好办,无形中省了挺多麻烦。”

付迦宜更不明白了,但他却不再说什么。

过了会,付迦宜想起什么,“对了,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

“钟课他……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北京吗?”

“没,他在国外长大,最近一两年才回国。”

付迦宜了然,“那他之前有过什么感情经历吗?”

程知阙挑挑眉,“对他感兴趣?”

“没……我随便问问。”

程知阙没再逗她,说不知道,又说:“我们很少关心彼此这方面的事。”

付迦宜看出来了,他懒得关注这些,对钟课和沈铭玉的事的确不知情。

她不由替沈铭玉捏一把汗,同时也在想,得找个机会跟沈铭玉旁敲侧击地聊聊。

饭后,程知阙结完账,要送她回单位,付迦宜说不用了,没几步路。

离开餐厅前,她透过玻璃窗往马路对面看一眼,忽说:“在这等我一下。”

说完,带上手机出门了。

几分钟后,付迦宜原路返回,手里拿着一包棉签和一支药膏。

他嘴角的伤口不大,但异常明显,刚刚吃饭时她忍不住盯着看,愧疚感油然而生。

说到底,他破相也是因为她。

程知阙扫了眼这两样东西,嘴角凝笑,顺杆往上爬,坦然叫她帮忙上药。

付迦宜只好坐到他旁边,稍微凑近些,挤出一点药膏,用棉签涂抹,动作放得一轻再轻。

她似乎怕弄疼他,但程知阙只觉得难耐的痒,心里层面的。

他垂了垂眼,目光不偏不倚地锁住。

她今天化了淡妆,底妆熨帖,口红饭前擦掉了,没来得及补,唇色不点自红。

抛开气质使然,她本身并非十足柔和的长相,此刻却全身柔软,不竖一根倒刺。

做完手头的事,付迦宜抬起头,意外对上这记拆吃入腹的眼神,顿了顿,自若地交代:“等回去以后,记得每天涂两次,伤口能愈合得快些。”

程知阙毫无掩饰的意思,扯唇笑笑,“知道了。”

付迦宜从座位上起来,瞧见王静语和另一个同事站在收银台前,正有意无意望向他们这边。

她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进来的,也没在意,跟程知阙打声招呼就离开了,回去继续上班。

下午开总结会,付迦宜刚进会议室,迎面撞上王静语。

王静语看她的眼神明显不对,畏惧中带一点艳羡和鄙夷。

付迦宜装读不懂,不咸不淡地笑问:“有事吗?”

王静语撇撇嘴,“……我能有什么事。”-

付迦宜发现,程知阙那晚的话不是随便说说而已,他是真的有在认真追她。

两人见面的次数比之前多,程知阙每次都会提前在微信上问她有没有空,得到首肯才过来。

平常都忙,见上一面不算容易,有时赶在白天,有时赶在夜深露浓。她偶尔会在他眼底瞧见淡淡乌青,有些不忍,说不用特意迁就我的时间,等你有空了再见就可以。

程知阙通常只是笑,捋顺她松软的一头长发,说,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甘之如饴。

程知阙追人的风格很不同寻常,时缓时急,但多少能看出他是在不断试错,充分按她的步调走,一步一个脚印。

为了投其所好,他似乎专门研究过她的朋友圈和ins号,有时带她打卡北京新开的几家餐厅,有时陪她去看展、看电影,等她周末有空,开车到城中村游山玩水。

即便处在不太熟悉的领域,他依旧能做到如鱼得水,她自我产出的观点在他那不会落到地上,无论聊什么都不曾冷场。

他们当初开展得不明不白,相处起来像快餐式的囫囵吞枣,程知阙深知这点,悉心弥补过往两人错过的每一场约会,用这种方式还给她一个正儿八经的开始。

坦白讲,付迦宜不是没纠结动容过,他不经意的言行举止里填满了细节,她不是感受不到。

但她依旧没松口。

这种温吞的相处模式陆陆续续维持了将近一个月,从春末到夏初,气候拂煦,研究院后面的紫荆树竟不知不觉开花了。

和程知阙一起消弭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

六月中旬,第一季度的奖金到账,是笔不小的数目。

临下班前,付迦宜从财务那边回来,路过茶水间,听到两三个同事在里面侃八卦,主角依旧是她,只不过这次绯闻对象变成了程知阙。

她在外面听得只想笑。

传言毕竟有夸大成份,能被王静语传得这么煞有其事,听起来跟真的一样,也是难得。

最近一段时间,即便程知阙追她再张扬,也都是在私底下,从不会把感情的事带到工作场合随便影响她,可谨慎归谨慎,难保百密一疏。

除了在餐厅那次,还有一次被王静语意外瞧见——前天她和王静语加班到很晚,程知阙抽不开身,便叫伦古过来给她送夜宵,为了方便,伦古直接把车开进了院里。

那辆车型号还算低调,主要是车牌,0开头的连号,全国一共没几副。眼下她们都在猜她背后的这位金主究竟是什么来头。

付迦宜没继续往下听,绕过走廊,回办公室收拾一下,准备下班。

晚上一起吃饭时,她偶然同程知阙提起这事,权当下饭话题在聊,完全没影响到心情。

程知阙被她的好心态折服,但还是语重心长地说:“职场翻来覆去那些事,你如果觉得不舒服,别憋在心里,我帮你料理了就是。”

付迦宜笑问:“你怎么帮我料理啊?”

“把角色调换一下,证明是你在养我。”

听出他的玩笑话,付迦宜笑出声,回说:“单论长相,其实你还挺有这方面的潜质。”

程知阙要笑不笑地说:“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正巧聊到这话题,程知阙同她说起杨自霖——去年这时候,有个北舞的女生主动找上来,杨自霖自然来者不拒,给人在学校附近买了套公寓,偶尔想起来才过去一趟,起初不太上心,纠缠了大半年,结果反被将了一军。

“万花丛中过,早晚有失足落水的一天。”付迦宜感慨完,话里多出几分不自知的试探,“你们俩关系这么好,他没给你传授过这方面的经验吗?”

程知阙笑了,“哪方面?”

付迦宜瞪他,“……你不要明知故问,自然是养金丝雀的经验。”

“传授过,但我没听进去。”

付迦宜问他原因。

程知阙说:“我有你一个就够了。每天事情多得无暇分身,哪有时间找别人。”

付迦宜顿一下,声音很轻地问:“如果我没来北京呢,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辈子不娶妻。”

程知阙看她一眼,温和道:“我们都别做这种假设,意义不大。”

他活得一向通透,付迦宜深受影响,今日却突然执拗起来,“那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来北京了,过去这么久,时间在变,我和你都在变,很多事不是光磨合就能做到的。如果功亏一篑了,又该怎么办?”

日料店包厢宽敞,灯影清寂,他们席地而坐,中间隔一张橡木居酒桌。

她背后挂了实色卷帘,墙面附一张水墨竹菊图,黑白晕染分明,衬得她目光清浅坚定,似乎一定要听到答案。

程知阙注视她许久,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像是安慰,也像是承诺:“迦迦,你说时间在变,可我这几年的时间一直是停滞不前的。”

从开始到现在,他从未变过-

隔天,付迦宜从医院回来,在研发部会议室见到西装革履的程知阙,对面坐着院长和梁思觉,还有专门被叫过来做记录的王静语和昨天在茶水间聊她八卦的同事。

付迦宜这才恍然,程知阙所谓的帮她料理这些人和事,不是暗箱操作,而是以毒攻毒。

他以意向合作的名义来院里参观,明里暗里表示,这事能不能成,全在她的一念之间。

在场诸位谁不是人精,都能听懂这话的意思,不由高看她一眼。

程知阙离开前,当着众人的面,同她话几句家常,顺带提起她的家人,言语间有放低姿态,把她往上捧的意思。

付迦宜在心里笑他演技未免太好,面上不动声色地回应。

两人相处起来太平等,她家世摆在那,并非男人的附属品,许多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付迦宜其实从不介意被外人说三道四,从前不澄清是觉得没必要,可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耐心告罄,这次也算借机打压一下王静语那批人。

将程知阙送走,付迦宜在楼下咖啡厅碰到梁思觉。

梁思觉问她想喝些什么,他请客。

付迦宜扫一眼LED屏幕,随便报出一种饮品名。

等出餐的空隙,梁思觉说:“抱歉,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最近受过这么多委屈。”

梁思觉一旦忙起来,基本全天都泡在实验室,两耳不闻窗外事。

付迦宜表示理解:“师父,我没怪过你。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都无能为力。”

梁思觉怅然:“总有人有办法为你出头。”可那个人却不是他,实在白沾了近水楼台的光。

付迦宜笑笑,没说话-

叶禧落地首都机场那天,刚下过一场阵雨。

付迦宜怕堵车,提前赶过去,偏叶禧搭乘的那趟航班晚点了一个多小时,她捧杯咖啡坐在出口附近的长椅上等,临近傍晚才接到人。

时隔太久没见,叶禧把行李箱推到一旁,热络地抱住她,直诉想念。

行李箱差点撞到人,付迦宜忙出声提醒。叶禧扶住推拉杆,回头朝高个子男生说了句抱歉,抬头看对方的长相,讶异地说:“是你呀。”

那男生跟叶禧座位相邻,飞机上聊过两句。

男生笑了笑,说没关系,转身离开了。

付迦宜轻碰她肩膀,“什么情况?”

