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付迦宜没应声, 转头吻住他。
唇舌勾缠的过程没持续多久,他将她的衣服褪到肩膀,沿脖颈和锁骨向下吸吮, 她仰起头, 虚睁开眼睛,一眼瞧见棚顶四散的白炽灯光。
视野无限清明, 少了之前那股羞赧,付迦宜没提关灯,学着他的样子, 手心贴近, 一点点游离,用肌肤相触来取悦彼此。开始还能做到势均力敌,中途渐渐落了下风, 鱼水贪欢这种事, 她从不是他的对手,只得缴械投降,放松身心, 将自己完全交到他手里。
他遮住棚顶的光,整个人被阴影笼罩,顺着她腰腹蜿蜒往下,不断试探她所有的失控点。付迦宜实在承不住,左手抓住被单, 另一只手穿进他的短发, 试图阻止他。
漫长一段时间里,程知阙不像上次那样温吞, 用最激进的方式为她铺垫前奏。
付迦宜带着哭腔说不要,蜷着脚趾, 小腿止不住地发颤。他从忙碌中抬头,倾身向前,不顾嘴角沾着透明花汁,就这样来吻她。她偏头想躲开,听见他一声低笑,嵌住她下颚,直接堵住她娇弱的惊呼,又并起两指由内穿梭,将她的感观拉到极致。
他口腔里有咸甜,也有淡淡的酒精味道,付迦宜晚上没碰酒,此刻却晕眩得厉害,身体完全不像自己的,更像被精准控制的木偶。他指腹拂过她嶙峋的脊骨,一路来到腰侧,在那处抚捏,故意调动她的敏锐。她脸红耳热,实际痒得难受,可力气被掠走,到头来只掀了掀眼皮,氤氲地看着他。
程知阙这人向来不把仁义道德放在眼里,明明一切准备就绪,却在这一刻无端生了恻隐。
他双手支在她耳侧,俯身紧盯住她,哑声问她后不后悔。
付迦宜摇摇头,抬起白里透红的手臂,牢牢缠住他的肩膀。
那一瞬间的撕裂像融进水火交叠的缝隙,被强行分割成两半,纳成对方想要的任意形状。
好在他足够体恤,短暂痛楚过后,只剩下难以言喻的饱胀感,随水流迸进,最终陷进漩涡当中。
程知阙给了她一个体验感很好的长夜,跌宕起伏,终身难忘。
她在越来越快的节奏中勉强分出一丝理智,忍不住想,无论愉悦还是痛苦,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眼前这个男人。
他完美糅进了她的血肉,混着骨骼和倒刺,和她朝来暮去,同生共死。
在即将攀顶的时刻,程知阙略微顿住,拇指擦净她眼角的水珠,问她为什么哭。
付迦宜断断续续地说不知道。很奇怪,她也时常搞不懂自己。
等一切恢复平静后,付迦宜疲累得不行,灵魂出窍,望着墙上某一定点出神。
程知阙将人揽到怀里,扯过被子,盖住她发凉的肩膀,嘴里衔着刚点燃的烟,腾出手捋顺她被汗水浸透的一头长发。
付迦宜因他的动作回神,濡潮目光落在那支烟上,哑着嗓子说:“……能给我尝一口吗?”
程知阙低头看她一眼,这次倒没说“学点好”之类的话,右手支住她的后脑勺,将滤嘴掉过来,送进她嘴里。
付迦宜浅浅吸了一小口,被呛到,连咳了几声,“也不好抽……为什么你会喜欢?”
程知阙说:“谈不上有多喜欢。年轻那会为了赚钱,靠这东西提神,后来戒了,最近两年才捡起来。”
付迦宜轻声说:“你现在也还年轻。”
程知阙轻抚她脸颊,笑了声,“心态上不见得。”
沉默一会,付迦宜忽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去七大上学吗?”
“因为我?”
“绝大部分是因为你,我原本想着……虽然和你不在一个校区,但只要想见,怎样都能见到。”
程知阙淡淡道:“现在的想法是什么?”
“现在觉得,有心和距离一样重要。”
程知阙许久没作声,久到付迦宜以为他没听清她的话。
半晌,她听见他说:“迦迦,与其费心规划以后,不如好好经营当下。”
付迦宜尚处在飘忽的状态,上一秒还嵌在她身体里的热意,转眼有烧成灰烬的趋势。
她透过缭绕烟雾和他对视,故作天真地笑,“你对以后的生活就一点打算都没有吗?”
程知阙说:“到我这个年纪,该打算还是要打算。”
付迦宜不是不想追根究底地问他究竟会不会回北京,话刚到嘴边,转念被吞了回去。
她怕他已经做了决定却没及时相告,更怕他的未来规划里根本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如果得出的答案不是她想要的,不如选择睁只眼闭只眼。有时候不问比问要更有意义。
程知阙将烟头捻灭,丢进烟灰缸,“怎么突然说起这些?”
“没什么,只是随便聊聊。”
程知阙眼底闪过极浅的笑意,像是认真在反思:“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不高兴了?”
得承认,男人在这种时候的适当示弱有极致吸引力。
付迦宜伸出食指,贴在他嘴唇上,决定装傻到底:“嘘,今晚气氛这么好,我们不要往别的方面想,好不好?”
程知阙没说别的,捉住她手指亲了亲,“依你。”
付迦宜刚出过一身汗,浑身黏腻得厉害,“想去洗澡了。”
程知阙闷声一笑,抬手去抱她,“一起。”
进浴室前,程知阙拾起沙发上的外套,从里面摸出一个藏蓝色丝绒盒子,勾起一条链子,戴在她脚踝的位置,尺寸恰好,专门为她量身定制。
金属质地的脚链,触感冰凉,付迦宜缓几秒才适应它的存在,低头去看——链条中间穿一颗羊脂白玉,旁边用空心铃铛做挂坠,平常走路基本不会发声,只有施力才能听到玉石相互碰撞的清脆声响。
浴室逼仄,向上腾升的水雾容易模糊人的视线,连同思绪也变得迟缓。
花洒里的热水往下淋,付迦宜双手撑着墙面,想回头去看身后的程知阙,被他掐住腰身和后颈。
视野丢失,已知的只有他和他本身。
狂风骤雨的间隙,她恍然发现,不久前那次或许只是一道开胃菜,他有顾及到她初次的体感,似乎并没完全尽兴,这次悍然索取,不留余地。
付迦宜喉咙溢出一声又一声,后来实在难捱,几乎用央求的语气叫他慢些。回应她的是一阵胜过一阵的野蛮。她手往后挪,碰到他结实的腹部肌肉,去搡去推,反被扣住手腕。
程知阙自后方拥住她,水流声和低哑的笑声一同响在她耳边,似哄非哄:宝贝,好娇气。
他带她辗转回卧室,单手握住她的脚踝,去吻她脚背,接近虔诚的举止,像一种仪式。
付迦宜受不了他这样,一颗心脏跳得格外快,几乎快蹦出来,那条脚链因外部使力被撞得七零八落,声音被放大数倍。
付迦宜突然想起晚上看过的那本书,其中有几段话——
“当遇到难以用语言表述清楚的、越描越乱的难题时,只有依靠身体来交谈。经过一番激情燃烧、欲醉欲仙的交合,身心获得极大的满足后,任何难题都会自行解决。”
“人内心深处的本能使人跨越种种世俗障碍,去追求极致的爱,最终达到共同赴死的境界。”
“爱来爱去,最终的结局就是毁灭。”-
那次暖房过后,庄宁又发出邀请,说最近酒馆没什么客人,食材多得吃不完,他带回来一部分,打算做一桌中式家常菜招待他们。
程知阙怎样都无所谓,问她想不想去。
付迦宜有些犹豫,思忖再三还是婉拒了——一来,她不太好意思经常跑到别人家里蹭吃蹭喝;二来,那地方有她和程知阙的特殊回忆,以她目前的段位很容易触景生情,想不害羞都难,不如直接眼不见为净。
这天傍晚,付迦宜接到叶禧打来的问候电话。
两人有段时间没通过话,照例聊起彼此的近况。
付迦宜问她最近在忙什么,怎么连短信都不发一条。
叶禧在听筒里支支吾吾地说:“也没忙什么特别的……这两天在收拾行李,准备搬家。”
付迦宜不解:“怎么这么快又要搬家了?学校附近那个单间就不住了吗?”
叶禧说:“嗯……正好遇到一套更合适的房子,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搬了。”
付迦宜说:“等你搬的时候,我从家里喊几个人过去帮你。”
叶禧连忙说:“不用不用!你知道的,我行李没多少,自己应付得过来。”
见她执意如此,付迦宜没再坚持,嘱咐她一个人住一定要多注意安全。
叶禧沉默了一会,没由来地提起:“小宜,如果有天你发现我做错了事,你会怎么做?”
付迦宜不急回答,问她:“是违背原则的事吗?”
“……那倒不是。”
“既然不是,一切都好商量。”付迦宜说,“无论你做错什么,我都会无条件站在你这边。”
挂断电话,付迦宜心里不是没有疑惑,知道叶禧不愿多说,也就没继续纠结这事。
晚饭过后,她捧着笔记本电脑,在客厅填教育署下发的入学基本信息,顺便等程知阙回来。
他今早出去了,不知道去哪,直到现在还没出现。
晚十一点以后,玄关传来动静,付迦宜合上笔记本,顾不上穿拖鞋,光脚走过去,和程知阙对上视线。
他身上有股酒味,风尘仆仆,混着杜松子薄荷的清冽气息。
程知阙拉她过来,让她踩着自己脚面,“怎么还不睡?”
付迦宜实话实说:“不见你回来,睡不太着。”
程知阙勾唇,“担心我?”
付迦宜大方承认。
程知阙从玄关鞋柜里找出一双新拖鞋,给她穿上,拉着她上楼。
周遭空旷无人,付迦宜刻意放低音量,主动跟他聊起今天发生的琐事——安维尔来访,状态还不错,跟她说打算过几天去别的国家旅行,权当散心;朱阿姨旧疾犯了,请假去市区看病;叶禧不太对劲,感觉奇奇怪怪的,她有些担心。
直到来到顶楼,付迦宜才止住话匣,跟在程知阙身后,迈进他的房间。
门刚阖上,她背部被压在墙边。
程知阙灼热呼吸扫过来,几分凶狠地吻住她。
付迦宜踮脚热烈回应,换气的空隙,听到他说:“我也想你。”
第32章
或许心虚是种本能, 明明房间隔音不差,付迦宜还是捂住嘴,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程知阙偏偏故意, 加速或顿住铆足了技巧, 一次比一次深刻,摆明了想看她逐渐失控。
他低声哄她叫出来, 说喜欢听。
付迦宜半躺不躺地窝坐着,背部紧贴沙发,黑色真皮材质, 衬得她皮肤哪哪都白, 又哪哪都粉,浑身像被滤过一遍,微潮的触感, 烫得惊人。
进程不到三分之一, 她不受控地发出支离破碎的一声,被撞到沙发拐角,下一秒又被拉回来。
程知阙呼吸微沉, 抬手将挡在她脸颊的发丝捋到耳后,又去揉她搭在靠背的小腿。
付迦宜张了张嘴,声音像蚊呐,叫他别太奋力。程知阙大致听清了,轻笑一声, 故意问这样有什么不好。她没回答, 脑子里绷直一根弦,觉得自己像悬崖, 随时有崩塌的可能。
天旋地转,程知阙坐到沙发上, 让她自己来,付迦宜摇头说不会,他便教她如何开场和控场。她太生涩,时不时收缩自己,程知阙头皮一阵发麻,抚她纤瘦背部,哄她放松。付迦宜没一会就觉得累,来不及歇息,被他掐住腰肢夺回主动权。
结束后,付迦宜平复好呼吸,踉跄着坐起来,就近捡起地毯上程知阙的衬衫,直接穿在身上。
她偏头去看他。他点了支烟,只抽一口,任其自燃自灭,眼里没太多余温,不像刚刚那么浓烈。
程知阙掀起眼皮回看她,嘴角凝起浅淡笑意,“怎么这么看着我?”
付迦宜说:“只是觉得你好像不太对劲。”
“出去了一天,有点累了。”
付迦宜稍微凑近,闻他身上残留的酒味,“你去庄宁那了吗?”
程知阙懒洋洋地“嗯”一声,没多言。
和他安静待了会,付迦宜拿起那条脏得没法再穿的裙子,准备回自己房间。
程知阙将人拉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吻她后颈,“今晚留在这过夜?”
付迦宜略有犹豫,“明早有人上来打扫卫生,我担心会被撞见。”
“我提前叫醒你,到时再回也不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付迦宜总觉得程知阙今晚有种似是而非的丧意。
她实在捕捉不到这种微弱的情绪转变,无法对症下药,但私心里的确想陪在他身边。
程知阙没理会她的频频走神,右手绕到她身前,隔一层衬衫面料抓弄那团柔软,悉心地轮番照料,没冷落任何一边。
付迦宜倒吸一口凉气,“……你刚刚不是还说今天有点累吗?”
“不重要。你有解乏的功效。”
“……少来。”
“怎么不信?”程知阙笑了声,“迦迦,我有没有教过你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穿男人衣服,在男人眼里等同于不穿,或者直接起到情.趣内.衣的作用。”
付迦宜闭眼装听不见,耳朵里很快传来一阵窸窣声响,他拆掉塑料包装,将东西塞到她手里,让她帮忙。等她手忙脚乱做完这件事,他不打一声招呼,借着不久前残存的润度冒然闯进另一片领域。她毫无准备,下意识闷哼出声,嗔着回头看他,眼里闪过极亮的水光,又娇又柔。
程知阙安抚似的用指节轻碰她发热的脸颊,推着她往露台方向走,不到十米的路程,像跨过一整个世纪那么长。
夜里有风,他们混迹其中醉生梦死,依偎在一起,像被树脂凝裹的一对琥珀。
折腾到后半夜才真正结束,临睡前,付迦宜仍惦记被丢在垃圾桶的那些不能见人的东西,想着等明早离开前,要把垃圾袋系紧,再包个里三层外三层,这样才能彻底放心。
一夜无梦,醒来时天已经透亮,付迦宜一度是懵的,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程知阙故意没叫醒她,似是为了让她多睡个一时半刻。
始作俑者却早就起床,正一身清爽地站在落地镜前穿衣服。
刚系完两三颗纽扣,见她醒了,程知阙动作一顿,透过镜面和她对视,“不再睡会?”
大概是纵欲过度的后遗症,付迦宜只觉身体异常酸软,勉强找回一些力气,靠坐在床头,软着嗓子问他怎么说话不算话。
程知阙走到床边,语气再温和不过:“你太紧张了。越怕被人发现,越容易露出马脚,不如适当放松。”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付迦宜没继续纠结,瞧着他的穿着,又问:“你今天还要出门吗?”
程知阙说:“有点私事要处理。”
“那我等你回来。”
付迦宜其实多少还是有点好奇,但她从不主动去问他外出去哪、要做什么。
他想说总归会说,如果不想说,即便问了也没任何意义。
程知阙目光深了两分,面上没什么变化,笑说:“看起来好乖。”
“很乖吗?”
“哪都乖,尤其在床上。”
付迦宜顺着这话往下说:“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我们迦迦不仅乖,还很聪明,一点即透。”程知阙摸摸她耳垂,“帮我个忙?”
付迦宜掖紧被子,只露出圆润肩头,跪坐在床沿,支起上半身,帮他一颗颗系好余下的纽扣。
他颈侧有颗小痣,对着光线去看,有种说不出的羸弱和性感。
以前只知道程知阙一贯秉持享受当下,鲜少有什么顾忌,最近才发现,这条潜在规则同样适用于情.欲方面。
他重欲,基本不会克制,在这方面恶劣得很,几乎无所不用其极,坏也坏得明目张胆。
正如程知阙之前说过的,在生理上,他的确对她有所启蒙。
他教会她无需藏着掖着,坦然接受身体的每个变化,直白表达出自己究竟舒不舒服、有没有被取悦到。
做完手头事,付迦宜随意低下头,目光落在他腕间,愣一下,“你换表了吗?”