叶禧笑说:“什么情况都没有,路上打发无聊时间,随便认识的。”

付迦宜不信。

“真的,没骗你——快走啦,坐了快十个小时,累死了,我现在好想洗澡睡觉。”

付迦宜拉着叶禧往停车场走,伦古倚在车旁,朝她们招招手。

半小时前,程知阙问她去不去钟课那吃饭,付迦宜说最近应该没时间见面,晚点还要去机场接人。

程知阙没说什么,把伦古叫过来,方便她们近期随时随地用车。

叶禧不知道她和程知阙之间的事,看到伦古,隐隐明白了什么,路上挤眉弄眼地示意她,问她怎么回事。

付迦宜打开事先做好的旅游攻略,把手机递过去,转移叶禧的注意力。

机场离朝阳区挺远,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沿途正好经过一家老字号糯糕坊,知道沈铭玉平时爱吃这家,付迦宜叫叶禧先等等,一个人进去排了二十分钟队,买两盒带回去。

到了住处,刚进门,发现沈铭玉在家,付迦宜笑说:“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沈铭玉抱臂靠在落地窗前,低头往小区门口看,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很快挤出一抹笑,照常和叶禧叙旧。

在客厅待了会,叶禧去付迦宜的卧室冲澡。

付迦宜瞧出沈铭玉心情不好,以为她感情不顺,掀开食盒,拿出一块糕点递给她,“和钟老板吵架了吗?”

沈铭玉没接,冷淡地说:“那倒没有,我们好得很。没有欺骗,没有隐瞒,哪来的吵架?”

这话夹枪带棒,几乎句句带刺,付迦宜自是能听出来,笑意一点点淡下去,轻声说:“不是因为他,那就是因为我了。”

沈铭玉没说话。

“所以你这段时间不常回来,是有意在避着我。”

“你知道就好。”

付迦宜将糕点放回盒里,“小玉,其实有什么话可以摊开来说,没必要这样。就算要避,也应该是我避着你才对。”

“你倒清楚自己做了亏心事。”沈铭玉冷笑一声,“不是你先对我藏着掖着的?那晚你说来的人是你领导,我半夜到车里拿东西,为什么在车库看到了我小叔的车?付迦宜,你真把我当傻子?”

沉默几秒,付迦宜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你。我和他之间有点复杂,我原本想着,等有结果了再好好跟你说。”

沈铭玉拔高音调:“我不是你们俩用来调情的工具——退一步讲,就算我是,起码得有个知情权吧?我们是朋友,朝夕相处,我什么事都跟你说!”

除了对不起,付迦宜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恍惚想起几年前,发现程知阙的隐瞒,和他对峙那晚,再没有哪一秒比此刻更能感同身受。

人人都有难处,人人都会身不由己,可到头来,依旧百口难辩,活像个哑巴。

当着她的面,沈铭玉面无表情将食盒推翻,里面的糕点一个接一个往下掉,碎渣黏在地毯上。

沈铭玉从小被娇惯长大,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爱恨都浓烈,忍了这么久才发作,没大吵大闹已经算是极限。

这声道歉太刺耳,沈铭玉突然不想再吵,狠狠甩上门,回房收拾行李。

几分钟后,付迦宜站在门外说:“是我对不住你,要走也是我走,你留在这吧。叶禧托你照顾一段时间。”

付迦宜没拿换洗衣物,带了证件拎包走人。

她心烦意乱,沿街道漫无目的绕了一圈,就近走进一家星级酒店,拖着疲惫的身体进房间睡觉。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翻来覆去,后半夜再无睡意。

付迦宜摸到放在枕头底下的手机,点亮屏幕,通知栏一排未读消息,选择性地回了几条,点开和程知阙的聊天框。

她问他睡了吗。

原本没抱太大希望。

不曾想程知阙一通语音直接打过来,哑声问她怎么了,睡意惺忪,像是刚醒。

这么晚发消息,他以为她有什么急事。

付迦宜指尖挠了下手机背面,隔一会才说:“……没怎么。我是吵到你了吗?”

听筒里传来窸窣声响,程知阙坐起来,“没。之前往手机里安了个小插件,被喊醒了。”

“什么插件?”

“你给我发消息,会自动触发铃声提醒。”

付迦宜无声笑了笑,“你当初学计算机这专业,不会是为了专门搞浪漫的吧?”

程知阙笑起来,“那倒不至于。那时候不是还没认识你?”

听着他的声音,付迦宜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温良的夜,月华如水,她盯着纱帘漏出的一点光线,鬼使神差地问他,趁现在要不要见一面。

程知阙自然不会拒绝,拎起车钥匙,开车去找她。

付迦宜给他发了酒店定位,过几分钟才反应过来,这举动有多暧昧。

再解释已经来不及,索性破罐子破摔,打电话给前台,没过一会,后厨的工作人员推推车进来,将酒水和几碟下酒小菜放到桌上。

程知阙赶到时,付迦宜正在房间里按比例调酒,听到动静,快步走过去开门。

屋里开了室温空调,走廊反倒有些发闷,他身上沾了风尘露露的凉气,身形落拓,斜倚着门框,正玩味瞧着她。

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付迦宜赶在他开口前,踮脚堵住他的嘴,“……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程知阙捉住她手腕,腾出空笑说:“大半夜把我叫过来,就为了不让我说话?”

付迦宜摇头,“当然不是。”

程知阙站在门口,迟迟不进去,揣着兴师问罪的架势,语调却暧昧难辨:“那你说说,为什么把我叫来酒店?”

第58章

付迦宜没想瞒着, 跟他说起沈铭玉的事。

程知阙听了,指节抚她温热的脸颊,低声问:“委屈吗?”

付迦宜摇摇头, “毕竟是我有错在先, 没什么好委屈的。”

他牵她进门,边走边说:“打算一直住酒店了?”

付迦宜说:“也不一定, 先看看再说。”

“搬出来吧。”

“搬哪去?”

“我在万柳有套闲置的房子,明天叫人打扫出来给你住。”

总住酒店的确行不通,暂时又腾不出空找新房, 付迦宜没想拒绝, 笑说:“房租怎么算?”

“即便你想给,我也不会要。”

“我知道,我只是单纯跟你客套一下。”

无论物质层面还是其他层面, 他们之间早就盘算不清, 无非是羁绊多一点或少一点。

有时不得不信宿命论——几个月前为了不踏足他的领域,她硬要拉着沈铭玉去周怀净新开的酒廊跨年,结果兜兜转转, 几个月后还是去了他那。

程知阙浅笑一声,转念开始不正经:“这样也好,倒方便了我,时常能过去坐坐。”

付迦宜也就应下这话:“那我到时专门给你备一套茶具好了。”

程知阙不着痕迹顿了下,说:“你挑的总归是我喜欢的。”

高甜度饮料盖过了酒精本身的味道, 实际酒的度数并不低, 可付迦宜似乎没什么反应,权当水在喝。今晚心情欠佳, 她有意将自己灌醉。

程知阙看在眼里,没阻拦, 由着她一杯又一杯酒水下肚。

她穿了件白色睡袍,领口敞开了些,长发披散着,素面朝天一张脸,面不改色心不跳。

几年前那个沾点酒精就脸红头晕的小姑娘,如今总归长大了。

付迦宜酒后状态跟平时很不一样,话多了不少,扯把椅子凑过去,膝盖抵膝盖同他闲聊。

能找的话题有很多,从各自的家人朋友聊到事业和生活,程知阙鲜少看到她这样鲜活,全程没怎么讲话,时不时回应一两句,几度纵容地看着她。

她皮肤温度不断升高,烫得惊人,隔一层西裤面料,他能感觉得到。

程知阙顺手摸了下她裸露在外的小腿,问她热不热。

这行为足够逾矩,偏他眼神无半分暧.昧,连关心都显得有理有据。付迦宜目光发直,嘴上说还好,却不自觉地把衣领往两边扯,露出分明锁骨。

她脖子上戴了条银链,款式简洁,一颗水滴配饰往下坠,延伸到娇嫩的一弯沟渠,皮肤白得发光。

程知阙目光发深,又有些五味杂陈。

她是真放心他,也是真把他当作六根清净的圣人。

程知阙从不是圣人,但没有趁人之危的打算,抬手将她身上的睡袍往中间拢了拢,遮住白里透粉的胸口,拿遥控器把空调温度调低。

付迦宜起初还觉得凉快,没一会便开始喊冷,尾调软得一塌糊涂,像在撒娇。

他扶住她摇摇欲坠的上半身,将人虚搂在怀里,“这样还冷吗?”

付迦宜没说话,只呆呆靠着他,双眼失焦,瞳孔一点点涣散。

程知阙夺过她手里的酒杯,趁她还有一点理智,问:“明天能去上班么?用不用帮你请个假?”

付迦宜勉强分神,嗓音轻轻柔柔:“不用……我可以。”

程知阙端详她的脸,很低地笑出一声,“真可以?”

付迦宜煞有其事地点头,扶桌沿站起来,踉跄去洗手间洗脸,想清醒一下。

程知阙扫了眼她的背影,按动打火机点了支烟,压住那股心浮意乱的无名燥火。

不等抽两口,里面传来“嘭”的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被打翻在地。

他胡乱把烟捻灭,快步过去。

洗手间满地狼藉,洗漱用品四散一地,付迦宜倚着洗手台,双手和脸颊被冷水打湿,额前毛茸茸的碎发软塌下来,沾在皮肤上。

酒劲后返上来,一阵胜过一阵,她脑子一片空白,思绪变得迟钝。

水珠顺纤长脖颈往下滑落,连同眼神也变得湿漉。

程知阙深深看她一眼,将水龙头关掉。

水声戛然而止,室内空旷,只剩彼此不算均匀的呼吸声,忽远忽近。

他不再隐忍,将人压在台前,掐住她腰身,低头捕捉她的唇瓣。

两人尝过同一类酒,呼出的气息几近相同,渐渐分不清彼此。

付迦宜头更晕了,浑身发软,下意识攀住他,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他风格惯是如此,强势得不留任何余地,舌.尖支住她上颚,或吮或吸都铆足了技巧,像要直接生吞了她。她始终闭着眼,耳朵里听着唇舌搅动声,被动把嘴张得更开,本能地从他口中汲取微弱的氧气。

程知阙紧盯住她,眼底铺开一张幽深的网,近距离看她一步步沉沦。

过了会,他腾空托住她,边吻边辗转,借着走廊那盏壁灯,摸黑走进卧室,将她手腕扣在床面,在她颈侧和锁骨周围一路厮磨。

付迦宜身体发颤,脚趾蜷起来,不受控地溢出一声,打破了寂静。

程知阙猛地回神,把手从睡袍里伸出来,手臂撑在她耳侧,俯下身,问她准没准备好。

在来酒店的路上,程知阙料到了今晚可能会发生类似的情况,只是,他不知道她怎么想。

原本的确打算慢慢来,突然加快进度,难免会让她手足无措。

程知阙拇指贴住她下唇,沿嘴角往里探索,在她口腔里搅弄。

他对上她迷离目光,温柔引导,嗓音比刚刚还要低哑:“真想我碰你?”

已经忍到极限,但还是攒足了耐心,等她回应。

付迦宜迟迟没出声。

从进洗手间那刻起,她早就失去灵魂,单纯留下一具空壳,任人摆动。

分不清这样是对是错,只知道他带来了十足的快感和舒适度,打开了她尘封许久的那份渴望。

她对他的依赖根深蒂固,甚至超越了自我意识。

程知阙注视她片刻,指腹拂去她眼角水汽,从她身上起来。

将人安顿好,从卧室出来,他快速冲了个冷水澡,打开客厅那扇窗,顶着夜风接连抽完两三支烟,这股邪火终于被压下去一些。

夜色昏茫,程知阙处在唯一光源里,突然挑唇笑笑,食髓知味。

过去那么多年,他知道自己爱她,只是从没丈量过这份爱的尺度,也是在此刻才意识到,越狼狈越深刻。

说到底,人不过是高级动物,欲望分裂成性,性分裂成丧失理智的困兽,顺应本能和冲破囚笼其实都是最佳选择。

他本质自私,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选择后者-

付迦宜一觉睡到自然醒,头昏脑涨。

卧室窗帘遮光,分辨不出白天黑夜,她点开床头台灯,看了眼挂钟时间。

已经快中午十二点。

床头柜上放一杯晾凉的白开水,还有一盒治酒后头疼的药。

程知阙上午有事,不得不走,走前帮她请了一天假,给她留出宿醉后的缓冲时间。

嗓子干涩得冒烟,付迦宜一口气喝完半杯水,捧着杯子发呆,努力拼凑出昨晚的那些片段。

她很少喝断片,没什么经验,好在酒后记忆力不算差,绞尽脑汁基本能回想起大概,只是记不清具体细节——处在当时那个箭在弦上的节点,他们什么都没发生。

吃过药,付迦宜昏昏沉沉地又睡了两个小时,醒来收到程知阙发来的消息,问她感觉怎么样。

她回复完,程知阙又同她说起搬家的事。

付迦宜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干脆趁下午有空搬完算了。

从酒店退房,回到住处。

沈铭玉和叶禧不在家,出门逛街去了。

叶禧刚来北京,最近一段时间不会闲着,沈铭玉算半个东道主,又是游山玩水的行家,有她陪着,付迦宜没什么不放心。

在这里住了一年,积攒了不少东西,整理起来费时费力。

她没动衣帽间那些没拆吊牌的衣服和全新的首饰,把它们留给叶禧,将其他的打包封箱。

再得空已经是晚上。

门口传来细碎动静,沈铭玉和叶禧回来了。

瞧见付迦宜的鞋子摆在那,叶禧小声说:“我过去看看。”

沈铭玉面色僵硬,迟疑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

叶禧站在衣帽间门前,看着满地的打包箱,诧异地说:“小宜,你真要搬出去住啊?”

付迦宜喘了口气,坐下休息,微微一笑:“早晚都要搬的。”

“我还以为你们俩很快就能和好的……在我看来,这不算什么非绝交不可的大事。”

“我没往绝交这方面想,不过就算和好了,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一辈子。当初选择租房子住,不过是权宜之计。”

她初来乍到,是为了快点找地方落脚,至于沈铭玉,是为了躲避父母的盘问和唠叨,拿跟朋友一起住当挡箭牌。

她们早晚要步入正轨,这次吵架不过是个合理的契机。

叶禧明白她的意思,叹息一声:“你说得对,其实也是这么回事。”

付迦宜说:“这房子刚续租,你安心住着,有什么要添置的及时跟我说。”

叶禧没跟她假客气,应声说好。

半小时左右,伦古带着几个穿工作服的师傅上门,把大箱小箱搬到楼下。

沈铭玉没回自己房间,抱着双臂,冷脸在沙发上坐着,一言不发。

搬完东西,伦古过来问她什么时候出发。

付迦宜说先等等,转过身,轻声对不远处的沈铭玉说:“谢谢你带叶禧出去玩。”

沈铭玉一顿,说:“不用。抛开和你这层关系,她也是我朋友。”

“我最近打算联系中介看房,在找到合适的房子之前,会在万柳住一段时间。”

“你没必要事无巨细地跟我汇报,反正你做什么都有道理。”沈铭玉不咸不淡地说,“不过拌了几句嘴,就能直接搬走,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合着这是又把我当成一个升华感情的工具?”

付迦宜忽略她气头上的阴阳怪气,没过多计较,就事论事:“我如果真想利用你去接近程知阙,就不会等到现在才开始行动。”

沈铭玉当然能理解,可事已至此,这台阶她未必肯下。

知道今天依旧谈不拢,付迦宜便说:“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等什么时候冷静下来了我们再聊,好吗?”