她记得之前那块表是金属材质,这块换成了黑色皮革表带,差别明显,想不注意到都难。
程知阙缓声说:“上次不是刮到你头发了?正好趁机换了,一劳永逸。”
付迦宜想起前两天在车里,她被表带刮到一撮头发,当时程知阙忽然顿下来,搂着她,耐性十足地帮她一点点摘掉。
上一秒还嵌进她身体里肆无忌惮掠夺的人,下一秒能温柔得滴水不漏。
可能对程知阙来说,喜欢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是很难得了。
他处处体贴,待她极好,毫无疑问是个完美情人,她又何必非要抛开当下,固执地去憧憬不作定数的以后。
可不甘心也是真。
他太会爱人,她不愿意也不希望将这份偏爱有朝一日拱手让人-
跟付迦宜分开,从住处出来,程知阙到庄宁新租的那套房子去见徐淼。
徐淼抛下公司诸多事宜,连夜买了张机票,昨天早晨刚到马赛,来跟他商量要事。
最近这段时间,徐淼和威斯里应外合,一直在观察付家那边的动向,终于发现了苗头,再结合跟扶舟会馆有关的近十年报道,仔细比对一遍,得出一个结论——那半页合同纸上的名字不是别人的,恰巧是当年诱导程闻书签保险协议的人。
那人叫王楚,法籍华裔,曾是付迎昌的总助,去年才被调职,如今在付晟华麾下做事。
扶舟会馆属于单独划分出来的个体,跟付家产业关联不大,在人事任免上有绝对的自主权,正常走流程调职会被记录在册,王楚凭空被调,来了招金蝉脱壳,查不出身份也正常。
如果其中没有端倪,任谁也不会相信。
知道这事后,程知阙昨天特意去了趟分馆。
近期有付迎昌亲自坐镇,分馆里面很多保密档案被抬到明面上,包括当年程闻书签过的那份协议的原件。
协议内容弯弯绕绕,藏了各种不对等条款,受益人那栏倒一眼明了,填满了他的名字。
程闻书不是文盲,自是不会轻易上当,换句话说,她是为了不给儿子增添负担,才选择上这条贼船,以身应赌,结果还是赌输了。
程知阙费了点心思才拿到复印件,之后去酒馆和徐淼汇合。
徐淼多少能看出他的阴鸷,没继续往下聊,给两人杯里倒满酒,闷头饮尽,直到深夜才喝尽兴。
徐淼认识程知阙这么多年,自认为对他还算有一定了解——能让一个百毒不侵的人产生这么明显的情绪变化,这世上除了他母亲,恐怕再无旁人有这能力。
一整晚过去,程知阙又恢复成往日那副波澜不惊的闲散样子。
徐淼这会正在屋顶吃午餐,折叠桌上摆满了从集市打包回来的美食,见他踩梯子上来,笑说:“怎么快中午了才来?被爱情绊住脚了?真搞不懂,这恋爱到底有什么妙处,居然能让人趋之若鹜。”
程知阙坐到对面,倒一杯温水,不紧不慢回怼道:“你这种和单身没区别的已婚男自然不会懂。”
徐淼佯装不满:“你这话就有点针对人了不是?我也不想搞单身人设,问题是人安娜压根不理我,不然你给我想想办法?”
程知阙懒得搭理,“你自己埋的雷,自己负责处理掉。”
过了会,徐淼喝掉最后一口马赛鱼汤,扭头往远看,“有一说一,你叫庄宁找的这房子地理位置真不错,正好可以看到分馆的一举一动,有什么人从门口进出,简直一目了然。”
程知阙说:“不这样没法完全掌握那群人的动向。这是收集证据的捷径。”
扯了两句有的没的,徐淼跟他聊起正事:“我昨晚睡前大致想了想,还是觉得扶舟会馆这次的裁人行动没这么简单。搞这么大动静,又持续这么长时间,倒像是做给外人看的。”
程知阙说:“自然不简单。说白了是为了掩人耳目,方面他们内部大换血。”
徐宁说:“这会馆不是在付迎昌名下么?他主张的?”
“嗯。”
“那我就不明白了。左右都是他的人,换血有这个必要吗?”
“知道当年那件事的员工不少,除了已经被送进去的那些,总得找个正当理由把其他人裁掉,以绝后患。”
徐宁说:“那照你这么说,付迎昌岂不是知情人。”
程知阙淡淡道:“是涉事人还是知情人有待商榷。如今有了这些实质性证据,钓大鱼足够了。”
“你说的那条大鱼是王楚?”
“我原以为是,后来发现,他不过是用来钓鱼的鱼饵。”
徐淼说:“那个叫王楚的,之前是付迎昌的总助,一旦被抓,不管付迎昌属于哪种,都脱不了关系,不过是直接和间接的区别。”
徐淼喝一口茶,又说,“付家家大业大,一个扶舟会馆被曝光,伤不了根基,但能影响到付迎昌未来的仕途——你也知道华人混那种圈子有多不容易,你这么做是在断其臂膀。”
程知阙不以为意,“那又如何?”
徐淼问:“你难道真不在意你女朋友怎么看你?这可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哥。”
程知阙沉默几秒:“我不会被任何人影响决定。”
“但愿她知道了以后不会埋怨你。”徐淼叹息一声,“不过说实话,我感觉这几率小得可怜。”
程知阙放下茶杯,眺向隔条街的分馆,平静说:“你最近别和威斯联系了,我会让他辞职回自己店里好好生活。这边也该收网了。”
徐淼说:“真决定好了?”
程知阙毫不犹豫:“总不能在临门一脚的关键时候功亏一篑。”-
周末傍晚,付迦宜实在闲着无聊,问程知阙有没有什么好玩的项目,能愉快打发时间的那种。
程知阙问她去不去酒馆,正好他有个朋友这两天来这边了,介绍给她认识。
付迦宜自然说好,回房化妆换衣服,跟他出门。
路上,她问程知阙,他这朋友好不好相处,人怎么样。
程知阙言简意赅地回答完,又说:“他就是涂安娜的未婚夫。”
付迦宜稍微睁大眼睛,笑说:“百闻不如一见,我等会一定好好认识一下。”
今晚酒馆来客比较多,堂厅坐满了人,庄宁忙得不行,腾不出空招待他们,叫另一个服务生领他们去楼上包间。
酒水刚被送上来没多久,一个穿浅色休闲服的男人随服务生进来,个子跟程知阙不相上下,185左右,瞧着面善,看起来很随和。
见到付迦宜,男人做完自我介绍,笑说:“常听庄宁那小子提起你,总算有机会认识本尊了。”
付迦宜跟着笑了笑,问道:“徐先生也认识庄宁吗?”
徐淼笑说:“我和老程有一部分社交圈是重合的,有挺多共友。”
付迦宜了然:“这样。”
服务生将菜单拿给他们,礼貌询问想吃些什么。
程知阙说出两三道特色菜名,问她要不要吃。
付迦宜笑问:“怎么都是辣菜?”
程知阙睨她一眼,“是谁昨天吵着想吃重口味的东西。”
“……好像是我。”
她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的一段插曲,被程知阙记在心里。
对面的徐淼笑着插话进来:“我说你们俩差不多得了啊,别在我面前秀恩爱,我最近大半年真看不得这个。”
付迦宜不是没从程知阙那听过徐淼和涂安娜之间的事,笑说:“我之前和涂医生有过几面之缘,她是个很好的人。你们真的很登对。”
徐淼自然爱听这话,笑说:“听老程说你不太能喝酒,介意我们俩喝点吗?”
付迦宜说:“不介意。你们自便就是。”
酒过三巡,徐淼讲了很多他和程知阙在校期间发生的趣事,聊到最后,突然说起当年有个学化学的法国姑娘,追了程知阙整整半个学期,追到最后直接和别人跑了。这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成了全学院调侃程知阙的一个点。
徐淼打趣道:“其实那姑娘长得很像一个模特,既漂亮,身材又好,性格也不差。我当时都怀疑老程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不然怎么定力这么好。”
付迦宜没接话,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他何止是那方面没问题,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一旁的程知阙看她,要笑不笑:“在心里骂我呢?”
付迦宜面露无辜:“哪有?”
顿一下,她看向徐淼,随口问起:“我一直都很好奇,他本硕都读的计算机,怎么突然跑去学化学了?”
徐淼看一眼程知阙,避重就轻地答:“我只能说,他做这决定和当年那个法国姑娘没有一丁点关系。”
又聊了片刻,付迦宜中途去洗手间。
路过楼下吧台,见庄宁无暇分身,主动过去帮忙,过一会才回到楼上。
包间门没关,用来挡门的纱帘被掀到一旁。
付迦宜沿墙边走,正要进去,听见程知阙和徐淼在聊天。
她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停住,没继续向前。
里头传来徐淼的声音:“说真的,我其实挺佩服你,能在事业鼎盛时期说走就走,完全不把那些世俗的东西放在眼里。如果换作我,肯定不会像你这么洒脱。”
程知阙淡淡道:“不是不放在眼里,只是分得清孰轻孰重。”
徐淼说:“最重要的事眼看着要做完了,那接下来呢,准备做什么?”
“自然是专心忙事业。”
“要不要我过去帮你?只要你说,我肯定跟克鲁斯那家伙断得干干净净。”
“你和他之间的利益捆绑比我深,别做自断手脚的事。”
徐淼说:“不过说实在的,你就真没考虑过先成家再立业吗?”
“没。对我来说,有太多事比结婚重要。”
徐淼笑说:“算了,不说这个了。你一个恋爱都懒得正经谈的人,我还劝你结婚,我是疯了吧。”
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付迦宜没再去听。
她指腹贴在手心,感受到皮肤的凉意,像被冷水浸泡过一样。
付迦宜转过身,想到楼下待会,等平静些再上来。
刚迈出两步,和迎面过来的庄宁撞了个正着。
庄宁天生大嗓门,朗声问她:“咦,你怎么站在这,还没进去呢?我楼下刚忙完就赶紧来跟你们汇合了——局应该没结束吧?我好像还能蹭个尾巴。”
付迦宜没说话,后背一僵,下意识看向程知阙在的方向。
包厢内灯光四散,他处在光明的环境中,和门外发暗的走廊形成断层,隔出两个不同的世界。
程知阙目光径直扫过来,眼神带着她读不懂的深意。
原本还掩耳盗铃地不想确认。
但这一瞬间,她忽然被动证实了心中所想——他未来规划里果真没有她。退一万步讲,即便有,她也不会是最重要的那个。
第33章
巴黎这边在下雨, 气候潮湿闷热,不比马赛清爽。
赶了整晚路,快天亮才抵达叶禧的新住处, 付迦宜嘱咐老方到附近找个酒店好生休息, 一个人下车,和下楼来接她的叶禧汇合。
6区的高档住宅小区, 层层门禁,白人保安见到叶禧,礼貌打了声招呼, 言语间有恭维的意思。
叶禧有些不自在, 含笑糊弄过去,转头拉着付迦宜快步朝里走。
没等付迦宜开口去问,叶禧主动解释:“我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一个朋友的……我们关系还不错, 他知道我最近生活比较拮据, 借给我暂住,没收房租。”
付迦宜听了,心不在焉地轻“嗯”一声, 没说别的。
到了地方,叶禧从鞋柜里翻出一双新拖鞋,递过去。
付迦宜胡乱穿上,来到落地窗旁,江景平层视野开阔, 放眼能看到完整的塞纳河畔, 人处在高处,有悬空的失落感。
叶禧问她要不要吃点什么, 付迦宜摇摇头,勉强一笑, 说没什么胃口。
叶禧说:“那我去给你铺床,你先泡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付迦宜说好。
一觉睡醒已经接近晌午,手机上显示两条未接来电,程知阙一个小时前打来的,中间间隔不到十分钟,之后没再打来过。
付迦宜顿一下,没理,将手机放回去,拿起一旁的玻璃杯,仰头喝完小半杯水。
温水顺喉咙淌过,缓解了轻微不适。
这次回来是临时起意,没提前征得付晟华的同意,自然不可能直接回文化公馆。
好在叶禧这有一隅之地供她安身,这样的出逃也不算太狼狈。
昨晚在酒馆,和程知阙那一瞬间的对视叫她觉得难捱,心脏止不住地往下沉。
她没法再故作平常地跟他在同一屋檐下相处,凭冲动行事,联系老方,说想回巴黎。
这通电话是当着程知阙面打的,他当时没多言,叫庄宁让厨房那边打包一份牛奶和三明治,给她带着路上吃,又嘱咐她注意安全。
无论陷入怎样的僵局,他依旧是个贴心的好好情人,充分尊重她的每个决定。
付迦宜将水杯放到床头柜上,起身去客厅找叶禧。
见她脸色没那么差了,叶禧放下心,试探地问:“你和他吵架了吗?”
付迦宜睫毛发颤,轻声说:“我也不知道我们这样究竟算不算吵架。”
“他是不是出了什么错处,惹你伤心了?”
付迦宜简单讲一遍事情经过,又说:“其实我一直在想,是他对不起我吗?又或者,他对不起我什么?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事本身没有谁对谁错,可能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他们之间没明确说过开始,也从没约定过触及到婚姻的更深一步的将来,她不至于一定要较这个真,平白无故给自己添堵。
可说来说去,她和程知阙之间似乎一直存在一个被忽略的问题——两人年龄差摆在那,对待感情的认知不同,造就了这些潜在矛盾。
叶禧多少能明白她的意思,叹了口气,“你正处在少女情怀半退不退的年纪,但他已经走到以事业为重的另一阶段。一个满心都是恋爱,一个注定不会把恋爱放在第一要位,你们俩的人生轨迹看似有一部分重叠,实际更像是错开的,这种关系太不对等了。”
付迦宜说:“我知道,可让我真正失望的不是这点。”
她可以因为喜欢程知阙而选择美化两人的关系,也可以明面上装作毫不知情,但有些话一旦由他亲口讲出,就变成了另外一种性质。
叶禧凑到她身旁,搂着她肩膀,“虽然我有过恋爱经历,可交往对象都是同龄人,实在看不透这些老男人心里的弯弯绕绕,不过我知道一点——谈恋爱期间,如果对方让你不开心了,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一定都是对方的错。”
付迦宜勉强笑了笑,“我自认为已经够清醒的了,怎么到头来,还是把自己搞成现在这样。”
叶禧表示理解,“你的初恋起点太高了,碰到的对手跟自己不在一个层次,拿捏不准也正常。”
付迦宜没再说话,半抱着双膝,后背贴在沙发靠背,对着窗外发呆。
叶禧瞧着这样的她,无端晃了下神。
付迦宜身上穿了件白色睡裙,款式简洁,一头长发随意披在肩后,不修边幅,但气质难掩。
叶禧一直都知道她长得漂亮,是那种没什么攻击力的妩媚,有自小养尊处优的加持,又掺杂了一些清冷感。
小时候她们一起学高尔夫、舞蹈、礼仪,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课程,付迦宜再不喜欢,都会按时按点报道,固执地把它们全学完,从一而终。
这是从她身上影射出的性格底色,在感情方面大概也是如此。
一个既漂亮又专情的人,且家世不俗,生来叠满了正向buff,仿佛就该是被无条件爱着的。
叶禧一点也不希望看到她情路坎坷,因为对方暗自伤怀。
在客厅待了片刻,付迦宜回房继续补觉,直到傍晚才起床,穿戴整齐,准备出去透口气。
知道她兴致不高,或许更想一个人待会,叶禧没说作陪的话,只嘱咐她早点回来。
付迦宜带上门禁卡,漫无目的绕行,不知不觉走到小区的地下车库入口。
有辆车忽然往右拐,缓缓停在她面前,后座车窗下降,露出付迎昌面无表情一张脸。
付迦宜面露意外,隔十几秒才反应过来,讷讷喊了声“大哥”。
她平时对付迎昌了解不多,不知道他在这小区还有房产。
付迎昌看着她,淡淡道:“如果没记错,你现在不应该在巴黎。”
付迦宜轻声说:“不打一声招呼就回来是我不对,但我只是想和禧禧见一面,没别的意思,也不打算上赶着给你和爸添麻烦。过两天我会悄无声息地离开。”
付迎昌说:“我没有过问你私事的意思,不用解释这么多。”
付迦宜抿住唇,没作声。
“你回来的事,爸不会知道。放心吧。”
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付迦宜微愣,“……谢谢大哥。”
一阵沉默。
付迎昌平声说:“今天还有其他安排么。”
“什么?”