沈铭玉没吭声。

临走前,付迦宜将下午买回来的糕点放到她面前,言语间有哄她高兴的意思:“你如果还想打翻也没关系,等我有空了再去买就是。”

“……谁稀罕。”沈铭玉咬了咬唇,“唰”地起身,别扭地回到卧室。

付迦宜赶到万柳时,几个保洁刚把房子清扫完,偌大一套平层,欧式极简风,住她一个人简直绰绰有余。朝阳主卧安置一台加湿器,已经铺上床单被褥,空气中有股被阳光晒过的海盐气味。

程知阙向来体贴周到,可见一斑。

程知阙最近半月忙得脱不开身,自打她住进来后,他只来过两次,稍微坐坐便走了。

知道她酒后容易窘迫,他没刻意提起那晚的事,照常同她相处,也照常追她。

他在她身上费尽心思,在吃穿用度上投其所好。

譬如,请来的保姆会做法餐;担心她住不惯,他找设计师过来改软装,一掷千金添置能入她眼的家具;之前在看展时,她目光在一幅画上多驻留了几秒,他直接找渠道弄了回来,大喇喇地挂在客厅。

有时付迦宜甚至觉得,在这世上,可能再没有人像他这样待她,无可挑剔,处处是细节。

他对她太好,这种好完全不是刻意而为,而是顺其自然的包容宠让。

她好像得到了他能拿得出手的所有温柔和诚意。

整个六月,在一半平静一半起伏的跌宕中度过。

酷暑正式来临前,程知阙意外生了场病,急性十二指肠溃疡,需要住一周院。

那家医院正好和研究院有合作往来,付迦宜第一次在上班时开小差,以出外勤为由过去探望他。

程知阙人缘一向不错,不知是谁透漏了他住院的消息,不少人赶过来,病房内外挤满了人,熟的不熟的都在,轮流等着问候。

两个护士推检查仪器进来,其中一个想提醒他们病人需要静养,被另一个轻推了一下,示意她别出声——这些人都是祖宗,皇城脚下,没一个好惹的。

程知阙做完检查,被吵得头疼,叫杨自霖随便寻个由头赶紧送客。

付迦宜出现时,人已经被清得差不多了,杨自霖刚走,病房恢复安静,沙发上放了成堆的营养品和水果,还有用迦南香精雕的祈福手串。

付迦宜拿起来,看一眼珠子的成色,按赞极品,笑说:“这哪是来探病,分明是想借花献佛。”

程知阙看都没看这东西,揉捏两下眉心。

沈庭安晋升在即,快到顶的副职,什么牛鬼蛇神都想来分一杯羹,把主意打到了他这。

程知阙靠坐在病床上,挪出一点空位,“过来陪我待会。”

付迦宜放下装手串的木盒,坐到他旁边,看向他扎着吊针的苍白手背,“还难受吗?”

“嗯。有点头疼。”

付迦宜往前倾身,两指贴着他太阳穴,帮他按摩,“这样呢?有没有好点?”

程知阙闻到她身上的馨香,勾唇,“好多了。”

她问他怎么突然生病了。

程知阙说:“昨天赶去钟课那儿处理杨自霖的烂摊子事,喝了点酒,没太注意饮食。”

付迦宜一愣,又问:“他怎么了?”

程知阙跟她说起昨晚——北舞那学生跟杨自霖断了以后重新找了一个,那人和杨自霖有过节,两伙人在钟课的餐厅碰到,为一个女人差点没挑起事端。

平息完这事,杨自霖请他和钟课喝酒,为情愤懑到后半夜,天蒙蒙亮,火急火燎把他送到医院。

付迦宜听完,忍不住地笑:“你这也算舍命陪君子了。”

程知阙不冷不热笑了声,“再有一次不管了。”他捋捋她的长发,语气放软,“翘班过来的?”

付迦宜稍微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猜到的。”

她同他开起玩笑,“你不会往我身边埋眼线了吧?”

程知阙失笑,“在你眼里,我就这么神通广大?”

付迦宜拉长尾音“嗯”了声。

程知阙捏了下她手指,示意她别按了,“可以了。不累吗?”

他手心温度很高,付迦宜说:“你是不是发烧了?”

“有么。”

她刚刚光顾着按摩,没太注意,凑过去,用手轻碰他额头,“好像也还好,不是特别烫。”

他捉住她的手,故意笑说:“要不你再多感受感受?万一真发烧了?”

付迦宜抽回手,低声嘱咐:“好好养病……别想些有的没的。”

她一双眼睛很亮,闪过盈盈水光,程知阙一时心痒,将人拉进怀里,抱住她。

付迦宜没动,安静任他抱着,无所事事地抬眼,视线扫过他凸起的喉结和颈侧那颗小痣。

他皮肤白,身上穿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多出几分羸弱的性感。

程知阙喉结上下滚动,缓声说:“看到木盒我想起来,你的生日礼物还在我这。”

付迦宜大致回想一遍:“我生日那天,你叫司机送来的那个吗?”

“嗯,准备什么时候拿回去?”

“等有空的吧。”付迦宜说,“里面装的是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一块腕表。”

陪他待了会,付迦宜算算时间,说:“我等等得走了。”

程知阙说:“突然不是很舒服。”

付迦宜紧张起来,“哪里?”

“腹部。”

“我这就去叫医生。”

程知阙拉住她,“倒也不用麻烦。你陪着我就好了。”

付迦宜这才反应过来,脸色由红到白,一直没开口。她是真的担心他。

程知阙掰过她肩膀,“生气了?”

“……我才没那么小气。”

程知阙慢慢舒展嘴角,脸颊埋进她颈窝,徒增几分脆弱感,闷声哄道:“还不明显吗?我只是想跟你多待一会。”-

程知阙出院那日,付迦宜正在中关村附近参加一家科技研发公司的新品体验会,实在没空去接他,便在微信上打了个空头支票,说晚点看看有没有时间,如果没有的话晚两天再见。

程知阙自是不在意这些小事,从医院出来,去了趟锦园。

晌午时分,沈铭玉回来陪老爷子吃饭,程知阙趁机提点了几句。

倒没掺和她们女生间的矛盾,也没替谁说话,只由此及彼地举了两个例子。

沈铭玉胸无城府,被语言的艺术稍微启发一下,很快转过这个弯,脑子里瞬间有了和付迦宜和好如初的想法。

但她这人要强,一般不做丢面子的事,扭捏了很长时间,最后以给叶禧办接风宴为由组了个局,微信上直奔主题,问付迦宜来不来。

付迦宜当时正忙,隔一个多小时回复,说会准时过去。

沈铭玉暗自松了口气,联系一众朋友,把聚会地点约在工体西门的夜场。

付迦宜忙完,回去换身衣服,重新化了个妆,打车直奔目的地。

正赶上周末,伦古不用上学,按程知阙交代的来给她送生日礼物。付迦宜这会已经在半路上,给他发了个定位,托他把东西送到这边,顺便过来一起玩。

付迦宜去年和沈铭玉来过这家酒吧,当时店里在搞疯狂动物的主题派对,有个穿斑马套装的dj要她微信,她差点被他那一身装扮吓个半死,被沈铭玉嘲笑了足足一星期。

或许沈铭玉和她想到了一处,选择了在这组局,用诙谐回忆打破横在两人中间的尴尬和生份。

等见面以后,谁都没急着提那些不开心的事,和平常一样相处,有说有笑地相互调侃。

很多矛盾点也就顺其自然地过去。

趁沈铭玉和卡座边上的年轻男人喝酒,叶禧凑到付迦宜身旁,帮忙说和:“其实小玉早就想给我接风了,只是觉得你不在没什么意思。”

付迦宜笑了笑,安慰说:“我都明白的。”

毕竟人以群分,能做这么久的朋友,说明彼此有相似之处。

其实沈铭玉本质上和她一样容易心软。

在卡座玩了几局骰子,付迦宜主动和沈铭玉坦白,同她聊起程知阙:“在巴黎那会我们在一起过,中间分开了四年。再见其实挺突然的,我完全没做准备,也没往和好那方面想,所以他当时对我来说只是老师,这点我没骗你……”

原以为他们之间只能靠熟悉又陌生的师生关系来维系,她更觉得没有和沈铭玉再提的必要,后来开始往暧.昧的趋势发展,她突然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便一拖再拖。

说完这些,付迦宜总结:“我自始至终都不是有意瞒你,真的。”

沈铭玉不自在地说:“反正都过去了,以后谁都不许再提……其实我也不是真怪你。”

付迦宜笑说:“我知道。”

酒过三巡,伦古绕过人堆,把盒子送到她手里,扭头进舞池跳舞去了。

付迦宜掀开盖子,里面躺一块女士腕表,白金表带,表盘小巧,里面镶嵌了几颗梨形彩钻。

她盯着细瞧一番,摘掉原来的表,换上这块。

一旁的沈铭玉凑过来看,愣了下,问她哪来的。

付迦宜没瞒她,说是程知阙前几个月送的生日礼物,当时没想着要,今天才拿到手。

沈铭玉表情有点复杂,隔一会才说:“小宜,我小叔真的很喜欢你。”

付迦宜怔然,“怎么突然说这个?”

“表盘上的彩钻是我太爷爷给我小叔的,统共就这么几颗,我们私下里都很想要,但都没得到。”

比起锦园藏库里那些文玩古物,这东西其实不算稀世珍宝,主要是意义非凡。

偏偏程知阙将这意义赋予给了她。

话题中断,沈铭玉没再聊下去,拉着她和叶禧到台前蹦迪。

各色男女着装清凉,随重节奏的音乐你来我往,用擦边的肢体接触刺激荷尔蒙分泌。

付迦宜心不在焉地站在颤台上,手机在这时震动一下,程知阙问她玩得开心吗。

他知道她在酒吧不足为奇,就算她不说,伦古也会如实相告。

付迦宜指腹轻触屏幕,回复:一般。

程知阙:那现在出来。

付迦宜一顿,问他:你在外面吗?