“没有的话,请你吃饭。”
付迦宜抬眼看向坐在车里的付迎昌,总觉得他似乎哪里变了,一时又形容不出这种异样。
她不想像上次那样,对他抱有希冀,最后被浇了一盆冷水,正要找理由推辞,听见他又说:“不聊别的,只单纯叙个旧。”
听出他语调里难得的温和,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显得有点不识抬举了。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旧可以叙,犹豫一霎,还是对他说:“我上楼跟禧禧打声招呼再走。”
十分钟后,付迦宜上了付迎昌的车,一路无言。
车厢内开足了冷气,她觉得冷,把手覆在胳膊上,来回揉搓两下。
付迎昌扫她一眼,叫司机调高空调温度。
付迦宜顿了顿,什么都没说,偏头看向窗外快速轮换的景致。
原以为是就近到某个高档餐厅吃饭,没想到司机直接将车开往付迎昌在郊区的独栋别墅。
他们赶到时,厨房那边还没出餐,付迎昌将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扯了扯领带,叫她自便,说完径自去楼上书房处理工作。
没有他在场,付迦宜反而更自在些,问保姆能不能到周围逛逛。
保姆是新来的,不知道她的身份,只把她当作贵客,笑说当然可以,还问她需不需要带路。
付迦宜说不用,一个人来到院子里。
这套房子是付晟华当年送给付迎昌和周依宁的订婚礼物,婚后两人大部分时间住在这,偶尔会回文化公馆小住,守在付晟华身旁尽孝。
瞧着房子内外人来人往的烟火气,不难猜出,自从离婚后,大概只有周依宁搬了出去,付迎昌一直没搬,他应当是将这里当成家的。
人生地不熟,又是别人的地盘,付迦宜没逛太久,正要回去,余光注意到栅栏底下有个巨型铁笼,里面养了七八只棕色垂耳兔。
每只体型都很圆润,毛发发亮,能看出饲养人将它们养得极好。
付迦宜走过去,半蹲下身体,左手沿缝隙伸进去,抚摸其中一只的皮毛。
刚才和她聊天的保姆靠过来,站在她身后,笑说:“付先生平时都是亲自喂食,除非出差,不然不会把它们交给旁人去养。”
付迦宜想象不出付迎昌还有这一面,低声说:“我一直以为,他只喜欢冷血动物。”
保姆说:“我也是听老管家说的——付先生有个妹妹,当年养了只像这样的兔子,因为贪玩被他们父亲没收了,付先生就把兔子带到自己住的地方养,打算等一段时间再交给妹妹,结果因为没经验,把兔子养死了,后来陆陆续续又养了很多只,一窝生一窝,才有了今天这些。”
付迦宜清晰记得那段不算愉快的插曲,但不知道其中有这么多弯绕曲折,面色一滞,顺着保姆的话想起当年那件事。
她以为小时候养的那只兔子早就成了接风宴上的一道盘中餐,从没想过是被付迎昌解救了出来。
吃晚饭时,付迦宜一度想提起往事,一时组织不好措辞,也就没提。
一顿饭吃得异常和谐,虽然免不了时不时的冷场,但已经比上次好太多,起码能聊些以前鲜少聊到的近况和家常。
晚上,付迎昌亲自送她回叶禧的住处。
实话讲,付迦宜有些受宠若惊,如果不是付迎昌明确讲过今晚只是单纯叙旧,她甚至以为付晟华又有什么命令要他亲自传达。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付迦宜下车前,忽说:“大哥,回去的时候一路顺风。”
付迎昌淡淡看她一眼,“知道了。照顾好自己。”
付迦宜仍不太适应这份关心,但还是微微一笑,说知道了-
在叶禧这住了两天,期间付迦宜没再出门,靠看书和跟叶禧聊天打发无聊时间。
自那两通未接来电过后,她没了程知阙的消息,他在她的世界里好像短暂地凭空消失了一样。
付迦宜让自己不去在意,决定找点事做,在第三天下午,精心化了全妆,换好衣服,拉着叶禧出门逛街。
见她状态有所好转,叶禧欣慰得不行,笑说:“小宜,你就应该这样,不要为了一个男人影响自己的心情。”
付迦宜将卡塞进包里,“走吧,先去附近商场的品牌店看看。”
叶禧睁大眼睛,“救命,你不会又要扫荡一空吧?我这里庙小,装不下成堆的衣服、饰品和包包。”
付迦宜笑说:“我瞧着主卧里面不是有个挺大的衣帽间吗?”
叶禧说:“那个房间不能动。”
“你那朋友交代的吗?”
“没有……不过我想着,既然是借住,总得有点自觉。”
两人有说有笑地下了楼,刚走出小区大门,付迦宜无意间抬眼,看到路边停了辆熟悉的车。
程知阙面色很淡,倚在车旁抽烟,像是专门候在那里等她,不知道等了多久。
付迦宜猛地顿住脚步,没继续向前。
一旁的叶禧顺着她的目光往远看,瞧见来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犹豫两秒,对她说:“那个……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东西落在楼上了,得去拿一下。”
等叶禧走远后,程知阙将烟碾灭,径直朝她走过来,在距离不到半步远的位置停下。
付迦宜仰头看他,一言不发。
僵持到最后,程知阙扫一眼她的穿着打扮,和涂了口红的饱满唇形,率先开口:“要去哪?”
付迦宜静默好一会,不答反问:“……程老师这么远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我以为我们最近不见面会更好些。”
程知阙目光锁住她,忽然笑了,笑意不达眼底,话锋一转:“穿这么好看,总不会又要去联谊?”
第34章
前几天在酒馆, 酒过三巡说的话是实话,程知阙原想着,被她听到也好, 毕竟他迟早要离开, 即便有意久留,也的确给不了她太长远的以后。
在这之前, 庄宁跟程知阙透露过,说上次聚的时候,自己可能不小心说错了话, 把他要回北京的事抖了出去。
他这才得知付迦宜那晚闷闷不乐的原因。
程知阙大概清楚她当时选择不问不提的其中一个理由——
他在她那, 是还没毕业的学生,即便有意回国,至少也要等两三年以后。这时间足够充裕, 充裕到可以留到日后慢慢详谈, 短期内解决不了的事,不如就先放任不理。
可这学生身份是成乐言的,不是他的, 他知道自己时间有限。
在是否要回国这件事上,程知阙不准备隐瞒,原打算等时机成熟,找机会跟她交个底,只是没预料到, 她会以这种阴差阳错的方式提前知晓。
在酒馆包间外, 她听到他和徐淼的谈话,若无其事进来落座, 电话里跟老方说想连夜回巴黎。
程知阙在一旁听得清晰,挽留的想法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话到嘴边,被理智压下,变成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那一刻是两个人渐行渐远的最佳时机。
他们之间,走到情到浓时这地步,大部分源于他的私心作祟。一段亲密关系本身暗含欺骗,种因得果,这一局注定无解。
与其等到东窗事发时眼睁睁看着她难过,不如尝试就此放手,给她留出纾解余地。
付迦宜到巴黎当天,程知阙算准时间,给她打了两通电话,想问她到了没,见她没接,也就作罢,跟老方确认完她的人身安全,从酒馆离开,回到住处。
一整晚没阖眼,本该需要休息,可不知怎么,躺在床上迟迟没睡意。
实在睡不着,他换了身运动服,到隔壁房间健身,托举运动器材的空档,不可避免想到付迦宜。
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也不确定她心情有没有好点。
程知阙的行事准则从来都是走一步往后看十步,但这次不一样,事关付迦宜,他忽然预感不到接下来的路是曲是直。
这种反复无常的感觉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朱阿姨上来找他,说付迦宜前几日订购的东西到了,需要当面验收,送货员就在楼下等,她人不在,烦请他代劳。
程知阙拆开黑色丝绒方盒,里面躺着一对情侣腕表。
看到东西这一瞬,程知阙心情复杂,过往和她相处的很多场景历历在目。
活了快三十年,他靠冲动做的每个决定都和付迦宜有关,将盒子塞进车里,启动引擎,开车去找她。
赶了大半天路,头脑清醒不少,到巴黎市区时,出于各方面考虑,程知阙有想过直接原路返回。
可想见她也的确是真。
他没打电话确认她今天出没出去,只安静在那处等,似乎在用侥幸心理和平生最不相信的因缘际会论为自己找借口。
等见到人时,瞧着她状态还不错,程知阙放心了些。
她远比他想象中要冷静。
此时此刻,付迦宜就这样看着他,隔一会才回答他的问题,声音轻得像根鸿毛:“……我去不去联谊又有什么所谓。你很早之前不是说过,只有对比,才有更好的选择。”
程知阙顺这话往下说:“此一时彼一时,已经不一样了。”
付迦宜说:“我没觉得哪里不一样,那时候我们什么关系,现在依旧是什么关系,不是吗?”
“迦迦,你这么说,是低估自己在我这的重要程度。”
付迦宜扯唇一笑,“再重要可能也重要不过你今后的事业,还有其他的人或事。”
程知阙深深看她一眼,没搭腔,低头扫了眼腕表,“等等要去哪,我送你们。等办完手头的事分点时间给我,我们再坐下来详谈。”
付迦宜没说去哪,只说:“……还是算了,我突然不知道要怎么谈才能谈出结果。”
过往他说过,只要她问,他一定知无不言。
可这次她并不想主动去问什么。
“迦迦,连谈都不谈,就准备直接盖棺定论吗?”
“我不知道。”
程知阙掀了掀眼皮,没采纳她的提议,“你先忙你的,等什么时候有空了,来这找我。我等你。”
他语气平静,付迦宜不太能见得这种就事论事的态度,微微蹙了下眉,低声说:“你回去吧,我不会来找你,起码最近都不会。”
付迦宜撇开视线,转身要走,不等走出几步,腰身被拦住。
程知阙一把将她扛起来,单手护住她的后脑勺,拉开车门,小心把她塞到副驾驶座。
他动作来得突然,她一时忘记挣扎,反应过来时,伸手要去拉车门,发现已经被锁住。
付迦宜有气撒不出,只好偏头瞪他,“你能不能别这么霸道?”
程知阙淡漠一笑,“我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好的坏的,我什么样你没见过?”