程知阙:担心你喝醉,等着接你回去。

付迦宜心脏砰砰直跳,跟沈铭玉和叶禧打了声招呼,顾不上披外套,拎着包小跑出门。

他的车果真停在马路对面。

程知阙没带司机,自己开车过来的。车窗半降,他左手往外搭着窗沿,自然向下垂,指间夹带一根燃着的烟,橙色光点尤其明显。

浅色衬衫的袖口稍微挽起,腕骨突出,手指修长,实在是很养眼的一幕。

程知阙看着她越过人行横道,朝这边快步走来,拉开车门坐到副驾。

她只穿了件钴蓝色的修身挂脖吊带,搭百褶裙,柔软随呼吸急促起伏,忽上忽下。

他盯着看了几秒,熄了烟,和缓地笑说:“急什么?我不是一直都在。”

付迦宜问:“来了怎么没告诉我一声?”

“不想你分心。既然出来玩,就开心点。”

付迦宜虚攥了下空气。

程知阙扫一眼她的穿搭,“穿这么少?”

付迦宜笑说:“不让吗?”

“没不让,穿什么是你的自由。”程知阙扯过搭在椅背的薄风衣,盖到她腿上,“但别着凉了。”

刚下过雨,道路湿滑,映出海市蜃楼的倒影。

付迦宜透过挡风玻璃往外看,声音很轻:“回去吗?”

程知阙没说回不回去,问她今晚喝了多少。

付迦宜说:“不多不少,感觉刚刚好。”

程知阙笑了声,“不多不少是多少?喝醉了没?”

她偏头看他,无端冒出一句:“你想我喝醉吗?”

对视一霎,程知阙目光往下移,由眉眼到锁骨,再到胸前,逐一巡视。

他喉咙略微干涩,没再克制,攥住她胳膊,使了些力气,将人拉到腿上坐下。

车厢逼仄,付迦宜和他面对面,腰部卡着方向盘,有些不舒服,不由动了动身体。

程知阙固定住她的腰身,笑着低声警告:“乖点,别再乱动了。”

付迦宜也就没再动,纤细手臂缠住他脖颈,直直盯他,置若罔闻地又问一遍:“你想我喝醉吗?”

第59章

程知阙没回答想不想, 撩起她的头发,在她耳后轻吻了下,压低声线说:“以后出门, 别再喷这个味道的香水。”

付迦宜似懂非懂, 弯起眉眼,笑吟吟地问他为什么。

程知阙没说话, 把那层薄薄的衣料往上推,在没有赘肉的腰上掐了一把,爱不释手。

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状态最好, 浑身上下哪都密致, 丰肌弱骨,稍微一掐,嫩得像块滴水的白豆腐。

空间狭窄, 付迦宜逃无可逃, 耐着酥麻的痒,下意识仰起头,发尾缠住他手臂。

她不自觉地往前靠, 反倒方便了他。程知阙勾勾嘴角,密实的吻落在她肩膀,缓缓向心脏那处移,表情隐在黑暗中,去尝去衔, 仿佛要融化了她。

他松开熟透果实, 循序渐进,问她这些年有没有人这样做过。

他还记得那日在茶庄发生的事, 印象深刻,此刻搬出来, 像是故意添一把火,惹她动情。

四下并非无人,时不时有车开过来,车灯忽闪忽灭,付迦宜徒增一种羞耻感,脑中的弦被拉到最直,随时有断裂的可能。

他穿戴整齐,始终保持理智,反观她,轻易被搅得天翻地覆,上不去下不来。付迦宜突然有些不满,脸颊埋进他衬衣领口,颤着嗓音说有,尾音短促,轻飘飘落在地上。

程知阙反而低笑出声。她反应太生涩,食指已经是极限,寸步难行。

付迦宜眼睛眯成一条缝隙,望向外面的霓虹街景,整个人被醉意席卷,淋漓尽致。

一对年轻男女正巧从侧面路过,自然而然往这边扫了一眼。

知道他们未必能看到里面有人,付迦宜还是惊慌失措,几乎用央求的语气同他商量,别在这。

程知阙用风衣将她包住,笑问,想去哪?你那还是我那?

付迦宜勉强分了下神,迷迷糊糊地心想,无论哪里不都是你的地盘。

不等她回答,程知阙垂了垂眼,专心做手头的事。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付迦宜死死咬住牙关,指甲陷进真皮座椅靠背。漫长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像板上钉钉的鱼,没了扑腾的劲头,只能任人宰割。

这过程难捱得很,直到最后,水阀被拧开,一瞬间涌泄出来,漫延了一层又一层。

程知阙用纸巾擦手,半抱着她,安抚一样拍她后背,等她呼吸平顺了些,启动车子引擎,就近去了万柳书院,她近期住的地方。

喝了酒的缘故,外加刚刚在车里那一遭,付迦宜走起路来头重脚轻,连牙齿都在打颤。

程知阙拥着她往电梯里走,前脚迈进去,不顾头顶的监控,钳住她下巴,低头。

由暗转明,付迦宜不太适应这种强度的灯光,身上哪哪都红了,发烫得厉害。

出了电梯,跌跌撞撞地进门,程知阙没再往前一步,拦腰抱起她,直接放到玄关柜上。

身体悬空着,很没安全感,付迦宜双手支在柜面,很快被捞回来,被迫攀附住他肩膀。

即便阔别许久,她对他还是熟悉,轻易被勾起每个节点的飘忽不定,过往那些记忆像潮水,横冲直撞,险些淹没了她。

在客厅逗留了很长时间,程知阙带着她来到卧室,这里是她的私人领域,房间每个摆设属于同一种风格,被子上浸满了她的香气。

付迦宜正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带着哭腔醉醺醺地喊他名字,缠在颈间的项链一颤一颤。

程知阙呼吸发沉,低头看着这一幕,忽然将人翻转过来,把她的手反剪到身后。这角度太刁钻,刚好瞧见她流畅的蝴蝶骨,予人一种发狠的破坏欲。

付迦宜泪眼朦胧,看着落地窗外万家灯火,走马灯似的一盏盏熄灭,暮色苍茫,秉烛夜游,好像全世界只剩他们两个人,朝生暮死,像一对共生蜉蝣。

折腾到后半夜,付迦宜筋疲力尽,眼皮再也睁不开,窝在他怀里沉睡过去。

天蒙蒙亮,不知怎么突然醒了,她扭头看向身旁还在熟睡的程知阙,没了眼底那份深情加持,他总是显得有些漠然。

自顾自发了会呆,轻轻挪开横在腰间那只手,悄声下床。

出了不少汗,身上发黏,她想去冲个澡。

酒后终于寻回一些头绪,付迦宜站在镜子前,看着满身斑驳的自己。眼睛肿了,头发乱糟糟的,但凡有点经验的人,都知道她经历过怎样一场漫无硝烟的撕扯。

程知阙今晚完全没克制,怎么舒服怎么来,同时也顾及到她,将她的体感拉到极致。

她果真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兜兜转转,他们仍是那样契合。

洗过澡,从洗手间出来,程知阙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头抽烟,饱食餍足的表情融进烟雾里。

付迦宜摘掉浴巾,背对着他快速套上睡裙,听见他似有若无一声轻笑,问她:“害羞什么?你什么样我没见过。”

她睇过去一眼,喉咙干痒得冒烟,也就没说话,出去喝了杯水才觉得缓过来一点。

再回来时,被他拽到床边坐下。

付迦宜清了清嗓子,哑声问:“不接着睡了吗?”

程知阙没夹烟那只手慢慢捋她微潮的头发,“先等等。”

她对上他的眼睛,一时无言,氛围恰到好处,似乎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过一会,程知阙率先打破安静:“听伦古说,你最近在联系中介找房子。”

付迦宜点点头,轻声:“先在线上随便看看,如果有合适的再实地考察一下。”

“在这住得不舒心吗?”