这话的语调偏冷,既像自嘲,也像调侃。
付迦宜听了,再也忍不住,整个人像炸了毛的猫,“程知阙,你讲点道理。我不可能一直在你面前装乖装傻,也不是你随便操控的玩偶,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程知阙眯了眯眼,“迦迦,这些话太激进,别这样说自己。”
“从我嘴里说出来,总比你亲自讲出口要好得多。”
听出她意指什么,程知阙直截了当地掰正话题:“我和徐淼说不打算结婚的那些话,让你伤心了,是吗?”
付迦宜抿唇不语。
程知阙耐性十足地又问一遍,语气再温和不过,却不容忽视,仿佛一定要听到答案。
沉默片刻,付迦宜让自己冷静下来,捋清思绪,嗡着嗓子说:“关于结婚,我没有想那么长远,但也不会只把目光放在短期内。如果你最开始就不想正经谈,大可以直白告诉我,等从马赛离开,大家好聚好散就好了,我绝不会对你死缠烂打。我虽然不如你成熟,但好歹也是个成年人。露水情缘我懂,也不觉得自己吃亏,毕竟是我先主动的,而且,被喜欢的人回应是件开心事。”
程知阙抓住重点:“所以,不止是因为我的话,还因为徐淼说,我不会正经谈恋爱。”
付迦宜说:“你理解能力这么强,何必来问我。”
程知阙侧过身,握住她冰凉的手,“我不否认他说得对,但这想法是在没跟你开始之前。迦迦,我究竟认没认真谈,不在于别人所说,在于你自己的感受。”
付迦宜微微垂眼,不说话了。
程知阙平和地问:“你真实的感受是什么?”
付迦宜依旧没说话,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在渐渐回暖,程知阙说:“至于其他方面,其实你不需要包容我,也不需要装乖装傻。在我面前,就做你自己,好不好?”
得承认他在谈判方面的优秀能力,再简单不过的三个字,不乏宠溺的商量口吻,能轻易改变所有僵局。
对峙一旦松懈下来,很容易让人卸下城防。
付迦宜忽然有些累,提不起精力再据理力争,可还是不甘心,赌气说:“没什么好不好,反正我总能被你随意左右。”
程知阙嘴角凝笑,哄道:“说的什么话?我从来都不希望你被我左右,做你觉得舒服的任何决定,没什么不好。”
临近午高峰,十字路口人流量增多,人声鼎沸。
程知阙顺手关上车窗,“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事?”
他看着她,笑问:“能不能重色轻友一次,陪我半天?”
付迦宜一眼瞧见他眼下的淡淡乌青,“你多久没休息了?”
“前天晚上没睡,昨晚睡了不到四个小时。”
“……总不是因为我才失眠的。”
“除了你,谁还会有这么大影响力。”程知阙低声说,“不如你行行好,答应帮我这个忙,也算是给点甜头。”
付迦宜没再出声,扯过安全带给自己系上,顺便拿出手机,给叶禧发了条短信,告诉她,自己今天应该不会回去了。
不到一分钟,叶禧回复,八卦地问她是不是和好了。
一来一回聊天的空隙,她没注意到车是往附近星级酒店开的,等发现车子停在酒店门口时,晃了晃神,倒也没说什么。
办理完入住,付迦宜随程知阙乘电梯到顶层套房,开门时,他故意让出过道位置,让她先进。
她顿一下,越过他,先一步迈进去。
“嘀”一声的提示音,室内所有照明灯被点亮。
付迦宜不太适应地眨了眨眼,下一秒,感受到腰间多出一只手。
他站在她身后,绵密的吻落在她颈侧,又顺势向下,吮她肩头。
付迦宜呼吸有些凌乱,稍微扭过头,断断续续地说:“……你要不要先好好休息一下。”
程知阙没理,掰过她脑袋,就着这站姿吻住她,空闲那只手去扯系在她腰腹的丝带。
没过多久,两人唇边沾满了水渍和口红膏体的晕染,他指腹贴近,帮她擦净,随后打横将人抱起,来到浴室。
那条粉纱裙尚且挂在她身上,露出特定位置,皮肤白得晃眼。
花洒开关被拧开,付迦宜被热水浇湿,薄薄一层面料,严丝合缝地贴合曲线,半透不透。
程知阙带她出了淋浴间,一路辗转,走到镜子前,他右手绕到她身前,抬起她下巴,要她看着镜子里浑身泛红的自己。
付迦宜闭上迷离一双眼睛,不去看这种过分靡乱的场面,听见他低低一声笑,呼出的热气洒在她耳后那块皮肤上,她腿脚不受控地发软,感觉自己快要融化。
半晌,付迦宜被放到台面,童子功舞蹈傍身,她身体柔软度太好,他故意将她折叠成各种羞耻模样,哑声在她耳边说:“这样才是被随便操控的玩偶。”
付迦宜屏住一口气,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程知阙安抚一样搂住她,又说:“你在我这,从来不是玩偶,是珍宝。”
他今天似乎格外温柔,一举一动以她的感受为主,完全照顾到她身心。
性本身能制造出一种特有的晕眩感,她沉浸其中,在一次又一次的高.潮里得到超负荷的满足。
在热意弥漫的浴室度过漫长一段时间,再出来时,她已经累得说不出话。
程知阙扯过吹风机的线,耐心帮她吹干一头长发,抱她到床上,扯过被子给两人盖上。
背部陷进柔软床面,付迦宜勉强找回一点感知能力,窝在他怀里,清了清发涩的嗓子,问他:“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边的?”
程知阙说:“问的老方。”
付迦宜说:“……我明明跟方叔说过,一定要跟你保密。”
程知阙笑了声,“如果这些话都套不出来,我前二十几年白活了。”
付迦宜隔几秒憋出一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舟车劳顿,外加这两天少眠,程知阙这会已经有了倦意。
见他许久没出声,付迦宜适时沉默下来,闭眼假寐。
过了片刻,程知阙喉结滚了滚,突然喊她,嗓音沉哑:“迦迦。”
付迦宜睁眼看他,“怎么了?”
“关于今后回不回国,我有话想跟你说。”
付迦宜一愣,转念问道:“别的我不想听,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有朝一日,你一定会回去吗?”
“……是。我不想骗你。”
“我知道了。”
程知阙眼里浮过转瞬即逝的深意,“不准备说点别的?”
付迦宜摇摇头。
原本的确有很多话想说,但于她而言,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谈不上有多失望,只是突然明白,或许过程大于结果才是真谛。
她恍然发现,抛开那些暂未发生的触及到底线的矛盾和冲突,自己对眼前这个男人几乎有十足的包容度。
这种包容更像指缝溜沙,已经有漏掉的预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彻底流逝。
一时无言,两人心照不宣地泛起沉默。
程知阙抬眼看她,目光探究,像在观察她的微表情。
付迦宜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双臂环住他脖颈,微微一笑,用肢体接触去转移他的注意力。
距离拉近,她能清晰瞧见他眼底映出的独属于她的影子。
再如何抵死缠绵,也依旧敌不过不带任何爱欲的交颈亲昵。
她过分迷恋这种温情脉脉的对视瞬间,却也转瞬清醒。
见她视线略微发直,程知阙问:“怎么了?”
付迦宜随便扯一个话题:“没什么,只是在想,我是不是也太好哄了。”
程知阙由着她转移话题,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她纤瘦腰肢,笑出一声,“那你说说,还需要我怎么哄你,我一定照做。”
第35章
付迦宜笑了笑, “你问我吗?这跟考试的时候带小抄好像没区别,而且像你这种优等生,应该也不需要我来教。”
程知阙勾唇, “偶尔调换一下角色有什么不好?”
“你教会我很多, 各方面的,也正向改变了我, 可如果反过来的话,我不知道你能从我这里学到什么。”
程知阙搂紧她,低声说:“学到了很多。”
付迦宜好奇:“比如有什么?”
“比如, 知道自己也可以被坚定地选择。”
听出他语气里的认真, 付迦宜看着他,一颗心脏发软。
清醒归清醒,她到底不是铜墙铁壁。
程知阙用手遮住她的眼睛, “先别看我。”
光影隐匿, 其余感官被放大,付迦宜捕捉到他平静语调中的变化,掺杂了歉意:“迦迦, 往后别再为我伤心了,我这种人不值得。”
水乳交融过后,身体得到过盛舒展,两人都静下来,更适合袒露心扉, 说出这些话。
他在说辞方面向来圆融, 不久前在车里,或许可以拿甜言蜜语哄她, 可远没有这一刻来得真切。
感受到掌心下她薄薄的眼皮在颤动,程知阙顿了顿, 尝试之前从未有过的自我剖白:“我很少跟你提及我父亲的事,他的脸在我这,印象越来越模糊,但他本身对我影响很大。我母亲是他第二任妻子……”
程闻书十九岁生下他,二十一岁才嫁过去,婚后谈不上有多幸福,一年见不到丈夫几次,到头来只为自己赢得了虚名和体面。
他们商讨离婚那年,他刚满十岁,有次从外面回来,恰巧听到父母谈话。
程闻书的意思是,属于她的那份财产她会拿走,至于其他的她不想要,包括儿子。
“我对我父亲来说是个污点,他自然不会把我养在身边。这事前后谈了大半年才谈出结果。我随我母亲出国后,这么多年,没再跟国内的人联系。”
付迦宜涩然地说:“……我以为你和阿姨的关系很好。”
“好归好,但一码是一码。她不想要我,是因为我和我父亲长得像,性格也像。”
付迦宜从前一直觉得,程知阙骨子里总有一种看透世俗的寡淡,看似多情,实际过分漠然。
今天才发现,内里漠然的确是真,只不过更像是他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隐形盾牌。
他说他这种人不值得。
或许这才是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一种不堪一击的萎靡写照。
付迦宜承认自己共情能力太强,尤其当共情对象是程知阙时,这种能力被放大数倍。
她握住他的手,没急着乱动,故作轻松地笑问:“现在能看你了吗?”
得到允许后,付迦宜将他手往下移,脸颊轻蹭他的手心。
视野恢复光明,她重新去看他,发现他眼里有由波澜过渡到平静的余温。
程知阙亲了亲她温热的嘴唇,没再说什么,“睡吧。”
“我好像还不是很困。”
他闷声笑,“刚才做的时候,是谁喊又困又累。一边说不要了,一边夹那么……”
最后一个字没来得及讲出口,被她捂住嘴。
付迦宜不想承认,“……你听错了,我从来没说过这些话。”
他扣住她后脑,将她按进怀里,“嗯,是我听错了。”
付迦宜下巴抵着他胸膛,仰面看着他。
没了方才那股颓丧感,他又变回原来那副无懈可击的样子。
知道他现在需要休息,付迦宜不再开口,任由自己被抱着,闭眼酝酿睡意。
过了会,突然想起什么,她试探出声:“程知阙,你睡着了吗?”
头顶传来低沉一句:“还没。”
付迦宜说:“你刚刚说,往后别再为你伤心了……思来想去,我还是想说,其实是因为在乎才会伤心,你对我而言,根本不是什么不值得的人。”
时间分秒过去,程知阙始终没作声。
付迦宜原本还想等他回应,不知不觉把自己等睡着了。
程知阙缓缓睁眼,盯她不施粉黛的脸。
要怎么回应,他连“以后不会再让你伤心了”这种保票都无法打。
可这一瞬间,想和她好好走下去的念头也是真-
酒店窗帘遮光,分辨不出具体时间,付迦宜半梦半醒,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
昏暗环境中,程知阙摸黑点开台灯,拦住她腰身,将人从床沿捞回来。
付迦宜尚且还有一丝意识,察觉到腹部贴近一只手,顺腰线往下,带着凉意,在皮肤表面游离。她没睡饱,实在懒得动,又觉得有点难捱,下意识嘤咛一声,想示意他别碰。那块薄薄的贴身面料被挑开,他用指节轻刮,等她稍微放松些,开始用两指探路。
付迦宜倒吸一口凉气,不得不睁开眼睛。
她不知道程知阙睡了多久,瞧着他抖擞的精神状态,两相对比,反倒是她更像两三天没怎么阖眼那个。
他不打一声招呼,冒然闯进来。一切发生得突兀,付迦宜不受控地在他背上留一道挠痕,另一只手攥住被单。
她没法再睡,拖着软绵尾音,短促地“嗯”了声,呼吸不断拉长。
程知阙俯身看她润红眼角,哄道:“你睡你的,我忙我的。”
付迦宜很想说,这样要她怎么睡,被撞得又溢出一声,直接将话咽了回去。
他单手握住她一双腕子,将她两只手臂交叉到一起,按在头顶。
这动作过于桎梏,付迦宜瞬间醒了,断断续续地说:“你精力……能不能别这么好。”
程知阙笑了声,问她:“这两天有没有想我?”
付迦宜反问:“你呢,有想过我吗?”
“有。你不在这段时间,和度日如年没区别。”
“……花言巧语。”
“迦迦,这是真话。”
他将她拉起,从后面箍住她。
付迦宜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用身心感受他的每一次围剿。
中途,她问他:“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程知阙说:“你不跟我一起?”
“叶禧马上生日了,我打算多陪她两天,给她选完生日礼物再走……然后应该要去见一下我大哥。”
程知阙呼吸微沉,放缓动作,不着痕迹地说:“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谈不上有多好,可毕竟是一家人,该见还是要见的。”
她回巴黎这次,如果没有付迎昌帮忙保密,恐怕早被付晟华捉拿归案了。
她和付迎昌虽然是亲兄妹,但有些账需要明算,人情该还还是要还。
程知阙没接这话,说:“我明天走。”
付迦宜一愣,“这么急的吗?我本来还想着,如果你不急的话,可以等我两天。”
程知阙低笑,“把我扔在酒店独守空房吗?”
“……我腾出空就来陪你。”
程知阙说:“庄宁那最近在核账,忙不过来,我过去帮忙。”
付迦宜没再坚持,“那我到时去酒馆跟你汇合好了。”
理智只能保持到眼下这个节点,节奏越来越快,室内温度有升高的趋势,付迦宜实在承不住,没心思再同他聊天,不自觉地将注意力集中到身后。
再得空已经快晚上,付迦宜浑身瘫软,口渴得不行,他帮她擦拭干净,下去给她倒水喝。
她目光随他的脚步移动,落在他宽阔背部,上面几处抓痕,长短不一,看起来暧.昧极了。
她别开眼,耳廓略微发烫。
洗过澡,付迦宜仍有些困,但想着他明天要走,也就没继续睡。
程知阙嘴里衔烟,问她:“想不想出去?”
“去哪?”
“看电影或者逛街,随你开心。”
付迦宜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两个人相处到现在,很少像正常情侣那样走约会流程,他想补给她一场完整的约会。
付迦宜想了想,暂时没想出什么特定计划,打算先出去吃个饭再说。
她衣服已经没法再穿,始作俑者当着她的面打了通电话,半小时不到,一条新裙子被送过来,正好是她的尺码,连样式都是她平时喜欢穿的那款。
付迦宜走到他面前,感叹他的贴心和熟练:“程先生对如何解决这种事,好像很有经验。”
程知阙拿烟那只手离远了些,不至于呛到她,笑说:“怀疑什么?”
付迦宜抿唇不语。
程知阙没继续逗她,缓声说:“跟你在一起以后,知道早晚有一天会用得到,所以提前记了几个门店电话,仅此而已。”
付迦宜没再说什么,去里面换衣服。
程知阙扫一眼她纤瘦背影,等她出来。
手机在这时震动两声,徐淼发来的短信,几张王楚单独去见付迎昌的照片,附带一句:我跟两家门户网站已经约好了,稿子今天就能校对好,随时能发出去,看你意愿。
程知阙深吸一口烟,又胡乱按灭,把烟头丢进垃圾桶。
过几分钟,在付迦宜出来时,回复:先缓缓吧,不急这一时。
从酒店出来,两人先去餐厅吃了个饭,对面正好有家影院,吃完可以直接去看电影。
付迦宜视线扫一遍LED屏幕,选了个他多少能感兴趣的动作片。
正赶上工作日,影厅人不多,他们坐在倒数第二排,付迦宜怀里捧一桶爆米花,认真看了十几分钟电影,肩膀忽然一沉。
他声音有疲态:“我眯一会,过十分钟喊我。”
付迦宜顿了顿,应声称好,电影后面演了什么,她没太注意看。
程知阙对这种打发时间的普通约会好像不太感兴趣,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为了随她开心。
而她也本该开心的。
一场电影结束,程知阙问她还想做点什么,付迦宜摇了摇头,说想回去了。
他今天在她面前,似乎没刻意隐藏情绪,她多少能看出他的心不在焉。
第二天清早,程知阙穿戴整齐,外套搭在臂弯处,准备离开。
临行前,他走到床前,指腹贴着她锁骨衔接胸口的整片红痕,轻轻摩挲,像在安抚,“再多睡会,晚点再去找你朋友也不迟。”
付迦宜捡起被扔在地毯上的衣服,穿在身上,准备送他到电梯口。
她对他说:“路上注意安全,到了记得告诉我。”
程知阙低头,吻了吻她嘴角,“知道了。早点回来,我在家里等你。”
听到他用“家里”这个词,付迦宜恍惚一下,“好。”
他们并肩而行,影子被拉长,相互交叠,看似融为一体。
不等走到电梯口,程知阙说:“就送到这吧。”
付迦宜站在原地,盯着他背影看了几秒,没太多犹豫,转身走了。
等电梯的空隙,程知阙回头望。
走廊空旷无人,她比他先一步走远。
第36章
从酒店出来, 付迦宜回到叶禧的住处。
在玄关换完鞋,她吸了吸鼻子,随口问起:“有谁来过吗?”