“没不舒心。我是想着,既然要一直留在北京,总得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

活得越久阅历越丰富,越明白谁都没义务陪谁一辈子,安全感无法讨要,只能自己给自己。

房子是死物,以不变应万变,起码能为她遮风挡雨。

付迦宜很自然地想起当年,那时候多天真,一味地向程知阙讨以后,如今才明白,这究竟是件多奢侈的事。

时移世易,同样的举动,她恐怕无法再做第二次。

沉默的那三两分钟,付迦宜频频出神,没注意到程知阙审视的目光。

再回过神,见他慢条斯理地把烟熄灭,丢进垃圾桶。

下一秒,他堂而皇之地向上,沿着衣料勾勒出盘弄柔软的轮廓。她呼吸一下就乱了,那位置不久前被悉心照料过,稍微一碰便有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刺得人头皮发麻。

这种时候,他不会轻易放过她,又渐渐往下,在泛滥成灾的区域探索。付迦宜窘迫得不行,暗自吐槽自己不争气,面上尽量维持自若,长长吐出一口气,稳住摇摇欲坠的城池。

她听见他低低地笑,喑哑嗓音响在耳边,叹谓地说她有个容易满足的好身体。

付迦宜听不得他不正经的夸赞,却也无力反驳。

又是反复一番折腾,清早,闹钟准点响起。

付迦宜来回关掉两次才醒过来,浑身像被吸走了余力,动弹一下都难受得厉害。

浴室有水流声,程知阙正在里面洗澡。

二十分钟左右,程知阙一身清爽地出现在她面前,打电话给助理,叫对方送换洗衣物过来。

付迦宜去衣帽间换衣服,顺便腾出一点空位,留给他放东西。

一晚荒唐,现下两人都清醒。

程知阙将人拉过来,揽进怀里,“等等一起吃个早餐,我有话跟你说。”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付迦宜囫囵地点头说好,轻轻推他一下,过去接电话。

梁思觉的来电,说有急事,叫她现在去单位。

听筒里嘈杂,传来车子驶进露天车场的机械提示音,他这会已经快到了。

他们这行需要随时待召,有时半夜都会被喊去加班,付迦宜自然没什么异议,说这就过去。

挂断电话,付迦宜走到程知阙面前,笑说:“我马上得出门,不能陪你一起吃早餐了。”

“晚点叫人给你送餐?”

“没事,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到楼下咖啡厅买份三明治就行。”

程知阙没再说什么,饶有兴致地看她化妆,时间太赶,只够她铺个底妆,用遮瑕遮住纵.欲过度的黑眼圈和脖子上那些痕迹。

井然有序一通忙活,付迦宜趿上鞋子,正准备走,被他拦住。

程知阙站在门口,捏她手心,笑问:“腾五分钟给我?”

付迦宜扫了眼腕表,有点为难,“……真没时间了。有什么话,要不等下次再说?”

程知阙放开她。

倒也不急这一时,只是错过了眼下的节点,难免缺失水到渠成的仪式感。

他不在意这些表面功夫,但在意她在感情方面的体验是否完整。

付迦宜已经迈出门槛,又中途折返,踮脚,亲在他嘴角,有些抱歉地笑说:“今天先将就着,下次一定好好陪你,好吗?”

程知阙扬了扬眉,轻拍一下她后腰,“去吧,别迟到了。”-

约定的下次迟迟没兑现。

最近一周都忙,没时间见面,好不容易等她有空了,程知阙突然去了苏州,到那边考察一个非遗传承项目,归期不定,两人只能靠微信交流。

程知阙在网上通常话不多,但会让她知道自己全天见过什么人、做了些什么。

期间,付迦宜约中介看过两个楼盘,感觉都不是特别满意——地理位置和环境都不错,交通也便利 ,主要是不太合眼缘。

中介劝她早买早享受,北京房价日益增高,也算一个稳赚不赔的理财项目。

晚上打视频,无意间聊起这事,程知阙说:“杨自霖舅舅在朝阳开发一处新楼盘,预售许可证快下来了,你如果不急,可以先等等。”

付迦宜笑说:“提你能优惠吗?”

“优惠多见外,还不如直接送你。正好他舅舅给我留了两套。”

“我如果真想你送,直接收万柳这套就好了,何必大费周章要别的,更没必要自己出去找。”

程知阙忽然笑起来,“瞧瞧,你这不是都清楚么?”

付迦宜一愣,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嘴上说着想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实际何尝不是在把他和他付出的一切排除到中心之外。

程知阙待她越好,她反而悬在忽上忽下的位置,不敢对他抱以绝对依赖。

爱不爱是一方面,至于另一方面,她想把安全感源头转移到自己身上,似乎只有这么做,才永远不会节外生枝。

程知阙明白这些道理,却从不点破,几度纵容,有随她高兴的意思。

心里阴影不容易消除,很多事如果从最开始便一蹴而就,反而容易出问题,倒不如由她选一条自我感觉舒适的路,坎坷或泥泞,他为她铺平就是。

付迦宜不知道程知阙具体怎么想,却也没继续钻牛角尖,权衡再三,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试着抛开杂念,把现在住的地方当作安身的避风港,至于房子还是照买,权当理财了。

也是凑巧,做出决定第三天,中介说万柳这个小区正好有户主要售楼,房源稀缺,问她有没有意向看房。

付迦宜看完,当即拍板,跟户主约好了交易和过户的时间。

这段插曲就这么过去。

周末,趁着有空,付迦宜跟沈铭玉和叶禧出去约会。

叶禧周一约了两场面试,想买几件正式场合穿的套装,逛了一圈,挑挑选选都不是很满意。沈铭玉正好有朋友专门做服装设计,在三里屯开了家私定店,三人从商场出来,直奔那边。

付迦宜找位置坐下,在一旁看叶禧量尺寸,问道:“不准备再玩一段时间了吗?”

叶禧说:“不了,玩来玩去也就那么回事——我约的那两家广告公司都是中法合资的外企,规模挺大的……机会难得,我不想错过。”

从小到大,叶禧一直没什么远大志向,得过且过,起初只想拼命活着,为了生存尝试做各种赚钱的兼职,一边上学一边养活自己。

这些年付迎昌给过她太多,卡里的余额多到一辈子都花不完,物质不缺了,总要换个目标,给自己找点事做——归根结底,她怕闲下来会想起他。

付迦宜表示理解,意有所指地说:“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叶禧无奈笑说:“我也觉得,好聚好散总比撕破脸强。不过说实在的,就算天塌下来,你大哥也不会和我撕破脸。他一直把我当不懂事的小孩子,只知道追着他到处跑。”

闹掰那晚,他们刚做过一次,结束后,付迎昌搂着她淡淡地说,我如今都有白头发了。

叶禧一顿,近距离观察他眼底的沧桑。他其实一点也不老,却有种无悲无喜的寡淡气韵。

彼此沉默了一会,叶禧听到他叫她回国,让她好好生活,别再守着他了。

自从知道她有回国的想法,付迎昌一直在做冷处理,既不留她也不放她走,叶禧第一次直观地听他盖棺定论。

这是他们聊过的最后一个话题。

后来付迎昌再没见她,单方面省略了告别的必要步骤,在她登机前,叫秘书送来一张国内的银行卡,保她以后衣食无忧。

那张卡叶禧没要,原封不动还了回去,之后毅然决然迈上飞机。

人跟人之间的缘分向来浅薄,到头了也就到头了,连分开前见最后一面都是奢侈。

回过神,叶禧说:“小宜,你不知道,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

付迦宜笑了笑,“羡慕我什么?”

“你有他的偏爱。”

付迦宜不确定“他”指的是付迎昌还是程知阙,也没多问,余光注意到沈铭玉打电话回来。

沈铭玉坐到她旁边,扭头问:“周怀净最近和你有联系吗?”

付迦宜说:“没,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是什么大事。”沈铭玉耸耸肩,“我大学室友刚给我打电话,说和他吵架了,她知道你们关系好,托我来问问你该怎么办。”

“以我对他的了解,如果不是原则问题,基本都能过去。”

沈铭玉无奈极了,拿手机回消息,边打字边说:“他俩要是和好了,必须请我吃顿大餐,不然传话筒白做了。”

付迦宜笑出声。

想着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趁叶禧试衣服的空档,沈铭玉拉着付迦宜去里间选布料,打算做两件仿中式旗袍的盘扣长裙。

沈铭玉拎起一件样衣,在她身前比划,“这件显身材,刚好突出事业线,简直不要太适合你。”

付迦宜扫了眼前襟的镂空设计,默默过滤掉这条裙子。

沈铭玉觉得可惜,趁她不注意,把裙子递给工作人员,示意对方按付迦宜的尺寸做这件。

四十分钟后,填完送货地址,三人就近去一家粤菜馆解决晚饭。

饭吃到一半,沈铭玉忽说:“对了小宜,前两天我回锦园,我太爷爷跟我问起过你。”

付迦宜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问我吗?”

“放心,家里人还不知道你和我小叔的事。”沈铭玉说,“我太爷爷说,你一个人在北京不容易,身边也没什么亲人陪着,让我常带你回去吃饭——下周他老人家过生日,有场宴席,你要来吗?”

付迦宜原本不想去。

程知阙说去了也无妨,他出差回来先去锦园,正好能第一时间瞧见她。

她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倒不是因为程知阙的话,主要是念着除夕收到的那枚玉扳指——礼尚往来,这趟早晚要去。

今年并非沈仲云逢十的寿诞,加上最近一两年提倡节俭作风,也就没往大了置办。

付迦宜随沈铭玉赶到锦园时,程知阙还在回来的路上,约摸晌午能到。

登门访客不多不少,全是些举足轻重的,一群人坐在堂厅喝茶,气氛肃然。沈仲云讲话循循善诱,叫他们放开些,听起来很像首长下达指示,实际没一个能真正放开的。

沈铭玉担心她待得无聊,悄悄拉她去里面的偏厅,那边女眷多,气氛相对活跃不少。

和沈照清离婚多年的元配柳言秋今日也在,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太多,保养得当,雍容华贵,连嘴角凝起的笑意都像是精心设计过。

即便离了婚,这位仍算程知阙名义上的母亲,只是和众人提起他时,字里行间难免显得淡漠。

她稍微侧过身,同身旁中年女人闲聊,翡翠耳坠折出一道荧绿色光斑,映在有些松弛的皮肤上。

付迦宜只认真听了两句便没再往下听——话题俗也不俗,无非是给自家儿女相亲,在这种场合聊起小辈间的因缘际会再合适不过,大有一锤定音的意思。

正式开餐前,程知阙踩点到了,先去见了沈仲云和沈照清,片刻才得空。

出于礼数,付迦宜没像上次那样坐主桌,选了个不太显眼的角落落座,隔层层人群,他目光精准捕捉到她,离远扫来一眼。

时隔多日没见,她是在这一刻才意识到,那份想念冲破阻碍,似乎快要溢出来。

相对等的,闷闷不乐也随着触底,一点点向上反弹。

席间,几个年轻女人偶然聊到程知阙,说之前杨微雯的事不了了之,不知道许家那位会不会和他有结果。其中一个女人笃定地说,上次不过是小打小闹,这次可不一样,你们没看柳姨都出面了吗?父母之命,这事准能成。

付迦宜在旁听着,情绪欠佳,面上却没太大反应,自顾自用餐,转念想起一桩往事。

年初的时候,她问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程知阙当时说,谋划着过。

他为自己谋划,得到了太多东西,为了守恒,是不是意味着需要付出相对应的代价,比如婚姻。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不由分说的身不由己,无一例外。

餐后,付迦宜跟沈铭玉打了声招呼,到楼上厢房歇息,想一个人待会。

进去没几分钟,敲门声响起,程知阙百忙中倒出空,门刚阖严,将她按在门框边上吻。

房间挨着楼梯口,上了年代的建筑隔音一般,能清晰听见脚踩木质楼梯的“嘎吱”声,不断有人上下楼,从走廊来回路过。

一对年轻男女进到隔壁,交谈声若隐若现。

付迦宜心跳得厉害,慌张之余,双臂环住他脖颈,踮脚回应,勉强跟上高强度的节奏。

腰上系着的绸带被扯开,意识到要发生什么,她猛地找回理智,抬手阻止,“……别。”

处在这种随时都可能被听到的陌生环境下,她怎么可能不怕。

程知阙戴腕表的手在皮肤表面流连忘返,感受她的每一分颤栗,“晚上记得补上。”

表带凉得人心惊肉跳,付迦宜呼出几口急促的热气,“……你今晚不留在这过夜吗?”

“你呢,等会走么。”

“走,等小玉跟她爸妈聊完事情。”

程知阙挑挑眼,闷声一笑,“你都走了,我留这做什么?”

第60章

他嘴角晕染了口红, 挑起的笑意轻浮,付迦宜一时心痒,攥住他衣领, 主动吻上去。

熄灭的火苗重新被点燃, 一触即发,程知阙扣住她后脑, 加深了这个吻。

他带着她的手向下,在她耳后轻吮,哄她帮忙。

付迦宜像被烫了一下, 屏住一口气, 额头贴着他肩膀,闭眼不去看。

他呼吸有些急促,垂敛眼皮, 瞧见她柔软的发顶。

这过程没持续太久。

隔壁那对男女已经走了, 周遭恢复安静,程知阙领她去洗手间洗手。

他站在她身后,透过镜子打量, “最近有没有按时吃饭?”

付迦宜转过身,和他面对面,笑说:“你不是有叫阿姨一顿不落地给我送餐吗?”

“再确认一遍。”程知阙勾勾唇,“刚刚摸着,感觉瘦了点。”

“可能因为快到伏天了, 胃口不太好。”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溽暑。

她还是不太适应这座城市的气候, 却因为眼前这个人的存在,觉得没那么难捱。

他是三伏季节里, 醍醐灌顶的一点清凉。

程知阙搂着她的腰出了洗手间,边走边说:“等回去给你弄些健脾开胃的中药丸, 见效很快。”

付迦宜皱眉说:“那东西太苦了,不好吃。”

“用嘴喂你?”

“……你不要假公济私。”

程知阙笑了声,转念同她聊起别的:“房子的事怎么样了?”

“预付款早就打过去了,主要卡在过户这,外国籍有点麻烦,需要额外上交很多资料。”付迦宜说,“等以后有机会,我还是想申请改回来。”

“改吧。早晚要改,不然没法登记结婚。”

原本只是随口一提,付迦宜压根没想这么周全,听到这话,微微顿了下。

他情话常常张口就来,但不是没有可信度,可能因为今天受了席间那些人影响,她突然不确定他话里几分玩笑几分认真。

付迦宜不想纠结太遥远的事,将这话题糊弄过去,偶然问起柳言秋——过年的时候这位都不在,今日怎么到场了?

程知阙面色偏淡,跟她聊起家里压箱底的陈年旧事。

柳言秋是沈照清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两家上下几代都有牵扯,不会轻易断了往来。

程闻书出国后,沈照清没再娶,但背地里不是没招过莺莺燕燕。到底是她两个儿子的父亲,剪不断理还乱,柳言秋出面给他做挡箭牌,即便离了婚,对外端的依旧是正妻的架势。

这些年,外人可能已经对程闻书没什么太大印象,但会给柳言秋十足的面子。

柳言秋如今不常来锦园,每年这时候都会过来给沈仲云贺寿。

沈仲云看着她长大,无论有没有那一纸婚书,私心里还是会认她作儿媳。

付迦宜了解完大概,明白了程知阙在沈家的处境。

抛开不轻不重的血缘关系,他和那些外人没太大区别,能走到今天全靠自己开路,所有交情背后的游刃有余都是奋力博来的,指望不了任何人。

付迦宜突然想起除夕夜他给诸多小辈派厚厚一沓的红包,绒布纸包裹的不全是金钱,而是精于算计的其中一个步骤,桩桩件件布满了细节。

付迦宜胸口有点发闷,原想问他累不累,话到嘴边变成一句辛苦了。

听出她自以为掩饰很好的心疼,程知阙说:“既然付出了,拿到超出正比的回报就不算辛苦。”

坦白讲,她喜欢他这样,野心勃勃,不遮不掩,连安慰都极具张力。

程知阙等会还有事,没在厢房待太久,低头吻了吻她脸颊,先出去了。

四十分钟后,付迦宜没走成,临时被沈铭玉喊去见沈仲云。

书房里,程知阙正陪老爷子下棋,见她进来,趁人不注意捏了捏她手指。

没想到他能当长辈面这么泰然自若地做出格的事,付迦宜吓一跳,汗毛竖起,过两分钟才缓过来。

桌上摆着黑白棋子,和田玉材质,触手生温。几天前,付迦宜特意找程知阙做参谋,精挑细选,最终选了这套玉棋作贺礼,以付文声的名义送出去。

沈仲云收到后爱不释手,点名要见她,话一话家常。

付迦宜没把沈仲云当成身份隔山的大人物,丝毫不怯场,以晚辈的姿态问什么答什么,不卑不亢,以礼相待。

沈仲云瞧着她,越瞧越欢喜,颇为感慨地同她聊起和付文声的许多往事。

一旁的程知阙全程没参与这段对话,浅呡几口茶,时不时瞥她一眼,意味不明。

付迦宜怕露馅,始终没敢看他。

下午,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人,拱桥边上一座两层小楼,一群人在里面组牌局。

沈铭玉喜欢热闹,拉着付迦宜往人堆里凑,过去打牌。

杨自霖也在现场,看到付迦宜,立马来了兴致,拉把椅子直接上桌。

他们在隔间,闹中取静,期间不知怎么聊到了杨自霖和那女学生的事。

杨自霖将一张牌丢到桌上,嘴里衔根烟,无奈笑说:“你们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付迦宜接过这话:“后来有什么新进展吗?”