叶禧愣了下, “啊?”
付迦宜说:“客厅好像有股烟味。”
叶禧绞尽脑汁寻个借口:“我刚刚想做熏肉来着, 结果不小心做毁了,就直接打包扔了——味道还没散吗?”
“还有一点。”
叶禧打开厨房那扇窗户, 背对着付迦宜,无声叹一口气。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她从没骗过付迦宜, 可最近一段时间, 因为付迎昌一次次做出欺瞒行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场闹剧。
前不久和付迎昌从马赛回到巴黎,以为之后不会有机会再见, 叶禧抱着老死不相往来的决绝心理, 鼓起勇气,说明自己对他的好感。
当时在车里,司机被遣走, 逼仄空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原以为已经做好被冷眼相待的准备,但一颗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里,她低垂着头,始终不敢去看他。
那次过后, 付迎昌既没同意, 也没明确拒绝,只提醒她先好好完成学业, 甚至给她提供了一处长期住所,叫她安心住下, 有其他需要可以直接联系他秘书。
这完全出乎叶禧预料,她设想过最糟的结果,但从没想过他会是这种回应。
叶禧从出生开始一直待在福利院,六岁才被阿伊莎领养,这些年过得并不容易。
别人对她好,她能拆成双份回报给对方,唯独在面对付迎昌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什么都不缺,或许也不需要她的回报。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心血来潮,把她养在身边。
今早,付迎昌亲自打电话过来,问她,付迦宜回没回去。
叶禧不敢轻易对他扯谎,下意识说了实话,等反应过来想要找补时,他已经挂断电话。
四十分钟后,付迎昌出现在她这。
他坐在沙发上点一支烟,照例问两句近况,淡淡扫她一眼,“剪头发了?”
叶禧微怔,伸手捋了捋跟锁骨平齐的茶色头发,局促地点头,“嗯……是修了一点点。”
她恍然联想到什么,又说,“对了,您怎么知道小宜昨天在外面过夜了?”
毫无意外,她没得到任何想要的回答。
冷场了好一会,又聊了些浅显话题,付迎昌起身离开。
临走前,付迎昌说:“连我都能知道她的动向,更别提文化公馆那边。找个机会跟她知会一声。”
叶禧愣了下,不知道他指的是付迦宜谈恋爱这事,还是她私自回巴黎,跟什么人在外面过夜的另一件事。
送走付迎昌没多久,付迦宜回来了。
开完窗户,叶禧拉着付迦宜到沙发上盘腿就坐,凑到她面前,“小宜。”
“嗯?”
“你脖子上有吻痕。”
付迦宜被她盯得有点不自在,将头发拢到胸前,遮住那几处印记。
程知阙似乎很喜欢在她身上留痕迹,从昨天到今早,她千叮咛万嘱咐,只起到了细微作用,最后气不过,又要去咬他。
叶禧露出八卦表情,拿胳膊碰她肩膀,“老实交代,你们在床上是不是很和谐?”
“……什么跟什么。”
“别装傻,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嘛。”
付迦宜想了想,如实说:“好像有点过于和谐了。”
叶禧了然,正要接着问,被付迦宜岔开话茬:“对了,你上次跟我说的那家挺有名的互联网公司,他们研发的新产品上市了吗?”
叶禧说:“上是上了,不过各个门店好像断货了,需要在官网提前订购。”
付迦宜扶沙发靠背站起来,要去拿笔记本电脑。
叶禧叫住她,欲言又止。
付迦宜问她怎么了。
叶禧犹豫再三,权衡好措辞,试探地说:“小宜,你有没有想过,你和程老师的事不是秘密……就比如说,即便你们有意保密,可如果家里想知道,随随便便就能知道。”
付迦宜说:“我的确想过这个问题,但你也清楚,我爸不是那种眼里能容沙子的人,如果真知道了,不会到现在还没出手干预。”
叶禧不好再劝,叹息一声:“也是这个道理……不过我还是觉得,平常多注意一下没什么坏处。”
“你放心,我都明白的。”
想到付迎昌不久前就坐在自己现在坐的这位置,叶禧心里那份心虚持续上涨,没在客厅久留,找个理由回房休息去了。
付迦宜拿了笔记本出来,用浏览器搜索那家互联网公司的官方网站,按步骤填产品订购信息,算了下送货时间,刚好能赶上叶禧生日。
下完单,正要退出页面,看见底部有个供客户反馈的设计者邮箱,前缀名恰巧是czq。
或许这三个字母对她有特殊吸引力,付迦宜凭直觉点开旁边的链接,跳转到另一个页面。
公司简介下面是创始人介绍,只有后两个人的照片和名字显示正常,第一个人像被刻意抹除了一样,专栏整片空白。
其中一个人她刚好认识,是前不久还在一起吃饭的徐淼。
付迦宜眼皮一跳,鬼使神差地想起叶禧之前提过的,说这家公司的三位创始人都从七大毕业。
她隐约预感到什么,指腹来回滑动触控屏,挨条去翻往年新品发布会的新闻素材,果然在里面找到了程知阙的身影。
照片里的男人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跟平常穿着不太一样,翘腿坐在第一排,手里转一支钢笔,惯常的谩不经意。
按年份算,如果没记错的话,他那时候应该还在学校读博。
付迦宜突然有点喘不过气,“啪”一下合上笔记本,捋清思绪,到卧室去找叶禧,问上次联谊时那男生的联系方式。
叶禧吓了一跳,开起玩笑:“你这是突然想通了吗?真准备找个备胎?”
付迦宜说:“我有件事想找他确认。”
瞧着她脸色不对,叶禧没再多言,从通讯录里翻出手机号码,记在便利贴上,递给她。
付迦宜到阳台吹了会风,压住心底那股惴惴不安,把电话拨过去。
接通后,对方似乎没想到打电话的人是她,连同语气也变得热络不少。
付迦宜无意寒暄,礼貌性地直奔主题:“有个问题我想冒昧请教一下,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空?”
男生说:“当然有空,什么问题,你说。”
听筒里由喧嚣到安静,对方像是走到了能方便讲话的地方。
付迦宜说:“我想问的是,你们学院的学生在攻读博士期间,导师会放他们出去自主创业吗?”
男生说:“原则上来讲应该是可以的……不过像我们这种专业,需要经常在实验室泡着,埋头搞研究,除了吃饭上课睡觉,根本腾不出精力去忙别的事。”
付迦宜低喃:“……是吗?”
男生继续往下说:“尤其是已经读到博的人,课业别提有多繁重,每天恨不得直接睡在实验室里,更不可能花时间去创业。”
一阵沉默。
付迦宜忽说:“我今天可以到你们学院去参观吗?”
下午,付迦宜在第七大学门口跟男生汇合。
男生将她引进来,边走边笑说:“上午在电话里,你说的应该是成师兄吧?”
付迦宜说:“你怎么知道的?”
男生耸耸肩:“在我们学校,除了我,你不是只认识他吗?”
付迦宜没说话。
男生没问她为什么突然想了解这些,只说:“我和成师兄不熟,对他的私事不了解,不过单从平时作息来看,他每天固定几点一线,很少出学校。我记得之前跟你说过,成师兄到别的学校做交换研究去了,他马上快回来了,应该就在这几天。”
付迦宜心中一凛,脑子里那个荒唐想法再次得到验证,像有什么真相即将呼之欲出。
她脚步不自觉地加快,随男生一路绕到生物化学学院的教学楼。
男生说:“学校有规定,实验室没法带你参观,不过这里可以随便看。”
付迦宜说:“谢谢,麻烦你了。”
正值上课时间,教室外面几乎没人,走廊一眼望不到尽头,周遭安静得诡异,只剩下脚步声和急促的心跳声,像在逼她认清现实。
男生带她到顶楼陈列室,棚顶冷调灯光散开,透明厚玻璃做展台,上面摆满了各种陈年奖项,有一栏专门放获奖者的照片。
付迦宜大致扫一眼,没找到程知阙的脸。
男生就近指了指,说:“维奇教授有挺多私人项目,成师兄是负责人之一,曾带队拿过不少奖——喏,这是他们去以色列参加颁奖仪式的时候拍的合照。”
付迦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嗓音发涩:“……你确定这是你口中的程师兄吗?”