杨自霖说:“没进展,就这样吧。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至少对她仁至义尽。一只鸟想飞到别的笼子里,我还能拦着不成?”

付迦宜觉得他比喻得不恰当,但也没评头论足。

一段不对等的感情的确很难有正向进展。

打了没几局,程知阙进到屋里,来这边寻她。

付迦宜扭头看他一眼,想把位置让出来,被轻轻按下。

程知阙自然而然地环了下她肩膀,问她输了赢了。

这举止过分亲密,好在周围都是知道他们关系的熟人。

娱乐局没筹码,付迦宜凭记忆大致算一遍,“好像不输不赢。”

程知阙笑笑,“玩吧,无论输赢都给你奖励。”

付迦宜问是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

不等付迦宜回答,坐对面的沈铭玉插话进来,控诉他偏心,佯装不满道:“小叔,你真不打算一碗水端平吗?”

程知阙睨去一眼,三言两语将人打发了。

付迦宜看得很想笑,忍了又忍才憋回去,在大是大非面前绝不站队。

程知阙看着她打完两局,接通电话就下楼了。

临走前,他对她说:“等等一起回去。”

付迦宜说好。

多余的闲暇时间被一点点消磨掉。

一楼有专门提供饮品的地方,中途休息,付迦宜和沈铭玉下去拿喝的,见她表情不太对,便问:“怎么了?”

沈铭玉朝不远处扬了扬下巴,“看见窗户旁边那个穿红裙子的女生没?她就是许悠。”

不久前,柳言秋反复提及过这名字,付迦宜想不记住都难。

很年轻一张面孔,长发遮住白晃晃的脊背,被簇拥在几个朋友中间,笑容像那条裙子一样明烈,眼里有不谙世事的张扬。

付迦宜置身事外地想,她不太像程知阙会喜欢的类型。

沈铭玉说:“我和许悠从小就不对付,明明比我大不了几岁,仗着辈分大,整天跟我抢东西,我当时都快气死了!”

付迦宜扯扯嘴角,“这世上居然有让你甘拜下风的人,也不容易。”

沈铭玉看起来比她还急,“这不是重点好不好?”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这事的走向不是我能决定的,结果好坏也不取决于我。”

沈铭玉想反驳,仔细品了品,也是这么回事。

回到楼上,后半局玩得心不在焉。

傍晚,吃过晚饭,付迦宜随沈铭玉一起到车场,趁四下无人,矮身钻进程知阙的车。

程知阙看她一副做贼的模样,好笑地问:“这么怕被发现?”

付迦宜跟着笑了下,“不给你增添负担还不好吗?”

“为什么觉得自己是负担?”

“不知道……万一哪天你婚恋无法自主,到时候也好全身而退。”

“你倒是为我着想,不过迦迦,这真没什么必要。”

付迦宜适时泛起沉默,面向窗外。

直到刚刚他们之间气氛都很好,他语气太平静,她反倒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一段不愉快的对话。

突然有点后悔,不该拐弯抹角地随口试探。

过了好一会付迦宜才回过神,恍然发现这条好像不是回程的路,越往远走越偏僻,荒无人烟,路灯映出百亩农田,十几棵梧桐树从眼前穿过。

她问他要去哪。

程知阙没说话,放缓车速,把车开到窄路尽头一个不太显眼的位置,解锁顶篷。

凉风拂面,她听到他说:“来看星星。”

付迦宜抬了抬眼,只看到整片昏茫夜色,连月亮都没有。

没来得及详看,她手腕被捉了去,坐到他腿上。

他的吻径自落下来,付迦宜承着,勉强腾出余力搡他,含糊不清:“……不是看星星吗?”

程知阙垂了垂眼,“这种说辞你也信?”

付迦宜微顿。

她还真信了。

因为太浪漫,像他哄人的风格。

郊外蝉鸣不止,草丛里飞出几只萤火虫,聚成一排光点,微乎其微。

夏天穿得少,她很快被剥得只剩最后的贴身两件。

付迦宜呼吸急促,跟他拉开一些距离,“……带那个了吗?”

程知阙说:“怕什么,有了就直接生下来。”

她没想到他讲得这么从容,面色略微呆滞,正想说些什么,他手指开始探路。

付迦宜觉得发胀,定了定神,颤着嗓音问他是不是认真的。

程知阙笑了笑,“我像在开玩笑吗?”

付迦宜背部绷得笔直,耳朵里听着频率过快的水流声,再说不出一句话。她发现他似乎很喜欢看她这样,被撩得手足无措,一点点丧失理智,颠沛流离。

程知阙感受到了她的惊慌,没再逗她。一切准备就绪,他倾身去翻外套口袋,拆开包装。

她怀疑他早有预谋。

程知阙今晚有意吊她胃口,不急给予,温吞得不像他惯用的手段。

付迦宜忽上忽下地坐着,额头浸出薄薄一层汗,双臂牢牢勾住他肩膀,虚无得厉害。

他抬手去按车顶灯,微弱光晕洒在她身上,能清晰瞧见她的每一分变化。

付迦宜不适应地眨了眨眼,对上他灼热目光,很快别开眼,缩在他怀里装鸵鸟。

程知阙胸腔微微发震,低声说:“这段时间想我了吗?”

付迦宜口是心非:“……没有。”

“小骗子。”他将水渍涂到她锁骨上,笑着问她怎么回事。

付迦宜实在受不了这种厮磨,泪眼婆娑,不肯再理他。

程知阙抱着她,将她一头长发捋到肩后,主动提起刚刚:“没跟家里公开不是因为婚恋不自主,是担心太赶进度,你会有压力。”

付迦宜怎么会不明白,断断续续地说:“我也不是很想公开。”

程知阙挑眉问她原因。

他忽然往上研弄,她长嗯一声,好不容易捋清思路:“你说得没错……是会有压力。”

得承认程知阙足够了解她,进退有度,清楚她每一个顾虑的点。

漫长的夜,似乎不太适合谈心,程知阙将她的手按在车窗上,恶劣地加快进程。

一轮结束,新一轮开始,他拥着她下车,感受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周遭空旷,一切掷地有声。

付迦宜掌心支着车身,拘谨得不行,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只想赶快回到安全的地方。

他哪里肯轻易告终,喑哑出声:怎么办,好像有人来了。

明知他是故意,付迦宜仍不受控地收缩自己,险些哭出来。

知道她已经到了极限,程知阙适可而止,扯过外套罩在她头上,给她一点安全感。

失去视线,肉眼可见的漆黑,他气息不留缝隙地扑面而来,温度急剧上升,足以将人融化。

结束,两人回到车里。

付迦宜闭眼歇了会,听见打火机被按动的声音。

淡淡烟草味飘向这边,她睁开眼,主动凑过去,用眼神示意他,想分一杯羹。

程知阙笑了声,一手扶着她颈侧,转过滤嘴,递到她眼前。

付迦宜并没感觉有多舒适,只浅尝一口便没再碰,坐回原位,借着灯光检查膝盖。那地方发红,即便不疼,看起来还是触目惊心。

程知阙在这种事上通常不怎么温柔,奇怪的是,她完完全全吃这套。

他嘴里衔着烟,握住她脚踝按摩,动作轻柔如呵护珍宝,和刚刚的反差太明显。

付迦宜看在眼里,无端问一句:“如果没有我的存在,你会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程知阙淡淡瞥她一眼,眼神像在说:别做这种无意义的假设。

但不知怎么,她今晚偏想固执一次,坚持要这个答案。

程知阙没第一时间回答,恍惚记起前年还是大前年,意外遇见过的一个人。

很俗气的开场——

团队纳新,招来一个研究生刚毕业的姑娘,上班第一天出了岔子,被直系上司冷脸说两句,一个人跑到洗手间哭。

她长相和付迦宜有六七分像,不想看到她顶着这张脸垂头丧气,程知阙背地里帮忙解了围。

后来,姑娘不知从哪听到了这段插曲,有天敲门进来,鼓足勇气说喜欢他。

程知阙只笑了笑,问她喜欢他什么。

姑娘红着一张脸,支支吾吾憋出一句:哪都喜欢。

程知阙看了她几秒,说出的话既平静又不留余地,告诉她帮她的原因。

姑娘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说:如果我愿意当替身呢。

程知阙缓声说:没人有资格当她的替身。

没过多久,那姑娘辞职了,程知阙很快将这事抛到了脑后。

付迦宜在他这自始至终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外表乃至性格,每一处都特别,无法按类型划分。

2012年初春,他深陷泥潭,在布满算计的灰色地带找到一处安全区域,付迦宜开疆拓土,一点点扩大这片区域。

她温暖、柔软、包容性强,将他的蓄意接近融成了一盘散沙。

“如果没有你的存在,也不会有我的存在。”程知阙说,“迦迦,这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